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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幹嘛呀?你總不能讓我給你下面去吧?你小廚房還要不要了?”

她笑話過皇帝的廚藝,事實上她的廚藝簡直就是慘不忍睹。那是拿起菜刀就能砍傷自己,生個火就能點房子的境界,尋常人難以望其項背。

皇帝想象一下那場面,縮了縮脖子,表示那還是算了吧。

宮宴設在朝聖殿,皇帝要跟皇後一起入場,初晴就自己先閃了。她的席位不設在女眷那裏,就在皇帝的身邊,她再朝下走才是嬪妃的位置。

那麽高的位置,擡頭看她就能看見她身邊的皇帝,於是那些對她有意見的朝臣只能把眼睛朝別的地方看,免得飛眼刀飛錯人了被皇帝用真刀砍了。

其實初晴就是一個陪坐的,底下歌舞生平,她瞇著眼兒瞧只覺得那領頭舞女模樣不錯,可惜舞步力道不足。不過這男人誰真的看舞步啊?臉蛋好,身材好,怎麽扭都無所謂,反正男人都能看得津津有味。

她邊看邊吐槽,可惜寧彌不在身邊,要不然還能吐槽給他聽。不,說不準他也看的津津有味呢。

“阿姐。”

“阿姐?”

“阿姐——”

“哈?”突然一聲超級大的聲音震得初晴抖了一下,她慌忙回頭看她家不懂得尊老的弟弟,“怎麽了?”

皇帝都叫了幾聲了都沒反應,還以為她家阿姐怎怎麽眼光降低了,這種舞也能看得津津有味,簡直就是審美退化!

“聽淑妃提及父皇壽宴之時阿姐一曲水袖舞的英姿,朕倒是多年未見阿姐起舞了,不知阿姐今日可有興致?”

這話說得簡直就是一個冠冕堂皇啊!初晴看著皇帝說完,還笑瞇瞇地用口型說了倆字,“禮物。”

剛才想不起來,這不,有淑妃就是好啊,剛好提到當年的舞,這不是困了就有人給你塞枕頭麽?

雍和長公主不通詩書,不習禮樂,但卻一舞驚艷四座。先皇在位時的最後一個壽宴,當時還只是封號蘊繡的公主獻舞為禮,一曲水袖,飄然若仙,加之其容顏美若天仙,一曲終了,無數人依舊沈醉。

皇帝興致濃,初晴也不想掃他的興,遂起身,“當年的舞衣該還在宮裏,本宮先去更衣吧。”

當年跳舞的目的自是不單純,一曲不到一刻鐘的舞,能夾雜的政治利益也是不容小視的。只是沒想到,當年的計策漸漸忘卻,倒是那精心排練無數遍的舞蹈深入人心了。

換好舞衣,拿起筆細細地在眉尾描了一朵紅蓮,初晴輕笑,鏡中女子便多了幾分靈動。她往外走,忽然眼前一黑,腳便踩到了裙子,身子往前栽倒。允幼嚇了一大跳,忙把她扶住,沒讓她一頭栽倒在地上。隔著薄薄的舞衣,允幼都能摸到一手的冷汗,心下更是慌張,“殿下這是怎麽了?”

初晴心跳雷雷若戰鼓,她把手按壓在心臟上感受著這跳動,明明額角都是冷汗,卻是慢慢把身子站直了,長呼了一口氣,“沒事。不要和陛下說。”

“可……”

“同樣的話,本宮不想說第二遍。”她淡淡地說著,卻威嚴無比。

方才還猶豫的允幼頓時噤若寒蟬。

初晴手段的陰狠越是接近她的人越能體會,光是想一想,允幼都能頭皮發麻。

禮樂聲頓起,素衣美人,似是踏著月華而降,聖潔不可侵犯。

有些大臣看得神醉,卻又隱隱為著這種神醉而羞愧。多麽荒謬,這盛京中唯一一個能將舞跳得超凡脫俗,不帶一絲媚惑的女子,卻是這京中,最能魅惑人心的女子。

季白晃動著酒盞,而後一笑,一飲而盡。

就像那年禦花園,月下白衣的女子一步步踏著他的心尖起舞,他不曾飲酒,卻從那一夜醉到多年以後。

而今,飲了無數杯酒,終於酒醒了。

這是他的阿姐,他心中這世上最完美的女子。所有男人都只配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看吧,任滿京的女子怎麽千姿百態,只要他的阿姐站在場間,哪個男人能夠分開眼神去看另一個女人呢?

皇帝全神貫註,連皇後的叫喚都沒有聽見。卻漸漸覺得蹊蹺。

他曾看過他阿姐無數次起舞,早已記下了她的每一個舞步,卻為何,她的舞步越來越淩亂?

強自睜著眼睛,初晴只覺得身體的力氣在抽離,頭缺氧得厲害,眼前一片模糊,喉間幹澀,直想作嘔。

這種感覺她再清楚不過,左不過是虛弱。這樣難受的感覺這幾個月以來越來越強烈,她自己知道她的身體就像是一口古井,在漸漸枯竭。而她只是看著,就像看一個和自己不相幹的陌生人慢慢朝死亡的邊緣走去。

地轉天旋。

“阿姐——”

“砰——”

翻飛而起的衣袖,突然倒地的女子。

殿內騷亂,皇後要攔著皇帝,卻被他一把推開,摔回自己的座位上,她眼神絕望地看著自己素來鎮定的夫君這般癲癇的模樣,好像那場間倒下的女子,就是他的全部。

這麽多年來,還是只有這麽一個蕩|婦能夠讓你失了方寸麽?

我呢?陪伴在你身邊的我呢?

“娘娘?”貼身的宮人扶住她,她卻一言不發地看著自己的夫君抱著另一個女子,頭也不回地奔出了主殿,甚至都沒有分出一個眼神去看一看其他的人。

她知道,那是他的姐姐。

可是,這世間,哪一個弟弟對自己的姐姐是這樣的呢?

他吩咐了太醫開了方子,一直讓人在她的膳食裏加了珍貴的藥材,可是養了那麽兩年多了,她卻連點肉都沒長,在自己的懷裏像一個骷髏架子一樣硌人。

上一回暈倒時的情形還歷歷在目,她倒下的那一刻,他眼睜睜地看著兩年前她滿身鮮血地倒下的身影與今日的身影重合,在眼前一幕一幕地回放著。

“陛,陛下……”太醫驚慌失措地跪倒在地,把頭深深地埋了下去。

兩年前,他威脅要誅他九族的時候,他也不過就是這樣的姿態罷了。

皇帝微微踉蹌了半步,“說!”

那太醫簡直想死的心都有了,卻還是硬著頭皮道:“長公主常年服食避孕藥物且又思慮過重,身體本就虛了,兩年前墮胎之時顛簸太過,又精神大受刺激,身體更是每況愈下。這兩年雖停了避孕藥物,也暗自有著各種珍貴藥材補著,卻只是摻在飲食裏,收效甚微。不知長公主這兩年是否受了什麽傷,身體較前兩年要虛弱了不知多少倍。臣……臣無能。”

“胡說八道,這兩年阿姐養的好好的,什麽傷都沒有!怎麽會更加衰弱?”

“陛下息怒!臣也只是推測。但是即便殿下不接受調養,什麽都不做,這兩年也斷不會虛弱成這副模樣。若不是受傷,也可能是中毒!”

“中毒?何毒?”若有人膽敢給他的阿姐下毒,他必要將那人淩遲,讓人在他的身上刮滿整整三千六百刀,讓他知道什麽是切膚之痛!

“微臣並不確定是毒。然則江湖有一種奇毒,名喚‘蠶食’。此毒可以使人的身體慢慢虛弱直至枯竭。便是手段高明的大夫診斷著,也只是身子虛弱而死,並看不出是中毒所致。殿下如今的癥狀與此毒頗有幾分相似。然則臣也不好確定。”

“此毒可有解藥?”

“中此毒前期,服用解藥可解藥性。然而那解藥也是□□,若是沒有中著這毒,服用解藥就無異於自殺。臣萬萬不敢給殿下用藥!”

“這也不是那也不是!劉太醫,朕看你這腦袋是不想要了是吧?朕只有這麽一個親人,要是朕沒親人了,你也別想有一個親人!”

初晴只是虛弱太過才會暈倒,這會兒早就被皇帝的大嗓門給弄醒了,聽了幾嘴,瞧著那太醫也著實可憐,遇著這麽一個不聽話的病人,害得他天天膽戰心驚地被皇帝遷怒。便開口勸道,“生生死死都是命,我們哪裏搶得過閻王爺?陛下息怒。”

“阿姐你醒了?”皇帝忙走過來床邊坐下,“可覺得如何?”

“也就老樣子罷了。”慘白的臉上,眉尾那朵紅蓮像是吸幹了她全身的血液一樣妖冶。

“劉太醫,本宮問你,若真是中了那奇毒,沒有解藥,照著這速度,本宮還有多久?”

“臣……臣……”

“照實說就是了,陛下也不是不講理的人,你無需畏懼。”

“還不說?”瞧著這畏首畏尾的樣兒皇帝就堵得慌。

“是,是。”可憐劉太醫一把老骨頭了,遇見這麽兩位小祖宗,簡直就是上輩子造的孽。“也許……也許一年多兩年。”

“庸醫!”皇帝氣得馬上就要站起來補他一腳,讓初晴給攔住了,示意他稍安勿躁,“你要如何才能確定是否中毒?”

“此毒陰險,卻極麻煩,必得長年累月地下,若真是毒,則那下毒之人至少待在殿下身邊三個月,或是日日下,或是間隔幾日。這必得是極親近殿下的人方能做到。但此毒雖繁瑣,卻仍有人不惜麻煩堅持用,便是因為此毒的奇妙之處——再高明的大夫都無法斷定是否中此毒。因而臣也不敢妄用解藥。”

皇帝聽出門路了,“若是抓住這下毒之人,確定了是他下的毒,服下解藥即可有救,可是如此?”

那劉太醫覺得前途終於有一絲光亮了,“正是。臣家父鉆研多年,已鉆研出此毒解藥。”

“阿姐,你府上這幾個月多出來的且還能近你身的人不過兩位之數。將這幾十人調出來嚴刑拷打,必能問出話來。”

初晴笑著搖搖頭,問太醫,“若是本宮並非中此毒,又有多少時日?”

劉太醫剛冒出一點光亮的前途瞬間灰暗下來,他就差把頭塞到石縫下面去了,“也是一年多兩年。”

皇帝身子抖了一抖,不可置信地看著劉太醫,“若不是中毒,怎還會?”

“回陛下,此毒其原理也是掏空人的身子,即便不是毒,而是殿下本身如此,殿下身子也已經差不多空了,如今不過是拖著時日罷了。若是得了解藥,身子該受的損傷也已經傷了,也不過四五年的壽命。”

“混賬!滾下去!”

“是是是,臣告退。”劉太醫巴不得早點離開這是非之地,免得稍有差池便是牽累家族。

☆、第 17 章

皇帝轉身看著一臉平靜的初晴,欲言又止。只紅腫著眼瞧著面無人色的初晴。

初晴笑著摸著他的臉頰,“你及冠了,是成年人了,能流血,卻再不能落淚了。死便死了,人都要死的。”

卻不想就是這一句話點燃了或藥罐子。

是,她灑脫,全天下就她一個人灑脫!

“你別以為朕不知道,你根本就不在乎自己這條命!”皇帝心亂如麻,把她的手一把甩開,站起了身子憤怒地指著她的臉喊著,像是要把這兩年來滿腔的憤怒,委屈和擔憂,害怕,都在這吶喊裏釋放,“你無牽無掛是吧?啊?赫堯沒了,孩子沒了,你他媽的根本就是生無可戀!你恨朕!你恨朕殺了你的男人,害了你的孩子!是不是!”

初晴不可置信地看著這個從來沒對自己大聲說話的男子這樣失控地謾罵,眼眶慢慢泛紅。

皇帝卻依舊失控地大喊著,“你夜夜笙歌,你放浪形骸,你作賤了自己兩年多,你對我下不了手,你就一直折磨自己是不是?現在你要死了,你笑吧,你很快就能和你的將軍你的孩子相聚了!我恭喜你,你滿意了嗎?”

初晴掙紮著下床要過來扶住癲狂的他,“你在胡說什麽?”

“你當朕為什麽要殺他?他要朕把你嫁給他!朕以為你不願意!除了殺了他還能怎麽辦?他有軍權,他的西北軍赫赫威名,他拿朝廷的兵當私軍養!朕處處受他拿捏,朕怎麽能不殺他?難不成要朕做一輩子的傀儡皇帝?阿姐,阿姐!”

他用力地扣住她的肩膀,“我們這麽些年奮鬥著到底是為了什麽?不就是為了能夠出人頭地麽?終於,你看,朕終於當上皇帝了,怎麽,怎麽可能還讓人騎在朕的頭上,赫堯!他不行!!不行!”

初晴的肩膀被他扣得生疼,“當年我就說過,我不怪你!”

“你撒謊!”他咬牙切齒,深深地看著她的眼睛深處,“你看著朕的眼睛,你就沒有過一刻,沒有過一刻恨朕麽?你看著朕的眼睛,說——”

他的吶喊在她的耳邊刺耳得像是要刺破她的耳膜,她猩紅著眼死死地看進了他的眼睛,緊緊地咬著自己的唇,鐵銹味在舌尖彌漫,她卻瞪大著眼睛,一字不吐。

“你看,”皇帝紅著眼,聲音終於低了下來,卻更加地讓人心碎,“你不敢說。”

他微微扭過頭,將到了喉頭的哽咽吞下,才又轉過頭來看著初晴,“阿姐,我們怎麽變成了現在這樣?”

初晴眼角的淚終於滑落,她看著她最最摯愛的弟弟,牽起了嘴角,“憋了兩年,你終於還是說了。”

她一直在等著他的爆發,他對她愈好,就愈加地隱忍著自己,假裝兩年前兩人中間那道裂痕從來沒有發生過。可憋著憋著,那道裂痕越來越大,漸漸變成一道橫跨在他們姐弟之間的巨大溝壑。

“你又何嘗不恨我呢?”她笑著看著他,“恨我,愛上了赫堯,愛上了你的敵人。你總說你不知道,可即使你早就知道我愛他,我懷著他的孩子,你的選擇依舊不會改變,不是麽?你該慶幸你早不知道,所以你選擇的時候不用考慮是不是要連我一起放棄掉。可是我跟他五年,我的心思你當真就不知道嗎?還是你根本就不想知道?所以當年他求婚的時候,你甚至都不敢讓我知道這件事情就自作主張地下了手?你不就是怕我嫁給了他心就向著他麽?你不就是怕我站在他那一邊你的皇位坐不穩麽?如果你真的不知道,為什麽你刺殺他的整個計劃都繞過了我?他們都以為是我的授意!赫堯以為是我送的酒,所以他一點防備都沒有!我的所有璽印,所有令牌放在哪裏你都知道。容晉衍,你知不知道我的整個後背都給了你,如果是你要在背後□□一刀,我根本連反應的時間都沒有!所以為什麽是你——”她從他登基的那一天起就再也沒有叫過他的名字,只是一句陛下,冷靜而克制。

他忍了兩年,她又何嘗不是?

他們都太了解彼此,所以輕易地就可以猜測出真相,所以只能拼命地隱忍著不說。

他早有預料,只是假裝不知。她早知他知道,所以只能當作不知道。

這是一個死局,如果能夠一直裝作不知道就好了,可是偏偏皇帝忍到了極限。

於是,她也跟著爆發。

她看著他也流了眼淚,明明是最重要的人,卻為什麽要拿著尖刀往彼此的心口紮呢?

“所以,現在我問你,要是當時我沒有選擇站在你這邊,你是不是,連我也殺了?”她挺直著後背,一如既往的驕傲。

他笑著,卻更加猙獰,“容初晴,你就這麽看我?我二十一了,我是你手把手帶大的,我們二十一年的感情,你就為了一個都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愛你的男人這麽對我?你他媽的為了個男人瘋魔了?”

他人生第一次直呼她的姓名。

“我若是為了個男人瘋魔了,我還會喪心病狂地在他屍骨未寒的時候幫著你把他多年的經營土崩瓦解麽?就算那杯毒酒不是我給的,我也背叛了他!你以為我為什麽一個人不敢睡覺?每天我一閉上眼睛我就聽見我的孩子在問我為什麽要這麽對它的父親!它哭的那麽淒厲,我根本就無言以對!你以為我是為了誰?”她蹲下,抱著自己的耳朵失聲尖叫,然後嚎啕大哭。就像是一個瘋婦。

其實她早就瘋了,任何一個處在她這個位置的人都不能不瘋,只是沒有人知道罷了。他們都不知道,所以他們也不會知道一個瘋子會做出什麽來。

“阿姐,阿姐。”他蹭過去跪下,抱住她,將她整個人納進自己的懷裏,就像是一只巨大的鳥把自己的幼子整個包裹進自己的羽翼裏。

他淚流滿面,“我害怕。”

害怕哪一天忽然睜開眼睛就聽見你不在了,害怕夜晚趙用的腳步聲,生怕他會走進來跪下哭泣。害怕眼睜睜地看著你卻無能為力的感覺。害怕,害怕記得,你是因為我,才死的。

若不是為我,你何以常年服用避孕湯藥壞了身子?登基後一步步將那些因你而扶持我的男子抄家滅族。不再看見他們,我以為我就可以忘記了自己的皇位是怎麽得來的,可是我偏偏就是記得,該死的記得清清楚楚你每一次回來時眼底的疲倦。該死的記得那麽多年前你喝醉酒後的痛哭流涕。

若不是為我,你何以思慮過重?

若不是為我,你何以會千方百計地爬上赫堯的床,卻最後把自己的心都落下了。

若不是因我,你何以會駕馬飛馳,顛簸數十裏,一身鮮血,卻在同一天失去了於女子而言最重要的兩個人?

若不是為我,你何以在赫堯屍骨未寒之時親手將他的勢力一點點分崩離析?

若不是為著這一切,你何以生無可戀,拒絕治療,而今,只剩下一年多兩年的壽命?

明明不想要記住的,卻為何記得格外牢固?

記得這一切的我,要如何坦然看著你死去?阿姐啊阿姐,你讓我情何以堪?

若當年知道,這皇位,要用你的所有來換,我可還會一步步看著你越陷越深?

我曾發誓要你做這世間最高貴的女子,卻讓你活成世間最悲慘的女子。

你知不知道,我有千萬個殺赫堯的理由,匯集在一起只是一個害怕。我多麽害怕在我與赫堯之間,你選擇的是赫堯。

那樣,我一定一定會殺了你。

誰都可以背叛我,你不可以。

你知不知道,阿姐,你知不知道,我所有的眼淚,至今,只為你流過,卻已幾乎透支了我的一生。

趙用在殿外聽得殿內傳出來的嘶吼,嚇得一身全是冷汗。他伺候了他們姐弟倆十幾年了,何曾見過那般相親相愛的倆人紅過臉?卻不想一爆發出來竟然是這樣的嚇人。別說去勸了,他連門都不敢進,那倆人之間,哪裏是別的誰可以插足的呢?

皇後還在料理朝聖殿那邊的事,淑妃就自己先過來看看初晴的情況,就看見殿門緊閉,趙用貓著身子在門口貼著,也不進去。

正奇怪著呢,趙用就瞧見她了,馬上大老遠地跑過來,態度之殷勤,前所未見。

“奴才給淑妃娘娘請安了。淑妃娘娘這是?”

事出反常必有妖,淑妃要往前走,立馬讓趙用往跟前兒一堵。趙用陪著笑臉兒道:“長公主殿下病著呢,要是過了病氣給娘娘就不好了。”

淑妃挑挑柳葉細眉,“正是殿下病著,本宮才要來探望探望呢。趙公公尋常也敢這麽堵皇上麽?這是哪來的禮數呢?”

這時候趙用哪裏敢讓淑妃進去啊,別說是淑妃不悅了,就是淑妃今兒掀天了,他也不能讓人過去啊,要不然回頭沒眼力見兒被皇上收拾怎麽辦?“娘娘您就別為難奴才了,奴才是為了娘娘好啊。”他一副為難的表情,湊近了點,淑妃也極有眼色地附耳過去,“方才這裏頭就差點打起來了,娘娘何苦這時候過去找陛下的不痛快,便宜了別人呢?”

淑妃就奇了怪了,“盡是胡說。陛下和殿下二十年的情誼,怎麽會打起來?誰敢和陛下紅臉呢?況且殿下不是還病著麽?”

“哎喲,我的淑妃娘娘,那是別人!長公主殿下就是把陛下打了,陛下也受著呀。這事兒攤在殿下那兒沒事兒,可咱沒必要討這晦氣不是?陛下舍不得對殿下發脾氣,一肚子兒火,不就是誰來撒誰身上麽?”

淑妃臉一白,目光覆雜地看向緊閉的殿門,一轉頭,就看見皇後的儀仗從遠處經過,竟然頭也不回地回了自己的寢宮,一點要轉到這邊來的意思都沒有。

趙用也看見了,心想著這皇後娘娘才是個明白人,知道現在來這裏湊熱鬧討人嫌的時候,識趣地就走了。

淑妃看著皇後的儀仗,又轉頭看著緊閉的殿門,眼裏出現了幾分微妙。連皇後都避讓了,看來,這位長公主殿下對於陛下而言的確是不可取代的。

她退後一步,對身邊的宮人施了一個眼色,身邊的人馬上識相地拿出一個裝滿銀錢的錦囊往趙用的袖子裏塞,“本宮謝過公公提點了。”

趙用笑瞇瞇地把錢不動聲色地收下,“娘娘說的哪裏話,這是奴才的福分。”

☆、第 18 章

進入長公主府以來,寧彌已經很少自己一個人用午膳了。筷子將米飯幾粒幾粒地往嘴巴裏面送,舌尖卻嘗不出松軟的香味,只覺得味如嚼蠟。

素衣樓在宮中也有耳目,初晴的消息以比流言還快的速度傳到了他的耳邊,然後他便連往嘴巴裏放米飯的心情也沒有了。

他起身到了裏屋,外頭的宮人輕手輕腳地收拾碗筷,不一會兒,偏殿便又安靜得落針可聞。

她現在是什麽心情呢?

他睜著漠然的眼看著前方,眼神渙散沒有焦距。

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壽命一點一滴地流逝卻束手無策;一天天掰著指頭計算著自己的壽命還有幾天。就這樣恐懼著,害怕著,無可奈何著,絕望著。

容初晴,你這樣一個冷情冷心的女人,活該落的這般下場。

他拿起書,想要翻閱,卻看不進一個字。於是他就坐著,好像是在等待,無望的等待,他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等待。

他不知道初晴會不會回府,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這樣子的等待。

或許只是為了在她的臉上看到一絲絲的絕望吧。就像自己無數次在鏡子中看見的自己一樣。

日頭漸漸西移,院子裏頭傳來長袖咿咿呀呀的唱戲聲,他站在廊上看著他長袖翻轉,眉目含情地唱著淒婉的詞,每一個身段俱是風流韻致。

都說“□□無情,戲子無義。”他長袖倒是把這句古話表演的入木三分。

“你沒收到消息麽?”

長袖將甩出的水袖準確無誤地收回,露出自己一雙如白玉般細嫩的手掌,翻轉出一個美麗的弧度,“流言傳的快,我就是想不知道,也不容易。”

初晴的病癥,她和皇帝的大鬧這些自然不會傳出來,到了這會子傳出來的消息也只有初晴轉醒罷了。

“看來,你是一點都不擔心呢。”

經過的宮人紛紛退讓,不敢摻和進如今府上唯二獲寵的男子的紛爭,以免殃及池魚。

長袖看著一臉平緩表情的寧彌,笑了笑,“你很擔心麽?”

見寧彌毫無反應,他也收起了一身的嫵媚,緩緩地朝他走來,“如今,該擔心的不是我們,是那邊。”

他眉眼微動,示意偏殿住著的其他男子。

這偏殿到底住了多少個男子啊,就是寧彌也數不清楚。他們來自五湖四海,若不是因為初晴,他們也許一生都不會有照面的機會。如今,卻因為一個女子,而住到了同一個屋檐下。

不管是長袖還是寧彌,即使沒有了初晴的庇佑,他們都還可以活得很好,可是這群已經習慣了仰仗他人鼻息生存的男子,如果雍和長公主這座大樹倒下,他們就只能作猢猻散。也許可以運氣好地找到另一棵參天大樹,也有可能在那之前先藍顏薄命。

長袖不知道寧彌的真實身份,可從初晴的眼神,寧彌的豐姿,他知道寧彌絕不會僅僅是長公主府裏的一個男寵而已。

若說對自己身上什麽最滿意,長袖的第一選擇絕不是自己那讓無數伶人羨慕嫉妒的歌喉,而是自己這一雙利眼。

寧彌淺淺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是了,沒有他,你依舊可以過得很好。”

他的微笑和往日的溫和並無不同,可長袖無端覺得背後一涼。回過神來時,寧彌早已離開。

容初晴,你若死了,這滿偏殿得你庇佑的男子,可有一個會真的為你掉一滴的眼淚?

或許,一個都不會有吧。

我?不,我一定不會。

兩個過於和諧的人之間或許真的需要一次爆發,讓掩藏於和諧之下的堅冰浮出水面,一次爆炸,摧毀堅冰。否則日日累積,堅冰只會慢慢地把整個海面冰凍。

是夜,倆姐弟擠在一張榻上,蓋著同一襲被子,就像很多年前,他們還小,沒有野心也沒曾想過他們長大之後會成為如今這樣的人,現在的一切對於那時的他們遙遠得連想象都不曾有。

那個時候,他們還只是一對剛剛失去母親的失寵姐弟,縮在被子裏面倆人互相擁抱著,她唱著歌謠哄他入睡,他睜大著眼睛看著漂亮的阿姐,燭光微弱,即使沒有帝寵,他們也不覺得是一件多麽了不得的事情。從來沒有過的東西,自然也就沒有了多餘的期待。

皇帝看著她的側顏,完美得沒有一絲瑕疵的輪廓,如乳汁一般滑嫩細膩的肌膚,他們的母親並不太美麗,否則也不會得不到帝寵,他們的父皇只能算是清秀,卻不知道為什麽會生出她這樣的尤物。他的後宮佳麗無數,卻找不出一個更美麗的存在。

他幼時也曾奢望過一位完美的妻,得自己一生摯愛,讓自己心甘情願地執她之手,與其白頭。然而尋尋覓覓這麽些年,他的心漸漸硬得像塊寒冰,都找不到一個可以將它托付的女子。

他恨赫堯,年少得志,英明赫赫,前程錦繡,還能得一完美女子芳心。他的一生順風順水,完美得讓他自慚形穢。所以他恨他,恨了許多年。

他自己也不是沒有機會有一摯愛,太多的女子奢盼著自己的這一份摯愛了。可他已和他所認為的最完美的女子在一起二十一年,從他有記憶的時候開始他就習慣了她的存在,他擇偶的標桿就一直默默地立在那裏,高得讓所有的女子仰斷了脖子。

並不是容初晴真的有多麽的完美,只是皇帝只看到了她的優點,卻忽視掉了她所有的缺點。或許每一個男孩或多或少都有著一種戀母情結,他算是比較嚴重的吧。而容初晴在他眼裏,便是一直呵護他長大的母親吧。

在初晴的眼裏,她又何嘗不是把他當作自己的孩子一樣的照顧呢?所以那個時候才會那樣的痛苦。

你要讓一個母親怎麽狠得下心去恨自己的孩子呢?

“其實,當時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恨你。”她看著帳子頂上那游龍戲鳳的繡花,緩緩地說道。

皇帝心一顫。

“可是我知道,”她轉過身來,與他面對面,“我不想失去你。”

他便仿佛能看見他自己的心慢慢平穩地回到了原地。

“你不會失去我。”

“我知道。”她溫柔地笑了笑,用手去撥攏他的頭發,像是小時候哄他入睡的姿勢一樣。

“劉太醫說有兩年,你讓我說完,”初晴溫柔地包容了弟弟瞪過來的眼,“可是我自己的身體我知道,沒有兩年。指不定明天就沒有了。有些事,我也該告訴你了。”

“什麽事以後再說,只要把那個下毒之人揪出來,你自然會好。”他才不想聽,遺言似的,他才不想聽。明明這樣年輕的人,為何要這麽早地留遺言呢?

“傻子。”她失笑,他一直都有點小孩子脾氣,和她有點像,是她教壞的,“劉太醫雖說是太醫院翹楚,說的話也未必可信。若真的有人能夠在我不知情的情況下對我下毒,那我這麽些年就白活了。我的所有膳食,所有接觸得到的東西都是經過我信賴之人的手的,我不會懷疑他們,他們要殺我,太簡單,不必這般麻煩。我是真的不中用了。”

“你便這麽信得過身邊的人?”

“我知道你想說什麽,”她像哄小孩子一樣地哄著他,“你還真的以為我不知道身邊哪幾個是你安插的人?阿姐不在乎罷了。乖乖聽話。”

“其實我不是父皇的女兒。”她說話聲音淡淡的,暖暖的,與剛才的話音並無不同,卻驚得皇帝立即坐了起來,“你說什麽?”

他突然坐起來,被窩裏就竄進了冷風,她被凍得微微一哆嗦,然後她也坐了起來,背靠著軟軟的枕頭,將被子往自己身上攏了攏,才慢吞吞地笑道,“後宮的女人很寂寞的,尤其是不得寵的女人。母妃也不例外。”

他感覺自己的手微微顫抖,“你什麽時候知道的?”

她看見了他手的顫抖,自然地用自己的手握住了他的手掌。她的手心溫暖,仿佛她說的話也只是姐弟間溫情的回憶,“母妃病重之時,擔心我的事情終有一日會被揭發到父皇那裏,連累了你,便想了一個一勞永逸的法子。”

皇帝便忽然不想再繼續聽下去了。

然而初晴似乎並不覺得這是一件多麽了不得的事情,“她自己心軟下不去手,便囑咐她身邊的紅蓮姑姑,在她死去之後,送我下去陪她。”

“不……”那個時候,她才十歲啊。他對母親的印象並不深刻,卻記得是一個極溫婉的女子,怎會……怎會……

“她說這話的時候,我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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