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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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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梓怕得連自己是人是草都忘了,被人捧進手心還覺得不夠,纖細的莖須攀著顧晏的手指,顫抖著往他袖口裏鉆,恨不得把自己整個兒塞進去才好。

眼中的驚訝很快褪去,顧晏低下頭,靜靜註視著手中那株小綠草,情緒全被藏進那雙低垂的眼眸中,看不出什麽端倪。

顧晏身邊常年跟著幾名影衛,先前見有東西朝自家王爺飛過來,手裏的刀都出鞘了幾分,險些沖上前來把那東西削成兩半。

此刻看清那飛來的是什麽,藏在暗處的影衛們不由面面相覷。

這不是王爺屋裏那株小仙草嗎?

怎麽跑到這兒來了?

顧晏身邊的幾名侍從也被嚇得不輕,來不及多想便齊刷刷在顧晏面前跪成一片,正納悶著,便聽見圍墻上傳來一聲貓叫。胖橘氣勢洶洶地蹲在院墻上,爪子裏攥了半片葉子,極不甘心地盯著顧晏手裏的小綠草。

……夭壽哦,怎麽又是這祖宗?!

這只貓是太王妃養的,格外受寵,在王府活了十多年,已經是只老貓了。這橘貓仗著出身,整日在王府耀武揚威,誰也不敢惹。身形越長越胖,膽也越也越肥。

唯一一次被罰,就是咬了葉梓那次。

那次葉梓被咬,引得顧晏大發雷霆。礙於太王妃,這貓殺不得扔不得,只能把它關了三個月以示懲戒。而院裏的所有侍從婢女也因此事受到牽連,被全數逐出了府。

這次恐怕又是這貓把小仙草叼到王府門口,還差點砸在王爺身上。

這下不知道又要遷怒多少人。

侍從戰戰兢兢等候自家王爺發話,可顧晏卻像是渾然不覺。

他低頭註視著掌心的小綠草,侍從們也跟著看他手裏的小綠草,王府裏裏外外寂靜一片,大氣都不敢出一個,仿佛要這麽待到天荒地老。

顧晏掃了一眼跪倒在他面前的侍從,不動聲色地把顫抖不止的小綠草收進懷裏,扯過狐裘仔仔細細擋了個嚴實。

那模樣,竟像是不想讓人盯著他家小仙草瞧似的。

“都起來吧。”

聽見顧晏的聲音,葉梓才從巨大的驚懼中回過神來。他被顧晏虛握在掌心,恰好貼著心口位置,狐裘嚴絲合縫地擋著,一絲光亮都沒瀉進來。

隔得近了,葉梓甚至能聞見顧晏身上的淡淡藥香,和他稍顯急促的心跳。

他動也不敢動,生怕被這人覺出異樣,把他當做妖怪一把掐死。

葉梓醒過神來才覺得自己方才實在太丟人,不就是一只老貓,有什麽可怕的。

他可是這世上第一株能跑能跳能蹦跶的小仙草,絕對不能給草丟臉。

要做這世間最有骨氣的草。

葉梓鼓足勇氣,伸出莖須準備撥開狐裘看看外面的情況,那只橘貓忽然跳到顧晏腳邊,不死心地沖他喵了兩聲。

——!!!

葉梓猛地彈回來,怕得從根到葉尖都繃緊了,只保留了最後一絲清明提醒自己,千萬別動,千萬不能被顧晏發現。

自詡天不怕地不怕的葉梓,唯獨怕兩樣東西,一樣是貓,第二樣就是顧晏。

但現在,貓在外面虎視眈眈要咬他,顧晏只要一用力就能把他捏死,可謂是前有豺狼後有虎。

可把葉梓給委屈壞了。

他只是想離家出走而已,草生為什麽會這麽艱難?

在葉梓看不見的地方,顧晏嘴角微微抿起,竟是難以自抑地勾出了幾分弧度。

忐忑不安的侍從擡頭看見自家王爺這副神情,不由一頭霧水。

王爺今兒心情居然這麽好,連從小養大的仙草被貓啃了也不生氣?

沒等他想明白,顧晏收起多餘的神情,板著臉吩咐:“捉了,關起來。”

侍從不敢揣測自家主子的心情,連忙把貓抱走了。

葉梓看不到外面,也不知那貓到底走沒走,精神極度緊張之下,甚至沒有察覺到,顧晏的手指在他葉尖上輕輕安撫了兩下。

顧晏抱著葉梓回了院子。

進屋的時候,顧晏腳步一頓,目光落到窗邊那一片狼藉。他頗為無奈地搖搖頭,沒說什麽,只叫了人來收拾幹凈,再換些新土來。

婢女很快取來了新土和新的花盆,顧晏沒讓下人插手,自己洗凈了雙手,裝盆松土,將小綠草重新種進了花盆裏。

他動作細致,那雙素來淡漠無波的眼裏透出幾分柔和溫意。

可葉梓嚇壞了也累壞了,根本註意不到。直到被埋進最熟悉的土壤裏,他心裏才稍微踏實了點。整株小綠草蔫噠噠的,連葉子尖尖都耷拉下來,一副沒精打采的模樣。

顧晏在小綠草的枝葉上灑了些清水,又摸了摸葉梓被橘貓抓傷的葉片。那片葉子從中間裂開,細長的葉片上還留著三道貓爪印。

“疼不疼?”顧晏輕輕撫摸著那片葉子,眼眸微微暗下,“怪我,這幾日不該丟下你不管。”

葉梓被他摸得舒服了,小花穗兒縮進了葉片裏,昏昏欲睡。小小的葉片半夢半醒間卻主動靠了過去,討好似的纏上顧晏的手指。

顧晏支著下巴,饒有興致地垂眸看他,嘴角泛起淡淡笑意。他沒合上房門,從小看著顧晏長大的老管家走到門邊,恰好把他這模樣看進眼裏。

老管家:“……”

不管撞見了多少次,還是很難習慣自家小主人總對著一株草溫柔如水的模樣。

老管家眼觀鼻,鼻觀心,權當沒看見。

顧晏註意到有人來,收回逗弄小綠草的手指,問:“何事?”

老管家回答:“太王妃想見您。”

顧晏神情稍頓。

老管家口中的太王妃,便是顧晏的生母。

顧晏的生父曾是當朝太子,自小被立為儲君,深受先皇寵愛。

顧晏周歲那年,長安掀起一場瘟疫。疫癥來得快去得也快,太子卻在這場瘟疫中丟了性命。太子離世後,顧晏便被先皇帶在身邊撫養,甚至有意讓顧晏承襲太子之位。

可先皇始終沒從喪子之痛中走出來,沒撐過幾年,也去了。

剛年滿十歲的顧晏自是登不了皇位,先皇彌留之際,只得將儲君之位交予了二皇子,也就是當今聖上,靖和帝。

先皇留下遺詔,將年幼的顧晏封作了瑞親王,並下令顧晏成年後無需去往封地,讓他留在京城,做一世閑散王爺。

昔日的太子妃,便成了現在的瑞太妃。

顧晏的目光在小綠草的葉片上凝了半晌,輕輕應了一聲:“好。”

顧晏剛踏進瑞太妃的院子,便聽見屋內有器皿摔碎的聲響。他腳步一頓,一個陶瓷花盆從屋內丟出來,正碎在他腳邊。

顧晏收回險些踩上碎瓷片的腳,屋內傳來瑞太妃的聲音:“還不快滾進來!”

屋內,婢女嬤嬤站了一排,一個個鵪鶉似的縮著腦袋,見顧晏走進來,朝他投去求救的目光。

瑞太妃坐在主位,眉心微蹙,臉上溫怒未消。

瑞太妃保養得好,看上去也就三十出頭的模樣,容顏俏麗不改,比起年輕時候,更添了些成熟風韻。

顧晏接過門邊一名婢女手裏的茶盞,輕聲道:“下去吧。”

“是。”

一屋子婢女嬤嬤如釋重負,忙不疊地行禮退下。

顧晏端著茶走到瑞太妃面前,朝她行了個禮:“母親。”

瑞太妃並不看他:“跪下。”

顧晏與她對視一眼,規規矩矩跪下了。

瑞太妃臉上的怒氣消下幾分,她接過顧晏手中的茶盞,冷聲問:“聽說你去向聖上請了一門親事。我兒子要成親了,我這個當娘的怎麽什麽都不知道。顧子承,你眼裏還有沒有我這個母親?”

子承,正是顧晏的表字。

顧晏在自家母親面前將狐貍尾巴收得幹幹凈凈,被這一問,立即乖乖認錯:“是子承考慮欠妥。那日聖上與我論及我至今還未成家之事,說要替我指一門親事。可我早已心有所屬,這才……這才將事情說了出來。”

“你也知道考慮欠妥了?”瑞太妃沒好氣瞥他一眼,“平日裏你怎麽胡鬧都算了,可開朝至今,哪有立男妃的先例……你要真喜歡,納進來當個妾室倒也無妨,何必非要——”

……給大家找不痛快呢?

“可若是這樣,聖上不還得為我指婚麽?”顧晏頓了下,繼續道,“母親可知,聖上欲將誰指給我?”

“護國公之女,常寧郡主。”

屋內片刻沈默,瑞太妃心中忽然升起一陣不祥的預感,問:“你是如何回答的?”

顧晏一笑:“我稟明聖上,要我娶常寧也不是不可,只不過我心有所屬,只願娶我那心系之人為妃。常寧若願意為妾,我也可免為其難……”

瑞太妃被他氣得險些急火攻心:“你說的這是什麽話!人家貴為郡主,千金之軀,你竟然要人家——你真是……”

瑞太妃用了畢生的教養才讓自己沒罵出來,她也不知自己這些年是哪裏出了差錯,竟教出個這麽不要臉的混賬東西。

靖和帝只關了他三天,真是太客氣了。

顧晏溫聲勸她:“母親喝口茶,別氣壞了身子。”

瑞太妃瞪了他一眼,掀開茶蓋輕輕吹一下,才悠悠道:“護國公是皇後的親哥哥,常寧今年又剛及笄,與你也算門當戶對,親上加親,若是真娶了她……”

顧晏道:“若是娶了她,聖上就更好控制我了。”

茶蓋碰觸杯壁傳來一聲輕響,瑞太妃神色一變:“晏兒,別胡說八道。”

“母親放心,我心裏有數。”顧晏笑了一下,不緊不慢回答,“聖上已經下旨,準我三日內成婚。我已答應聖上婚宴一切從簡,不宴請賓客,只在王府內簡單操辦,不會給皇家丟臉。”

瑞太妃把茶盞放在桌上,伸手把顧晏扶起來:“晏兒,你同我說實話,你當真是心悅那人,才想將他迎娶進門?你該不會……”

她欲言又止,顧晏淡淡一笑:“母親想到哪裏去了。難道我吃飽了撐的,特意尋個男子來給你們找不痛快?”

瑞太妃一言難盡地看他。

別的不說,這倒的確是顧晏能辦出來的事。

顧晏垂下眼眸,低聲道:“這次真不是假的。”

他的右手虛握在身前,像是還能感覺到那嬌嫩的枝葉拂過指尖的溫軟觸感。

就像許多年前,那人握住他的手,執劍,一招一式,不厭其煩地教他。

一遍又一遍。

夕陽西下,暖融融的陽光透過窗戶照進屋裏,灑在了安靜沈睡的小綠草身上。沐浴在陽光中的小綠草被渡上一層朦朧的白光,忽明忽暗,清亮通透。

可葉梓遠沒有看上去那樣自在。

他近來一日比一日嗜睡,睡著後也總是做夢。支離破碎的夢境像是一張巨大的網,打著旋鋪天蓋地攏住一切,將他拖入沈沈的黑暗中。

葉梓渾身時而像被烈火灼燒,時而又像落入極寒冰域,忽冷忽熱,難耐極了。

些許清脆的響動,將葉梓從沒完沒了的夢境中拉了出來。

他葉尖輕輕一顫,枝條舒展開。

窗臺邊,小灰雀正用小小的喙敲擊窗格。它沒上前,大半身子被擋在外面,只露出個小小的腦袋,一雙圓溜溜的眼珠緊盯著葉梓:“小葉子,你……”

葉梓睡得有些迷糊,茫然問:“怎麽了?”

“你……你剛才……”小灰雀圓滾滾的身體抖了抖,像是還有些害怕。

它剛剛飛來找葉梓玩,卻看見小綠草身上罩了層白光,還越來越亮,像是要把他整株草吞進去一般。小灰雀嚇壞了,又不敢靠近,這才用力敲窗戶吵醒了葉梓。

葉梓還想再問,小灰雀卻像是感覺到了什麽,一拍翅膀飛走了。葉梓一怔,便聽見些許熟悉的腳步聲從院子外面傳來。

顧晏回來了。

瑞太妃這次難得動了真怒,顧晏也知自己理虧,只得陪在她身邊接受訓話,直到現在伺候著用了晚膳,才被放回來。

不過,瑞太妃那關好歹算是過了。

顧晏揉了揉酸脹的眉心,推門進了屋。

屋內,葉梓乖巧立在花盆裏,一動不動。

——裝草裝得十分敬業。

顧晏走到葉梓身邊,掀起他受傷的那片葉子查看。

葉梓的恢覆能力向來很好,一下午過去,葉片上的傷痕已經淡了許多,再過一夜便能徹底恢覆。

顧晏放心下來,抱起葉梓的花盆放到書桌旁,展開桌上的宣紙,取筆研磨,開始執筆書寫。

天色漸漸暗下去,守院的婢女來添了回燈油,顧晏仍沒有擡頭。

他專心書寫,葉梓專心盯著他看。

燈火映得顧晏的五官越發深邃,俊秀至極。這般模樣,難怪會引得無數女子傾倒。

可縱使有再多人為他傾倒,顧晏也從未在乎。

書裏的顧晏至死沒喜歡過任何人,葉梓原本覺得這個顧晏也該是如此。他們相識十年,顧晏從沒把任何人或事放進過心裏。

這人好像天生就冷情冷感,跟塊冰似的,就是把最熱的真心捧給他,他也不會看上一眼。

這樣的人,怎麽會喜歡上別人呢?

葉梓想得出神,顧晏忽然擡頭,低聲問:“你在看我麽?”

葉梓一抖,故作淡定地揚起花穗兒,挺直莖葉,假裝無事發生。

顧晏忍笑看他,沒戳破。

門外有人輕輕敲了敲門,婢女送進來一碗剛煎好的藥湯。

這藥是給顧晏的。

顧晏打小身體不好,一年到頭總有大半時間得喝藥。可也不知是哪位半吊子大夫給他開的方子,這藥喝了好些年,身子越喝越遭,半點起色也沒有。

顧晏趁熱服了藥,將婢女打發走了。

藥效漸漸散發出來,顧晏擱下筆,困倦地按了按眉心。

他早習慣了這藥會令人易困嗜睡的副作用,進凈房簡單洗漱,輕聲向葉梓道了聲晚安,躺上床。

屋子裏好一會兒沒了聲響,葉梓朝床榻的方向傻乎乎地揮動一下莖須,床上那人沒反應,像是已經睡熟了。

顧晏在外間留了盞晦暗的小油燈,不太晃眼,卻恰好能夠視物。葉梓小心翼翼用莖須刨開松軟的泥土,把自己挖了出來。

葉梓抖凈身上的泥土,挪到床邊,伸出兩條纖細的莖須,吭哧吭哧攀著被子爬到了顧晏身上。

顧晏睡得不怎麽安穩,眉心微微皺起來,臉上原先那點血色也褪去了,看著格外蒼白。

葉梓端詳他片刻,他有時甚至覺得,不喝那藥時,顧晏的精神反倒看著更好些。

葉梓俯身下去,小綠草的枝葉緩慢分開,花穗兒湊到顧晏跟前。一滴晶瑩的仙露從花穗兒頂端落下,滑入顧晏口中。

每隔一段時間,葉梓體內便會自動生出一滴仙露。先前那只小灰雀,正是不小心吞了他的仙露,才開了靈識。

這仙露具體有多大作用,他了解得並不多,但對普通人而言,這是最好的滋補良藥。反正不用也是浪費,每次生出來的仙露,都被葉梓灌給了顧晏這個病秧子。

而每當服過他的仙露後,顧晏的身體的確會暫時好起來一段時間。

葉梓短暫有些脫力,他索性卸了力道,在顧晏的脖頸間挑了個舒服的姿勢窩著,用莖須有一搭沒一搭戳那人的臉:“小病秧子還想娶親,就你那體力,要真入了洞房,你行不行啊。”

他忽然想到了什麽,恍然:“難道說你是……”

小王爺這身嬌體弱的,怎麽看都不可能是上位。既然不是上位,那自然也不需要出力了。

葉梓越想越覺得有道理,傻樂了半晌,心滿意足地合上葉片,竟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點點白光從小綠草的莖葉中透出來,忽明忽暗的光線裏,隱約顯出一個少年虛無的輪廓。

作者有話要說:  顧晏:我行不行你以後就知道了:)

葉梓:……哭唧唧.jpg

為什麽小仙草被我寫得這麽傻fufu……【捂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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