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喻銘心裏很清楚，停錯車位的偶遇, 這並不是跟杜攸的第一次相遇。

早在很久之前, 兩個人在導演系的學院裏頭, 就有了生命裏的第一次交集。他在國內上了一年多的大學, 就作為交換生去了英國。在那短暫的一年多光陰裏, 兩人同院不同班, 杜攸喜歡搗鼓設備，但卻不是為了拍電影，而純粹是為了拍照。於是她玩著花樣地偷懶逃課，在院裏基本就是廢柴。

大一的期末作業要組隊合作拍一部微電影, 杜攸的舍友系花戚晴跳票了，她便被拉來做了女主角。

徐喻銘一組的人對系花這樣敷衍換人的行為很不滿意，但礙於人家始終是系花的地位, 當面撕逼總是不太合適, 索性把怒火都撒在了杜攸的頭上。

杜攸整個人都在狀態外, 她以為自己就是來演個路人甲，穿了身淺藍色的牛仔背帶褲, 一頭雜亂的小卷發，額頭夾了個卡通的向日葵發夾，圓頭小皮鞋，甚至兩邊的襪子顏色都不一樣。

——“戚晴是故意找個這樣的來惡心我們的？”

——“好歹是系花的舍友，怎麽程度差這麽多？”

——“這樣都能做朋友，我看小晴就是故意找個陪襯的，難怪說女人的友情都是塑料花。”

徐喻銘正在檢查設備, 鏡頭對準了畫面裏那個有些不修邊幅的女孩，在正午的陽光照射下，杜攸那張還有些嬰兒肥的側臉，泛著一種紅潤而健康的光澤，跟鄰院裏那些對身段和面容要求及其嚴格的妖精們，有著一股截然不同的生氣。

他忍不住出聲問道，“餵，那個來代替的，你叫什麽？”

杜攸正低頭搗鼓著自己的相機，聽著似乎是有人叫自己，擡頭一看，正對上不遠處那臺老舊的機器。

——“杜攸，我叫杜攸。”

徐喻銘眉宇微皺，發現面前那女孩的雙眸似乎有些異於常人，他擦了擦鏡頭，低頭再看，果然，杜攸的雙瞳不是墨色，而是少見的，如同琥珀一般的淺棕色。

有這樣的一雙眼睛，系花也不見得比得上她。

徐喻銘身邊的舍友推了推他，“還拍不拍了，這樣質素的還不如找組裏的穿個女裝反串拍呢……徐導，徐導，你倒是說說還拍不拍了呀。”

徐喻銘摁下開機鍵，對準杜攸，頭也不擡地道，“拍，誰不想拍就現在退組，我不勉強。”

大學時候的徐喻銘還沒有那麽大的名氣，自然也就不大鎮得住那些同組的楞頭青，一行七人，有四人因他這話陷入了猶豫，而剩下三人仍在罵罵咧咧地針對杜攸。

徐喻銘誰也不偏幫，系花跳票找人代替這事情做的不厚道，杜攸接了活兒，就代表要為朋友負責任承擔壓力。

鏡頭裏的那個女孩嘆了口氣，放下手上的相機，皺眉打量著邊上的四個男生，不過十幾秒時間，臉上閃過一絲狡黠的笑容，“我認得你們三個，導演系四大才子是不是？”

為首的男孩面上浮起一絲倨傲，“看來你平時也沒少聽八卦，也知道我們四個是……”

“年級最能搞事情和搞女人的四個，好意思自稱什麽才子，斯文掃地。”杜攸覆手，走過四人跟前，“你，前天晚上找了兩個隔壁學校外院大一的學妹，借醉裝瘋，騙人家說你要鬧分手，可我今天早晨還見著你女朋友給你送早餐呢。”

“還有你，大學英語六級是找高三的表弟替考的吧？昨天發證件下來，上頭的照片都是你表弟的。”

“你就更別提了，去年當掉的那幾科，現在已經花大價錢買及格了吧？得虧老師喜歡的是名貴品種的貓咪，要是老師喜歡小怪獸，你是不是還要去抓幾只野生的呀。”

杜攸如數家珍指著鼻子一個個數落過去，將剛才還囂張跋扈的三人罵得沒了氣焰，奇了怪了，她口中出來的這些都是幾人最隱秘的私事，其中大部分都是不可能被外人知道的，除非他們當中有叛徒！

三人聽得面面相覷，雙眼越瞪越大，彼此之間的信任度也是大打折扣。

杜攸絲毫沒有停下裏的意思，她很快便走到了徐喻銘的順位，“至於你……”

杜攸到了鏡頭面前，她那張嬰兒肥的臉蛋陡然放大，徐喻銘擡頭，伸手撥了撥鴨舌帽，正對上杜攸的指尖，“有何指教？”

女孩的小肉手拐了個彎，縮了回去，“徐、徐同學嘛，倒是沒什麽好說的，記錄良好，成績也好，又受女孩子喜歡。”

杜攸只說了一半，剩下一半在她肚子裏，那就是徐喻銘似乎根本就對女孩子不感興趣，終日就和那三個渣男才子混在一起，說他不是gay都沒人信，難道他們四個經常在一起做一些不可描述的……

屆時的杜攸還是一枚純潔的女漢子，她腦補了一會兒，不自覺之間面色緋紅，擺了擺手，“要拍就趕緊拍了，我好去做兼職，在這個點兒再拖時間我就沒檔期了，這都快遲到了。”

徐喻銘很好奇她的兼職是什麽，能夠全方面掌握校園裏的八卦資訊，捏人短處，找的點還精準得可怕，難道她兼職做偵探？

他沒問出口，只是默默點頭示意可以開拍。

雙方總算是從剛才劍拔弩張的氣氛當中解脫出來，也許是知道了杜攸並不好惹，拍攝組的剩餘的幾個人都對她的態度客氣了起來。

一個下午的工作，只NG三四次，拍攝就解決了。

收工的時候下了大雨，雨具本來就不夠，眾人對新加入的杜攸更是如同病毒，避之唯恐不及，杜攸也不在乎，脫下外套，護著自己的相機就準備跑出去攔的士。

徐喻銘收了機器，獨自撐了一把傘過來拿給杜攸，“拿去，借你。”

杜攸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戚晴有男朋友了，你想從我這裏打聽她的聯系方式也不是不行，但是她不會喜歡你這樣的。”

徐喻銘將傘柄塞到女孩手裏，“不要戚晴的，要你的。”

——“啥？你要啥？”

雨勢漸大，透過遠點黑傘的邊緣，杜攸只能瞧見徐喻銘那雙深邃的眸子，透著點點耐人尋味的笑意。

“你兼職做什麽？”

這句杜攸倒是聽清了，她望了望前方駛過來的的士，含糊不清地回了一句，“我在向日葵報社做實習記者。”

徐喻銘琢磨了一會兒，很快反應道，“狗仔？”

杜攸半個身子已經踏出雨傘外頭了，仍不忘記回頭反駁道，“狗仔什麽狗仔，新聞工作者什麽概念懂嗎？新聞工作不分貴賤，迂腐！”

徐喻銘沒有回嘴，也來不及回嘴，那個有著琥珀色眼睛的女孩上了車，絕塵而去。

後來，他去向日葵工作室找過杜攸，也去隔壁班找過。但就是那麽剛好，在他離國前的一周，杜攸因為淋雨得了個急性肺炎，在醫院癱了好幾天。

離國學習的無數個日夜裏，徐喻銘也曾懷念在國內大學的時光，而杜攸卻變成了一道明麗而難忘的色彩，畫在他的掌心，叫他時刻惦記，叫他無法忘懷。

回國後，工作來得太急太趕，他為了闖出名頭，在香港奮鬥了五年，在這期間，向日葵工作室搬了好幾個地方，也因為不景氣的原因陸陸續續改過名字，偌大一個A市，竟然是再也找不到當年杜攸的影子。

很多波折之後的今天，當杜攸安靜地坐在徐喻銘的對面吃甜點的時候，她聽罷這一段故事，伸手就遮掉徐喻銘的下半張臉，驚訝地幾乎要罵臟話，“我去，你是那個徐喻銘，我一直以為就是同名同姓，還想著長得好看，又跟我過不去的人，都叫徐喻銘！”

徐喻銘冷哼一聲，伸手揚起杜攸的下顎，仔細端詳起她的臉蛋來，那張曾經肉呼呼的臉龐已經褪去了稚氣，“眼睛以前很好看的，怎麽變了顏色？”

杜攸被男朋友看得怪不好意思，“做我們這行的，如果有個太標志性的面目特征，不就很容易被認出來嗎？哎，所以根據前輩的經驗，我就戴了個美瞳遮住了。”

徐喻銘在她右臉頰上掐了一下，“看著不順眼，摘了吧。以後在家裏就不用戴了，我喜歡你的眼睛，第一次見著就喜歡。”

杜攸難得地害羞了一把，“為啥呀？是從我眼裏你能看到什麽嗎？”

徐喻銘端起紅茶抿了一口，“眼屎。”

杜攸猛踢了對面的男人一腳，“重說，重說，不說個好的，今晚不準上床睡，我跟你說。”

徐喻銘腳背吃痛，面上卻故作隱忍，這麽多年了，杜攸這個動手動腳，張牙舞爪的毛病還沒改掉。

——“需要我提醒你一下嗎？你現在睡得一直就是我的床。”

——“……日子沒法過了！你到底會不會聊天？不是說我眼睛好看嗎？具體好看在哪裏不能表揚一下嗎？好歹你也是個導演啊！”

——“好，我重說。在你的眼睛裏，能看到，我們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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