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盼從夢中驚醒，滿頭冷汗, 夢境之中全是弟弟舒凡口中描述的那車禍場景, 血腥、恐怖、充斥著黎劍輝詭異瘋狂的笑聲。

她擡眸, 見著病床上的時鐘, 才淩晨一點多, 距離今天的《游園驚夢》的試鏡會還有八個小時。

術後三小時, 失血和止痛劑的作用使得陸辰良睡得比往日在她身邊的時候，還要沈上幾分。病房裏的呼吸機傳出均勻的機械聲響，男人的情況比她想象當中要好一些，中途艱難地醒轉過三次, 藥效退去之後最後一次醒來，他第一件事情便是睜開眼睛找舒盼。

舒盼伸手過去，輕輕握住陸辰良的手, 淚盈於睫, “你要是再不醒, 小凡那幾聲姐夫都白喊了。”

陸辰良薄唇微張，努力掙紮了幾下, 楞是沒有發出聲音。

舒盼心底又酸又痛，湊到男人耳邊，細細地聽，這才隱隱約約聽清他在說——

“那小鬼沒事吧？”

舒盼抽了抽鼻子，眼淚差點又下來。

陸辰良跟舒凡再不對付，他卻早早就把弟弟當做了未來家庭的一部分。

實際上，舒凡在這次車禍裏的問題並不大。除了在車禍當中受到輕微的腦震蕩以外, 他沒有外傷，晚上回家的時候為了不讓舒母擔心，甚至連這件事情都不大敢提起。

陸辰良長出了一口氣，事情發生的時候，他還來不及想太多。但對黎劍輝而言，自己才是理所應當的第一報覆對象，小鬼舒凡不過是搭了個順風車也遭橫禍，仔細想來，倒也挺倒黴。

他側了側身，這才仔細打量起面前的舒盼來，只見她眼底紅腫，一張白凈的小臉早已經哭花了妝容，看起來格外惹人憐愛。

陸辰良眉宇微皺，沖舒盼做了句口型，依舊是毒舌到底的風格，“哭得都醜了。”

舒盼揉了揉眼睛，努力恢覆平靜，她把陸辰良的手搭在自己的臉頰上，“對不起，這次都是我不好……如果不是我主動去招惹黎劍輝，也不會偏偏在這個關頭出事了。”

“醫生說……你可能以後腿腳會有點不方便，要明天做個徹底的檢查才清楚。”

舒盼甚至不敢直視陸辰良的目光，她蹭了蹭男人因失血過多而冰涼的手指，“我、我不該瞞著你做這件事情。”

她早就預料到黎劍輝會有瘋狂的反撲，卻根本不曾想到，經過上次舒凡被撞傷的事件之後，他便找準了自己的軟肋，派人時時刻刻都盯著學校的動態。

雲芳菲這個最後的把柄一經脫離出黎劍輝的手掌，他自覺再也沒有了籌碼，這才會在陸辰良去接舒凡的途中，忽然發難，索性想將兩人齊齊害死。

陸辰良出乎意料之外的平靜，他試了試氣力，忽地反握住舒盼的手，在她的手心緩緩地寫下兩個字，外加一個感嘆號——

笨蛋！

從設套逼迫許珊合同戀愛，聯合雲芳菲逼走舒盼，找人撞傷舒凡，到現在試圖同歸於盡的可怕舉動，這一樁樁，一件件，哪個都怪不到舒盼頭上。罪魁禍首黎劍輝在極端的道路上越走越遠，無論從哪一點看也都不像是個正常的人……

更何況這件事情，他早就已經有了打算，舒盼走的這一步，不過以她自己的方式，稍微提前了而已。

舒盼被陸辰良這個費勁的感嘆號給逗笑了，這是一種很新奇的體驗，一直以來，陸辰良在她的面前是絕對強權強勢的一方，即使是表露脆弱和傷痛也是淡而不著痕跡的。

哪有跟今天一樣，就像個幾歲的孩子，陸辰良化繁為簡，急於用最簡單的方式表達自己的情緒。

陸辰良開始漸漸能感覺到手術處傳來的一股股鈍疼，這是止疼藥消退最明顯的作用。這種痛感並不尖銳，反倒是時時刻刻，提醒著他能從惡意肇事當中，存活下來的幸運。

生死時分，在短短的十幾秒之間，人的思緒似乎超越了時間的限制，他想到了很多。

第一次見到舒盼，那個在冷雨裏一次次捱著巴掌卻死撐著不願意放棄的她；那個雖然做了雲芳菲的替身，卻以驚人速度成長起來的她；那個讓陸辰良生平第一次患得患失，感覺到失落和嫉妒的她……

他的第一個念頭不是找到下手的幕後，不是嘉揚公司和未盡的事業應當如何處理，甚至不是向遠在德國的母親捎信。

從混沌之中重回人間，唯有一人，在他心底，在他腦海裏，揮之不去。

飛機失事的烏龍和這次的真事故，都讓他確認無誤——那個人，原來一直，是舒盼。

兩人靜默著凝視了一會兒，仿佛該說的話，都在這種靜謐的氣氛當中變得不再必要，無論是舒盼對陸辰良傷情的焦慮和愧疚，還是陸辰良想盡力表達的無恙，統統化作一種綿長的愛意，靜靜流淌在兩人之間。

三點一刻，醫生過來查看了陸辰良的基本情況，暫時確認了傷口沒有大礙，作為家屬的舒盼很想陪同在旁，繼續聽接下來得治療方案，但陸辰良卻態度堅決地要和醫生展開一段私人對話。

除了被額外召喚進去的易南，沒有人知道兩人具體的談話內容。

舒盼焦急地在病房外來回踱步，而婁小婁卻在長椅邊上默默睡著了，她定了個四點的deadline鬧鐘，手機在兜裏瘋狂地震動起來，將她嚇得一個激靈差點直接從長椅上蹦跶下來。

婁小樓睡眼惺忪爬起來，掃了眼鬧鐘，又扒拉了幾下舒盼的裙角，“盼盼，如果你還去試鏡會的話，現在要去準備了。”

她的話提醒了舒盼，橫遭變故的漫漫長夜終於捱了過去，到了白天，舒盼和陸辰良始終還是要考慮電影《游園驚夢》試鏡會。

婁小樓這樣解釋道，“外頭知道陸先生出了車禍，但傷在哪裏，傷得重不重，都沒人敢亂傳。只是都在猜測這件事情是誰做的，不過猜也倒沒什麽好猜的了……”

昨天的娛樂圈集中爆發了一系列事件，雲芳菲的被黎劍輝軟禁的事情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說是黎劍輝剛在局子裏待了一夜，華奧傳媒正托了關系，帶了律師和錢去做保釋工作，這人就因為涉嫌一起嚴重的教唆傷人，又給留在了警察局。

這下華奧的名聲被徹底搞臭了。

黎劍輝一直就模仿著陸辰良的套路。對嘉揚來說，陸辰良名導和監制的身份，正是外宣方面最管用的招牌。黎劍輝作為一個一線的廣告明星，二線的電視圈小生，照搬照抄，儼然已經定位成了華奧最成功的明星轉型案例。

如今一朝翻車，死得不僅僅是黎劍輝，還有投註了大量心血的華奧。

這兩樣放到一起，已經足夠八卦忙一陣子了，更別提黎劍輝身上的第二項指控，十有八九正和陸辰良有關。這樣一分析，是堵在警察局追問心理防線已經幾近崩潰的黎劍輝這邊，還是留守醫院撬開陸辰良這方的嘴巴……

前者出結果的概率自然便更高了。

況且陸辰良的病情究竟如何，只要看一看人家明天試鏡會去不去也就成了。

舒盼的腦子裏胡思亂想了一通，黎劍輝自然是不能放過的，但眼下最重要的即便陸辰良想繼續試鏡會，這個情況也斷然是不可能繼續的。

易南跟著醫生從病房裏出來，兩人小聲地討論了幾句，舒盼心急如焚地湊到醫生旁邊，哪知道主刀的這位醫生卻跟見了鬼似的拔腿就跑。

“這個我是不能，絕對不能透露的。你還是自己進去了解情況……”

看來，倒是陸辰良威脅著人家不肯說了！

舒盼又急又氣，板著連忙去拉醫生的手腕，“我是他的家屬，這不是想從醫學方面問問情況嘛。”這才撿回一條命，陸辰良的老毛病就又犯了，現在就連腿傷都不讓她知道了。

易南和主刀醫生交換了個眼神，醫生的底氣忽然足了起來，滿嘴瞎跑火車，“您就別為難我了，現在知道傷情就拋家棄口，連夜逃走不交錢的家屬也不在少數，誰知道你們什麽情況？”

“我！”

成名之後頭一次，舒盼真恨不得能把自己的海報貼到醫生的鼻子上，讓他好好看個清楚，自己像是個會因為準老公瘸了就丟下他跑掉的人嗎……

易南都被眼前這樣滑稽的場面逗笑了，他那張和善溫柔的面容已經沈了一晚上，此刻知道陸辰良暫時無恙，這才恢覆了往日的鎮定和從容。

易南走到舒盼身邊，溫聲說了幾句讓陸辰良病情保密的確有理由，至於用途在哪裏，很快便會見分曉。

一番寬慰之後，他緩緩問出了婁小樓一直在糾結的重點，“陸先生，讓我通知你，試鏡會分兩批進行，但他今天不會到場了。如果你有其他顧慮，可以下次跟他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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