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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會長瓷會散了,我什麽都做不好。”

嚴冰逗她,“依我看,你只要一樣做好就夠了。”

“哪樣?”

“嚴夫人。”

她被逗笑了,“也好,洗手做羹湯。”

他停下腳步,認真地望入她的眼睛,“當真?”她總是反反覆覆,讓他七上八下忐忑不安。

她的手指緩緩分開他的,交錯著插.入,變成十指緊扣的握法,低低淺淺地笑,“人都願意給你,你說呢?”說罷滿面緋紅,再不看他,低著頭走在前頭。

嚴冰慢悠悠隨著她的步伐綴在身後半步之距,她害羞了,所以他沒再開口。可是天知道,他心裏的幸福都漲成青河了。

是啊,她對他那樣毫無保留,還有什麽可疑慮?

兩個人沒乘車,十指交握手牽手,旁若無人一路走回去,過街,出城,穿林,越野,猶嫌太短,一生一世走下去才好。

到了窯廠,丘成守在門口,來來回回地轉圈,腳底著了火似的。

寄虹問:“差役又來搗亂?”

丘成看一眼嚴冰,欲言又止,表情十分古怪。

嚴冰想肯定有麻煩了,拉起寄虹的手進門,“讓我應付。”

一進門,兩個人都楞了。

屋裏的人是青坪有名的媒婆,據說書香葉家大小姐下嫁商賈焦家就是她說成的。看見兩人緊握的手,媒婆的嘴角快撇到耳朵後頭了。

不用問,這是有人向寄虹提親了。嚴冰放開手,不見外地踱到屋裏,熟門熟路從櫃子裏取出銀毫和青瓷茶碗,沏茶,落座,笑吟吟地看向媒婆,“就不請你喝了,她專為我備的。”說到“她”字,用目光指了下寄虹,囂張地昭示“男主人”的身份。

寄虹神色緊張,如坐針氈。

媒婆從鼻子裏哼了一聲,“這是怎麽說?聘書都下了,要一女進二門不成?”說著掏出張紙,沒給寄虹,反而拍到嚴冰面前。

嚴冰的笑容驀地消失了。

寄虹突然跳起,去奪那紙,嚴冰伸手按住,緊緊盯著她。目光裏有不敢置信、猜疑、憤慨、冷厲……這些統統不重要,只有那抹被她深深刺傷的痛,讓她心房被揉搓成一團。

她慢慢慢慢縮回手,垂下目光。

嚴冰的視線在她顫動的睫毛上逗留好長一會,才緩緩移下,落在指縫間漏出的墨字上。

刺目錐心。

“葉氏子墨……霍氏女寄虹……憑此為定,永以為好。”落款是兩年前。

兩年前……他深愛的女人早在兩年前就已經是別人的未婚妻了。

他深愛了兩年、打算“永以為好”的女人。

“這份是謄抄的,原來那份在葉郎中手裏,啊,霍二小姐也該有一份嘛!你要不信可以叫霍二小姐拿出來比對,一字不差的喲!”

嚴冰有片刻的恍惚,半晌才反應過來是媒婆在說話。其實不必比對,看見寄虹的表情他就知道是真的。

寄虹大發雷霆,“告訴葉墨,我早就和他斷絕關系了,不會嫁給他,死都不會嫁!”推推搡搡把媒婆趕出門。

媒婆跳著腳在門外大喊:“難得葉郎中不在乎你和別的男人不清不楚,還肯讓你過門,那是你八輩……”

“滾!”寄虹怒罵。

丘成聽見動靜,拖著鐵鍬大步流星走過來,那架勢像拖著丈八蛇矛。

媒婆乖覺地噤聲,掉轉腳跟溜了。

丘成從媒婆的話裏聽出個大概,這種事她不好插嘴,杵在門口反而讓寄虹尷尬,便默默離開了。

屋裏靜得只能聽見嚴冰沈重的呼吸。

寄虹慢慢走到他身邊,想挨著坐下又不敢,罰站一樣,低聲下氣地道歉,“對不起,我……我可以解釋……”

“不必。”他冷冷打斷,“白紙黑字,清清楚楚。”

她漲紅了臉,又委屈又羞憤,但全都壓下來,輕輕地扯他的衣袖,“我心裏只有你,你是知……”

“我不知道!”嚴冰騰地起身,動作太大,幾乎撞上站在身邊的她。

寄虹本能扶了下桌子,不慎把茶碗碰翻在地,正好又倒退一步,腳跟踩到碎片上,“哢嚓”一聲。

嚴冰目光一緊,卻沒動。

若是以前,他一定會第一時間把她拉開,噓寒問暖。她眸中浮起霧氣,腳不痛,心痛。有好多話要同他解釋,但開不了口,仿佛再吐出一個字就會淚崩。她不想哭,沒資格在他面前流淚。

他本來極氣極怒,滿腔憤恨想往她身上撒,但對上她盈盈淚眼,頓時柔腸寸斷。他是舍不得她掉一滴眼淚的,但此時此刻叫他把她攬進懷裏卻也不能,心裏天人交戰,煎熬得很。

他移開目光,走到門口,頓了頓,沒回頭,解釋了一句,“今天小夏搬回來,我回去看看。”

房門打開,腳步聲遠了。

許久,丘成進來,看看呆若木雞的寄虹,“你沒事吧?”

寄虹搖頭,蹲下來把碎片一片片撿到手心,丘成說掃掃就行,她固執地撿個不停,丘成拿來掃帚,“碎成那樣了,撿起來有什麽用?”

寄虹楞楞地看著手中的碎片,淚水吧嗒吧嗒滴在上頭。

碎了,依舊如獲至寶,就如他們的愛情。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小天使“鐵骨蒸蒸好味道”灌溉的2瓶營養液,鞠躬~~

☆、夜雨送春宵

窯廠只剩寄虹和丘成。

不知為什麽,衙門沒再派人騷擾了。兩人找出霽紅瓷的配方和原料,開始重新燒造。嚴冰沒有來過,倒是小夏每日必來,每天都會帶來燒造霽紅的新想法。

丘成悄悄對寄虹說:“嚴大哥一直關心著你呢。”

“嗯。”寄虹一點都不驚訝。

“要不要我和小夏把他押過來,你們倆把話說開了?”

“不用。”寄虹把釉水勻速地澆在瓷坯上,釉水隨著旋轉的瓷坯流塗,有幾滴甩濺到她的鞋子上。“他需要時間冷靜一下,等想通了,自然會來找我。”

丘成不知道男人也會這樣子慪氣的,從沒見過小夏跟她慪氣。“要是想不通呢?”就這樣結束了嗎?

寄虹仔細觀察釉層,厚薄不勻,便拿吹管蘸了釉料準備補釉,看看一臉擔憂的丘成,輕松地笑,“那我就去找他唄。”

後半輩子,她有無數個兩年,使盡渾身解數也要把他追回來。

將近中午,寄虹早早趕小夏回去。小夏撅著嘴,“少爺自己會做飯了……就讓我待在這和你們一塊吃唄。”

丘成忍俊不禁,偷偷沖他搖頭。

小夏只好答應。但暗下決心,從今天起努力攢錢,再給少爺找個像自己一樣能幹的書童兼廚子兼管家,他就可以放心地進丘家了。

寄虹說:“家裏沒有銀毫了吧?”把茶葉罐讓他帶上。又說:“嚴冰總說青坪冬天太潮濕,用這些薏米給他熬粥,去濕氣。”林林總總的,不知不覺就塞滿一個巨大的口袋。

小夏說:“有沒有多的米面?”

寄虹和丘成裝了兩口袋給他。小夏不舍得丘成累著,自個扛到車上,“家裏的米面都讓少爺給逃難的了。”

“哪來的逃難的?”丘成問。

“好像是郡治那邊,說是金胡子打過去了。”

再問,他也說不出更多。寄虹很是疑惑,年初金胡子剛攻下白嶺,不到一年的光景就能打到這邊嗎?

丘成提議進城打聽下情況。

小夏駕車把她們送到中途,兩人徒步進城。城外果然不少逃難的民眾,扶老攜幼,但被守門的士兵擋在外頭,不準進城。

寄虹和丘成被嚴格盤查一番才進得城去,先去寶來。寶來已經關門歇業,伍薇和寄雲兩個女人守著偌大的家業,一個身懷六甲,一個帶著孩子,盡管伍薇說姚晟常來探望,寄虹還是不放心。丘成說:“我留下吧。”好歹表面上她是個男人。

寄虹想了一下,只能這樣。霍家的窯還得她守著,暫時脫不開身。她謝過丘成,“我回去把你的衣服送過來。”

走在街上,秋風吹不散眉彎。擡頭看天,昨天朗朗晴空,忽而風雨欲來了。

被擁擠的人流推來搡去,有一種命不由己的無力感。因為這個動蕩不安的世道,因為離散或生死不明的親朋,因為嚴冰。

要是他在就好了。

她嘆了口氣,收回視線,才發覺街上的人出奇得多,幾乎水洩不通了。自從瓷業罷工以來,青坪甚是蕭條,罕見此等景象。

除了示威或抗議的時候。

寄虹警覺地觀望,人群中果然不少熟面孔,大多是被捕同行的親朋,方掌櫃的兒子也在其中。人潮洪流般裹挾著她前行,並不喧嚷,甚至算是靜默的,但就在如此詭異的靜默裏,無聲地凸顯出一種力量。

火山噴發前那種無可比擬的震懾力。

心跳莫名加快。她辨認了一下,似乎是朝著大牢前進。低聲詢問身邊一人,“這位大哥,衙門是不是要放人了?”大家是去迎接親人出獄?

那人認出她來,冷笑,“霍會長,我們靠不上瓷會,只好靠自己了。”

她再想問,不知是誰高喊一聲,人群突然爆發一般,轟然前沖。越過密密麻麻的人頭,她看到牢門洞開,城防軍押著囚犯出獄,所有囚犯被綁著雙手,獵物般串在一根粗繩上,頭一個就是方掌櫃。

不是釋放?要押去哪裏?

士兵怒罵:“滾開!耽誤軍機大事,要你們的命!”揮鞭左右開弓,人群竟巋然不動。

有人高喊:“放人!都是爹生父母養的,憑什麽叫他們去送死!”

“放人”的聲浪一浪高過一浪,幾欲掀翻城防軍的鐵騎。

士兵左突右沖,卻寸步難行,又急又懼,拔刀架在方掌櫃脖子上,咆哮,“讓開!不然就地問斬!”

寄虹大驚,拼命往前擠,但有人比她更快,鬥牛一樣竄出,一頭把士兵撞倒,奪刀斬繩,振臂一呼,“還等什麽!搶人!”

寄虹還沒明白發生了什麽,身邊霹靂般一聲炸響,人群怒吼著沖過去,和城防軍廝打起來。

從第一個士兵砍掉不知是誰的腦袋開始,這場風暴就演變成血腥殺戮。

城防軍曾鎮壓過多次反抗,但這次刀和血失靈了。

寄虹被推倒,頭上是激烈的喊殺聲、兵器撞擊聲、哭聲、罵聲,身邊是混亂的腳步,有腳踩過她的身體,有腥臭的液體噴到她臉上,有個人倒在咫尺之距,半邊腦袋沒有了,卻仍不停地扭動著身子……

她曾經單槍匹馬在金胡子的圍捕中闖進闖出,但此刻才知何謂“人間地獄”。

她掙紮著想要逃離,但對著那個半邊的腦袋,肝膽俱裂,連半分氣力都使不出。突然身邊奔逃的腿腳被人推開,她未及擡頭,腰間被一只手臂牢牢攬住,眼前的半邊腦袋急速遠離。

眼淚“唰”地下來了。

剛才那一刻,她以為她要死在這裏了。幸好他來了,神兵天降一般。

嚴冰頂著刀槍棍棒不要命地沖出人群,直接撞開最近的一扇門,來不及邁步,抱著寄虹和身撲了進去,順勢滾到門後。兩人都驚魂未定,縮在門後大氣都不敢出。

片刻後,嚴冰探出腿,用腳尖極慢極慢地闔上房門,房間暗下來的時候,感覺懷裏僵硬的身軀微微放松了些。

昏暗裏,他寬厚的手掌捂住她的耳朵,隔絕開外面恐怖的聲響。

她把頭深深埋進他的胸膛。盡管外頭是世界末日,這裏,他的懷抱裏,是她永遠的寧靜港。

門縫中漏入的一線日光漸漸傾斜,從發梢溜到腳尖,遠去了。驚心動魄的殺伐聲也沈寂下來,隨暗夜消弭無蹤。

嚴冰向外窺視,暮色蒼茫,長街空曠,死寂而肅殺,只有兩人一組的城防軍不時從門前閃過。

他看一眼寄虹。黑暗裏瞧不清神色,但她心有靈犀。躲在這裏不是長久之計,總要出去的。

嚴冰在屋裏摸出幾套衣服,兩人換下身上的血衣,整理妥當,出了門。

街上的情景比她想象中更恐怖。地上一片一片的深色痕跡,間或有殘缺的屍體來不及拉走,暗沈的天色也掩蓋不了暴行。

“叛匪”尚未兵臨城下,護城的軍卻已經大開殺戒了。

“別看。”他把她摟在懷裏,高大的身軀遮住那些殘酷,加快步伐。

寄虹不願給寄雲和伍薇徒增擔憂,嚴冰也認為必須盡快出城,否則可能會被困城中,照目下形勢,城裏並不比城外安全多少,裏外都有人,凡事還可互相照應。

城門把守嚴密,來往行人一概嚴加盤查。兩人一身補丁,發髻粗糙,塵土滿面,守門士兵沒認出來眼前就是瓷業赫赫有名的兩個人物,照例詢問出城何事。

寄虹說:“回家。”

“住哪?”

“霍……”忽覺嚴冰捏了下她的手。

士兵見她停口,狐疑地打量她。

嚴冰報出他的地址。

士兵又問姓名、家裏有沒有從事瓷業的,寄虹這才明白嚴冰的用意。

嚴冰否認,報了假名,又怯懦地問:“大哥,查得這麽嚴,是怎麽了?”

“那幫燒瓷的鬧出大事了,凡參與者都按造反論處。有親戚朋友鬧事的,必須立刻上報!”

嚴冰諾諾稱是。

有驚無險地出城。兩人不敢提燈,不敢歇息,步履匆匆。

濃雲遮蔽星月,山脈與城郭綿延成隱伏的巨獸。回家的路不平坦,溝溝坎坎,深深淺淺,但他步伐沈穩,手掌有力,一種屬於男人的堅定沈著的力量通過交握的手鮮明傳遞過來。

她記起有許多次,他像這樣牽引著她,帶領著她,攀上高峰,穿過狹路,一程覆一程,一日覆一日,原來已經走得這麽久,走到這麽近了。

這麽近,距離那個終點一步之遙。

將至窯廠時,大滴的雨珠砸下來,嚴冰脫下上衣撐在兩人頭頂,但無濟於事,很快大雨傾盆,兩人小跑著到家時,渾身濕透。

嚴冰點亮燈籠,暗影一掃而空。上次留宿時穿過的丘成舊衣還在寄虹臥房放著,他拿起衣服,“你先換衣服,我去隔壁。”

寄虹騰地彈起,“別……”

看她驚悸未消的神色,他心裏又酸又軟,“好,我不走遠,就在外間,行嗎?”

她猶豫了下,點點頭。

他關上隔門,迅速換衣,嘴裏不停跟她說話,問她哪裏傷著了,藥箱放在哪。聽見他的聲音,她大概就不會那麽害怕。

她聲音低低的,他問一句,她答一句,燭光將她纖細的身影描在桃紅薄紗門上,他不經意一擡眸,起伏轉折,處處溫柔。

在城裏那個黑暗的小屋,沒遮沒攔,兩人只能背轉身子換衣,但當時風聲鶴唳,誰都顧不上尷尬,這會雖隔著一重門,他卻覺得心神蕩漾。

出門打了盆水,找出藥箱,穩穩心神,問:“換好了嗎?我進去看看你的傷可好?”

“好。”她聲音幾不可聞。

推開門,他楞住了。她只穿著裏衣,端坐在床邊,幹凈的外衣整齊地疊放在床頭。

她望著腳尖,“我腰上挺疼的。”

“哦。”他趕忙走近,“哪裏?”

她指了下,後腰靠下的位置。

這個位置……他耳根子慢慢熱起來。正遲疑間,她主動撩起上衣,露出半截柳腰,靠後有一片青紫,透著斑斑血點。

他顧不上窘迫了,“得先用冷水敷一下。”絞了手巾疊起按在傷處。

又冷又疼,她不禁縮了下身子,便有一只手握住她的腰,溫暖而堅實的觸感,令她油然生出一種渴望,想要汲取這股力量。

夜雨敲打窗欞,泠泠如琴,輕撥心弦。薄胎青瓷燈罩上的合歡被燭光喚醒,在床幔上無聲綻放,交纏的花頸吻上兩人交疊的影,滿室靜謐芬芳,心中卻有異樣的情愫飛快滋長。

“嚴冰,”她幽幽開口,“我退過婚,早在兩年前。”

握住她腰身的手微微一緊,“不說這個。”

她半轉過身面對他,輕輕捂上他的嘴,“我的確跟葉墨有過婚約,那時候還沒愛上你。但他不是我的良人,我早就親口和他退婚,只是沒落於紙面。我愛的是你,真心想嫁你,非常非常想,想得不得了。”

他雖然早明白她的感情,但聽她親口說出“愛你”,感動排山倒海。許多情緒翻湧上來,幸福、甜蜜,以及深深的愧疚、自責,和滿滿的疼惜。

“別生我氣了好麽?”呢喃軟語,像哀求又像蠱惑。

聽得他心口發疼,“對不起……對不起……我不該氣你,都是我不好……”

即便沒有方才的解釋,他也早已將其中原委想個透徹。她曾經拋下一切隨他北征,孤身赴險救他於千百匪軍,他又怎會懷疑她的情意?但,一想到心愛的女子被別人覬覦,自己反倒名不正言不順,一時半刻總歸難以釋懷。

然而此時此刻,他格外後悔。葉墨的逼婚,受傷害最大的是她才對啊!作為她的男人,他不僅沒有給她安慰、與她共同承擔,反而指責、冷落,她卻忍著委屈,無時無刻努力挽回,他怎麽舍得讓她這樣傷心難過?怎麽就不能寬容大度有擔當?

真夠混賬的。

愛,不止是舍生忘死,還是願意為對方改變自己。

他把她摟進懷裏,“寄虹,是我錯了,以後再不跟你吵架,再不發少爺脾氣了。我愛你,不管你怎麽樣我都愛。”

她擡眼望著他,眸中風月無邊,“那,娶我吧。”

他還在飛快地盤算如何迫使葉墨答應退婚,她已經坐直身子,脫下裏衣,露出朱砂紅的抹胸,瑩白如雪的肩臂裸.露在他面前。

嚴冰楞了下,忽然明白她語意所指,心中翻江倒海,剎那間轉過無數念頭。

他當然想娶她,但今夜之前,從未考慮過這種“娶”法。

她滿面通紅,僵硬地坐著,深垂著頭,忐忑不安地等待他的決定。作為一個未出閣的姑娘,這已經是她能做到的極限了。

他卻起身走開。

那一刻,她幾乎要落下淚來。

輕微的“噗”聲響過,燈籠驀地熄滅,黑暗中她的腰身被一雙火熱的手掌環住,背後抹胸的衣帶忽地松開。

他有堅守的底線,但所有的堅守最終都是為她。他懂得她索取的不是情.欲,而是歸屬感。如果必須通過儀式來承諾,他心甘情願給予。

作者有話要說: 不要對下文有太大期待,燈已經吹過,直接天亮

☆、良辰好時光

寄虹的心思正如嚴冰所料。連日來發生的種種幾乎將她逼入絕境,葉墨的咄咄相逼,嚴冰的冷落疏離,讓她提心吊膽患得患失,沙坤與伍薇陰陽相隔,讓她覺得世事難料,暴.亂慘烈的場景更給她脆弱不堪的心魂重重一擊。她覺得自己快要沈淪深海了,直到他將她占有。

被進入的那一刻,世界都變得不同了。她包圍著他,禁錮著他,而他給她註入堅實的力量,和律動的生命。身體和精神充盈起來,胸膛中有什麽東西鼓脹、飽滿,將絕望、脆弱、恐懼擠壓殆盡。

此時此刻,她才完完全全地確定,他是愛她的,很愛很愛,在每一次沒根進入的時候,每一次深刻撞擊的時候,她都聽得見他的誓言,如許鮮明,如許強烈。

只有經歷過的人才懂得那種洶湧澎湃無法抑止的愛意,是任何言語都不可代替。

這一夜,大雨不曾停歇。疏疏密密,緩緩驟驟,廝纏至天明。

三兩聲鶯啼輕快,宛在耳畔。寄虹慢慢睜眼,大雨不知何時停息,一床日光靜好。他一只手臂被她枕著,另一只整個環住她的腰身,高大的身軀完全攏住小巧的她,是非常自然的占有兼保護的姿勢。

大概昨夜入睡時顛狂未覆,薄被有些淩亂,她這邊遮到香肩,他那邊卻褪到腰腹,露出結實的胸膛,那道長長的傷疤一覽無遺。沿著傷疤,從肩至胸,一串胭脂紅痕嬌艷又糜亂。

她有點窘,都不記得怎麽弄的。但又有點小得意,這個男人被她烙上獨屬印跡,休想再逃了。

仔細端詳了會,覺得那串吻痕結束草率,再加一個才完美,於是湊到近前,剛要吻下去,他身子往後一撤,擱在她頭頂的下巴低下來。

她擡頭,對上他含笑的雙眸,目光清明,不見一絲睡意。

“醒很久了?”還好還好,沒吻下去,不然被他瞧個正著,多羞人。

“嗯。”嚴冰的聲音透著饜足的沙啞,“想看著你在我懷裏醒來。”

她覺得經過昨夜,他越發會調情了。“既然早醒了,怎麽不把我挪開?胳膊酸了吧?”她半撐起身子,想退後一點。

“我魔怔了才把你挪開。”他環住她腰身的手微微收力,卻聽懷裏的人兒低低“嘶”了一聲。

“怎麽了?”

“疼。”

他趕忙松開些。昨夜怕弄疼她,剛開始時刻提醒自己要克制,但一發之後,不可收拾,看來還是傷著了。雖然之前沒有經驗,但回想一下舊時府中家事,體貼地問:“我去燒水給你泡一泡澡好麽?大概可以舒緩些。”

寄虹頓時紅了臉,“不是……我,我說的是腰上,昨天被踩的那處傷。”

嚴冰臉也紅了,半跪起身,“我看看。”

她來不及阻止,薄被已經被掀開,拉到臀部,春光大洩。

寄虹羞臊得把腦袋整個埋進褥子裏了。雖然兩人已十分親密,但昨夜黑乎乎的,什麽都看不清,此刻明亮的光線下,自己未著寸縷,玉體橫陳,完全袒露於他居高臨下的目光之下,這情景,單是想象就叫人……心潮澎湃。

不過他看得也太久了些,久到她敢肯定他不止在查看傷處了。

半晌,她聽見他披衣下床,拿了什麽東西回來,“有點腫了,得用藥酒把淤血揉開。”

聽他氣息有些浮動,她卻彎起了唇角。

嚴冰把她抱起來,橫放在自己腿上,隨手拉過長衫給她蓋著,往掌心倒些藥酒,在她傷處捂了會,開始輕輕地揉,逐漸加重力道,拿捏得恰到好處,她不覺得很疼,熱熱的,挺舒服。

閉上眼,慵懶地享受他的熨帖。想起昨天的事,問:“你怎麽知道城裏會出大事?”

“我哪有這樣神機妙算,只不過知道昨日衙門要押解囚犯充軍,想著他們的親屬必然阻撓,之前已經鬧過幾次了,這次更不會善罷甘休,只是沒料到如此慘烈。”

定是他從小夏那裏聽說她進了城,才連忙趕去的。“那些囚犯很多都是瓷行裏的,不是重罪,不過因為不肯開工罷了,怎至於就充軍呢?”

“聽說郡治被金胡子圍城,有將士浴血突圍至青坪搬救兵,可惜來錯地方了,曹縣令是個貪生怕死的,護城軍更不願送死,只能拿囚犯充數。”

寒意湧上心頭,怨不得瓷行群情激奮,那是拿他們親人的血餵刀鋒啊!寄虹擡眼盯著他,“真是金胡子嗎?消息準確嗎?”

嚴冰思忖著說,“道聽途說,談不上準確。說是打著金胡子的旗號,但應該不是本人。金胡子投靠乾王了,腰桿硬實起來了,很多小股勢力俯首稱臣,這個要麽是其中一支,要麽是金胡子的某個手下。至於領兵者究竟是誰,唯一的知情人還躺在衙門裏在鬼門關掙紮呢。”

如果不是金胡子,會是誰這樣悍勇、膽敢突襲重兵把守的郡治呢?郡治一破,下一個會是哪裏?

“嚴冰,你覺得,他們會來打青坪嗎?”

他揉藥酒的動作頓住了。二十萬餉銀還在青坪存著,金胡子會不想要嗎?

手下一空,柔軟的身子依偎過來,她甜甜地笑,“管他呢,咱倆今朝有酒今朝醉。”

就在即將天翻地覆的年月裏,兩人卻在只屬於彼此的窯廠度過一段難得的如意時光。

並無要事可做,晴天窩在暖洋洋的秋陽下,她蜷在他懷裏,十足一只小懶貓;雨天她陪他寫書,一瓣一瓣餵他柑橘,或者湯圓,或者自己;興之所至會攜手游山,再跳進那個廢窯,然後讓他抱她出來;或者一起做霽紅瓷,一起燒窯,一起守著窯火徹夜不眠,她仰起小臉迎接他的唇時,他背後幽靜的天空,漫天星光如夢如幻。

嚴冰是不舍得寄虹動手的,他知道她以前常常親力親為,但現在再讓她砸石鏟炭泡冷水,想想都心疼。

但她說:“我還從來沒有和你一起做出過一件屬於我們的瓷器呢。”

他就融化了。“好吧,但粗活重活我來幹。”

只有兩個人,進度有點慢,但他們不著急,有對方陪著,做一輩子才好呢。每一道工序都極其細致,他慢慢地研磨,她細細地篩粉,他和泥,她制瓶,他煆料,她配釉,然後面對著面一人一根吹管小心地吹釉,完工後大笑對方像花臉貓。

砌門的時候,他不慎被磚頭磕傷了手,血滴在瓷器上,她趕緊幫他包紮,還要接手剩下的活計。

他可舍不得讓她搬磚揮鍬的,“晚上好好慰問我吧,現在先出去。”

他把那只染血的瓷瓶挑出來,準備丟出去,她按住,“做什麽?”

“這個弄汙了,燒不成。”

她奪下來,放回原處,“燒不成霽紅也要燒,這上頭有你的血,我得一輩子珍藏。”

他心裏悶悶地疼。她臥房裏有滿滿一櫃關於他的物品,有一天她寶貝一樣一件件炫耀,有滿是窟窿的星光燈,有只剩半截的瓷簪子,都是又破又舊不值一文的。

換成任何一個女人,都會向情郎要求些什麽,貴重些的禮物,或是定情信物,乃至對未來的承諾,但她沒有,即便成為他的女人之後都沒有任何要求。她只是默默地收集起他們的一點一滴,把那些破爛兒視若珍寶。

可對他來說,珍寶只有一個。

這夜並沒有慰問,燒了大半夜的窯,兩個人都倦極了。早上醒來,寄虹身邊是空的,料想他又早起為她做飯了。梳洗完畢,還不見人來,出得門去,聽見大門外似有喧嘩,走近果然瞧見熟悉的身影,他正給一群逃難的人分粥。

“看你睡得香,沒叫你。這兒有我,回去吧,廚房有飯。”兩人在一起不過幾日光景,他說話已像老夫老妻了。

她笑笑,接過他手裏的大勺,“哪有當家的掌勺的,這是女人的活計。”

當家的……這稱呼,他喜歡。

知道她是給他顏面,他也就不爭了,端出“當家的”架勢,跟逃難的人拉家常。他話多,只在她面前,平素對外人沒那個興致,今天有點不一樣。她默默聽著,手底下動作很慢,分完粥,又找出幾件小孩子衣服相贈,他們千恩萬謝的,話匣子慢慢打開了。

這群人是郡治城外一個小村子的,城破後,他們害怕,著急忙慌地跑了。到青坪卻依然不好過,進不去城,只能在城外晃蕩,討飯糊口,說到這裏,又七嘴八舌感謝嚴冰夫妻。

拉拉雜雜說了許多,重要的事就說不到點子上。嚴冰誘導,“你們往青坪跑,是聽誰說這裏安全還是怎麽著?”

眾人面面相覷,一臉茫然。

看來都是瞎跑,平頭老百姓們,不可能了解金胡子軍隊的動向。嚴冰好奇地問:“老聽說金胡子金胡子的,他真有一把金的胡子嗎?”

還挺能裝的,寄虹憋著笑,拿起勺子給一人添粥。

這回大家紛紛搖頭說沒見過長金色胡須的人,那個添粥的蹲在牛車上,含著粥口齒不清地接話,“沒見過金胡子,倒見過另一個特別顯眼的。叛軍攻進城的時候,我正在山上割草,親眼看見他們一個個跟不要命一樣,有幾個兵最厲害,一路殺上城頭,把黑旗往那一杵,唉,城就歸了人家了。那幾個插旗的兵裏頭,有個脖子特別歪,長成這樣怎麽還能當兵。”

“當”地一聲,寄虹的勺子掉進鍋裏。

大家都回頭看她,嚴冰不動聲色地招呼,“別站那了,日頭大,曬得人發暈,過來。”

寄虹坐到他身邊,他的大掌覆上她的手,鎮定沈穩,她砰砰亂跳的心漸漸安靜下來。

他面上仍是笑著,“那扛旗的人得什麽樣啊?三頭六臂嗎?”

“那倒沒有,但挺壯實,挺高,”那人舉手比了下個頭,“站在旗下有這麽高呢。和身邊那個又小又瘦的兵一比,簡直是個小孩了。”他瞇著眼回想當時的情景,有些好笑,“這三個兵,怪模怪樣,從哪挑的。”

寄虹垂眸,這消息真如晴天霹靂,叫她喘不上氣,喜都喜不出。

嚴冰笑容不改,天南海北地聊了會,尋個借口把他們打發了。回到屋裏,笑容就不見了。

寄虹劈頭就問:“會不會是沙坤他們?”

“八.九不離十。”他飛快地換衣裳,“趕緊進城,通知伍薇。”

沒想到城門已經封閉,早幾日就禁止任何人員出入了。兩人連跑三個城門,碰見一個嚴冰認識的守門士兵,卻也不能通融,士兵還勸他們趕緊回去,這幾日官府在搜捕瓷行的人。

嚴冰皺眉,“那天鬧的事過去好些日子了,還沒完嗎?”

“哪兒呀,”士兵瞧瞧左右無人,捂著嘴壓低聲音說:“聽說參與鬧事的人裏頭,有人投奔叛匪了,才全城戒嚴的,城防軍天天在城裏逮人,據說都是家眷,可憐見的。”

暮色沈沈,歸去的腳步異常沈重。寄虹問:“伍薇會不會受牽連?”

默然許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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