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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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枯死的樹下堆著幾塊怪石,原是很頹靡的景象,偏偏從那怪石縫隙裏又生出幾株蘭草來,便將這院子妝點得既風雅又生氣。

賈代善斟酌著落下一子,時不時掃過那枯樹,搖頭笑道,“不知道該說你更加精進還是古怪了。”

“我贏了。”對面的張道人指著棋盤上連成一行的五子笑道,“精進或是古怪又是什麽關系,我還是我,這院子還是這院子。國公爺此番來清虛觀,雖說是有正事,但我瞧著您好似有什麽心事郁結於心啊。”

“若我知道要受這等折磨,必不會來的。”賈代善面無表情地拾走了棋盤上的白子,“你平日也無別的事,多讀些書,打打棋譜不好嗎?”

張道人顯然非常不讚同,“我是替國公爺出家,不是替國公爺上進來的,你這是教兒子教出習慣來了,捉到誰就想教誰。”

這話顯然戳到賈代善肺管子了,他端肅的神情緩和下來,無奈地嘆了口氣,將話題跟進到教兒子上來,“罰也罰過了,光這個月就跪了六回祠堂,跳脫的毛病還是改不掉,至於奢靡,大概是矯枉過正了,那日穿了身粗布短打就在府裏行走,倒把內子嚇了一大跳,險些和我翻臉。”

“跳脫是性子,有你這樣一張臉寒冬臘月的,自然也有小世子那等活潑的,斷不至於稱作是毛病。”張道人原是窮人家的孩子,後來被老榮國公買來當了賈代善的替身,在賈代善面前說話素來直接,“各人有各人的緣法,逼不來的。你瞧當日老寧國公,位列八公之首,可如今寧府連個侯爵都沒摸到,只剩下一個次子,還走了科舉的路子。”

“就是寧國府前車之鑒,方叫我心驚膽寒,深怕子孫不肖,他們兩個小的若真能像敬哥兒這樣讀書上進,我也不必日日煩擾。”

張道人定定看了賈代善一會兒,直盯著賈代善發毛,皺眉道,“你有話直說。”

“貧道怎麽都覺得國公爺明著是來訴苦,暗地裏是來炫耀兩位公子的。”張道人挪開眼,先行下了一子,“我反倒喜歡世子那樣的脾氣,爽利又亮堂,生得還好看,你再多抱怨,我都替他喊冤。”

賈代善似有話要說,最終沈寂下去了,“你不明白。”

“不明白的是你。既叫你走這一遭,必然也有你的緣法。何苦如履薄冰?”張道人大笑,“俗人,俗人啊。”

“不下了。”賈代善站起身,猶豫幾番還是問道,“我只當你是真有神通的,你瞧著赦兒的命數……”

“天機不可洩露。”張道人徑直打斷他,連連擺手,“國公爺莫要害我,害我就是害你自己啊。”

賈代善對他裝瘋賣傻的做派習以為常,起身長嘆道,“竟不知道榮國府的出路在哪裏。”

“你這人有爵位有妻兒,少見的還有腦子,竟在這裏惺惺作態,做作,做作得很!”張道人笑罵一句,指著那爬滿淩霄花的院墻道,“這不就是出路。”

賈代善原以為他又是在奚落自己,不曾想話音剛落,墻頭便翻下個少年來,容貌生就是眉眼含情的俊俏樣子,正是少年意氣,飛揚灑脫,一笑間將那滿墻淩霄都比下去了。

“爹!”

這等行止隨意又生得好看的,除了那榮國府世子賈赦也無旁人了。

賈代善寒著臉瞪了他一眼,賈赦卻笑瞇瞇湊上去,一疊聲地叫,“爹爹爹爹!親爹!”

“你別叫我,丟人。”賈代善低聲斥責道,覆又坐回去,轉身不看他。

“叫叫怎麽了,親生的。”賈赦硬是擠在他邊上坐,和張道人顯得也很是熟稔,“我爹這個棋沒有我下得好吧?”

張道人笑著直點頭,“你爹心眼太多,失了淳樸,不像我倆,這才叫棋逢對手。”

兩個只會下五子棋的臭棋簍子,硬是將圍棋高手賈代善擠兌了一番。

賈代善恨得拽著賈赦要打,賈赦咿咿呀呀叫救命,奔出去老遠,然後看著賈代善埋怨道,“怎麽還動手啊,是不是親生的了。”

“要不是親生的早打死了你。滾過來!”

“您都要打死我了,傻子才過去。”

賈代善正值壯年,還不至於像老首輔那樣被不孝子氣厥過去,他當即便忘了方才的傷懷之情,撩起袖子就要和賈赦動手,“兔崽子,今日得讓你知道我為什麽是你爹,讓你一只手!”

一看親爹要動真格的,賈赦忙靠著墻站了,隨時做好翻出去的準備,嘴上卻還是和他對著來,“都不用今日,我昨日前日大前日也知道您是我爹啊,這有什麽為什麽的。”

一旁還有個煽風點火的張道人,“國公爺這是氣糊塗了,世子是兔崽子,您是個啥。”

賈赦張嘴就要喊救命,誰知小院外頭有人比他先喊了,而且聽著怪淒慘的,小道士又驚又怕,飛奔進來找張道人,“觀主!外頭來了好多人,把咱們清虛觀都圍起來了,說要找國公爺和世子。”

賈代善放下袖子,“來人可報了名號?”

“是京畿府禁軍,領頭的自稱姓衛。”小道士驚魂未定,“拿刀槍拿弓箭的都有,說如果您再不出去,就要強行攻進來了。”

“不枉費爹和我特意單獨出門,狐貍總算露出尾巴了。”賈赦一挑眉,“爹你歇著,我去會會他,青鋒!青鋒!我弓呢!”

守在外頭的青鋒忙拿了他的弓箭遞給他,他和另一個小廝青刃都是賈代善麾下將士的遺孤,打小放在賈赦身邊,雖說現今名義上是小廝,賈代善也是命人悉心教導他們武藝,日後預備給兒子當親衛的。

賈赦提溜著弓,頭也不回地朝賈代善揮揮手,留下一個招人恨的背影,“爹我走了啊,萬一等會兒我叫救命,你記得趕緊來救我。”

“你看我救不救你的狗命!”

“是啊,狗命狗命,兔崽子的狗命,也不知道咱們一家子是個啥。”

一旁受了驚嚇的小道士也忍不住笑出聲來了,偷覷著賈代善鐵青的臉色,忙捂著嘴躲到張道人身邊去了。

清虛觀占地不大,大門也不甚牢固,外頭人喊話聽得一清二楚,領頭那位姓衛的正不厭其煩地宣揚著政策並且濃墨重彩地貶低賈家父子。

“當日賈代善嫌棄我是庶出,只肯教導我嫡兄,如今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

聽到此處,賈赦便知道這位是誰了,衛侯有位嫡子比賈赦大了五歲,師從賈代善,情誼匪淺,但是衛侯還有個挺討厭的庶子,賈代善私下和賈赦說過,此人心術不正,故而不願意教導他。後來還是衛侯出面疏通門路,將他安排到禁軍中去當差了。

竟是這樣記仇,賈赦都快忘了有這麽件事了,人家卻苦大仇深地惦記了這樣久,他示意青鋒將梯子架在門邊,自己踩了借力,不過三兩下便躍到那道觀牌樓之上,動作輕巧得如同一只貓。

“衛子栩,謀反就謀反,別和小姑娘家家一樣的開始哭誰欺負你。我爹不肯教導你是因為你蠢,現在看起來你真的挺蠢的,你眼淚下來沒有,要不要手帕啊?”賈赦貓著腰往下喊話,將長弓和箭囊藏在身下。

“世子不也是尖酸刻薄得像是那些個貴女。”衛子栩一擡手,他身後以及隱藏在暗處的弓箭手都對準了賈赦,只等他一發令就將賈赦射,成馬蜂窩。

“嘖嘖嘖,你這是來鬥嘴來了?”賈赦悄無聲息摸出兩支箭,衛子栩正在懷疑他是否拖延時間,只聽破空聲響起,他忙一個側身躲開,卻被緊跟而來的第二支箭射中大腿,跌下馬來。

眼見射中,賈赦匆匆向後一個翻身,梯子都不用了,徑直落在地上,尚有些懊惱,“偏了,竟忘了今日是西北風。”

眾人忙圍上來,青鋒一把拉住賈赦道,“世子可千萬不能再上去了,您要是有個閃失,我可怎麽活。”

“你這句跟我娘學得吧?聽得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賈赦抖了抖,“撤撤撤,讓他們攻進來,還真是廢物,就這麽扇小破木門都攻不進來。”

衛子栩匆匆包紮了傷口,怒不可遏地命人攻進清虛觀,“不惜任何代價,一定要抓到榮國公父子,柳妃娘娘必不會虧待我們的。”

又是爬墻又是撞門,一頓飯的功夫氣勢如虹地殺進來了。

結果發現裏頭壓根沒有人防守。

門口空蕩蕩的,唯一接待他們的是三清殿中的三清道祖,以及裊裊香煙。

賈赦不知道藏身在何處,只聞其聲,不見其人,聽得他戲謔喊道,“姓衛的,唱個空城計給你聽,看你有沒有膽子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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