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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民國舊影之無關風月(五)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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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嘉傑以為, 趙明珠無論如何會回一句兩句話的,可是他等了很久,那邊都沒有再回答。

他失神良久, 自嘲般地笑了笑。趙明珠的出現其實只是一種意外,當這種意外因素自動消弭之後, 他的道路卻容不得一絲偏差。

林嘉傑看了看腕表,晚上十一點鐘, 或許很多人家在這個時候已經安置了, 但是林嘉傑知道,這個時間對於縱情聲色的沈家大少來說,這是夜生活剛剛開始的時候。林嘉傑原本是合衣坐在床上的,此時卻打開房門,慢慢地走下樓梯,去底樓大廳裏, 給沈家大少的小公館搖了一個電話。

接電話的是小公館裏的王媽。一陣交涉過後, 沈大少很不爽的聲音傳來, 任什麽人在縱情聲色的時候被打擾,都不會開心的:“老四?你可是稀客。這時候居然沒有早早歇下, 算是怪事了。你突然間搖電話來, 究竟要幹什麽?”

“大哥。”林嘉傑的聲音仍然是那麽沈靜清晰, “二姐姐的事情,被江家曉得了。”

“曉得了?”沈大少一驚,聲音也不由得鄭重了幾分,“那麽江家究竟是個什麽意思?”

“江五的姨太太為了爭寵, 把這件事情捅出來了。江家的意思我尚不曉得,不過多半是要爭一個面子的。”林嘉傑平靜地敘述事實。

“面子?”沈大少冷哼一聲,“時至今日,江家還敢跟我們家談面子?他家大房正焦頭爛額,朝不保夕,還敢跟我們家談面子嗎?”

第二天清晨。江家江公館。

蘇思安低著頭站在那裏,接受江家老太太劈頭蓋腦般的訓斥。“既然在跳舞會上發生了這麽重要的事情,你就該趕緊回來告訴我,不管多晚,也該給江家通個氣才好。你倒好,為了討女人歡心,忙著去安置攪家精,結果人家沈家都要發話了,我們江家還啥事都不曉得……”

蘇思安一向得江老太太寵愛,如今被她如此訓斥,頗有幾分不知所措:“事起倉促,我想著老太太平日裏歇息得早,不好為了這事打擾了老太太休息……”

“不好為這事打擾了我休息?”老太太恨聲笑道,“你這麽大個人了,難道連個輕重緩急都分不清嗎?”

“我以為五哥會先知會老太太一聲的……”蘇思安弱弱地辯解道。

“老五捅出這麽大的簍子,早溜得不見人影了,哪裏會出來?”老太太嘆了口氣,吩咐道,“去,給南京你大伯搖個電話,問問看此事究竟該怎麽處理才好。”

中國是人情社會,自然是講究面子的。可是這面子也只是一個彈性指標。在生死存亡面子,面子連什麽都不算。如今江家頹勢漸顯,沈家卻如日中天,故而沈氏偷人,江小五的姨太太把事情捅了出去,緊張到不知所措的反而是江家。欲要裝作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自是咽不下這口氣,欲要處置妥當,非要聽聽外頭當家人的主意不可。

不想江家大房那裏傳過來的消息全是噩耗:江家老大原本是內閣總理身邊的一位秘書,身份顯赫,就連在上海的政要們,也看在總理的面子上,對江家多幾分尊重。然而這份尊重隨著內閣總理的日漸權力旁落,日漸稀少。他們早就知道,一切總會有煙消雲散的一天,只是沒有想到這一天會來的如此之快。江家老大在電話裏,用陰沈的語調知會他們說,內閣總理已經打算下野了,決定已是板上釘釘,稍後幾日新聞便會送出。

這下子,連同蘇思安在內的所有江家人全都沈默了。一朝天子一朝臣,內閣總理下臺之後,原本炙手可熱的秘書,若不能看清形勢,重新站到合適的隊伍中,等待他的,自然是黯淡無光的前程。而江家大伯傳遞回來的消息,已經暗示出他在這個時候的力不從心。

“把那個攪家精送出去吧,由著那些黑幫大佬們處置吧。”江老太太頹然說道。其實所有人都清楚,白秀蕓並沒有什麽大錯,她最多不過撞見了沈氏的奸.情,自作聰明地抓到了一些把柄,結果引來一場追殺,又在關鍵時候做了錯誤的選擇,選擇把事情鬧大而已。如果在江家聲勢如日中天的年代裏,她這樣的小花招、小伎倆無疑是會得到褒獎的,而不守婦道的沈氏是會受到懲罰的,可惜,此時江家朝不保夕,正想靠和沈氏的姻親關系合縱連橫,白秀蕓鬧這麽一出,無疑是葬送了這種可能性。對於給江家拖後腿的女人,江老太太還能有什麽好臉色?

“可是……”蘇思安震驚了。他發現他還是小看了這個年代的殘酷。所有人都知道,白秀蕓並沒有大錯,身為江五正室的沈氏罪名要比她重得多,可是,如今江老太太一句話,卻是要把白秀蕓推到黑幫大佬那裏,由著他們處置嗎?

“昊白。我知道你的心思。”江老太太笑了笑說道,“你喜歡白家那個妹妹是不是?你放心,江家不會遷怒於她。若你果真愛她,實在放不了手,我便由著你把她養在外頭,若是有了孩子,孩子也可認祖歸宗,只是她本人卻不能進江家。她姐姐鬧出這麽一場,她只怕對我們江家有怨,若是進了家門,還不定鬧出什麽幺蛾子來……”

蘇思安被江老太太說中心事,一下子鬧了個大紅臉。讓蘇思安更加想不到的是,江老太太的目光如此深遠,甚至連孩子認祖歸宗什麽的都想好了。可是蘇思安卻知道,這純粹是一廂情願的胡扯罷了。以趙明珠的驕傲和強悍,只怕大張旗鼓地追求,她都未必肯就範,養在外頭……這簡直是天方夜譚嘛!其實蘇思安本質上,還是一個很單純的人,他覺得自己還很年輕,他覺得他只是單純的對趙明珠有好感,想和她在一起罷了,至於什麽孩子啊,結婚啊,他覺得那還遙遠得很……

“怎麽?你還不情願?那麽只有一個法子了。”坐在一邊的江二老爺面目陰沈,突然間冷笑著說道,“你的好朋友,是沈家的四公子,你去求他,你求他以和為貴,求沈家在江家休了沈氏以後,還和江家親睦友好。如何?”

“求?”蘇思安眼前一亮。江二老爺不知道他和林嘉傑的關系,更不知道他們都是現代人,不會那麽拘泥於封建禮教以及封建禮教衍生下的面子問題。也許,不必自己這邊怎麽求,林嘉傑在沈家那邊,已經把一切都打點好了?

蘇思安懷著這樣一種傻白甜的想法,開始給林嘉傑搖電話。江家江老太太、江二老爺、江三太太、以及在場的所有少爺小姐都眼睜睜地看著他動作,但隨著時間的推移,他們眼睛裏的失望之色越來越濃重。林嘉傑本質上是一個作息很規律的人,無論是現實世界裏,還是來到這個世界以後,蘇思安總能夠輕而易舉地尋到他,他善解人意到不可思議,蘇思安和他交往的過程中只覺得輕松愉快,從來沒有感覺到任何負擔,一直到這個時候……

當債主蜂擁上門的時候,蘇思安並沒有想太多。這些債大部分都是江二老爺和他的幾個兒子欠下的債務,又同他有什麽關系呢?江家三房一向受到江老太太偏愛,關註卻也是最多的,所以江家三房的賬目相對比較清楚,江三老爺的幾房姨太太從來不作妖,大概是由於江三太太宅鬥技能出眾的緣故,幾位姨太太都無所出。他們這一房應該是沒有什麽把柄會被人捉到的。

不過,很快的,蘇思安就從江老太太和江三太太逐漸慘白的臉色明白了城門失火、殃及池魚的道理。債務固然大部分是江二老爺和幾個兒子欠下的,但是江家如今還沒有分家,大凡這種曾經顯赫過的大家族,總是要些臉面的,總不能由著債主將江家二房洗劫一空脫得赤.條.條扔到大街上暴打一頓,江老太太嘆了口氣,站了出來。

“江家人欠下的債務,江家人會還。只是,你得給我們幾天準備時間。”江老太太最後發話道,“昊白,你拿張紙過來,把這些人說的數目都記下來。”

有了江老太太的背書,這些債主終於慢騰騰地退走了。江老太太狠狠地看了江二老爺一眼,心頭實在窩火。這些放債的在平時裏壓根不夠資格跟她對話,如今她還得親自出面好言好語打發他們。老太太順遂一生,什麽時候受過這個?可惜這事的罪魁禍首卻是自己的兒子,雖然自己一向不待見老二,可到底也是自己肚子裏爬出來的!老太太郁悶得無以覆加,心頭不由得又把白秀蕓這個始作俑者罵了又罵。

債主們一個一個地慢慢走了,可是江公館的氣氛卻沒有因此緩和下來。也不知道是誰走漏了消息,江三老爺、江五公子、那些一開始不在江公館的太太公子小姐們全都跑來了,江家大房一向是常駐南京的,如今那個出嫁多年、早已是別家媳婦兒的大小姐卻急急坐了車子趕過來,代表著江家大房坐到了桌子旁邊。一大群人你看著我,我看著你,各自心懷鬼胎,都不肯說話。

江三太太見事不諧,暗想江家二房的債務由公中還,這是占了大大的便宜的,他肯定不會主動出面,少不得這個惡人只有自己來做了。江三太太原本還指望著江三老爺開口,豈料江三老爺裝作沒看見她的眼色,少不得只好拿即將出閣的大女兒江六小姐說事,笑著說道:“時候不早了,我前幾日約了裁縫說要給小六裁幾身新衣裳的。這事卻不好耽誤,得趕緊去百貨公司買幾件新料子,再趕著定制幾套新頭面。”雖是這樣說著,卻不動身,一雙眼睛只微笑著向江老太太的方向看。

江老太太如何不知道她的心意,一顆心冷得如同冰一般,簡直是心灰意冷。然而轉念一想,江六小姐也是她極疼愛的孫女,平日裏最乖巧可人不過,如今江家出了事,若嫁妝上再有什麽不妥,確實會被婆家人看不起,於是嘆了口氣,出言問道:“小六的嫁妝準備得怎麽樣了?”

江三太太心頭暗喜,卻低頭說道:“剛開始籌辦,這事總要請老太太的示下的。”

江老太太點了點頭,向眾人說道:“江家的女孩兒出嫁,按從前的規矩,公中是會出五千元給她做嫁妝的。如今江家雖然有事,但也決計不能委屈了小六。這五千元,照舊會給她。還有小七、小八、小九、小十,該給的小姐們的嫁妝和少爺們的安家費,仍舊一分錢不會少給,小姐都是五千元的嫁妝,孫子們都是一萬元的安家費。江家如今債主上門,為了避免夜長夢多,今日索性就把這錢給分了吧,也省得你們每日裏掛念。”

這下子江三太太總算把一半心落回了肚子裏。這幾個沒有婚嫁的小姐少爺中,三房占了大頭。原本要等著真正談婚論嫁的時候才能到手的,如今老太太卻是打算提前給他們了,這也是一件好事。想來江老太太到了這個時候,仍然是有意偏向他們三房的。她想到此處,稍稍放了心。

只是這樣一來,大房就不那麽樂意了。大房如今雖然沒有主事人在場,可江大小姐也不是吃素的,立時就笑著說道:“奶奶先莫急著給錢。這總要先算一算。剛才我從旁邊瞧著,二叔家裏欠下的債務,算來算去總有幾萬元之多。這幾個弟弟妹妹,一下子要拿出的婚嫁費用,卻也是幾萬元。過幾日,我父從南京卸任了回來,少不得也要重新置辦家業的。他這幾年在南京當差,一心提攜家裏,又有誰不知道,一房足足幾十口人,倉促之間要在上海安置,少不得也要一大筆錢。這前前後後算在一起,我只怕公中的錢一時周轉困難。”

其實大房在南京當差,公中為了體面,這些年也補貼了他不少。二房三房原本心裏正不樂意著呢,只因他位高權重,說出去大家面上都有光彩,這才暫時罷了,如今聽說大房卸任回上海,買房置地竟然還打算著公中出錢,二房三房的臉色就不好看了。那江二太太本是個胸無城府的人,心中一盤算若是這樣,公中的錢只怕用盡也不夠他們還債了,慌忙開口說道:“哪裏有這樣的道理?大伯在南京的那些年,公中的錢任他使用,難道還不夠,如今卸任回來了,卻還要用公中的錢買房子買地,哪有這樣的道理?”

老太太聞言臉都黑了,江二太太還嫌不夠,又在旁邊加油添醋道:“還有一件事情,做媳婦兒的若是不說,我只怕我們家怪我不夠賢惠。除卻族譜上的這些孫子孫女外,我們家老爺在外頭還養著幾個,都是咱們江家的骨血,婚嫁時候斷然沒有厚此薄彼的道理……”

“你待怎樣?”江三太太聽說江二太太這般無恥,氣得實在按捺不住了,“平日裏你對這些孩子裝沒看見一般,如今想從公中撈錢了,便開始當慈母了嗎?以為誰看不透你的心思嗎?這次分明就是你們二房惹出來的禍,公中要為你們填坑不說,如今你還想趁機多撈些錢……”

“我們二房惹出來的禍?誰知道是不是你們家小九子在外頭得罪了什麽人,人家故意尋上門來,找江家麻煩呢!”江二太太怎肯示弱,直接把戰火燃到了蘇思安頭上。

“夠了!你們在這裏吵來吵去,眼睛裏還有沒有我這個老太婆了!我知道你們的意思,無非是看著江家快不行了,開始盤算公中的這些錢財了。好,如今我就滿足你們的心願,直接分家,各房的債務,各房自己想著去償還,少爺小姐們的婚姻嫁娶,也是自己想辦法!如何!你們自己不要體面了,我一個老太婆又何必苦心孤詣,替你們粉飾什麽體面……”江老太太說著說著,突然間眼前一黑,重重地向後跌倒,人事不知。

對於江家發生的這一系列事情,趙明珠全然不知。她驚訝地發現,自從她參加了唐家的舞會之後,她在聖瑪利亞女中的人緣好像突然變好了一般,走在路上,時常有不認識的女孩子主動向她打招呼:“密絲李!密絲白!早上好!”

“這是誰啊?我認識她嗎?”趙明珠莫名其妙,李鳳華卻洞悉世事地微笑道:“無非是一群跟紅頂白的俗人罷了。先前覺得你出身不好,不配和他們打交道,如今見你有資格進唐家的舞會,又有那麽多名流跟你寒暄,頓覺不敢小覷你罷了。”不過李鳳華的話也只是說了一半。在唐家的舞會上趙明珠確實大出了風頭,但是其後她姐姐白秀蕓的赫然出現,卻將大好形勢生生扭轉。所以大眾對於趙明珠的定論,大概就是有其姐必有其妹,看似是新晉才女,其實不過是個高級交際花罷了。

女學生們閑來無事,是最愛八卦東家長西家短的。這種情況在一位女同學將一封密封好的信送到趙明珠面前的時候,達到了頂峰。趙明珠認出她是沈家的五小姐沈靜怡,她動靜很大地沖進了教室,身後圍著一群等待看熱鬧的女生。“我哥哥怎麽會認識你的?”沈靜怡說話聲音很大,生怕別人聽不見似的,“這是他要我交給你的信。不過,我還是忠告你一句,最好別有別的什麽心思,否則,你是註定失望的。”這時候青年男女交往,無論玩到哪一步,輿論認為男子都算不上吃虧的,若是女方門當戶對,或許還會施加壓力要他娶了女方,可是以趙明珠的身份,是註定沒可能被沈家接受的,故而沈靜怡根本不怕連累了自家人。

趙明珠想了一想,才想起沈靜怡的哥哥就是林嘉傑。經歷了昨晚的事件之後,她有些不想和他打交道。但是等到她拆開這封信之後,卻立即改變了主意。林嘉傑直截了當地向她分析了白秀蕓的處境,知會她沈家和江家已經交惡,江家徹底拋棄了白秀蕓,要她孤身一人承擔沈家和黑幫的報覆。

“那你有什麽辦法?”趙明珠不得已重新坐上林嘉傑的車子,劈頭問他道。她不喜歡林嘉傑這種看似掌控全局、卻淡定克制的樣子,因為這樣會讓她感到危險。她覺得林嘉傑既然來找她,肯定是有辦法解決問題的,但是他卻不願意直接解決,他想拿這個做交易,或者要她軟語相求。這是蘇思安常用的做法,想來林嘉傑身為蘇思安的好友,定然是一丘之貉。

“放心吧,我已經安排好了。”出乎趙明珠的意料之外,林嘉傑竟然直接這麽說道,他看著她,靦腆而羞澀地微笑,仿佛昨天晚上他用力握疼了她的手腕,只是一場誤會,又或者是她的錯覺。

“黑幫的事情,我本人沒辦法幹預。但是我剛好有朋友在法租界的巡捕房,跟黑幫裏的人說得上話。你姐姐只不過是一個弱女子,被江家逐出已經夠慘了,何必趕盡殺絕呢?沈家已經把沈氏逐出宗族了,這件事就這麽了結了。“林嘉傑輕描淡寫地說道。

“她被江家逐出家門了嗎?”趙明珠一想到白秀蕓對於當江家姨太太的執著,就有幾分頭疼,“蘇思安呢?他在哪裏?”以她對蘇思安的了解,蘇思安定然不會就此善罷甘休,除非他被更重要的事情纏住了。

林嘉傑浮現出受傷的眼神。但是這種眼神一閃而過,被他很快用微笑掩飾住了:“他此刻大概正在為江家的一些事情頭疼吧。我聽說江家二房欠了不少錢,江家正在嚷嚷著分家,他們家老太太氣得中風了,請了醫生急救。”

林嘉傑竟然對江家的情況了解得這麽仔細,是趙明珠沒有料到的,她不由得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她本能地覺得有什麽事情不對,但是她很快被林嘉傑的話打動了。“小安一個人在那邊可以應付得來的。你不需要為他擔心。倒是你的姐姐,如今被他安排在祥和公寓裏。她可能還不知道自己已經被掃地出門的消息。你最好想好該怎麽跟她解釋。”

這倒確實是個難題。趙明珠坐在白秀蕓的面前,跟她詳細解釋了事情的來龍去脈,江沈兩家此消彼長的勢力構成,江家亂成一鍋粥的現狀,以及她已經成為江家棄婦的現實後,白秀蕓忍不住淚流滿面。她原本是一個聰慧的人,精於算計,在宅鬥這個棋盤之上,她的落子不可謂不犀利,但是她沒有想到,來自外界的江沈兩家聲勢的變化,會直接打破格局,令她的所有謀劃都成了一場空,簡直是聰明反被聰明誤。

“早知道如此,我就該將我的首飾和這些年存的私房錢,一並交給妹妹你保管的。”白秀蕓痛哭流涕地說道,“如今江家正被債主討債,這時候上門索要財物,江昊文那個狠心的又怎麽會給呢?”趙明珠聞言頗為無語,不過也松了一口氣。這個時候就想到財物問題,可見對江昊文並沒有什麽深厚的感情,調整起來想必容易。

“此事交與我來想辦法吧。”林嘉傑又在旁邊主動請纓道。

白秀蕓趕緊含情脈脈地看著他,一臉期待,趙明珠卻立即搖了搖頭,拒絕了他的好意:“不勞費心了。這些年我們已經從江家獲益良多。如今江家既然被債主追債,那些私房權當補貼江五公子之用吧。只是從此以後我姐妹和他家劃清界限,再無幹系。這些話就偏勞你傳話給江家了。”林嘉傑一楞,自嘲般地笑了笑,應承了下來。

趙明珠又取出一卷錢塞給白秀蕓,安撫她道:“從前都是姐姐照顧我的。如今我寫文章炒股票賺了些小錢,也到了該照顧姐姐的時候了。”

林嘉傑見此間實在無事可做,隨意尋了個什麽借口,先行離開之後,趙明珠仍留在白秀蕓居所,好生安撫了她一陣子。白秀蕓從小顛沛流離,嘗盡人情冷暖,此時雖然一著不慎做下錯事,但幸得趙明珠等人相助,並沒有太多損失,漸漸地也就定下心來,又悄聲向趙明珠道:“這位沈公子,對你卻是真心實意的,為人比江九穩重不少,倒不失為一個好歸宿。姐姐再不會看錯的。”

趙明珠見她得了林嘉傑的好處,就悄然替林嘉傑說項,不由得啞然失笑嗎,問她道:“姐姐,你經歷此事之後,可還想著要尋個男人攀附,當人家的姨太太?以你的聰慧,出去學些手藝,未嘗不能靠自己的勞動自食其力,何苦要跟一群庸俗女人們為了一個男人廝殺?這男人若是值得托付也就罷了,似江五那樣,一來並非真心待你,二來只是個紈絝子弟,欠了一屁股的債,依附在這樣的男人身邊,難道不是明珠暗投,辜負了大好韶光?”

白秀蕓只道自家妹妹幼稚不通世事,暗道過幾年她自然就懂了,也不多說,只是笑著敷衍答應了。姐妹倆話不投機,又過了一段時間,趙明珠見白秀蕓適應得很好,心中大安,便起身告辭,白秀蕓含笑拉住她的手:“再坐會兒。你一個年輕女孩子,在外面被壞人欺負了,又該如何是好?姑且再等一等,沈四公子必然來接你,我再不會猜錯的。”

不得不說,白秀蕓在這種事情上有著迷之直覺。趙明珠在白秀蕓的公寓裏無所事事地等了半個小時,林嘉傑便在外頭敲門了。他很是細心地買了幾客甜點,引發白秀蕓頗具誇張意味的讚美聲。趙明珠跟隨林嘉傑下樓的時候,白秀蕓還微笑著同趙明珠擠眼睛、打暗號。趙明珠只得無奈地搖頭。

“累嗎?”林嘉傑鉆進車裏,一臉關切地問道。

趙明珠搖了搖頭,然而在林嘉傑發動車子的時候,突然開口問:“先不要回學校。到處走走吧。”

林嘉傑明顯詫異了一下。但是他很快平靜下來。“好,今天天氣不錯,時間也還早,可以去喝個下午茶。”他不動聲色地觀察著趙明珠的反應,小心翼翼地說道。

車子在滬上一家有名的咖啡館前停了下來。林嘉傑為趙明珠拉開車門,趙明珠卻沒有走向咖啡館,而是一轉頭,向另一個方向走去。林嘉傑一楞,向趕出來迎接客人的侍者抱歉地一笑,從錢夾裏取出一張紙幣塞給他做小費,然後忙快步跟在趙明珠的身後。

他們兩人這一前一後的走法像極了剛剛確定關系、尚不好意思在大庭廣眾之下公開露面的情侶,大上海灘包羅萬象,對此也是見怪不怪了。

趙明珠盯著面前的景致看,四處都是石庫門那別具特色的老式建築,電車叮叮當當從面前駛過,大街小巷裏滿是行色匆匆的人群。黃包車車夫拉著黃包車埋頭趕路,報童大聲吆喝著當日的新聞爆點,以期更多人問津,花枝招展的舞女嬌笑著從一輛輛車子上下來,搖曳多姿地走進她們工作的舞廳,臟兮兮的乞丐在路邊半坐半臥,每逢有路人經過,便發出呻.吟一般的乞討哀求聲。

“先生先生,給這位美麗的小姐買束花吧!鮮花和美人最配了!”林嘉傑正在走路間,突然間一個花童沖了上來,擋住他的去路。

林嘉傑楞了一下。他下意識地看了看趙明珠,趙明珠回望以冷漠的目光,腳下步子停也不停。“不必麻煩了。”林嘉傑自嘲一般地笑了笑,隨手將幾個銅板丟給報童,大踏步向趙明珠追去。

在他們上次見面的那家咖啡館裏,趙明珠終於坐了下來。她一邊用小勺攪拌著面前的咖啡,一邊直截了當地問林嘉傑道:“林嘉傑,你到底想幹什麽?”

趙明珠的態度很是抗拒,她目光中充滿了疑惑和不耐煩。林嘉傑看到她這副樣子,就微微嘆了口氣。“我覺得現在不是問這個問題的好時候。我自然不怕回答,但是,難道你就不怕尷尬嗎?”林嘉傑微笑著說道,他一動不動地看著趙明珠的眼睛。

趙明珠從來沒有見過這麽狡猾的對手。她明顯地呆滯了一下。然後垂下眼睛,開始小口小口地喝咖啡。這副模樣……趙明珠心中胡亂想著,這副模樣大概就是聖瑪利亞女子中學推崇的真正的淑女喝咖啡的模樣吧。安靜,溫婉,順從,矜持……可是趙明珠一點都不喜歡現在的自己。

“你到底是怎麽想的?江家的那些債主,是你暗中安排的吧?”趙明珠想了想,換了一個攻擊方向,問道。

林嘉傑沒想到她如此聰慧,詫異道:“你怎麽知道?”

真是狡猾!林嘉傑這般說,其實就已經是默認了。然而他如此輕而易舉地默認,也暗示了他的有恃無恐。

“感覺。”趙明珠說道,“你能夠在自己進入穿越世界的前提下,仍然輕而易舉地動用系統的傳音功能,能在上個世界不動聲色地幫我解鎖演藝輔助空間,我因此推論,在這個虛擬游戲中,你擁有最高的權限。在這種推論下,你稍微改變一點劇情,讓某些事情提前發生,或者是把一些原本緩和的矛盾變得尖銳,應該是很容易做到的事情吧。”

“你太高估我了。”林嘉傑苦笑道,“這些劇情是小說原著裏就有的。不信你看小說去。這些細節的設定因為原著的篇幅關系,在寫作過程中被作者一筆帶過,但是在穿越世界展開之後,他們仍然存在,並且會對我們這些玩家造成影響。所以這些事情,都是我來到這個世界以後,才知道的。”

“例如說?”趙明珠根本不相信林嘉傑的話,她毫不留情地逼問道。

“例如說沈家和江家上一代有仇。”林嘉傑神情嚴肅,“是非常狗血、愛恨糾葛的那種仇,但是隨著當事人的死去和時間的推移,已經被打成死結,再也沒有緩和的可能性了。否則的話,沈家要和江家聯姻,隨便選哪個小姐聯姻不好,偏偏選一個明知道有私情的沈家女兒?他們當時就是算好了要羞辱江家的。只不過那時候江家勢大,一直隱忍至今。而白秀蕓的所作所為,只不過是提前引爆了這段恩仇罷了。”

趙明珠悚然動容。林嘉傑說得如此有理有據、煞有介事的樣子,她無法從他嚴密的敘述中尋到漏洞。難道,沈家推波助瀾,對江家進行的報覆行動,林嘉傑清清白白,並不如她事先預料的那般牽涉其中?

“可是我總覺得,你對蘇思安不夠友好,像是有事在瞞著他一般……”趙明珠試探著說道,她心中毫無把握。

“我唯一瞞他的事情,只有一件。你……真的不知道?我不想在這個時候說出來,以免大家太尷尬……”林嘉傑輕聲說道,一臉無辜。

……

江公館裏,聞訊從南京趕來的江大太太紅著眼睛坐在客廳裏,卻不停地用眼神和她帶來的幾個兒子女兒交流著。時不時便有人湊到江老太太的房間前打探,全被守在門口的江三太太很客氣地打發了回去。

作為江老太太最疼愛的孫子,蘇思安守在江老太太的床前,看著大夫不斷拿出各種儀器,診斷著江老太太的病情。這已經是江老太太中風的第三天。江老太太是在第二天醒過來的,請來的大夫也斷定說已經脫離了最危險的時期,但是生命危險雖然沒有,可是江老太太的半邊身子卻已經完全失去了知覺,大夫正在努力嘗試,替她做康覆性診療。

蘇思安心急如焚,他很想出去,跟趙明珠和林嘉傑交流一下目前的狀況,可是江老太太最疼愛的孫子這個身份,卻把他牢牢綁在了這裏。整整三天過去了,他想給林嘉傑搖一個電話,都被家裏人看得死死的。連他妹妹江十小姐都在一旁提點他:“如今江家和沈家已經徹底撕破臉了。你這個時候用江公館的電話搖過去,究竟是什麽意思?很容易被人解讀成江家在向沈家示弱。這是牽一發而動全身的事情。沈家哥哥如果真的有意從中斡旋,不需要你多說什麽,早就主動送來消息了。他到了這個時候還沒消息過來,你也不必對他有過多指望了。”

猛然之間門口傳來喧嘩聲,聽聲音卻似江大太太的聲音:“讓我進去!我聽說消息後,風塵仆仆從南京趕回來探望老太太,如今卻連老太太的面都沒見到,你叫我如何向老爺交代!”

床上江老太太突然間睜開眼睛,深深嘆了口氣,用僅存的一只能動的手招呼蘇思安道;“昊白,扶奶奶起來。”

……

就這樣,江家終於分家了。

一個大家族積累數百年後,存留下來的財富是驚人的。無論多麽有志向、有才幹的子孫,也不敢說自己白手起家、終其一生一定能得到這麽豐厚的財產。是以一個兩個都把家產盯得死死的,恨人有怕己無,兄弟妯娌之間互相拆臺,勾心鬥角,機關算盡,說到底,還不是怕自己分到的東西少了。

“我老了,也沒幾天好日子了。公中的錢,分作三份,你們三房各自拿了一份去了。老二拿了這份錢抵債,不夠的部分,我會用私房補上,誰叫這個孽障是我生的呢?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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