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點的立著一兩顆懨懨的樹,樹上垂著青碧色的果子,遠遠看去,像是吊著玉璧的木枝。

青巖道:“那果子要是到了結丹期吃下一顆,便能保證你穩穩結丹,不出半點紕漏。一百年前蓬萊閣摘下過倒數第三課樹上的青果,據說食用之後,那名劍客即刻從金丹前期沖至金丹後期,回去便閉關準備破階了。既然你來了,就一定得帶一顆走。”

明朔問:“多了不讓帶嗎?”

青巖點頭:“當然,這果子一百年差不多才能結出一顆。無名島有專人看管的。一旦你摘下了一顆,便即刻算你完成了試煉,會遣送你至碼頭。無名島上,也只有這果子不能多帶了。”

明朔點了點,眼角瞥見了玉佩閃著微光,便隨便找了個借口走開,青巖心想外圍也沒有什麽危險,便叮囑了她幾句小心,隨她去了。

明朔走到一旁無人處,便與少羽聯系。

少羽直入主題:“在山上。”

明朔看了看無名山,不確定道:“那山上不像是能住人的地方,難道羅浮這次成了樹精嗎?”

少羽被明朔的話噎住,強調道:“無論如何,氣息確實在那山上。還有這島氣息邪門的很,你小心點。”

明朔頷首:“我知道的,你也別太擔心,我死不了的。”

少羽在另一側欲言又止,他知道明朔死不了,但是死亡的經歷哪裏好了,如果可以,少羽仍然希望明朔不要體驗到死亡的滋味。

於是少羽只能再三叮囑,直到明朔開始喊他“少羽媽媽”,少羽才不得不閉嘴。

末了少羽補充了一句:“你最好別和暮朗走太近了,和蓬萊閣的也別走太近。”

明朔好奇問:“怎麽了,你和清月說了一樣的話。”

少羽道:“我蔔了一卦,雖然因為隔著世界不太準確,但吉兇到底還占得出來。”

頓了頓,少羽道:“蓬萊閣蔔出的卦,是大兇。”

因為少羽這一句話,明朔回去的時候不免顯得心事重重。

青巖見慣了明朔沒心沒肺的模樣,突然見她垂頭喪氣的還以為出了什麽事,多問了她幾句。然而青巖還沒問出明朔的話,走了沒兩步,便遇見同樣登島來到此處的蓬萊閣眾人。

蓬萊閣為首的雲煜瞧見了他們顯然也很驚訝。他略掃了洱海的隊伍一眼,見清月不再其中,眉梢不由蹙起。

靈思要簡單很多,瞧不見了清月,自然心裏想什麽便說什麽,當下譏誚道:“怎麽,清月也終於知道你們是累贅,為了贏而拋下你們了嗎?”

青巖原本便對靈思沒什麽好感,這下更是直接被點燃了火氣,反嘲道:“總比你蓬萊閣練個試煉也要緊緊抱成一團,寸步不敢多行要好。”

靈思眼角略挑,正欲說什麽卻被雲煜攔下,雲煜道:“叨擾,無名山下見。”

說罷,他便轉身而走。

雲煜這次的目標是無名山頂的那顆樹,最頂上的樹上只有一顆果子,若是去晚了被清月捷足先登,即使雲煜登了上去也沒什麽太大意義。

雲煜轉身便走,靈思掃了他們一眼,冷笑一聲也跟了上去。明朔在他們的隊伍裏掃了一眼,卻未曾見到暮朗,不由心下奇怪,暮朗不是與蓬萊閣一道的嗎?為什麽此時卻不在?

青巖顯然也註意到了這點,低叫道:“不好,恐怕他們也讓那黑衣服的小子先去了,要是他幹擾大師兄,大師兄上山時不是很危險?”

青巖急忙道:“我們得趕快去山下了,婉婉,風景什麽的,還是等大師兄先勝了再說吧!”

明朔也正想快些趕制有羅浮氣息的無名山,哪裏會說不字。

說也奇怪,眾人在往無名山時竟然沒有遇到太多的危險,而這些顯然和記錄不符合。青巖見路途越輕松不由臉色越難看,明朔看過有關無名島的資料很多,知道青巖在擔心什麽。但事已至此,現在說出來也無濟於事,反倒只會惹得眾人惶恐。

按照記載,一般來說通往無名山的路會有神秘的無名山島主布置各類關卡劫難,有些事陣法、有些是兇悍的妖獸。但也有過通路非常順利,連草木妖怪也未曾遇見的情況——這種情況往往意味著此界參與試煉者有極強者,陣法妖獸於他而言只是力破的小事算不得試煉。遇上這種情況,無名島的島主會親自等著眾人,將自己作為試煉的關卡。

上一次無名島主親自守在山下時,即使是成績最好的人,也不過只是越過了他三十尺,取到了一枚果子,其餘的人皆是一無所獲,甚至不少身受重傷。

但上次驚動了無名島主之人乃是萬世難出一的奇才,最後甚至羽化登仙。清月雖然天賦高超,顯然沒有達到這種程度,故而在進行前行探討時,洱海顯然沒想到會有這一出。身上所帶著的,也多是針對陣法妖獸的法器,但如果守山者成了無名島主,豈不是要被掌握禦劍訣的蓬萊閣占去很大便宜嗎?

青巖並不懷疑清月的實力,但他著實心憂蓬萊閣會從中使詐。

明朔也很擔心。在少羽說了羅浮在無名島上後,她便一直懷疑無名島主會不會就是羅浮。羅浮是何等實力她很清楚,如果是對上羅浮,她也擔心著清月的安全。

於是兩人十分默契,盡可能的快速往中心趕去,被迫先甩下了縮地術用得不甚熟練的其他人。

可當兩人在半天後趕至無名山時,卻被眼前的場景驚呆了。

蓬萊閣的人憑借著禦劍術早他們一步到達,清月、雲煜都在山腳。

——但這些都不是令眾人驚訝的重點。

黑袍的青年站在山下,握著劍的手穩如泰山。

嫣紅色的鮮血從傷口處流去劍身上,匯聚成一汪血水。血水順著劍身的紋路一路流淌至劍格,流滿劍格凹槽紋路,接著從邊緣一滴一滴滴落,積在泥土裏,又聚成一汪。

青年面前身著華服的修者被這一劍穿胸,他頭顱垂下,發髻已被劍氣割斷,黑發散了滿肩。明朔瞧見了他嘴唇煞白,明顯也已經因為心頭一劍而斷絕了氣息。而他垂在身側的手掌微張,原本握著的朱紅短劍已墜落在地,劍柄上的瓔珞躺在血汪裏,已分不清是原本的紅還是被染紅。

明朔看見了死去修者墜下的朱紅短劍,又瞧見了修者氣息全無、略睜著的血紅眼睛。不肖她胸前的鳳佩以滾燙的溫度提醒她發生了什麽。她就已經認出了眼前死去的無名島島主。

雖然未曾見過羅浮,但明朔見過東岳。此刻空氣殘留著的暴烈氣息明顯是來自幽冥深淵,除卻羅浮,這世界再也沒有人會有這樣的氣息。

明朔終於找到羅浮了,可他死了。

似乎是察覺到了明朔視線,一劍殺了無名島島主的青年抽出了劍,劍身帶出的血花濺在了他黑色衣袖上,只留下幾點濕潤。而被他殺死的無名島主因為再沒了支撐,便轟然跌進上下的泥土裏,黑發覆了滿臉。

明朔不敢置信的盯著死去的屍體,她至今無法想象羅浮竟然會死。可如果眼前的修士沒有死,他又怎麽可能能夠忍受自己如此狼狽不堪?

明朔說不出話,臉上的震驚難以遮掩。

暮朗瞧見了,收劍回鞘消無聲息的掩去了血痕,他甚至歪了歪頭,微笑著的詢問了明朔一句:“怎麽了?那麽害怕。”

作者有話要說: 事後采訪:暮朗先生,自己宰了自己的投影是什麽感覺?

暮朗:挺高興。

☆、傾城13

羅浮也會死嗎?明朔難以置信。

少羽道:“西王母都曾經隕落,羅浮也並非不死之身。”頓了頓,少羽嘆道:“這世上真正不死,只有你啊。”

朱雀浴火重生。明朔在曾在一千三百年前“死去”,而後用了一千年於灰燼中覆生。每一次的覆生,明朔都毫無之前的記憶,她的“不死”,其實用“新生”更為恰當。

少羽道:“不過這個世界依然存在,這證明羅浮依然活著,我們還能再找到他。”

明朔困惑道:“可我親眼見到了他的屍體,這也能作假嗎?”

少羽道:“屍體是真的,可羅浮還活著也是真的。這其中的緣故我也想不明白,我現在就去幽冥詢問東岳,明朔,你小心些。不管暮朗在這個世界到底扮演的是什麽存在,他能殺掉羅浮,就已經代表了十足的危險。”

鳳佩的光澤黯淡下去,明朔蹲在樹蔭下抱著膝蓋想事情。

清月瞧見了,走了過來,蹲在了她的對面,伸手拍了拍她的腦袋,柔聲問:“怎麽了?”

明朔擡起頭見是清月,忍不住問:“師兄,你不去取青果嗎?”

清月雲淡風輕道:“我可贏不了無名島主,勝負已分,這時候再去爭奪這些,不顯得可笑?”

明朔看向已經開始嘗試縱躍無名山的雲煜,開口道:“可是聽說青果有助修仙,是至寶。”

清月道:“無名島主剛被殺,這果子我們能不能帶出無名島都是個問題。”

明朔覺得有理,她忍不住問:“師兄,我來得遲,暮朗為什麽要殺掉島主?”

清月遲疑了一瞬,緩聲道:“說實話,我也很好奇。”

清月是第一個到達無名山的,他這一路上未曾遇見一只妖獸,便猜到此次或許因暮朗的存在,而迫使了無名島主的現身。他原本已經做好了惡戰的準備,卻在接近無名山時先撞進了一片白霧之中。

白霧茫茫,他在裏面什麽也尋不見,走了不知多久,方才終於找了一處亭閣,他往亭閣而去,卻驚訝的發現這是洱海的觀潮閣。理智告訴清月,他恐怕入了幻境,眼前的一切皆不是他認識的一切,眼前的美景或許遍布著危險。但他卻像找了魔一樣,一步一步無法控制的向觀潮閣走去,清月出了一身冷汗,想要阻止自己卻毫無辦法。

就在他即將踏上觀潮閣的那一剎那,空氣中突然傳來一聲極盡嘶啞的痛呼,緊接著白霧便散了個徹底幹凈——清月也終於看清了自己即將踏上的是什麽——是虛境。

清月滿頭大汗,連忙後退了數步。白霧的散去似乎也使得虛境的入口失去了養料,不一會兒這會讓人墜入無盡深淵的扭曲空洞便消失了幹凈。清月劫後餘生般的回頭,看見的便是與他同樣劫後餘生的雲煜,以及一劍刺穿了無名島主的雲暮朗。

清月心有餘悸,輕聲道:“如果我沒猜錯,他應該是和我們一樣入了幻境。但他在幻境裏遇見了什麽,看見了什麽我猜不到。但唯一能肯定是,他是我們中唯一贏了幻境,甚至殺了幻境的人。”

清月覆雜道:“他救了我。”

明朔聞言,下意識往暮朗站的地方看去。

他因為剛剛殺了無名島主,周圍所有見到了這一幕的人都對他忌憚非常。此刻雲煜正登山取果,非蓬萊閣的人更是連靠近都不敢,生怕暮朗這把蓬萊閣磨出的刀,覺著他們礙著了雲煜,一拔劍便將他們全殺了。

明朔看了會兒,站起了身。她本想上前去問一問暮朗,清月卻拉住了她的手,輕輕搖了搖頭。等明朔再向那處看去,暮朗仍然一個人站在那兒。她想了想,還是走了過去。

暮朗聽見腳步聲,視線終於從被他斬殺的無名島主身上移開。他瞧見了明朔穿著的毫無繡花的素鞋,接著看見了站在他面前,正瞧著他的明朔。

暮朗喉結滾動,低低問道:“不怕了嗎?”

明朔想了想,老實道:“害怕,但害怕又能怎麽樣,你都已經殺了他。”

暮朗聽見這話,目光終於從她的脖頸對上了她的眼睛。這只鳥眼中的情緒有恐慌、有不知所措、有抗拒,當同樣的即使有著這些,她也未曾閃躲。

暮朗聽見明朔問:“大師兄說你救了他,可我很想知道,你在幻境裏看見了什麽,甚至不惜殺了無名島主?”

暮朗聞言思緒微動,他沈默了一瞬,方才開口。

他緩聲道:“我什麽也沒有看見。”

什麽也沒有看見?這怎麽可能?按照清月的說法,無名島主應該是以自己為陣眼下了幻術,所有來到山下的人首當其中便是遇見幻境,不會有例外,暮朗怎麽可能會什麽也沒見到。

如果什麽也沒有見到,他又為什麽一定要殺了無名島主?

明朔想不通,暮朗卻也不願意回答她。

暮朗當然不願意回答,他在接觸到白霧的一瞬間便明白自己遇上了幻境,但他看見的東西恨不得明朔一輩子都不知道。

他看見了自己。

他看見自己用黃金打造了一只巨大的鳥籠,在籠內鋪滿了玉石珍寶。他看見自己將一只紅色的朱雀鳥鎖了進去,他看見那只鳥化成人形,黑色的長發蜿蜒鋪散在光潔圓滑的背脊上,遮擋了大半身軀,卻仍是露出了腳踝上那根細細的鎖仙鏈。

他看見被鎖在籠中的鳥雙手被銬住,原本明亮的眼睛被來自深海的玄光遮住。她既看不見,也動不了,像一只真正的籠中鳥。

暮朗站在籠外,即使並未靠近,即使並未去摘下她面上的遮掩的玄色布條,他也能感覺到籠子裏關著的是什麽。明朔太特別了,特別到即使她換了再多張的臉,換了再多的模樣,暮朗也總能認出來。

但這又並非明朔,雖然有著同樣的骨、同樣的神態,甚至同樣的氣息——但卻並非明朔。

這是一只做的極像正主的偶。

只是這偶實在太像了,不知花了多少心思才能做到這般相像。

即使明白那是個沒有靈魂的仿偶,被遮住眼睛後卻與暮朗惦記在心上的那只鳥近乎沒有區別,以至於他看著籠子,在瞬間失去了語言。

籠中的鳥似乎聽見了動靜,泛著粉色的耳尖微動,似要向他這處轉來——

暮朗看見了自己。雖然身著不一樣的服飾、甚至有著完全不同的面容,但自己對於自己總有種奇妙的感覺。暮朗知道那是自己。他看見自己將手深入籠中,鉗住了對方的下顎,正如飼主對他攥養的鳥一般鎖住了對方的雙足,銬住了對方的手,獨占了對方的聲音,自然也要控制著對方能夠見到的事物。

暮朗見到“自己”微微施力,迫使籠中的鳥吃痛而微微張開同樣透著粉色的唇齒,他見著了披著黑色長袍的自己跪在籠外,隔著冰冷的金色牢籠,輕輕的將額頭抵在了對方的攀在欄桿的手指上。

他聽見自己對那只仿造的鳥說:“總有一天,我能將真正的‘你’放進來。”

說著“自己”甚至向他的方向看了過來,略略勾起了嘴角,向著他開合默然道:“是我的。”

暮朗再也忍不住,甚至顧不得告誡自己這或許便是幻境的餌,前方或許便是置人於死地的死門。他拔了劍——在幻術中拔劍是大忌,他卻顧不得那麽多。

暮朗向著哈哈大笑的“自己”便是一劍刺出,半點也未曾留情。他這一劍帶上了十足的狠辣與想要致對方於死地的決心,在劍出鞘的那一剎,連暮朗自己都分不清,他是想要破除幻境,還是只是想要面前這個“自己”死。

當劍鋒沒入華服修士的胸口,當溫熱的血液滴濺在他的袖袍上。暮朗方認識到他從見到鳥籠起,從頭至尾就只是想要對方死。他想要對方死的心意是如此簡單,正如同對方也希望他死,所以布下了這個處處都是絕境毫無生機的幻境。

他無法忍受有人當真將那只紅色的鳥關進籠子裏——哪怕他心裏曾這麽想過,哪怕想要這麽做的人是似乎他自己。

暮朗低眸瞧著明朔,她面上雖有懼色,但卻一如往常明朗無霾,他的指尖微動,又握了回去,對困惑的明朔道:“我什麽也沒有見到。”

明朔盯著暮朗顯然並不相信,但暮朗選擇沈默,明朔也沒有別的法子。

就在這時,發生了更令人驚訝的事。暮朗殺掉的無名島島主躺在泥土中的屍體忽然化作了一團氣體,這團黑白相間的氣體在風中膨脹不消一會兒便消散了幹凈,連地上的血都消失的幹幹凈凈。

明朔悚然一驚,她尚來不及尋個地方將此事告知少羽,鳳佩便燙的讓她拿不住。似是等不及明朔建立通訊,少羽直接通過鳳佩將話語打進了明朔的腦子裏!

少羽急迫道:“能殺死羅浮的只有羅浮!阿朔,暮朗就是羅浮。羅浮墜入世界,世界承擔不起,將他與他的記憶強制分離!他殺掉的,是羅浮拋在這個世界中的記憶!不僅僅是無名島主而已,整個無名島,都是羅浮記憶的具象化。如今暮朗殺了自己記憶的凝體,無名島也會崩散!這就是我蔔出的大兇!”

“明朔,快跑!”

☆、傾城14

少羽在無名島主死的那一刻,就意味到了不對勁。明朔是他從顆蛋的時候便悉心照顧著長大的孩子,即使面上表現的再氣定神閑,心中也不免多牽掛擔憂。如今明朔說“羅浮死了”,他也顧不得尊卑等級,直接闖進了幽冥,見著了東岳大帝,開口便將自己所有的疑惑全傾倒了出來。

好在東岳看似不近人情,對於這些小節反而不甚在意。當少羽再也忍不住,終於問出口後,東岳方才慢悠悠道:“那是他的記憶。”

東岳道:羅浮作為幽冥本身,便是一界,一上界無論用什麽法子也是無法進入下界的。羅浮想到的法子一是將自己的七情六欲分開,二是將自己的記憶拋去。不記得自己是誰,以界中的血肉重生,這樣一來,羅浮方才能得到他想要的寧靜。

東岳道:“所以明朔恐怕除了找到他,還得找到他丟掉的記憶。否則即使他回來,一無所知的羅浮對於我們而言並沒有什麽幫助。”

少羽:“……”

若不是忌憚著自己面前坐著的人是幽冥之主,恐怕少羽已然拂袖大怒。他克制著怒火問道:“陛下先前為什麽不說?”

東岳挑眉:“你們問過?”

少羽被這強詞奪理的一句氣到失語,東岳掃了他一眼,以著與羅浮又三分相似的面容淡聲道:“我若是你,便先去通知了那只新生不就的朱雀鳥。”

“即使是記憶凝體,羅浮也只能被羅浮殺死。那只鳥遇上羅浮了,你不去提醒她嗎?”

少羽從怒中驚醒,他明白此刻不是和幽冥算賬的時候,羅浮是什麽樣的存在,從東岳便能窺知一二,少羽只得將滿腔的憤怒先收拾好,以明朔為重。

明朔便在無名島上,接到了少羽打進她腦子裏的傳話。

這種傳話有些後遺癥,明朔撐著因外來神思沖擊大腦的疼痛,緊緊的攥住了暮朗的衣袖。暮朗被她牽住,指尖微動,輕聲問:“怎麽了?”

明朔咬著牙道:“島要塌了,快走。”

暮朗聞言怔住,他一如既往沒有問明朔為什麽,只是伸手按住了她的太陽穴輕輕揉了揉,頷首道:“好。”

他輕聲問:“能走嗎?”

明朔頭疼的眼前發暈,連暮朗都是兩個,她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暮朗見狀,便幹脆彎下腰,似三年前一般將她背了起來。明朔的腦袋軟軟的搭在他的肩上,順滑的黑發埋進了他的肩窩裏。暮朗覺得有些癢,原本想要明朔將頭偏開些,但他一轉眼便瞧見了明朔右臉上逐漸出現的裂痕,便不再多言,只是囑咐她抓好自己。

青巖原本有些忌憚暮朗,不敢靠得太近。但他見著明朔上前,目光便不由的也跟了上去,如今見明朔突然不適,暮朗又不分青紅皂白將人背了起來,頓時心下大怒,憤怒道:“雲暮朗,你做什麽!”

暮朗聞言看去,見識青巖,他眉梢未動,只是掠過了他對清月道:“無名島要垮了,快走。”

清月聞言怔住,青巖則是一個字都不信,他冷嘲道:“你說什麽胡話,自己想走便走是了,把我師妹放下!”

清月攔住青巖,他向暮朗頷首道:“我明白了,這就通知所有參賽的弟子,命他們抓緊時間撤離。”

青巖不解極了:“師兄,這是做什麽?”

清月道:“無名島主的屍體消失你也見到了。”

青巖困惑:“這,這難道不是說明雲暮朗殺掉的不是無名島主,而只是他的分|身嗎?”不僅僅是青巖,許是在場所有的人都這麽認為。能殺掉無名島島主,這實力著實太可怕了些,但若是殺掉的是無名島主的分|身。這便令人容易接受的多。

清月道:“他殺的是真是假,我和雲煜最清楚。一個□□造不出虛境入口,也分不出這彌天大霧。況且,無論真假,無名島主死了,無名島卻至現在都無一人前來料理,你不覺得這是奇詭極了?”

清月說到這裏,青巖才察覺事事都不對勁。他忍不住道:“可無名島存在千年——”

他話音未落,無名山忽然傳來一陣地動山搖!眾人向上看去,之間雲煜禦劍疾馳,近乎在與崩裂的山體競速要掙個輸贏。他也必須掙個輸贏,消失的山體如同被一只看不見的猛獸吞噬,他全力狂奔,只為了在這猛獸吞滅自己前,先下了山。

雲煜落地的那一剎,無名山也跟著消失了。連他手裏賺著那顆青果也在他落地的那一剎化成了煙霞。雲煜手中握空,驚道:“發生了什麽!?”

若是先前人們對於暮朗那沒頭沒腦的一句話覺著可笑,那麽此刻無名山與青果的小事便是重錘,重重砸在眾人的天靈蓋上。眾人方是終於緩過了神,敲著那虛化的跡象由著那無名山一路往下,轉眼間便在眾人眼前現出一大坑,心中的惶恐被激發,喊叫著,各自用上了救命的法門,接四散往島外去!

從無名山趕往無名島邊緣本需要半天左右的路程,眾人走了約莫不過半刻,竟然便已經瞧見了無名島邊緣的海浪,原本的迎接的宮娥早已化為空氣,晴天朗日與院方的海浪滔天一立之隔,各分兩側掀起無盡氣浪。眾人便眼前奇景全然驚住,不知是誰喊了一句:“不好,土地在縮小!”眾人方才慌覺,尋起自己來時的船只來。

能自由進出無名島的船只只有以無名島上樹木建造的那一批,可正是因此,這些船此刻竟然也半透半明,雖然仍然立在海面上,但誰也無法保證離了無名島的晴日,這透明的船只會不會一浪打來便散成泡沫。

眾人進退不得,便不由將目光投向了作為東道主的洱海。

清月在眾人的註目中上前一步,面色凝肅:“請諸位放心,無名島雖自稱一界,但畢竟也沒有同外界斷了聯系,諸位手中的鐵劵便是得以進出無名島之界的鑰匙,我已聯絡派內,洱海以派來船只,只消我們出了這界便能見到!”

一小門派人聞言急道:“可這島在變小,船也用不得,眼見著離那邊越來越遠,我又不是蓬萊閣的人,不會禦劍術,即使手握鐵劵,又要如何穿過這屏障!?”

蒼茫大海,若是清月說出“游過去”未免也太過天真,所以清月說:“或許蓬萊閣可以來回攜著大家輪回。”

雲煜比了距離和島倒退的速度,搖了搖頭:“來不及帶走全部。”

雲煜作為眾人眼中蓬萊閣的最強者,他說出這句話,便似宣判了死刑,眾人一時皆面色惶惶,如至末日。

“完了,完了!”

有人喃喃自語,恰逢見到了皺著眉梢的暮朗。面對死亡的恐懼使人失去了最基本的判斷力,其中一人竟然跌跌撞撞的沖上去,抓住暮朗的衣袖,半跌在地,面色猙獰道:“是你,是你殺了島主才帶來厄運!若將你賠給這座島,或許我們都能活命!”

這話在清月耳裏聽來可謂無稽極了,雖然不清楚無名島乍然崩潰與無名島主的聯系,但若就此將所有的事都歸咎於暮朗,也太過可笑。可他這麽想,大多人卻不這麽想。

眾人將視線凝在了暮朗的神上,暮朗察覺到了殺氣,一手扶著自己背上的明朔,另一只手,不免握上了自己的劍柄。

清月見狀一驚,暮朗的實力如何,見證了他斬無名島主一幕的自己再清楚不過。別說是這些人想要那他祭貢,就是所有人此刻一齊向他發難,也說不準誰輸誰贏。

他們站立的土地越來越小了,被吞噬的無名山大洞已經肉眼可見。人心越來越惶,眼見著當真有人想將暮朗扔進那洞裏賠罪,明朔終於緩過了神,她伸出手按住了暮朗即將出鞘的劍。

明朔的發髻淩散,她輕聲對暮朗道:“我有辦法。”

她這話說的很輕,但暮朗聽見了,清月也聽見了。

清月見明朔恢覆了意識,心中微松,開口問道:“婉婉,你有什麽辦法?”

明朔讓暮朗放下了她,她一擡頭,便將在場所有人嚇了一跳。少羽給她畫的臉已經開始崩碎,她現在的整張臉看起來就像是一塊四分五裂的色盤,嚇人極了。連青巖見了,都活活被嚇退兩步,結結巴巴問:“師、師妹,你的臉怎麽了。”

明朔卻沒有功夫解釋這些,如果這島是羅浮記憶的凝體,那麽以羅浮的性格,他死了,自然也是要讓他所有看不順眼的家夥陪葬。這島崩壞,有一部分是暮朗給予的重創,恐怕更多的還是來自於記憶本身的意志。

明朔在心裏不免又將羅浮拎出來罵上三四遍,但瞧著眼中透著關心的暮朗,她那些話便吐不出口。

明朔:……算了,暮朗是無辜的。

明朔也不解釋,只是往已經近了很多的無名山走去,清月見狀叫住了她。明朔回頭,清月見她眸色清涼,便知道她沒有玩鬧而是當真心中有數,便只道:“小心些,師兄在這兒呢。”

明朔點了點頭,她在那口慢慢向外吞噬的洞口邊,撿起了那柄朱色的短劍。

羅浮消失後,一切無名島的事物都變得似有還無,只有這把短劍實實在在的在這裏。明朔將少羽的話在腦海裏過了幾遭,記憶若沒有載體也是難以存在的,更別說具現化。這把短劍,恐怕便是羅浮記憶的載體。

既然是羅浮記憶的載體,那麽無名島自然是無法對抗這把短劍的——換句話而言,這一界都無法對抗這把短劍。

明朔彎下腰,撿起了這把短劍。

她並不會用劍,但或許很多年前,尚未浴火重生過的她會。明朔拔了劍,只聽叮——

風聲止住了。

所有人將視線投向了這毀了容的姑娘。她拔了劍,那雙如星似月的眼自劍身掃過,劍身便不由一陣輕顫。她的臉明明如同惡鬼,但她此刻斷握著劍,站在那處眼波輕掃——竟無人願擾了她。

明朔執著劍,莫名便知道該怎麽做。

她轉向仿若定住的晴天朗日,握著短劍的手舉著劍尖凝向了一點——而後一劍斬下!

劍身清嘯!似鳳凰啼鳴自深海破水而出!

晴天朗日間乍然風雲變幻,海水滔天而起,竟遮天蔽日而去!!這一劍,斷海、斬天,撕開了界!

來自界外的海水洶湧而來,無名島的晴天朗日也再也不見!狂風暴雨侵襲,天際電閃雷鳴——!

海中的風浪打濕了所有人的衣襟,但所有人都看見了遠來的巨船。

界破了!

握著劍的姑娘站在風雨中,呼吸急促,渾身上下都被打濕透了。她的發髻依然全部松散,黑色的長發此刻正濕漉漉的全然凝結在背脊上。豆大的雨水擊打在她的面容上,而後順著眼角臉頰滴落,帶著點墨黑色,滴進泥土裏消失不見。

眼見著洱海的巨輪越來越近,眾人得生,清月不由的也松了口氣。

他看向胸膛起伏的明朔,瞧見她衣服皆因雨水而緊貼在身上,不由連忙褪下自己的外袍,想要給明朔披上。然而他尚未將衣服拿去,只是輕叫了一聲“婉婉”,明朔回頭——

清月全然怔在了原地。

那一剎,世人道傾城。

☆、傾城15

沒了無名島的界,洱海上那仿佛下不完的暴雨也停了。

海清天朗。烏雲散去後,此時正值洱海的夏季,如同火球一般的太陽重新出現在洱海的碧藍如璽的天上,懸著金色的光暈從天際籠下。明朔微微擡起了頭,皮膚被照的近乎透明。鬼筆為她化出的那張臉被暴雨沖刷幹勁。如今她黑發間露出的面容蒼白,卻又眉目稠艷。

島的崩散也停止了,她站在海水前方,似是察覺到了什麽,伸手碰了碰自己的臉。指腹下的皮膚光滑輕柔,又泛著輕微的薄薄粉色,令人不免聯想起洱海的珍珠。

她似乎終於意識到發生了什麽事,面對驟然安寧下的空氣顯得有些手足無措。明朔抓緊了自己的手指,忍不住微微蹙起眉,語氣軟而慌的叫了一聲:“師兄?”

只是一句,清月便覺得心中難受得緊,他有些狼狽的偏過頭去,將手中的衣物遞給了明朔,不去看她,語氣透著點僵硬:“……先穿上。”

明朔知道自己欺騙在前,便也不敢多言,見清月沒有在眾人面前詢問此事,便也乖乖的接過了衣服。然而她還沒有穿上,只是拿在手裏,見著了他的雲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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