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47章

關燈
盛曜聽說妹子醒了, 大喜過望,又派大夫替她看病,大夫診脈到了一半, 露出點狐疑之色, 但還沒說什麽,只道:“公子, 縣主這傷勢算是穩住了,接下來註意休養, 傷口不碰到水, 應當是沒有覆發的危險的。”

回頭燕晚雲重金酬謝了大夫, 便安頓盛遲暮去了,“三妹,你頭還痛麽?”

“回大嫂話, 已經沒有大礙了。”盛遲暮微微斂眸,掩去了目中欲墜的水光。

小姑看起來心事重重的,燕晚雲是個直腸子個性,有什麽事過嘴不過心, 自個兒也對自己的缺點很清楚,不敢擅自問盛遲暮,但那日丈夫抱著衣衫淩亂的小姑回來, 燕晚雲也猜到幾許,她被賊人擄走,多半是為了劫色,燕晚雲沒有多看, 也不敢多問,就怕觸了她的傷心事。

盛遲暮溫然沈吟,手指不自禁地抓住了被褥,她低聲道:“我的事,同父母、還有皇上皇後說了麽?”

“暫時瞞著呢。”燕晚雲道,“只是,那抓你的人是山賊麽?遲暮,你在外頭受了委屈,只管告訴你大哥,家裏人都會幫你做主,那人他跑不了的。”

“不是,不是山賊。夜深了,我沒太看清。”盛遲暮想到那晚,她險些就被……後來自己在石頭上一頭撞暈了,又是兩日不醒,但她與任胥曾日夜纏綿,即便他最溫柔的時候,她醒來也是覺得少許不適的,蕭戰粗魯野蠻,要真發生了什麽,即便躺了兩日,也不可能毫無感覺,應當是大哥發現她發現得早,及時將她從蕭戰手上救了回來。

險些兩世為了蕭戰斷送自己,盛遲暮咬唇,忽然覺得滿肚子苦水和酸澀,可是沒法傾訴。現在平南王還沒有反,她不想弄僵了兩家的關系,何況這事說出去太不光彩,她自己名聲也有損,盛遲暮打算等見了任胥再商量。

燕晚雲安撫完她,又道:“這幾日你便在你大哥府中養著,等你傷好了,我們親自護送你見爹娘。”

“不,”盛遲暮輕聲道,“我想盡快見到他們。”

“也不急這一時半會的。”燕晚雲眼睛一轉,話便出口了,“難道是不舍得在長安的妹夫?”

“大嫂……”盛遲暮到耳根都紅透了。

燕晚雲愈發驚奇,戲謔道:“咱們瀚城的一朵冰雪蓮,可從未提到哪個男人便臉紅的!”

盛遲暮不說話,只是神態多了分忸怩,燕晚雲也不鬧她了,顧及她的傷勢,讓她側躺下來,“我去問問大夫,只要他說你能行走,咱們便回侯府,瀚城的名醫多,對治你的頭傷也有好處。”

“多謝嫂子。”

燕晚雲道:“咱們之間客氣什麽。”

大夫說再休息幾日,坐馬車緩行應當沒有太大問題,於是燕晚雲打點了行囊,親自護送三妹盛遲暮回公婆家,盛曜親自督軍,以免發生意外,這一趟便順風順水,另一頭盛昀聽說三妹回家了,也輕騎帶著翩若回來。

翩若的肚子已經四個多月大了,一路折騰,便不安生了許久,盛昀衣不解帶地照料著,唯恐出了差錯,盛遲暮回家幾日都沒見到他。

倒是方回來時,盛夫人拉著她痛哭了許久,見她頭上受了傷包紮著,更是心疼,大驚著問:“這是怎麽了?”

盛遲暮只好撒了謊,“回來路上不慎落馬,摔傷了,受了點皮外傷,大夫說沒有大礙了,母親也不必掛懷。”

“好好,不掛懷,不掛懷。”

穿堂見了“臥病在榻”的父親,定遠侯困在榻上讀書,見盛遲暮回來了,父女兩人說了點話,盛夫人忽插了一句,“老二又將那晦氣女人領回來了,老爺,這事你看怎麽辦吧。”

定遠侯皺眉,怕那女人成為兒子一生永遠洗不掉的汙點,“可眼下她懷了老二的骨血,難道你要將她和孩子都掃地出門?盛家的人也不能這麽缺德。”

這話一說,盛夫人也只是生氣,不能撒氣,悶悶地拿眼瞅盛遲暮:“遲暮,這家裏遲早由不得我做主,將來你大嫂主事,她是個有遠見的,也不大聽我的話,你還是到她面前通通氣兒,盛昀渾,旁的他要做什麽都由他,可這胡人女子,萬萬不能領回盛家裏來。定遠侯世代守疆衛土,防的就是羯人,現在他要娶了這羯人,不是叫人看笑話,不會被人罵兩面三刀麽?”

盛遲暮曉得事情的嚴重,不然她不會離家幾月,母親卻還在問此事憂煩,她微微垂眸,福了福身,道:“母親,我想先見過妹妹。”

她不願夾在盛家的聲譽和二哥之間為難,她自幼跟著二哥生活,對他比對父親還親,盛昀雖然為人不算朗朗正派,但行事絕對是原則的,他對那個羯人女子,不是一時興起,而是有了托付終身的承諾和愛。盛家的兒郎光明磊落,愛一個人也是說一不二,如今翩若有孕,這種情分要二哥說斷便斷了,那是絕無可能的,不光母親憂心,她心中也憂心。

盛遲暮去見了影憐,她牙牙學語,一聲聲喚著“姐姐”“姐姐”,小姑娘聲音甜美,宛如黃鸝兒一般,肉臉蛋又軟又彈,白裏透紅,盛遲暮驚奇地看著眼前的小女孩,伸手指戳她的臉蛋,盛影憐歡喜地舔她的手指,小倉鼠似的吧嗒吧嗒的,小嘴兒像顆櫻桃似的。

盛遲暮被逗笑了,將妹妹抱起來,“又重了。”

才幾個月不見,小丫頭正在長身體的關鍵期,一竄又是老高。

盛影憐肉嘟嘟的小手指遠處繁華如障的小樹林,“那兒有個漂亮姐姐。”

盛遲暮一扭頭,只見大肚子的翩若正在花樹下逗留,藕粉色煙羅衣裳,盡管已經開春,但瀚城地處西北,天氣嚴寒,這麽一看,她穿得未免也太單薄了一些,盛遲暮放下妹妹,迎著翩若走了過去,翩若見了她,眸中有顯而易見的慌亂,低頭便行禮,“見過縣主。”

她搖頭,扶起孕婦,將她扶到一旁涼亭裏坐,口吻算得上溫柔,“二哥剛將你來回來的時候,我以為他開玩笑,惱他不知輕重,沖你發過脾氣,這麽久了,希望你不要見怪,不要放在心上。你不用怕我,我對你沒有惡心。”

翩若恭順地低著頭,“縣主心地善良,翩若知道。”

盛遲暮蹙了蹙眉,“你懷有身孕,怎麽出來走動沒有一個人服侍?”

翩若的肩膀動了動,像只受驚的蝶,“翩若是奴隸之身,哪敢乞人服侍。”

盛遲暮心道二哥也太不知道疼人了,心裏正想著,亭閣後忽然響起他二哥焦急的聲音,喚著“翩若”,沒等她開口,盛昀便發現了她,聲音又變得欣喜,“翩若,你怎麽出來了?”

他一步躍上涼亭,將翩若抱在懷裏,“我與副將議事去了,不是讓你乖乖在房中等我麽?”

好半晌盛昀才發覺自己妹子也在,尷尬了一瞬,但沒有撒手。

盛遲暮問:“二哥,我上回給你的家書,你同父母親說過麽?”

一說到這個,盛昀便慚愧,“沒有。”

盛遲暮淡淡道:“湟水河是兵家必爭之地,這些年盛家和蕭家各讓一步,沒有起紛爭。但並不意味著紛爭便不存在了,蕭戰劫走公主,圖謀不小,我那封信說的,也有殿下的意思,二哥當務之急,應當防守湟水,以免不測,如果蕭戰舉事奪走先機,形勢對盛家和大梁都很不利。”

尤其是一夢之後,她更加猜到了蕭戰的意圖。上一世他就用這個逼自己委身嫁給他,難怪任胥那麽防著,不無道理。

盛昀遲疑了一會,也意識到她言之有理,形勢不容樂觀,他本來也打算將翩若帶回府中安置,以免戰時不測,他不放心母親,正好盛遲暮回家了,可以讓她照顧翩若一陣,翩若在府中地位低下,人微言輕,他怕人欺負她。

兩人自幼便有默契,盛昀眼神一會意,盛遲暮便明白了,看向翩若時,她低著頭,既不說話,也看不出在想什麽。

盛昀將話同定遠侯說了,在定遠侯處又領了一千兵馬,沒過兩日便折返湟水。

盛遲暮怕翩若一個人寂寞,到她的小院裏同她說話。

這間小院是盛昀小時候住過的,墻面爬滿了碧色的綠蘿,木架上種植著葡萄藤,到了秋天會結出豐碩的果,翩若生得明媚妖嬈,但舉止卻端莊溫婉,院裏只有一個侍女照料她,還是看在她有孕的份上,盛夫人才同意了的,沒人的時候,她就坐在靠著陽光的圍廊一側,低頭敷著胭脂,做著薛濤箋。

她做的信箋連最有名的師傅見了也不得不說有天分,盛遲暮看著她,她的耳梢都被陽光打上柔色,她的秀發並不似漢人,是全黑的烏發,被陽光一照,便浮出淡淡的金色,盛遲暮低頭看著她忙碌的巧手,問道:“你同我二哥,到了哪一步了,二哥他可曾說過,要娶你的話?”

翩若焉能聽不出這話是試探,她也只能真誠地回答,“說過,但是,奴婢沒有答應。”

她小心翼翼地自稱“奴婢”,讓盛遲暮看了心疼,前幾年軍營裏有個犯渾的副官,領了個懷孕的外室回家,那個外室也是奴籍出身,但一朝獲得了寵愛,便騎到無子的正室頭上作威作福,讓瀚城百姓指著副官鼻子罵了好久,這還不算寵妾滅妻,那個外室連個妾位都沒有,後來迫於壓力,外室生了個女兒,他就打發了那個女人,將女兒過繼到了嫡妻膝下。

可是翩若也算得了勢,卻依舊恭順低眉,這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性子,又軟又可欺,卻偏偏顯得無情。想到她的身世,盛遲暮也不忍多言。

看她熟練地敷上胭脂,將梅花小箋做得精美典雅,也不由暗暗稱嘆,有這手藝,就算沒有盛昀,她一個人生活也不會活不下去。

盛遲暮溫聲道:“為什麽?你不喜歡我二哥?”

翩若又輕輕搖頭,“二公子人中龍鳳,翩若不配談這兩個字。”

“可你有了他的孩子。”

翩若說話細聲細氣的,哪想到在這個問題上竟有些強硬,“孩子姓盛,與奴婢無關。”

看來她應該是算準,一旦孩子降生,她將會被盛夫人逐出侯府。

盛遲暮微微心疼。

好事多磨,這世上最難得的,便是有情人廝守終身,上輩子盛昀為了她身敗名裂,最終一個人到了南方生活,翩若一直不離不棄,這輩子呢?

盛遲暮問她:“人心,哪裏是身份尊貴能定的?我只問你喜不喜歡我二哥,沒問你覺得配不配得上他,我怕二哥自作多情,他第一次喜歡一個姑娘,我怕他陷得太深,最後傷得太重。”

翩若在回避她的問題,半晌不願意說話,只是將手中做好的一張紅箋放到日光底下晾曬。

初春,花木扶疏,雕花的亭臺回廊宛如曲折北鬥,檐牙高啄,綠影婆娑之中,一張張做好的薛濤箋被陸續放好,盛遲暮很有耐心,一直等著她,大約是被她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翩若才低聲回了一句:“我愛不起他,他殺了很多羯人。”

翩若道:“他承諾過,不會再濫殺我的族人,不會再攻打白康王部落,我心裏知道他是為了我,他對我很好,只是我自己過不了這個檻。”

她說:“我很喜歡很喜歡盛昀,可是我不能喜歡他。”

羯人姑娘熱情勇敢,盛遲暮是知道的,她啞然於翩若的直接,也敬佩她的勇氣。

她不知道怎麽樣,才能對心上人說,我很喜歡很喜歡你,哪怕是背著他,她都說不出來。如果上輩子她勇敢地說了,那天在石橋上就留住他,也許後來的一切都會大有不同。

“二哥他很單純,翩若,你要是一直討厭他,會把他的心都傷透的。”盛遲暮知道,一個女人心甘情願地懷了男人的孩子,那絕對不會是為了所謂的身份、壓力,她心裏是有盛昀的。

翩若也知道這一點,她咬著嘴唇不說話。

一直以來,盛昀都待她極好,可她從來沒有回報過,一直被動地承受,他給一分,她就拿一分,他給十分,她就拿十分,乖乖巧巧的,也從不忤逆他的心思,可她怕有一日,連待在他身邊的資格都沒有,橫亙在他們之間的,有太多障壁和阻隔。不是她點一下頭,這些就能跨越的,與其這樣,她不如一直不點頭。

盛遲暮微微嘆息。

燕晚雲護送盛遲暮回來,自回府以後,一直同齊嬤嬤、輕紅照看她的頭上,也暗中替她隱瞞那晚她被抓走的事。

可是紙終究是沒包住火,沒幾日,一個晴天霹靂的消息驟然降臨。

盛家安逸太平了幾日,忽然被人扔了一大堆聘禮入門,那群人孔武有力,像是訓練有素的軍隊,來意並非不善,也沒有攜帶兵刃,只是拉了幾車輜重,並珠寶首飾,到了侯府便開始往裏頭砸。

定遠侯怒極,沒想到人都鬧到家中來了,正要出門去教訓這幫不知天高地厚的,盛曜安撫了父親,自己帶著燕晚雲便出門招待了。

這幫人蠻橫無理,只管扔東西,也不說別的,守備的府衛見他們扔的都是些寶貝,也不敢擅自做主把人往外趕,直至盛曜出門,那幫人才稍稍收斂,盛曜蹙眉看著地上擺著的玉珊瑚、瑪瑙、大雁、鹿皮、白狐裘、珍珠……琳瑯滿目,盛曜皺眉道:“你們做什麽?”

燕晚雲心眼兒多幾個,看了這些東西,不由得驚詫,拉住丈夫的衣袖,低聲道:“這個,像是聘禮。”

“什麽聘禮?”盛曜藏不住聲音,望向底下那搬運著寶物的一眾人,“你們送這些,想娶走誰?”

這時那群人裏徐徐走出一個藍褂子的中年人,留著兩撇精致的小胡子,笑著拱手道:“回盛大公子話,我家公子想娶的人,是安平縣主盛遲暮。”

身後一片嘩然。

盛曜忽地睖睜,還生怕自己聽錯了,蹙眉道:“你說什麽?”

那人彎著腰,腆著一臉笑,又重覆了一遍,“我們公子想娶的人,是安寧縣主。”

盛曜凜然沈下眼眸,“你們是誰家的人,難道不知道安寧縣主如今已然是當朝太子妃麽?”

那人只管低頭微笑,拱手道:“大公子,我們家公子便是平南府的小郡王蕭戰,他說,自從安寧縣主嫁入皇宮之後,便緣慳一面,但那一面,他們相處融洽。”

盛曜忽然明白過來,原來擄走盛遲暮的賊人,就是眼前將大小聘禮不顧盛家意願強塞進來的蕭四公子蕭戰!

中年男人看起來是蕭家的官家,不論說什麽話,都和氣地透著一股善意,但說的話,也恁的難聽,“那一晚,縣主淚眼朦朧說,自幼便惦記我家公子恩情,在湟水之上便定了情,一別之後兩地相懸,一月前他們在荒原相遇,縣主甘願委身公子,如今她鴻雁捎信,腹中已有骨肉。”

“胡說八道!”盛曜怒極,身後一對府兵沖出來,拔刀相對。盛曜抽出腰間鑲著藍玉的寶刀,一刀便架在了管家的脖子上。

那人竟也有些硬骨頭,不閃不避,也不露怯,反而笑道:“盛大公子,今日你不管殺與不殺我,方才我這番言辭,在一日之內將會傳遍瀚城,或許不用幾日,也會傳遍長安。”

燕晚雲喚道:“夫主。”

盛曜回眸,婦人將他手中刀摁下,低聲道:“夫君,切莫沖動,盛家門口不宜見血。”家中尚有孕婦,不宜在此時此地動刀。

盛曜是真怒,燕晚雲也知曉,扭頭沖那管家道:“東西我們不要,你拿回去告訴蕭戰,安寧縣主是太子之妻,既然進了皇室,那便姓任,要娶她,將這些東西擺到長安梁宮門口,我們盛家受不起。”

那管家扯著嘴角,和顏悅色地道:“今日您不收,我們只當掩蓋醜聞了。盛大公子且等一日,看看瀚城人對縣主怎麽說。”

盛曜怒極,回頭道:“楞著幹什麽,將人給我綁了!蕭戰不親自來見,派你個嘍啰來,他是只敢使陰招,旁的都不敢麽!”

說罷,幾人便上來用繩子和鐵索將人捆起來,這群送聘禮花車的竟然束手就擒,每個人臉上都是同管家如出一轍的微笑。

盛曜和燕晚雲回頭將此事報給了定遠侯和盛夫人,盛夫人聽罷,詫異且慍怒,“蕭戰他敢如此羞辱我兒!”

當初,盛夫人有意為盛遲暮擇親,旁人在她耳朵邊不知說了多少那蕭四公子的好話,聽得她耳朵起了三層老繭,豈料見面不如聞名,不,還沒見面,他的假面便戳破了,成了碎末。

燕晚雲扶著盛夫人,安撫她的背,“娘,他們有備而來,說明日要把這些渾話傳遍瀚城,還讓別人知道。”

“可長安那邊,皇上皇後不傻,他們能相信麽?”

燕晚雲美眸黯淡,瞅了眼握緊拳頭一言不發的丈夫,終究還是老實地說道:“遲暮回來之前,在滄浪河外遇到了一幫刺客,被抓走了幾個時辰……今日看來,應當是蕭戰所為。”

“什麽?”定遠侯原本倚在榻上,忽掀開了錦被,沈聲道,“這麽大的事,怎麽現在才報?”

“遲暮怕您二老擔憂,何況這事說出去確實不體面。”燕晚雲黛眉凝蹙,定遠侯生得一雙虎目,不怒自威,燕晚雲竟也不敢直視,只得低下頭,聲音越說越低。

“得了,現在責罵誰都沒用!”盛夫人是又氣又難過,沒想到路上出了這事,蕭戰竟然……“不行,這事我得問過遲暮,晚雲你同我來。”

“諾。”

婆媳二人扶將著穿過花雨,一簾新柳如幕,惠風和煦,盛遲暮還不知發生了何事,正在花樹下凝望,看著一株柳,仿佛在回憶什麽,直至母親和大嫂的腳步落在身後,她一扭頭,盛夫人上來便是一個清脆的耳光。

盛遲暮吃痛,訝然地捂著臉,盛夫人沈怒道:“你被蕭戰抓走了一晚,那麽大的事,回來竟然只說不小心落馬傷了頭。”

盛遲暮望了眼燕晚雲,她歉疚地別過了目光,有些躲閃,盛遲暮咬唇道:“母親已經知道了。”

盛夫人大怒,“我不光知道了,今日蕭戰派了一幫死士來盛家門口扔聘禮,口口聲聲說你與他私通,還定要娶你為妻,如若不然,明日之後這瀚城便會流言四起。”

沒想到有這事,盛遲暮驚訝地俯下眼瞼,上輩子蕭戰也就是如此,這次又故技重施,可是這一次,他手上握著她的把柄,她確實曾經被他抓走過,幾個時辰,該發生什麽也可以有條不紊地發生了,就算沒有,可一個花容月貌正當年華的太子妃被擄走,旁人該想什麽?長安那幫人更是知道,蕭戰曾經得到一支金箭,他那時候神態暧昧,雖然金箭贈給了公主,可誰知他心中女子究竟是誰。

一旦旁人如此想,盛遲暮哪還有什麽清白?

盛夫人罵道,“我兒糊塗!母親不氣你被蕭戰抓走,你是身不由己,但如此大的事,你回來時怎麽不事先通稟你爺娘,蕭戰既然有輕薄之心,那便該殺!你懼他作甚,盛家養了這麽多年的兵不是吃素的,何況你是皇家的兒媳,太子難道就能袖手旁觀!糊塗,糊塗啊!”

盛遲暮咬牙,才敢說出詳情,“女兒一怕父母擔憂,二怕起了禍亂,三怕詳情傳出損了家族名聲,本想早日回長安與太子殿下商議,暗中處理蕭戰一事,沒想到蕭戰先下手倒打一耙。母親容諒,女兒本來不願欺瞞。”

她自幼是這副顧全大局的性子,這也是盛夫人一手教出來的,當下也被一番話說得再也怪罪她不得,轉而問道:“齊嬤嬤說你在皇宮,那太子待你情意深篤,你鬧出了這樣的事,他還會信你麽?”

盛遲暮卻是一僵。

他還會信自己麽?

上輩子她就嫁給了蕭戰,這事怕是早已成了任胥心裏頭的一個結,所以他對蕭戰屢屢露出些不尋常的殺意,雖然沒有明示,但她知道,自打蕭戰走後,任胥便一直致力於部署暗殺勢力,他如此深恨蕭戰,傳出這樣的流言,他會怎麽想?

盛遲暮心裏頭一亂,忽覺得一股酸水沖上了喉頭,她忍不住轉身去,扶著柳樹幹嘔起來。

燕晚雲大驚,上來拍她的背,“怎麽了,頭痛又犯了?”

盛夫人見女兒身體不適,也不能再多說刺激她,轉身讓人傳大夫,燕晚雲點頭,主動請纓便出去了,不過一炷香的功夫,她跟著背著藥囊的大夫穿過回廊,那大夫道:“照理說縣主只是外傷,不應傷勢反覆,難道是出了什麽岔子?”

燕晚雲替他推開盛遲暮閨閣的門,大夫放下藥箱開始探病,盛夫人候在香簾外頭。

嶙峋的太湖石裏穿過幾縷白霧,迷離氤氳。

許久後,大夫沈聲道:“脈象……”

燕晚雲在簾內,聽他說話吞吞吐吐,忙問到底如何。

盛遲暮已做好了最壞的打算時,大夫忽喜上眉梢,“回老夫人,少夫人,怕是要恭喜了,小人瞧著脈象,像是滑脈。”

“什麽是滑脈?”燕晚雲不知,滿臉疑雲。

盛夫人忽沖入簾中,“你說的是真的?”

大夫趕緊點頭,“是的,只是時日尚淺,需過了再過些時日,等到了足兩個月,重新診斷方可確定,但一路來少夫人已說過,縣主有害喜之癥,那這事便十拿九穩了,恭喜縣主,您懷有身孕了。”

懷孕。盛遲暮在榻上躺著,只以為近來吃壞了肚子,又是舟車勞頓,又是傷了頭,所有偶爾頭暈也不足為奇,沒想到,竟然是懷孕了,她也可以懷孕麽?

這是她和任胥的孩子,她千辛萬苦得來的。本以為此生都不會當母親了,忽然猶如天降鴻運,她被砸得不知所措起來。

盛夫人這事不見喜色,反而顧念著女兒被蕭戰劫走一事,將大夫遣下去了,吩咐人賞賜他幾兩銀子,便坐到盛遲暮的榻邊,女兒的臉宛如嬌杏,肌膚淡紅,透著喜色地將手指輕停在腹上,盛夫人忽然臉色暗淡,“遲暮,這個孩子怕是不能要了。”

“什麽?”盛遲暮微楞,她揚起目光,只見母親臉色為難。

盛夫人握住她的手,盛遲暮掌心冰涼,她忍不住揮淚,“沒有這孩子,咱們尚且能辯駁,可這事要是傳開了,你偏巧在此時懷了身孕,不是剛好落人口實麽?遲暮,母親知道你不容易,可是一個女人,寧可一生無子,也不能背上如此汙名你知道麽?要是沒有了貞潔,你此生再也回不去長安了,就算殿下心裏有你,難道皇後、皇上、文武百官,他們能容你麽?”

“孩子……”盛遲暮一貫不形喜怒,忽然沁出了淚水,哽咽道,“孩子是殿下的。母親你也不信我?”

盛夫人握緊她的手,搖頭,“母親絕對不是不信你,是別人不會信了啊。”

燕晚雲暈頭暈腦地聽完,可也明白了,婆婆竟然要打掉盛遲暮腹中尚未成形的孩子!燕晚雲楞頭青,一下撲上來,“母親不可,孩子何罪之有?”

盛夫人沈痛,“孩子無罪,遲暮這胎來之不易,要是打掉將來再懷上便更難上加難了,可為娘的沒有辦法,遲暮,真相如何不可怕,可怕的是流言蜚語,它能毀人殺人於無形之中啊。”

“我還是想……”盛遲暮哽咽不成聲,“不,我等任胥,我等他親口告訴我,我,他信還是不信,我的孩子,他要,還是不要。如果孩子的父親不認他,我就打掉他。”

她強迫自己冷靜,可沒辦法,任胥就是她可以軟弱的借口。大夫說這個孩子快兩月了,那絕對不是蕭戰的孩子,母親明明也知道,何況她根本沒和蕭戰……盛遲暮想到上輩子母親軟硬兼施,逼迫自己嫁給蕭戰,她為了盛家,為了大梁,委曲求全了整個後半生。可最後,連最愛的人,他死在自己眼前時,自己一點辦法都沒有。

盛夫人嘆氣,“我與晚雲出去,你一個人冷靜會兒,想想該如何應對殿下。”

該怎麽應對?

如果重來一次,她寧願任性一回,上一世,寧願天下灰飛煙滅,也只想和他在一起。她再不願眼睜睜看著他倒在自己眼前,她就連收拾屍骸都不能夠。

盛遲暮蜷起腿,想著這一路來的點滴,在任胥心中,是她一刀殺了他,可他卻不恨不怨,一直對自己好,縱容、寵溺,把所有最好的都給自己,什麽事都先想著自己,他貪戀,孩子氣,人傻又精明,可遇到什麽事,他總是以她為先,考慮她的感受,只要她皺一下眉頭,他便想方設法討好自己,即便有時候自己也有點無理取鬧。

任胥,這一世你還是傻,傻得我沒法拒絕。

……

長安,東宮。

任胥正跟著蒔花宮女穿過抄手游廊,點了點面前的紅墻,“這面墻怪光的,種點兒葡萄罷,要顆粒飽滿的,甜美多汁的。”

宮女點頭,囑咐身後的人記下。

到了另一面墻根處,任胥又不滿了,“這地方,給我種點花椒。”

見宮女一臉錯愕,他微紅了俊臉,袖口一擺,“我口味重,喜歡吃。”

說罷,昂首闊步地走開,指了指被砍斷的幾棵桃樹,“還有這裏,全給我移栽石榴樹,最好是已經成活的,兩年便能結果的。”

宮女心靈手巧,也是妙人,聽了這麽多,也不拆穿,只掩唇笑道:“殿下,為什麽您要種的,全是多子的?”

這麽一說,跟著的好幾個太監宮女都吃吃暗笑起來。沒想到殿下竟然信這個,難道比送子菩薩還靈?

任胥被人當場揭穿,鬧了個紅臉,“胡、胡說!”

“本宮只是喜歡吃!”

宮女偷笑著不說話了。

他們殿下這個臺階找得委實不高明,旁人一眼便看穿了。

任胥聽到外頭有嘈雜的腳步聲,他一扭頭,只見跟在晉安帝身邊的全福貓著腰進門,低著腦袋道:“殿下,傳陛下口諭,請您過去一趟,有要事請您商議。”

“哦。”任胥正難堪,立即腳步生風便溜了。

沒想到晉安帝叫他過去,是瀚城出了大事。

蕭戰那廝果然得隴望蜀,故伎重演,將聘禮扔到盛家了,可這一回他是堂堂正正開始覬覦他的女人了,任胥堅決不讓,“事已至此,平南王是不想要他的爵位了,讓出盛遲暮絕無可能。”

晉安帝的眉擠出了一道川,“可是銀修啊,你皇姐在他手中,這時候發兵鎮壓,你皇姐性命便顧不上了。”

任胥一屁股坐下來,好半晌,他咬牙道:“我信小程。”

晉安帝蹙眉,“那你現在要怎麽做?蕭戰覬覦遲暮,他公然打你的臉,這事你父皇雖然很想支持你,但其實,只要你說不介意,這口氣你要能忍了,父皇也陪你忍。”

“忍個屁!”任胥怒極反笑,暴躁地跳起來,“母後被人求婚了你還能一本正經地坐在這兒跟我講道理?”

晉安帝叱道:“你反了,跟朕這麽講話!”

任胥咬牙,良久以後,他靜下來,聲音沈沈:“兒子收拾東西,即日去瀚城。”

晉安帝拍桌了,“你這個時候去,不是自投羅網麽?要是蕭戰有心對付你,說不定這招就是引蛇出洞。”

“我是太子,豈會是蛇。”任胥反駁。

這話……竟有點屁大的道理。

畢竟是自己生的。

晉安帝不拆他的臺,心道,兒子像我,今日要是不讓他去,眼睜睜看著媳婦被輕薄被調戲,那是不能忍的,還不如放了他走,教他自個兒把事情理清楚,安慰受驚的媳婦兒,不然那麽好的姑娘可就沒了。

當然此時父子倆都不曉得盛遲暮懷孕之事,盛夫人封鎖這點消息還是足夠看的。

任胥連夜收拾了行李馬匹,翌日一早同馬皇後告別,只道:“兒子不能看著暮暮受欺負。”

馬皇後詫異,拉住他的手,道:“你信遲暮?”

廢話,當然信。

任胥擡起眼眸,目光清湛,宛如碧海,“既然娶了她,就要信她。蕭戰片面之詞,豈能重過朝夕相對的發妻?”

“也好。”馬皇後拍拍他的手背,“你既然信她,那去了之後,千萬不能嘴巴欠,哪壺不開提哪壺,你一向嘴沒規矩,去了之後,只管好生安撫遲暮,把所有的事兒都往自己身上攬,女人碰上這個多半便六神無主了。盛家雖然有人會安慰她,但她這時候最需要的是你了。”

任胥點頭。

馬皇後道:“蕭戰不忠不義,你便給他一個好看,遑論別的,你皇姐這事雖然值得惋惜,但也是她咎由自取,你若是看蕭戰不慣,只要你有本事,他是橫著死還是豎著死,全憑你。”

“兒臣知道了。”任胥眼眶都熱了,沒想到父母這一回竟然都深信他,站在自己這一邊。

任胥拾掇了一番,從東宮移栽的花木上,摘了一片花椒葉搓在手裏,放到盛遲暮給的香囊之中,策馬出了梁宮。他心裏惦記了太久了,這次不單是盛遲暮歸寧,他也要見見老岳丈,接下來的仗怎麽打,還是他親自去了勝算才更大。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