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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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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星攔不住, 被任長樂言辭威脅了一通,便只能將這事爛在肚子裏咽下去了。

翌日,任長樂換上梅花色羊皮短靴, 披著猩紅綴錦攢珠的牡丹紋狐裘出門, 湖心亭皚皚的雪壓著殘荷,上下一白, 蕭戰的長衫猶如曳在水雲裏,更添瀟逸俊灑的美, 任長樂讓晚星隨同馬車夫停車後, 將她們遠遠落在後邊, 然後踩著曲折回廊上了湖心亭。

她臉紅得猶如枝頭撣落的梅花瓣,蕭戰一伸手將趕來的任長樂握住,眉微微上提, “怎麽這麽冷?”

任長樂赧然道:“為了趕來見你啊,跑了很遠了。”

蕭戰見她鬢邊還有一粒粒碎珍珠般的雪籽,替她拂去了,聲音有點柔, “公主怎麽如此傻。”

任長樂被他溫柔的眼波一個註視,就心跳加疾不能自持,臉紅地拗過了頭, 輕咬住了貝齒。

隔了許久,她才嗔怪地擡起頭,“你不是都要走了麽,不願娶我了麽, 為什麽要來見我?”

蕭戰將她抱入懷裏,手撫著她柔軟如鴉的長發,聽公主暗藏羞惱的責怪,低聲道:“不是不願娶你,是暫時不能。”

“為什麽?”

“你聽到皇上昨日的口吻了麽。”蕭戰摸摸她的腦袋,“他分明是對父王和我都有了懷疑,戰事不過是個幌子。長樂,我想娶你,只是暫時沒法子實現。”

任長樂心中突突地,早沈醉在意中人的繾綣柔情裏了,咬牙道:“那要多久?”

“五年。”蕭戰可惜地嘆氣,“公主願意給蕭戰五年時間麽?我願打拼另一個平南府給你,我願讓皇上看到我的誠心。”

“五年……太久了。”任長樂想自己已經年逾二十,再過五年,硬是等到了人老珠黃之時,屆時就算他還記得他的承諾,可人心易變,若是那時候他又有了別的更愛的女子,她年歲不小了,拿什麽獲得他的寵愛?

任長樂苦著臉,愁眉不展起來。

湖心亭舀了四面的來風,冰寒刺骨,蕭戰替她將鬥篷上的絲絳系成一個同心結,一低眉,“長樂,等我。”

任長樂低頭看著他靈活的指尖打成的同心結,明明甜蜜著,可卻覺得冰冷憂傷。

她許久許久地沒有答話。

蕭戰攜著她的手,沈著峻眉又問了一遍,“願不願意等我?”

任長樂還是覺得太久了,怕夜長夢多,怕以後生了變數。

她為難地望向他,蕭戰眼中的柔情真能把人溺死在裏邊,他本來就是她的心上人,從聽說他的事跡開始仰慕他,她長這麽大,第一次喜歡一個男人,和最平凡的情竇初開的少女並沒有什麽不同。

蕭戰嘆息一聲:“蕭戰也知曉五年太長,對女子而言,韶華易逝,蕭戰的請求確實冒昧。但現在皇上對我有了戒備心,如果此戰不能勝,即便我能活著歸來,也永遠不能娶你了,長樂。你若是願意,便隨我一同回平南府,我娶你為妻。”

“你娶我……可是……”任長樂瞪圓了眸,“你要怎麽娶我,沒有父皇答應,你不能抗令的……”

“我不想管了,也不想你受委屈。”蕭戰俯身緊緊抱住任長樂,“給我機會,讓我娶你,對你好,好不好?”

他的懷抱寬厚溫暖,任長樂被灼烈的男子體息熏了一鼻孔,這是她見過的最英姿颯爽、最有男人味的男人,她喜歡他就像從壺口沖出來的黃河,一發不可收拾,也許是腦中轟然一根弦斷了,任長樂想到那個自幼和自己扞格不入的家,一個永遠漠視自己的後娘,一個永遠偏心的爹,一個永遠和自己針鋒相對的弟弟,她為什麽還要眷戀?

“好啊。”

任長樂抓住他的緙絲腰帶,聲音顫抖而堅持著,“我和你一起。”

蕭戰滿意地露出一抹微笑,“蕭戰不會負卿,還請公主按捺幾日,再過幾日,蕭戰會派人在皇宮的正南門外接應公主,帶公主一起走。”

任長樂將頭倚在他寬闊的肩膀上,遠處眼波迤邐,川上冰雪如覆,舟子如雁影般神出鬼沒,她恍然覺得心裏空得很,空蕩蕩的,再厚的錦衾也遮不住直往心窩裏灌進去的冬風。為什麽這麽冷,明明靠著蕭戰,還是冷。

她閉上眼睛,但願自己什麽都不去想,沈醉在此刻便好。

對已經答應了的事,長樂公主一言九鼎,絕不會食言而肥。

一直到目送任長樂的馬車離開,蕭戰負手看著,眼睛裏的柔暖一點一點被風揉散了吹開,身後小少年跟過來,道:“還是公子爺有本事,三言兩語騙了那公主,騙得團團轉。”

蕭戰抿唇許久,冷著一張木頭臉,道:“我說過這個蠢公主根本不必費太多心思。”

他不過是放了條直鉤,她就順著釣竿自己爬上來了。

皇家的公主,也不過如此而已。

任長樂還是覺得冷,又不自在,她望著巍峨的宮殿,玉樹瓊樓般的天地,山巔抹雲,紛白的瑞雪將整座皇城踩在腳底下,這是她生活了很多年的地方。可是這麽多年,她都沒有找到過什麽生活在長安的痕跡,唯一一點,那就是這座城池裏但凡到了年齡的貴族子弟早早地定了親事,這是為了她。

那麽多人對她敬而遠之,她明明恨著這個地方,為什麽要留下來?明明答應了蕭戰要隨著他走,心裏頭卻荒謬地、以她不能承受的沈重惦念著這塊土地。

漢芳齋的火缽裏起了火,火舌跳著焰霧,室內燭火通明。栗子酥放太久了,已經涼了,任長樂將它捏起來放在火上熏了熏,咬進嘴裏,還是有一股蜜甜,可是吃著吃著,她忽然哭了起來。

晚星在外頭敲門,“公主,水燒熱了。”

任長樂外表剛強,內心孤僻敏感,比誰都脆弱,晚星敲了幾下門,無人回應,她便猜到公主又把自己關起來了,當公主一個人獨處的時候,不是在發洩使氣就是在哭。晚星不敢勸,不敢攪擾,默默捧了盆盂退了回來。

任胥留心著任長樂,聽說她出門一趟回來便把自己關在房裏,猜到她去見了蕭戰,暗恨她不爭氣,但以為蕭戰說了什麽絕情的話,心道過不了多久任長樂會徹底死心,看透蕭戰那個偽善的人渣。長痛不如短痛,嫁給蕭戰,她這輩子過不好。

……

湟水河畔一道長虹紛繁綺麗,盛昀從河裏起來,木杈子叉起一條咬著尾巴的活魚,翩若坐在水邊替他烤著衣服,嬌艷的臉比五月的繁花還媚,眼波盈盈,頭上系著一根緋紅的長絲絳,挽袖深深紮起來,幹起來簡練又溫婉。

唯獨手腕上一圈銀鈴鐺似的鐲子,洩露了她異族人的身份。

盛昀走過去,將魚放到她腳下,“翩若,今晚有魚吃了。”

“嗯。”翩若沒有得到盛家的認可,名義上還是他的小丫鬟,替他翻曬著被雨淋濕的衣裳,話說這裏許久沒下過一場雨了,盛昀剛到黃水河畔下了一場連著幾日的暴雨,黃河一時間猶如到了汛期高漲,真是邪門,聽說幾十年沒有過這種怪異天氣。

翩若卑微地侍候在一旁,盛昀知曉她心裏介意自己的身份,又被自己父母嚇壞了,再也不敢越雷池一步。可是她肚子裏有了他的種,總這樣終究不是個辦法,他不想把這事瞞著定遠侯,終歸他是要娶翩若的,他們要成為一家人。

“翩若,這些粗活不要幹了。”他看著翩若又白又細的手腕心便疼。

翩若低著頭,露出一截如瓷如雪的肌膚,秀氣的頸項,戴著一圈銀環,耳中也墜著明月珰,就是五官生得野性妖冶了一些,他母親很不喜歡。盛昀偏偏愛慘了,只是他自幼便笨口拙舌,不會說什麽好話讚美她,更不會像舞文弄墨的長安公子似的討心上人歡心。

翩若有些抗拒似的,道:“這是奴婢的本分。”

“你不是奴婢。”盛昀強調了一遍,直到遠處有一個穿著嚴整盔甲的粗獷男人走過來,盛昀深呼吸一下,從容起身跟著他走開。

“什麽事?”

校尉官雖然長得嚴肅,但難掩沖沖憂心,道:“公子,末將發現了一點不妙之處。”

說罷,他從懷中摸出了一站地圖展開來,“先前縣主回信,讓您分兵駐紮湟水河以防不測,防的就是平南王異動。但是您現在看,近來西邊羯人猖獗,平南王出兵借道黃谷關,勢必途徑湟水,而且末將先前得到了消息,平南王向皇上呈了一封書信,皇上遣返了蕭戰,蕭戰很快便要回來了。”

盛昀皺了皺眉,“平南王領兵鎮壓羯人不是一兩年了,這不足為證據。”

遠遠地,翩若將魚殺好了,串起來放在火架上翻烤,新殺的魚有一種刺鼻的令人反胃的腥味,翩若害喜剛過,忍不住一股嘔吐欲升起來,她緊緊壓著胸口呼吸,耳中不斷地傳來“羯人”之類的話。

她是個羯人,盛昀是殺了她無數同胞的仇人,她竟然會有了他的孩子。

翩若自知是個罪人,她愧對父老手足,她再也無顏回家了。

翩若用手背堵住嘴唇,努力不發出一丁點嗚咽聲,另一手攥著木棍烤著魚,他的衣衫就晾在她的旁側,就算洗幹凈了也都是他身上的氣息。她的一切都打上了他的烙印,成了他的附屬品,就連那顆搖搖欲墜的心,她都快守不住了,怎麽辦,該怎麽辦?

校尉官揚眉,辯解了一句,“可是,二公子你是知道的,縣主說的話從來沒有錯過。”

盛昀揮袖,“那是以前,她現在嫁給了任胥做他的太子妃,胳膊肘往外拐了,未必向著我。”他只是帶著翩若出來走走,散散心罷了。

看著一旁專心留意火勢的小女人,盛昀怕他燙傷了,不肯跟校尉再說一句話,轉身便走回去料理他的魚了。

校尉官無可奈何地收起了馬鞭轉身遠遠走了開去。

他們二公子哪兒都好,但唯獨看上一個羯人女子,怕是要成為他這輩子都無法抹去的汙點。侯爺和夫人不同意,大公子不表態,縣主遠嫁長安,沒有一個人替二公子說話的,盡管那個女人懷了二公子的孩子,怕也難以入盛家門楣做個小妾。

賤奴與主人之間,原本便是天淵之別。就連校尉官,看著親如一體、挨著靠在一旁烤火燒魚的兩人,也覺得礙眼和別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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