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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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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比完固定的兩場,閑暇時江宴秋連別院的門都懶得出。

上玄著實是太白了,逛得人眼睛疼。

因此他有空了就回別院,餵餵魚,看看花,生活規律得有些離譜了。

直到這天,相凝生找上門來。

.江宴秋無情拒絕:“不了,多謝,相道友。”

相凝生身形搖晃,備受打擊,委屈道:“我還一句話都沒說呢!”

江宴秋:“……好吧,你說。”

語氣非常之敷衍,還有一絲微妙的牙疼。

相凝生就像被擼順毛的白色小狗,尾巴立即支棱起來:“咱倆認識這麽久,都沒什麽機會好好敘敘舊,之前在芙蓉鎮的時候,我就說要招待你來我們宗門作客來著,這次這麽好的機會……”

他開心道:“我帶你在上玄逛逛吧!”

江宴秋:“……”

十分感動,然而拒絕。

……沒拒絕得了。

相凝生的笑容實在太刺眼了,仿佛生來就不知道閱讀空氣為何物,要是被人拒絕,還會露出十分傷心的表情。

良心隱隱作痛的江宴秋:“……行叭。”

牙更疼了。

.上玄雖是漂浮在萬丈高空之上,但因為占地面積過於廣闊,其上之人一點也感覺不到漂浮和顛簸,每一處都如踩在實地一般。

當年開山立派的首任掌門,據說是一位厭倦了凡世塵俗,只想避世不出的隱士大能,以無上偉力讓自己的地上宮殿騰空而起,之後又耗費了幾百年的光景,才打造出了上玄的雛形。

他修的原是有情道,卻被“情”之一字傷透了心,一夜之間華發叢生,斬斷自己一臂的同時,自此改修了無情道。

自那之後,修真界就很少聽到他的名諱了,只是沒過個幾年,他都會施以易容之術,行走在大陸各洲,挑選有緣的凡俗幼童帶回座下教養。

當年學《昆侖簡史》的時候,江宴秋學過這段。

他望著星落密布、如同懸浮在空中孤島的座座白色宮殿,心中不由感嘆。

也不知每年要耗費多少靈石符咒,才能讓這麽一座龐然大物長久地懸浮於空中。

——然而,這樣的好處也是顯而易見的。

不僅人類修士出入需要口令和分布在各處的傳送陣法,魔物同樣如此。

在毗鄰北疆的地理環境限制下,這樣的仙山易守難攻,想要偷偷潛入或是大批前來騷擾,幾乎是不可能之事。

先前同樣毗鄰北疆的逍遙宗,就差點慘遭夜襲的魔修滅門,最後還是以天階任務請昆侖出手援助。

這三年間,上玄弟子算是蒼華洲一眾宗門裏弟子折損最少的。

“這裏是望月塔,也是我們每月面壁之處。”相凝生指著一座建築熱情介紹。

江宴秋不由得停下腳步。

那是一座仿若能通天的白色巨塔。

他在別院處時曾遠遠望見過,當時只覺得像座白煙囪,並深深為上玄的設計審美感到擔憂。

但近看之下……才知道多麽震撼。

底部的白色圓柱極粗,站在白色的墻壁之前時,左右看去,寬廣到甚至看不見邊界,還以為只是一堵白墻。

至於頂端,更是高聳入雲,一眼望不到頭,完全看不清邊界。

相凝生道:“我初來宗門那會兒,第一次看到望月塔,跟你一樣震驚。”

江宴秋想起他剛剛說的話:“……每個月面壁?你們還有這規矩嗎?”

相凝生點頭:“對,據說是掌門真人覺得我們下山後行走世間,身體和心靈都被沾染上汙穢,只有回到仙山,定期在望月臺面壁思過,虔誠懺悔,才能保證道心的純潔。”

江宴秋:“……”

好家夥,下了趟山,心靈就骯臟了嗎。

那昆侖這種門中弟子三天兩頭就愛下山,有事沒事還愛去凡人經營的城鎮改善改善夥食的,人均泥地裏滾過的潑猴,臟得不能再臟了。

相凝生轉頭看了看,見四下無人,才湊到江宴秋耳邊小聲道:“其實我也覺得,門裏的大家就是面壁面多了,才越來越愛垮起個臉。我每次面壁就什麽都不想,在塔壁前假裝閉目懺悔,偷偷睡一覺就回去了。”

江宴秋:“……”

這位更是重量級。

相凝生小聲道:“對吧?我下山都是行俠仗義、劫富濟貧、助人為樂、打擊魔修,這不是好事嗎?我又沒犯什麽錯,有什麽好懺悔的,還是跟面墻懺悔,更奇怪了。”

江宴秋不予置評,尊重他人教義。

相凝生道:“啊,正好一月之期快到了,我順便去面壁一下好了,江道友,你想不想一起來看看?”

江宴秋:“呃,我就不——”相凝生眨著閃亮亮的狗狗眼,期待地看著他:“來嘛來嘛,江道友,我每次一個人來都可無聊了,陪陪我嘛。”

江宴秋:“……”

.最終,兩人還是一同進入了望月塔的裏面。

或許是因為劍道大會還在舉辦的緣故,來此處的上玄弟子並不算多。

江宴秋不由微微屏住呼吸,放輕了動作。

望月塔的內部同樣無比寬廣,沒隔幾米,就有碩大的夜明珠用以照明,不至於巨塔內部一片黑燈瞎火。由於空間過於空曠,任何一點細微的動靜都會傳來沈悶的回聲。

沿著白色的塔壁,有一圈圈螺旋而上的階梯,裏面是無法禦劍的。墻壁上隨處可見突出的臺面,可供兩三人盤腿而坐,那便是上玄弟子每月面壁懺悔之處。

江宴秋腦中不由得浮現出密密麻麻的修士跽坐與此地,面對塔壁虔誠懺悔的場景。

……怎麽還瘆得慌。

相凝生小聲道:“江道友,我去去就來,你要是無聊可以找點話本看看。”

江宴秋:“……”

感覺真那樣做了會被你憤怒的同門暴打一頓。

相凝生小跑著選了個突出的臺面座下,即將面壁前,還不忘高興地沖江宴秋揮揮手,比了個數字,示意自己馬上就好。

江宴秋連忙裝作不認識他,若無其事地偏過頭去,仿佛對望月臺的內部構造突然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相凝生:“……”

委屈,但不敢說。

趁著他面壁的功夫,江宴秋無事可做,也選了塊臺面,輕巧地跳上去。

他面對著塔壁,盤腿而坐,腦中思索起前幾日的比試。

修士的記憶裏比常人要好上許多,前幾日的打鬥,每一個招式,每一個動作,都能分毫畢現地像走馬燈一般在他腦子裏重播,很適合比完覆盤用。

打得最精彩、最酣暢淋漓的,還是跟孫茂時交手的那場。

其實要不是他倆意外提前對上……以孫茂時的實力,完全可以挺進玄光境組的決賽圈。

當年江宴秋雖然懶得搭理他的挑釁,卻從未輕視過他的實力。

努力的對手,是永遠值得尊敬的。

他仿佛站在上帝視角一般,將自己抽離出去,冷靜地俯瞰著偌大的比試臺。

劍光閃過,浩蕩的劍氣和靈力激烈地碰撞在一處,又極快地分開,只餘人眼來不及捕捉的殘影。

但在此刻,江宴秋的眼中,一切動作好似加上了慢鏡頭,每一次碰撞,每一次躲閃,每一絲破綻,都在他瞳孔的倒影中分毫畢現。

孫茂時的劍法很成熟,厚重又輕盈,重逾千斤又輕若鴻毛,看似粗獷,又有其無比精細的一面。

這是無數次揮劍,無數次練習,無數次飛瀑下對心境和劍意的打磨才能做到的。

以孫茂時的年齡和閱歷,這已經是他這個年紀的劍修所能做到的極限了。

要不是來之前在幽冥寒曇的幻境中特訓過,這場比試的最後勝負還真不好說。

江宴秋畢竟曾在劍尊郁含朝手裏教導過那麽久,又於鳳凰劍法有壓倒性的天賦,還在幻境中,在那麽多劍修前輩手底下過過招,可謂是受到過無數高屋建瓴、遠超他水平的劍修的指導。

——他雖然內心真實地想當一條鹹魚,但該支棱起來的時候也化身滾筒洗衣機,說卷就卷。

在兩人大開大合的打鬥中,江宴秋也有新的明悟,從第三視角反思自己的不足和失誤,以及還能改進的地方。

他的識海被開辟出不同的戰場,每個戰場裏都有一個江宴秋和孫茂時在比試,每一次不同的動作,不同的招數,都會導致不同的走向。

在一片混沌中,時間流逝飛快,靈氣自發地運轉起來。

江宴秋仿入無人之境,沈浸在那股玄而又玄的境界中,不知日月更替,星河倒轉。

……突然。

一股無比可怖強大,令人不寒而栗的氣息,令他瞬間從那玄妙的境界中抽離,背後幾乎下一瞬間驚出了一身冷汗。

什麽人?!

他驚疑不定,立即收攏起周身的靈力,將自己的氣息降到最低。

……剛剛,似乎是某種巨大的、不可名狀的事物微微睜開了眼,向他投來淡漠的一眼。

那東西並無實體……或者說,實體並不存在於此處的現實。

更像是……連通他的識海,存在於意識的邊界處。

僅僅只是這不帶任何感情的一眼,就令江宴秋無比恐懼膽寒,在危機來臨前便警鈴大作,有所預知地收斂起全身的氣機。

在那視線徹底投來之前,江宴秋瞬間從原地消失。

下一秒,他猝然睜開眼,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僅僅是這樣沒頭沒尾的危機和預兆,竟然讓他有種劫後逃生之感。

那到底是什麽東西?!

盡管他極力克制,但喘氣聲還是驚動了附近一些尚在面壁的上玄弟子。他們穿著一模一樣的白色校服,投來不帶感情的、淡漠的一眼。

——不知是不是PTSD,這些江宴秋早已習慣、與平日並無二致的視線,此刻也令他寒毛豎起,產生了一些不太美妙的聯想。

但好在這些弟子也只是微微擡眸看了一眼,見到是他後,又淡漠地收回了視線。

江宴秋強行按捺下狂跳不已的心臟,輕輕呼出一口氣。從外表看過去,他已經恢覆了正常,看起來並無任何異狀。

只有他自己知道,內心方才掀起了怎樣的驚濤駭浪。

他當然不打算再在此處久留,準備事後再跟相凝生道聲抱歉了。

就在他剛站起身時,相凝生也恰巧面壁完,睡眼惺忪地揉了揉眼睛,小幅度地伸了個懶腰,不好意思地招呼江宴秋道:“江道友,久等了……吧?”

他立即眼見地察覺到江宴秋神色不太對勁,下意識壓低了聲音:“怎麽了?剛剛發生什麽事了?”

江宴秋搖搖頭,簡短道:“出去再說。”

見他這副樣子,相凝生神色也不由凝重了起來。

直到踏出那座白色巨塔,呼吸著外面的新鮮空氣,江宴秋有些蒼白的臉色才漸漸好轉。

相凝生這時終於追問道:“江道友,到底發生了什麽?你臉色怎麽會這麽難看?”

江宴秋沈默不語,看了半晌,又將視線重新轉向身後已經離開一段距離的望月塔。

剛剛還頗覺胸奇的白色巨塔,此刻儼然宛若一座蟄伏的巨獸,仿佛下一秒,就會睜開巨大的獨眼,將那可怖的視線再次投來。

江宴秋深深吸了一口氣,語氣凝重:“你之前是不是說過,每月面壁這個規矩,是現任掌門月姬明月真人繼任後,才開始有的?”

相凝生撓了撓頭:“……應該是吧?好像就是最近這一兩百年才有的事。”

——月姬明今年四百餘歲,執掌上玄已有一百餘年。

月色下,白發人嘲弄的話語乍然在耳邊響起。

——你看著月姬明那副鬼樣子,真的還覺得……他還能算得上人類嗎?

劍道大會第一天,他在高高的白玉宮殿盡頭說些祝福的勉勵之詞,眼神沒有一絲溫度,甚至嘴角平直的弧度都未有絲毫改變。

……這座高懸於九天之上的天空之城,到底隱藏著怎樣的秘密?

江宴秋掌心一片冰冷。

剛剛出的那身冷汗,早已被冷風吹盡了。

相凝生還在不明所以地看著他,眼神一片清澈,神情是一覽無餘的擔憂:“……江道友?江道友?你沒事吧江道友?”

“……我沒事。”江宴秋緩聲道。

斜陽西斜,太陽正好落山。

最後一絲餘暉散盡,今夜多雲,雲朵遮蓋住了原本漫天的星辰和月光,頭頂黑漆漆一片。

良久,江宴秋收回視線。

“……我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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