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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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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處天與地在兩極倒轉,無星無辰,也無風無月。

仿佛永恒的時空中,只有他跟對方兩個人。

江宴秋久久失語。

他雖然猜到了那晚劍尊的情況很糟糕,而自己的血對他也挺重要,卻也沒想到……竟然會是這樣。

那麽光風霽月、遙不可及的劍尊——少年天才,一戰成名,被譽為正道魁首,一個人孤獨地鎮守著翻湧肆虐的魔氣,甚至冒著墮落成自己最痛恨的魔物的風險。

副人格雙手抱臂交叉環在胸前,陰陽怪氣地“哼”了一聲:“有什麽好心疼的,是‘他’自作自受,為了什麽狗屁拯救蒼生,自己同意的。要不是你救了他,原本,‘他’可是要自己寸步不離地守在這裏——現在倒好,將我這縷分神派在這裏,自己倒享清福去了。”

江宴秋:“……”

啊這。竟然還能這樣。

好家夥,一個腦子裏搶奪身體控制權的好兄弟解放了,留自己一個人格在這裏孤獨地鎮守冥河,換他他也得心態不平衡。

他心虛道:“嗐,這不是主人格覺得您可靠嘛,能者多勞能者多勞。”

“……主、人、格?”

這名詞一處,對面瞬間黑了臉:“……你覺得‘他’是什麽主人格?在你眼裏,他才是這具身體的主宰,那我是什麽?被他壓了一頭,可有可無的副人格?”

江宴秋:“……”

那不然呢.JPG“裝得一幅正人君子的模樣,也只有你這種涉世未深的小東西和那些沒腦子的蠢貨才會被他那副虛偽的嘴臉騙去。”副人格(雖然他自己不承認)咬牙切齒道:“你到底知不知道,他腦子裏都是些什麽骯臟下作的念頭?”

江宴秋:“?啊?”

什麽念頭?你再說一遍?

副人格剛想脫口而出,卻猛然想起什麽似地住了嘴,冷冷道:“罷了,不說了——說出來嚇死你。”

江宴秋:“……”

啊這啊這。

看來這副人格怨氣是真的大啊。

他心中指指點點,表面瘋狂點頭應和,當然不會傻到反駁對方。

好在副人格也就臉黑了那麽一會兒,不僅恢覆如常,還用一種十分暧昧的目光上下掃視了他幾眼,看得江宴秋心裏直發毛。

突然,副人格笑嘻嘻道:“小鳳凰,你是不是心中十分愧疚,很想給我一點補償?”

……那倒也沒有。

江宴秋:“?你要幹什麽?”

對方絲毫不掩飾心中的惡劣,他不禁十分警惕。

“既然是你害得我一個人在此處鎮壓魔氣……那不如留下來陪我好了。”對方用一種談論天氣一般的口吻,十分理所當然道:“正好我一個人在此處也閑得慌,像你這種有意思的小鳳凰,正好留下來給我解悶。”

江宴秋:“!”

他瞬間如臨大敵。

萬萬不可啊!

他的肉身還在外面昏迷不醒呢!

這副人格雖然跟劍尊長相一模一樣,但他肆意妄為的神情,和周身的邪氣,擺明了他跟外面那個“郁含朝”壓根不是一類人——一看就是很會欺負鳥的那種壞蛋!

“哦?”被他當機立斷、想也不想地拒絕,副人格十分不悅:“天天去殞劍峰跟他練劍,我看你倒是樂意得很。‘他’可以,為什麽我不行?‘他’能給你的,我一樣能給你。”

這能是一碼事嗎大哥!

江宴秋試圖擺事實講道理:“您是乘虛境、半步飛升的劍尊大人,可我只是一個柔弱可憐又無助的凝元境啊!要是靈體長期離體,那我的肉身怎麽辦?總不能幾十年不吃不喝不動彈吧?”

沒想到,副人格絲毫不把這個問題放在眼裏,施施然道:“我這裏多的是魂修的功法,有我在,你還怕憑借神魂修不到化神?”

江宴秋:“……”

草,草率了。

這人竟然真有辦法。

但是誰想當魂修啊混蛋!他山下還有那麽多零嘴鍋子特色地方菜沒吃過呢!要是這點樂趣都被剝奪活著還有什麽意思!

“可我還有親人朋友呢,要是靈體一輩子都不出去,外頭的我權當是死了,他們該有多傷心啊。”

副人格的笑容凝固了。

江宴秋心裏咯噔一聲。

哦豁,他不會是戳到這家夥的痛處了吧。

……難道劍尊平日獨來獨往,並非不喜與人交談往來,而是沒有親人朋友?

這的確是極有可能的。因為外界關於劍尊的傳聞那麽多,唯獨沒提到過這一點。

郁含朝高處不勝寒慣了,這種人孤獨才是常態啊,哪有人會膽子這麽大跟劍尊做朋友的?

自覺失言,江宴秋顫顫巍巍地在副人格眼前晃了兩下手:“哈哈,劍尊大人,我亂說的,無心之言無心之言。”

副人格沈默良久,一把拽住江宴秋顫抖著在他面前晃蕩的那只手。

他猝然發力,江宴秋腳下一個不穩,差點摔他身上。

……全身上下每一個細胞都在吶喊著千萬不能對劍尊大人如此無禮,他才堪堪在距離對方胸膛幾寸前重新站穩,沒有失禮地直接栽倒在對方雪白的道袍上。

呼,還好還好。

江宴秋松了口氣,卻沒看到對方似乎撇了下嘴角,“嘖”了一聲。

“知道就好,既然這樣,那你來當我的‘親人朋友’不就行了。”副人格好整以暇地嘻嘻笑道:“這樣你便不用擔憂我作為你的親人朋友會難過了。”

好家夥,套娃是吧。

江宴秋被對方的詭辯深深震撼。

如此厚顏無恥之話,也能從與劍尊一模一樣的那張嘴裏說出來嗎!

其實江宴秋知道,即便真如副人格所說,自己留在此處當了什麽魂修,也是他占了天大的便宜。

即便郁含朝本人是劍尊又如何,位格和境界的壓制如同天塹,哪怕只是對方稍加指導,也比他自己摸索修煉也輕易多了。

放眼修真界,若是有人說,郁含朝可以親自指導其修煉,保證能修到化神,前提是得拋棄肉身墮入魔道廢棄自己原有的修為從頭再來,估計外頭也大把大把的人哭著喊著願意被劍尊收入門下。

畢竟那可是化神啊!

放眼整個修真界,能有幾個化神期大能!

然而。

……每日被捉去殞劍峰開小竈已經很痛苦了,要是還要被副人格督促著修魂修到化神,那還不如當條鹹魚!

而且還是在這種鳥不拉屎的地方!

跟坐牢有什麽區別!

因此,江宴秋絲毫不為所動,吸了一口氣:“還是不必了劍尊大人,外面肯定大把大把想要被您收為徒弟的修士,您若是在此處感到寂寞……要不,我去替您尋點話本來?”

嗯嗯,有話本看,坐牢也舒服多了!

副人格:“……”

他突然噗嗤一聲笑出來,然後用一種格外玩味的眼神看著江宴秋:“你說的,是那些昆侖弟子私下愛看的,畫的你和我的那些淫艷春宮圖?”

江宴秋:“!”

什麽?!

他震撼到整個人原地變成一塊雕塑:“您說什麽!!?”

他怎麽可能會知道,師姐們愛看的那些編排他倆的話本?

不可能!絕不可能!

副人格滿不在乎:“整座昆侖,具在我的神識籠罩之中,沒有什麽秘密能瞞得過我。”

江宴秋一臉崩潰。

他真的高估了副人格的道德水準。

——那你也不能無聊到去看弟子們新近都在偷偷摸摸看什麽話本子好麽!

劍尊就從來不屑做這種窺探別人隱私的事!

很顯然,副人格我行我素慣了,從來沒有這方面的顧慮:“這有什麽,你以為‘他’便有多正人君子?我與他意識共享,我看到什麽,聽到什麽,‘他’同樣能看到聽到。”

若是那偽君子當真不感興趣,當真心無雜念,早在第一時間便將五感封閉,再不肯多看一頁那些畫面。

而副人格看得津津有味的時候,主人格卻是冷漠以對,從來不曾說過什麽。

於是江宴秋更崩潰了。

劍尊也看過劍尊也看過劍尊也看過……

救命!鯊了他吧!

他整個人被這巨大而可怕的事實沖擊,一下子蔫了,甚至一瞬間產生“太社死了不如就在這裏鴕鳥一輩子”的想法。

好不容易,他才頂著副人格笑吟吟的註視,從巨大的打擊中掙紮出來。

“……看、看便看了,劍尊大人正人君子,從來不會對這些瞎編亂造的無聊之物有什麽反應的,他、他肯定只是懶得搭理罷了!”

江宴秋對對方這麽說著,同時也是在勸自己,越想越覺得很有道理。

什麽話本,什麽春宮圖,劍尊大人行走修真界這麽多年,什麽大風大浪沒見過,要是他真的在意,勃然大怒,自己早就被一劍掃下山了,還能有今天。

嗯嗯,一定是這樣。

於是,他不僅成功說服了自己,反而還對副人格道:“像劍尊大人這樣不以物喜的人,才是真正心無外物的君子,他的境界我還差得遠呢。”

副人格:“……”

他終於忍不住哈哈大笑:“小鳳凰,你這麽好騙,真是活該……被人拖進窩裏,鎖得結結實實。”

江宴秋偷偷在心裏朝他做了個鬼臉。

除了你誰會有這麽無聊啊!

就在他琢磨要怎麽才能從這陰晴不定的副人格手裏逃出去時,對方卻施施然,撣了撣道袍上不存在的灰塵:“罷了。”

“你心中不願,留你在這裏陪我,也無甚趣味。”

江宴秋有些不敢置信地豎起耳朵,生怕對方只是在使壞,還留有什麽後手。

副人格站起身,伸出那只骨節分明的手,一拂袖。

剎那間,灰霧動蕩不安,海水浪濤洶湧,整片空間仿佛都微微震動起來。

江宴秋只覺得身體一輕,像是被一陣清風托起,然後急速後退!

那速度比他來時不知快了多少,眨眼間,眼前的景物飛快縮小後撤,乃至變得模糊。

最後的最後,他似乎聽到那人輕笑了一聲。

“我們還會再見的,小鳳凰。”

“下次,可不會這麽輕易便放你走了。”

.瞬息之間,江宴秋便回退到了來時的地方,此方天地的邊緣。

“啵”的一聲,他便被那五色流光的結界彈出去了。

後山禁地,近在他的眼前。

還好,殞劍峰也在後山,就在此地不遠處。

江宴秋飄啊飄,努力飄回了殞劍峰,他的身體所在的殿中。

劍尊正站在他的床邊。

依然是那張沒什麽表情,總是冷漠威嚴到有些不近人情的臉。

江宴秋雙手交疊在胸前,胸口微微起伏,似乎正沈沈睡去。

郁含朝伸出兩根手指,搭在他那只細白手腕上,許久之後,才輕輕松開。

指尖觸摸著離開那片光滑的皮膚,又沈默著幫他把被子掖好。

江宴秋的靈體就飄在不遠處。

他突然有種很神奇的感覺。

即便是劍尊這樣高高在上、不染凡塵之人……

也會如此認真地凝視某個人嗎。

從前在殞劍峰練劍,多是郁含朝給他餵招,根據他的進度和悟性,因地制宜地教學。

他的眼中也多半只是握著鳳鳴,思考著如何才能戰勝凜然的寒霜。

這還是第一次,他站在不遠處,以一個前所未有的第三視角,仔細端詳劍尊。

他發現劍尊握劍的手指內側是有一層薄繭的,這是經年累月、日日夜夜的練劍留下的。那只手明明只是輕輕搭在他的手腕上,確認他無礙後又很快離去,但分明不應感應到肉身的靈體,也微微顫抖了一下,手腕內側微微發熱。

郁含朝年幼時的生活應該絕對算不上好的。

傳言他開智極晚,剛被老掌門撿回來的那幾年完全不會說話,許多人都以為他是個啞巴。

將近十歲那年,年幼的郁含朝才一字一句、音調奇怪地說出了第一句話。

雖然他日後也十分惜字如金,從來不肯多廢話半個字便是了。

當年跟乞兒打架,跟野狗搶食,饑一頓飽一頓,因此面黃肌瘦、營養不良,最小號的道袍都松松垮垮,細弱的手指前幾年連劍都握不穩。

不少人都私下悄悄傳言,老掌門待郁含朝這般好,背後是有原因的。

——那孩子,長得實在太像老掌門的師妹,郁清仙子了。

.郁清真人是老掌門最疼愛的師妹,兩人青梅竹馬,自小在昆侖長大,郁清心善單純,不染世俗,只一心練劍。

或許是被師門上下保護得太好了,郁清從不對他人設防,若是旁人向她求助,也總是心軟答應。

偏偏就是這樣一位好心又善良的仙子,下山歷練時出了意外。

她竟然愛上了一個魔物,還是個鼎鼎有名的大魔物,名字說出來能止小兒夜啼的那種。

為了這樣一個不為天地所容的魔物,她竟然毅然決然與師門決裂,頭也不回地叛出了昆侖。

堂堂仙山仙子,竟然與有血海深仇的魔物茍合,這像什麽樣子?!

不少人跳出來憤怒地指責郁清,要求昆侖出面將其捉拿歸案,跟那奸夫魔物一同處死。

最有趣的是,這些義憤填膺跳出來怒斥郁清目無廉恥之人,不少都是曾受過她的恩惠或幫助,又或是曾愛慕與她,卻遭受拒絕之人。

打從一開始,他們就無法接受和相信,世間竟真有這樣盡善盡美,仿若挑不出一點錯處之人。

——她一定有些不為人知的一面,只是沒有被人發現罷了!

跟魔物私奔的醜聞一出,這些人興奮地恍然大悟,拍手叫好:你看吧,我當初說什麽來著!

甚至這些指責與懷疑,一度波及蔓延到了老掌門身上。

因為有人信誓旦旦地表示,他曾在外偶然遇見過老掌門和郁清。

那時昆侖已經迫於壓力和臉面發出了通緝令,已為人婦的郁清與師兄重逢,彼此都是恍如隔世,不若當年。

那人自稱躲在草叢裏,聽見郁清跟師兄爆發了激烈的爭吵,兩人不歡而散。

這說明什麽?

說明老掌門徇私舞弊,念及舊情,視通緝令於無物,將師妹放走了呀!

他添油加醋地這麽一說,傳言傳開,甚至就連老掌門都沾上了些艷俗的桃色傳聞。

都說他其實也沒表面那麽光輝正直——人家背地裏對師妹情根深種得很呢!

直到老掌門終於當上了掌門,執掌昆侖,這些傳言才漸漸平息。

直到他帶回來那個孩子。

——那面黃肌瘦、沒什麽表情的孩子,那眉眼,簡直跟郁清像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什麽在外游歷時突發善心,撿了個可憐的孤兒帶回宗門。分明是對曾經的師妹念念不忘,找到了舊情人跟別人生的孩子帶回來呢!

老掌門日理萬機,時常為了宗門事務忙得焦頭爛額,因此並沒有多少時間教導年幼的郁含朝。

若是劍尊體弱一些、平庸一些、心思敏感一些,恐怕早就在仙山的流言蜚語和唾沫星子中過不下去,直接從太清峰上跳下去了。

偏偏他沒有。

不僅沒有,他還像巖石縫隙中頑強生長出的雜草那樣,吸收周圍的一切,知識、靈力、劍法……

乃至於眾人回過神來時。

他已經飛速破境,成了名副其實的“劍尊”。

一個是天道之下第一人,一個是已然成為第一仙山的大宗門的掌門。

當年那些言之鑿鑿,仿佛確有其事的人們,一個個就跟啞巴了似的,再也不敢出來逼逼了。

三百年過去,當年的修士入土的入土,諱莫如深的諱莫如深,也再也沒多少人敢提起郁含朝可能的身世。

——若是承認了劍尊的確是郁清之子,那、那豈不就說明,他的生父極有可能是當年那位大魔?

再也沒有比這更駭人聽聞的事了!這是要動搖修真界根基啊!

若真是修士跟魔物生出來的混血種,那郁含朝到底算他們仙門一方的,還是魔族一方的?

萬一哪天惹得他不高興,直接改換門庭統一了北疆,修真界還有人能對付如此強大可怕的敵人嗎?

因此,這更成了一個禁忌一樣的秘密,知道事情嚴重性,守口如瓶的自然會守口如瓶,而那些不聽話的……昆侖自然也有的是辦法讓他們閉嘴。

三百年過去,現在修真界的年輕一代,知道這件辛秘的年輕弟子幾乎絕跡了。

在他們心中,劍尊便是那個最光風霽月、最嫉惡如仇、最無堅不摧的劍尊。

.江宴秋本人作為江氏弟子,按理說修真界的辛秘應該對他來說都不是秘密。而劍尊流淌著一半魔物之血的事實,也是副人格輕描帶寫地說出來,他才隱隱約約知道。

他的第一反應,倒不是為郁含朝是個仙魔混血感到恐懼。

而是——那些批判郁含朝的人,想想就更過分了好嗎!

人家都是混血了,還兢兢業業鎮守冥河,幫仙門殺了那麽多作惡多端的魔物。

——簡直是活生生的修真界男菩薩啊。

人家要是撂挑子不幹了直接放任冥河地底的魔氣湧上來,大家直接一起見閻王好麽!

更想替劍尊大人打抱不平了怎麽辦!

江宴秋懷著一腔熱血,飄向默默凝視著自己的郁含朝。

還沒等他反應過來——“咻”的一下。

他的神魂就被吸回肉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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