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幫你染頭發？”

寂靜的院子裏, 江檸語調上揚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突兀。

周綏安指了指他頭頂的金發，聳了聳肩。

“老孫讓我正式開學前染回黑色，不然就讓我剃光了頭去烏霞寺當和尚。”

江檸：……

他這頭金發確實有夠招搖的, 不管走到哪裏都是回頭率百分百。

孫耀威能忍他兩個星期也是夠不容易的。

周綏安咧咧嘴，露出了一口白牙。

“江檸同學, 你也不忍心我去當和尚吧？”

江檸的嘴角有些僵硬，她擡頭看著他：

“你……為什麽不去理發店？”

她記得惠安寺巷裏就有一個理發店，走路不過十分鐘就到了。

周綏安苦著臉, 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的模樣。

“那不是得花錢嗎？”

他的手在小黑頭上摸了兩把, 小黑立馬沖著江檸嗲嗲地叫喚了一聲。

“我去做發模才賺了三百塊, 那邊染個頭得五百, 我還得倒貼兩百。”

江檸看著周綏安的頭頂。

他的頭發在陽光下看著蓬松有光澤, 金色的發絲仿佛會發光似的。

周綏安去做發模？

他這頭金發是因為去做發模才染的？

不知怎麽的, 江檸突然又想起來之前她碰到周綏安在那家“伴夏飲品”做兼職的事。

他看起來應該是挺缺錢。

江檸沈默了一會兒, 終究是不太忍心拒絕。

“好。”

周綏安聞言，眉毛揚了揚, 立馬搬了一個小馬紮來, 又往江檸手裏塞了一個牙膏一樣的東西。

江檸低頭看了一眼。

是染發膏。

“開始吧。”

周綏安的語氣很輕快。

江檸手中握著那一大管染發膏，有些不知所措。

她的目光落在周綏安身上。

他正背對著她, 乖乖地坐在馬紮上, 肩膀上還披著一條半幹的毛巾。

看起來很乖的樣子, 像一個乖乖等著媽媽給他梳頭的小孩子。

江檸吸了一口氣, 戴起了手套，往手心裏擠了一點染發膏。

黑黑的染發膏，有點化學藥劑的味道。

好像還參雜了一點別的什麽香味, 並不難聞。

江檸往周綏安身後走近了幾步, 伸手, 慢慢地將那一點染發膏抹在了他的頭發上。

周綏安的頭發很濃密，幾乎看不到發縫。

江檸一縷一縷地往上面塗著染發膏，很仔細，很小心。

兩人離得有些近，江檸仿佛能聞到周綏安身上那股獨有的清爽味道。

他的發絲就在她的手心，硬硬的，有些粗，像他這個人一樣，有些紮手。

她緊張極了，動作很僵硬，連手都不知道怎麽擺，呼吸也不敢用力，生怕驚擾了什麽似的。

院子裏很安靜，只能聽見香樟樹上的蟬鳴聲聲。

看著面前乖乖坐著的周綏安，不知怎麽的，江檸的思緒突然飄得有些遠，她想起來小時候她很喜歡玩一種給洋娃娃打扮的游戲。

那時候班上幾乎每個女同學都有一個自己的小娃娃，她們會把洋娃娃帶到教室裏來，聚在一起給娃娃穿漂亮的衣服、編精致的小辮子。

江檸也很喜歡那些漂亮的娃娃，但是那時候家裏很窮，她買不起娃娃，所以只能在班上其他女同學玩娃娃的時候，跟在她們身後過過眼癮。

後來，奶奶用幸苦撿瓶子攢的錢給她買了一個漂亮的洋娃娃。

江檸很喜歡那個娃娃，寶貝一樣天天帶在身邊。

每天傍晚，她寫完作業了，總喜歡端一把小板凳坐在家門口，拿著一把小梳子仔仔細細地給洋娃娃梳頭發、紮小辮子。

那個洋娃娃也有這樣一頭濃密的金發。

在陽光下閃閃發亮，看起來漂亮極了。

這麽想著，江檸手裏的動作不自覺慢慢地放松了下來，身體也沒有之前的僵硬了。

現在已經是中午十一點了，雖然他們躲在香樟樹底下的綠蔭裏，可是依舊感覺到了灼熱的日光和貼面而來無處不在的熱浪。

周綏安僵著脖子坐了很久，後頸有點酸。

他微微轉過頭，往上瞥了一眼站在他側後方的江檸。

碧綠的樹蔭下，女孩正往他頭發上塗著染發膏，她表情認真，神情專註，嘴唇微微抿著，鼻尖滲出了一層細細密密的小汗珠，額頭前的碎發也被汗水打濕了，濕濕的貼在白白的皮膚上。

熱氣蒸騰了她的眉眼，看起來多了一點明艷的色彩。

見他亂動，女孩低下頭瞪了他一眼。

那眼神其實輕飄飄的，沒什麽分量，但周綏安卻像是被敲了一棍子似的，他收回了視線，又乖乖坐直了。

江檸的動作有些慢，好不容易染好了後面的那部分頭發，她打量了一下，看著差不多了，又繞到了周綏安身前，開始染前面的頭發。

她小心翼翼地拿起了他額頭上的一綹頭發，把手心裏的染發膏慢慢地塗了上去。

因為怕把染發膏弄進周綏安的眼睛裏，她的動作格外細致小心。

眼前被陰影籠罩著，鼻尖傳來了一股淡淡的香味。

周綏安只覺得有一股細微的癢意從他被輕輕扯動的頭皮上滲到了肌膚和骨血裏，隨後傳遍了全身。

江檸的動作很輕很慢，隨著她的動作，她手上的那個透明塑料手套包裹著濃稠的染發膏，發出了一陣粘膩的細碎聲響。

那聲音就在周綏安耳邊，悉悉索索的，一聲一聲，他只覺得心尖尖上似乎被人用一根羽毛輕輕騷動著。

他忍不住用拳頭抵住嘴唇，輕輕咳了兩聲。

還沒咳完，突然，一坨黑乎乎的液體順著他的頭發滑到了他的褲子上。

緊接著，就是女孩驚慌失措的聲音。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站在周綏安的正前方給他塗染發膏，兩人的距離實在太近了，江檸剛才本來就很緊張，大氣也不敢出一下。

她好不容易按捺住了心裏那種緊張忐忑的情緒，正全神貫註地往他頭發上塗著染發膏。

沒想到被周綏安突然的一陣咳嗽嚇到了，她手一抖，一大坨染發膏就從手心裏滑下去了。

她忙低頭看著周綏安身上的那件灰色運動褲。

上面已經染上了一大坨黑乎乎的液體。

“剛才手抖了一下，對不起。”

她的語氣十分愧疚。

周綏安低頭看著自己的褲子。

夏天的衣服本來就薄，現在沾了一點液體，立刻就濕濕地貼在了身上。

偏偏那坨液體掉在的位置還很尷尬……

他又擡頭看江檸，只見她正一臉懊惱地盯著自己的褲子看，似乎一無所察的樣子。

那副純真又懵懂的樣子，實在是……

周綏安輕咳了一聲，站了起來。

“我進去換一條褲子。”

江檸擡頭看著他，語氣有點猶豫：

“要不等染好了再換吧。”

反正都弄臟了，萬一等一下她再手抖咋辦，洗一條褲子總比洗兩條好。

也不知道這個染發膏好不好洗，萬一洗不掉咋辦？

周綏安本來就是為了省錢才讓她幫忙染發的，萬一洗不掉，豈不是得不償失？

江檸越想越內疚。

周綏安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褲子。

“不行，得換。”

他扯了扯嘴角，壓低了嗓子，尾音上挑。

“萬一把我的……肉給染黑了怎麽辦？”

江檸的目光順著他的視線落在了那團黑黑的汙漬上。

此刻，周綏安已經站了起來，褲子變得平整，那團汙漬的位置貼在身上就格外明顯了。

江檸突然一下子反應過來了。

她的臉刷的一下紅了，忙不疊地收回了視線。

“砰砰砰！砰砰砰！”

周遭的一切好像都失聲了，江檸聽到她的心跳得飛快，又重又急，像是要跳出她的胸膛似的。

她的手緊緊地攥著那管染發膏，臉也快要燒起來似的。

不管她心裏如何慌張，但表面上還只能努力地強行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

周綏安瞥了江檸一眼，看到了她紅到幾乎透明的耳朵根。

他眼裏的笑意如水波一般蕩漾開，他也沒有說什麽，推開門就進屋去了。

江檸站在空蕩蕩的院子裏。

用手貼著耳邊扇風，炙熱的氣流貼著她的臉頰拂過，將她耳邊的碎發吹得微微搖動。

天吶，好尷尬，好尷尬！

江檸陷入了一種極度尷尬的情緒中。

她忍不住回想起剛才周綏安說的那句話。

不會把他的……肉染黑吧？

哪裏的……肉？

江檸看了一眼手裏的染發膏。

只覺得那管染發膏像是燒滾的烙鐵似的，燙得她手心冒汗，渾身都有點燥熱。

她猛地搖搖頭。

天吶，她到底在想什麽？

周綏安就是簡單地說了一句話，她怎麽就能胡思亂想到這個地步？

香樟樹上的蟬鳴聒噪。

江檸站在樹蔭下，臉紅一陣白一陣。

突然“吱呀”一聲，周綏安推開門走了出來。

他換了一條褲子，頭發一半還是金色，一半被染發膏糊上了，肩膀上還披著一條墨跡斑斑的毛巾。

這副模樣放在任何人身上都應該有些滑稽，但周綏安看起來卻依舊很帥氣。

他的頭發濕濕的貼在頭皮上，反而更凸顯了他立體的五官，沒了碎發的遮擋，他銳利的眉眼完全暴露了出來，看起來多了一點硬朗的感覺。

江檸的腦海裏依舊飄著周綏安剛才說的那句話。

眼神也不敢直視他。

“繼續吧。”

周綏安像是沒事人一樣走過來坐在了那個小馬紮上。

他的表情很正常，語氣也很正常。

江檸松了一口氣。

看來真的是她想多了。

她的心裏有一點僥幸，又有一點自慚。

這一回，江檸的心態沒有那麽穩了，她快速地將染發膏塗在了剩下的金發上，只求速戰速決。

不一會兒，江檸放下了那管已經空了的染發膏。

“好啦。”

周綏安扭過頭，沖她笑了笑。

“謝謝。”

江檸低下頭，躲開了他的視線，脫下手套，丟下一句“沒事”，逃也似的轉身回了屋內，關上了家門。

安靜的小院子裏，鋪滿了盛夏的燦爛日光。

周綏安坐在那個小馬紮上，雙手捂住了臉，良久，指縫間透出了一陣低低的笑聲。

屋內，江檸靠在門板上，深深呼吸了幾口炙熱的空氣，直到心緒平覆，這才走進洗手間內，她用香皂洗了好幾遍手，湊在鼻尖仔細地聞了又聞，總算聞不到那股染發膏的味道了。

風輕輕地撩動了旁邊的窗簾。

周遭又陷入了一片安靜。

江檸走到廚房內，把之前沒洗完的葡萄全洗了，裝在一個盤子裏，端進房間內，邊吃邊拿起桌上的手機看了一眼。

秦婉給她轉了下一個月的生活費，但是沒有提吃飯的事情。

酸酸甜甜的汁水在嘴裏迸濺。

江檸把葡萄皮吐了出來，躺在床上，仰頭看著頭頂的天花板，她濃密的睫毛輕顫，臉上沒有什麽表情，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一中的老師改卷子很快。

第二天一早，摸底考試的成績單就已經打印出來了。

早讀課上，孫耀威背著手慢悠悠地邁進了教室裏。

班上的氣氛頓時變了。

原本嘈雜的朗讀背誦聲像是被按了暫停鍵一樣，大家都昂著腦袋看著講臺上的孫耀威，氣氛凝重極了。

“大家先停一下。”

孫耀威清了一下嗓子，用教鞭在講臺上輕輕敲了兩聲。

“上周末摸底考試的成績已經出來了。”

班上頓時安靜得連一根針掉地上的聲音都能聽見。

“這次，我們班考得非常不錯！”

孫耀威的眉毛揚了揚，眉眼間有一點笑意。

一瞬間，所有人好像都松了一口氣。

“我把成績單發下去，你們自己先看一下。”

說著，孫耀威把手裏的那一沓A4紙分成了四份，從每一組的第一排開始往後傳。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目光灼灼地盯著那從前面傳過來的那一沓紙。

又期待又緊張又害怕。

連呼吸都不敢大聲。

孫耀威坐在講臺上，喝了一口玻璃茶杯裏的水，語氣拉長了，慢慢道：

“這次摸底考試反應了很多問題，有些同學依舊保持了較高的水準……”

他的目光落在了坐在前排的顧珅身上，語氣裏滿滿的都是欣慰。

那些還沒拿到成績單的同學都看向了顧珅的方向，目光羨慕中又有欽佩。

江檸坐在座位上，她的目光緊緊地盯著從前面傳過來的成績單。

終於要傳到這邊了，陳欣茹接過李揚傳來的成績單，從中抽出了兩張，將其中一張拍在了江檸的桌面上，又將剩下的往後座傳了過去。

“有的同學，一鳴驚人，給了所有人一個大大的驚喜。”

講臺上，孫耀威還在說著話。

江檸看了一眼那張成績單，楞楞地擡起頭來，看見孫耀威正一臉笑意地看著自己。

前排同學們的目光也全都看了過來。

江檸頂著所有人灼熱的視線，心跳得飛快。

旁邊傳來了陳欣茹語氣有點覆雜的聲音。

“江檸……你是第一名耶！”

作者有話說：

周綏安：檢查過了，沒有黑~

江檸（捂耳朵）：不聽不聽。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