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牽什麽？”逸生想了想，詢問。

其舞仰視著天空，擡手指向樓頂：“你們送我的這個地方哪裏都好，只這天花板很剔透，所以想順點兒銅錢鋪滿上面，讓這夜色再朦朧些、詩意些。你覺著可好？”

“倒是不錯。”逸生讚同，“但參觀古墓，加上順點兒銅錢，不是一蹴而就的事，這需要一些時間，你什麽時候有功夫？”

其舞輕輕地眨眨眼，“我想想，最近學校在舉辦藝術節，節後倒是有個七天長假。”

“那就一天一個地方，”逸生四下看看空曠的頂樓，“我這層除去拔步床，還缺些裝飾，也順便選購些好了。”

“選購？”其舞不解。

逸生淺笑道：“同守墓靈交涉一番，以物易物，便能選購到自己心儀的物件，還保準貨真價實。”

“這麽好！”其舞驚愕，“那就沒必要順手牽羊了。”

“可不就是！”

地平線開始泛著青光，一點點的消減這世界的暗色調。淡淡的淺黃色開始出現在視線裏，與朱紅色的日出攜手而來。

氣勢恢宏的日出，令人感到振奮，好似一切才剛開始，而希望就在不遠處。湛藍的天空、雪白的浮雲、火紅的太陽合著暖色調的光暈，讓人身心明朗。

看著日出，仔細想來人生的每一天都還挺奇妙的。清晨醒來梳洗一番，開啟一天的旅程，似乎沒有人知道下一秒會發生什麽，但只要發生了便又可以有跡可循。

一件事情跟著一件事情，然後一天就過去了。

每日參省一下，卻又發現像煞一天的工作都像廢話一樣可有可無。但就是這樣的一天天構成了人生中必不可少的每一天。

學生的日常更是如此，每天都近乎於無限重覆的編程代碼，似是而非。其舞盼望著藝術節後的假期，就想起了參與藝術節比賽的畫作。

提交那副參賽的畫作已經有一個多禮拜了，算算日子也該是時候了。不知道那一副“秋景”是否能夠過關，她並不期盼獲得名次，只要不算丟人就好。

“現在公布第二十三屆校藝術節各項目的獲獎……”飯後的午休時間，教室內的學生倒也不少，如此響亮的廣播自然引人側目。

原本喧囂的正午，瞬時安靜下來。

“在團體項目的比賽中，各年級、班級都有可圈可點的……”其舞班上的團體項目，似乎都不大擅長，成績自然有些慘不忍睹。

“今年的個人賽尤其精彩……”其舞挑挑眉，覆又低頭翻譯手中的古文段落：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使他的心靈意志受到磨練，經受痛苦。使他的筋骨勞累。經受饑餓，以致膚肌消瘦。讓他受到貧困之苦。使他所做的事情顛倒錯亂……

“所以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也不知道怎的，其舞就是覺得很諷刺。一方面以那些痛苦的經歷鼓舞自己，另一方面卻又迷惑非常。

“美術類：高二四班，文其舞榮獲一等獎。”

突然聽到自己的名字，有一瞬間的怔楞，“哈？”

“恭喜啊！”

“文其舞，厲害！”

“獲獎的畫兒，也讓我們大家欣賞欣賞昂！”

聽著同學的笑言，其舞微笑回應，“好，謝謝大家！”

其舞畫的《秋景》其實談不上有多好，不過是一條小道通向深處。路面被兩側的落葉覆蓋上金衣。安靜的秋景中沒有一個人，只有在空中的枯葉隨風飄搖……

柯傑一手持著其舞遞來的膠帶，認真的把畫作固定在兩扇窗戶中間位置的墻壁上。因為自身高挑的身材，做起這事來，倒也輕松地很。

貼上最後一張膠條，柯傑感慨：“真不錯，咱們班瞬間就有藝術感了。”

緊挨著其舞而站的段清也望著畫紙，說：“畫的真好，這麽美麗的秋景。哎，就是有些蕭條的感覺，好像很傷感。”

段清的話太過一陣見血，其舞甚至維持不住笑容。

思緒紛飛，似乎這樣的景致，早就習以為常。落葉蕭條的街景、落日餘暉的天空、落雪蒼茫的枝頭，這些都是她熱衷於關註的一角，這世界唯一令她癡迷的習慣。

因為向上看，眼淚會慢慢回流，逐漸淡去。長此以往，她關註眼上的世界多過其他地方。倒是近來，不再頻繁落淚了。

從三班到四班，從剛入高中到文理分科，從流言四起到竊竊私語，柯傑的眼神從未改變，就如曾經的周伊一樣。

其舞有時也會猜想：他們之所以會無動於衷，是不是根本沒有聽過“她罪行的完整版”呢？盡管堅信對方的人品可貴，卻也不敢相信會有人堅定的信任自己的人品。

想起柯傑由始至終的眼神、專註的吟唱《美人魚》、熱情而溫柔的搭訕、積極而認真的攬下粘貼畫作的事情。或許，當時他在鈴聲中想要述說的話語是那幾個字？

被鈴聲遮蓋住的詞語，難不成是“喜歡”嗎？

隨著時間的推移，其舞卻依舊想不明白。雖然不該深究，卻也害怕因為自己的無知而傷害他人。人，果然是最覆雜的物種，為自己被暗戀而沾沾自喜，也為無意重傷而忐忑不安。

不過，他並沒有多餘的表態，或許只是她想多了吧。

寫到這裏，安施似乎有所了悟。雖然依舊不了解感情上的界定，但順著記憶回顧的曾經，每一幕似乎都別有用意。

當年她以為的喜歡、敬慕，如今算來不過是心理上的缺失。

對於何殤——那邪肆、幽默的人，還來不及升起一絲好感，便已經黯然謝幕，徒留滿腔委屈。對於柯傑——原本陽光開朗的少年，面對她時，卻偏偏一副羞澀模樣。

想到這裏，其舞笑意溫暖，卻暗含濕潤。或許她真的是一個冷漠而高傲的人，有太多的想法不曾表露出來，愚鈍的自以為是，用最漠視的態度對待這個真摯的少年。

對不起，柯傑。

只怪她太過愚鈍了。

說起愚鈍，那或許是她在情商上的問題。在智商上，她應該是愚蠢的。初一時，遇到莫釋，後來發生的事件。凡此種種，不過是愚蠢的接受。

但最大的愚蠢卻是：從2001年到2016年，已經過去了十六年，她才明白了很多事情，明白了自己在那件事中遭受到最大的傷害是什麽；明白了一直以來自己對於莫釋的不解；明白了人生到底是什麽。

由始至終，她都搞不明白，為什麽莫釋會對她有那麽多的怨念，為什麽要汙蔑自己。如果不是開始決定寫下這本書，如果不是開始整理曾經，她還會繼續一頭霧水。

現今，隱約間她能唯一領悟到的原因：莫釋，你是不是覺著被欺騙了？

不知道你會不會看到這裏，曾經我是真的把你看做好朋友，你認為的謊言，我不曾說謊，有人為證。

收回思緒，安施擡起頭，看向不遠處的何殤。他倚靠在半透明的墻壁上，右腳搭在左腳上，寬松的休閑褲遮擋住腿部的肌膚。眼神飄忽的透過她，看向遠方。

“何殤，”安施想了想，還是開了口：“我記得你從初一開始，直到高中，都經常流鼻血。一流出來，就總也好不了，你如今這樣是否與此有關？”

收回迷離的視線，何殤的目光停留在其舞身上，再轉眸，沒有言語。

“我經常會失眠，一旦睡著，就會出狀況。”安施低頭，“前不久的夜晚，我看見了莫釋、你、還有某些正義的執行者，就在不久的將來。你期盼看見她嗎？”

“唔。”

何殤的聲音聽不出什麽情緒，似乎連他本人也有些茫然無知。其舞便不好再深入話題了，於是繼續手頭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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