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箱門忽然被打開，畫面中湊進來一張面黃肌瘦的臉，他的雙眼無神且外凸，就像只擱淺在沙灘上，奄奄一息的魚的眼睛。

冰箱裏散發著刺鼻的臭味，但卻絲毫沒影響到畫面中這個男人，他從裏面拿出兩聽啤酒，‘砰’的一聲關掉了冰箱。

整個屋子極其狹窄，又臟又亂，除了中間那張床，興許因為床單和被子是純黑色的，看不清楚到底臟不臟，一眼望去，沒一個角落可以下腳，男人鼓著圓乎乎的大肚子，翻身就躺到了床上，在被窩裏摸找了好久，最後掏出一個遙控器，按了按，某奶茶品牌的廣告聲瞬間塞滿了這間讓人快要窒息的屋內。

男人擰開易拉罐扣，一連喝了好幾口啤酒，直到嗓子裏冒出幾聲滿意的嗝後，才放下酒罐，從床邊的塑料袋裏拿出雞爪開始啃起來。

他餓極了，幾根雞爪兩三口便下肚，嘴角全是油不說，原本應是白色的背心，眼下卻是黃色的，同時胸前還沾著像繁星一樣的油點，被子上也有。

這時，大門被打開，一長束陽光從門外漏進來，屋裏這才稍微有了點光亮。

“咳咳咳！！！”老太太提著兩個滿滿的塑料袋扶著大門走進來，然而剛邁進一步就忍不住連連咳嗽並且打噴嚏，“我說老二啊！你怎麽又在喝酒了？！醫生怎麽跟你說的，你不記得了嗎？你聞聞，我這才幾天沒來，你這屋子都快要發黴了，這味兒快要熏死人了都！”老太太將沈甸甸的袋子抵著大門，試圖換換氣，然而那個邋遢的男人依舊躺在床上，床邊全是雞骨頭，還有數不清的啤酒罐。

他沒有理睬老太太的話，癡癡地看著電視，仿佛整個靈魂都鉆了進去。

“我在跟你說話呢！你聽到沒有？”老太太從電話機和床尾間走過，揚手拉開窗簾，這一瞬間，整個屋子頃刻塵土飛揚，她趕忙捂著口鼻，在臉前使勁地扇氣。“你給我起來，你看看你這床單被罩，你看看這地板，臟成什麽樣了都？上次我好不容易才收拾幹凈，你怎麽就不懂得愛惜呢？難道你就喜歡睡在垃圾堆裏嗎？！”

老太太掀開被子，欲將男人拉起來，不料他擡手一推搡，差點將老太太推倒在地，然而他卻不以為然，繼續啃著雞爪，大口喝著啤酒。老太太見狀，憤怒地拿起雞毛撣子打翻了男人手中的啤酒罐，整個床單沾滿了啤酒。

男人翻身跳起來。

“你有病吧？！你沒事來煩我幹什麽？！”

“我煩你？”老太太氣得雙手發抖，“老二，你這是對你媽我說話的態度嗎？你看看你，你現在都成什麽樣子了？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老太太抓起床頭櫃上一聽還沒打開的啤酒，憤怒地扔到床上，“成天就知道喝喝喝！你看看你這肚子啊！你是真的不想活了是嗎？故意這麽折磨自己？你的肝都已經停止工作了你還在喝！你眼中還有沒有這個家？還有你爸媽嗎？！”

“你不要管我！”男人彎腰從床上拿起啤酒，又鉆進了被窩裏，但因為蓋著的那一面已被啤酒徹底打濕，他大力地將被子整個全翻了過來。

老太太整張臉全都皺在了一起，緊咬著本就松弛的嘴唇，渾濁的眼眶內蒙上了一層淚光。

“媽媽！快走！這樓道好臭啊！”一個小男孩的聲音從門外傳來，隨即便聽到他踩著一雙發出清脆聲音的運動鞋跑過的聲音。

緊接著，一個女人尖銳的聲音從門外竄進來。

“要死了啊！真是的，你們做個人行嗎？你屋裏臭成什麽樣我不管，可別把門這麽開著啊，整個樓道都臭氣熏天了！還讓不讓人吃飯了啊！“

老太太抓起剛放下的雞毛撣子，轉身朝大門走去。

“關你屁事啊！跟你有毛關系啊！這是我們家，想開門就開門想關門就關門，怎麽，還要給你打報告了？“老太太的氣勢一點都不輸站在門外的女人，她叉著腰，一只手握著雞毛撣子。

“嘿！我說大媽，你怎麽能這麽說？沒錯，那是你兒子家，我們管不著，哪怕裏面堆滿了糞便，我們作為鄰居又能說啥呢，對吧？可問題是在於，現在你們就這麽開著門，你看看，這外面馬上就蒼蠅滿天飛了？你讓我們住在附近的怎麽生活，怎麽吃飯？臭的人都快要窒息了！真的大媽，我求求你，要麽你們趕緊搬走，要麽就老老實實地把門關上，不要把這像屎一樣的味道放出來禍害人行嗎？！“女人陰陽怪氣地一口氣說完了整段話，捂著鼻子不停地翻白眼。

“什麽叫堆滿了糞便？啊！你倒是給我說清楚！”老太太舉起雞毛撣子就想往這臭女人臉上抽過去，“我看你這張嘴才是沾滿了糞便吧！一天到晚閑的沒事做對嗎？有那個閑工夫你怎麽不去管好你家老公，哦也是，就沖你這刻薄的樣子，估計你男人早就看你沒興趣了，不知道在外面換了多少個二房三房了！”

“你說什麽呢你！老太婆！”女人咆哮道，“你別以為仗著年紀大就可以張著嘴屎尿亂飆了我告訴你，我看啊，你們這家人就是這個小區，這個社會的蛀蟲！明明惡心的要死，還總清高地以為自己有多了不起！光看著你和你兒子那副嘴臉，還有這比茅坑還臭的屋子，就讓人忍不住想笑，這個世界上居然還有你們這種不知廉恥的人！”

老太太忍不住了，舉著雞毛撣子的手正準備朝門外女人的臉上呼過去之時，身後一股力突然將她推開，只見她兒子端著一盆臟兮兮的洗腳水不由分說地朝女人的身上潑過去。

“臭比，給老子滾開，有多遠滾多遠，滾！！！”

‘砰！’

大門被用力地關上，空氣中的灰塵都在跟著這聲巨響抖動。

男人扔下水盆，三兩步都爬回了床上，拿起遙控器索性將音量調到最大，試圖蓋住門外那個女人哭天喊地以及小男孩捶打大門的聲音。

老太太捂著胸口，順勢坐到了地上，也不管地板有多臟了，她只覺得心臟一直在跳個不停，真擔心下一秒會截然而止。

當然，她也不是怕死，都活到這個年紀了，死，對於她來說，無非就是閉上眼睛，雙腳一蹬的事，只是現在還不是時候。

不管自己願不願意承認，老二已經病入膏肓這個事實，但作為父母的，只要有一線希望能讓兒子活下來，活的更久一些，也絕不會放棄。

然而除了這個，在老太太心底，其實還有個埋藏的很深的夙願，一個當她努力回憶起來時，只能勉強記得那個才幾歲大就被自己親手丟掉的孫女，單薄的背影。

想到這，她又定睛看著老二那因為肝癌引起的腹部積水，越來越大的腰身，心裏的悔和苦，在這時都不約而同直逼胸腔。

她想，可能這就是世道輪回，因果報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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