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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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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張瞬間在腦子裏做出了判斷,他右手使勁撥轉馬頭同時下狠心揮鞭子抽馬,馬車離開大路、離開日本人的農莊,向棋盤山飛奔而去。棋盤山北有清東陵南有鳥島,要山有山要水有水,躲上個十天半月的不成問題。何況那裏緊挨著清東陵,就算是當初日本人攻占奉天也沒有破壞東陵。

老張的選擇是對的。要打仗必然要行軍,除偷襲之外的作戰方式,大部隊行進都是走大路或者地勢較平坦的地方,同樣的,此時開戰雙方必然是日本人和中國人,東北最好的最肥沃的土地都分給了日本移民建立農莊,這些農莊有武器有的甚至有迫擊炮和重機槍。他們如果這個時候選擇從田野裏穿過去,很可能沒被炮火打死先被日本的武裝移民打死了。

突然,迎面的天空中出現四架飛機,在震耳欲聾的聲響中向馬車飛來。

張靜嫻和玉函雙雙張大嘴仰望天空,連伸手捂耳朵都忘了。她們第一次看見除了鳥之外還能在天上飛的東西,長得這麽古怪還發出難聽的聲音。老張也在看著天上,他比張靜嫻這種深閨中的小姑娘見識多,他是見過飛機的。

直到四架飛機依次從他們頭頂越過,飛向身後的奉天城,老張才反應過來為什麽馬車一路狂奔卻始終沒有看見軍隊。想來剛才奉天城上架起的槍炮不是用來對付地面上的軍隊而是為了對付天上的飛機。

老張安慰張靜嫻應該不會馬上打仗。

張靜嫻對老張的判斷心裏沒底,但她是個異常謹慎的人,因此對老張說:“車把式,你剛才是打算去什麽地方?咱們接著走,離奉天城越遠越好。等過了這幾天確定沒事了咱們再回家。總不能一家子都躲在城裏被人連鍋端了。”

老張覺得張靜嫻說的有道理,當下趕著馬車繼續朝棋盤山前進。

越往山裏走路上的人反而漸漸多了起來。除偶爾看見幾輛馬車外就是驢車和手推車,其餘大部分人都是拖兒帶女、攜老扶幼,人人背著個包袱,不用問也知道肯定是把家裏值錢的東西全部打包帶出來了。

快到山腳下時有一輛馬車攆上了張靜嫻的車,不遠不近的跟在後面,兩輛車一前一後在山腳停下。

老張對張靜嫻說馬車沒辦法進山,只能徒步爬山,馬也要解套牽走。馬車只能在山腳下,等過幾天出山時再套上。

張靜嫻同意了然後扶著玉函的手下車。

這時旁邊的車上跳下來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腳下還沒站穩一雙大眼睛已經朝張靜嫻二人望了過來。

張靜嫻懊惱這人的無禮,但是想到現在是逃難在外不比在自己宅院,因此只好微微側頭偏過身體避開他的視線。

老張發現了異狀就走過去假裝打招呼,身體剛好站在張靜嫻和年輕人中間。老張僅剩的一只獨眼還是很有氣勢的。

年輕人不得不收回視線,把手伸進車內口稱父親然後扶出來一個老者。

老人的年紀至少在六十歲以上了,但是年輕人才二十出頭。估計不是老來得子就是家中幼子。

老張充當管家的角色和對方寒暄,寒暄中張靜嫻得知這一老一少正是父子倆,老者叫梅經年,年輕人叫梅萬城。原本計劃去奉天城送貨沒想到在路上看見了飛機,於是直接改道來了棋盤山。

雖說大家都是逃避戰火的,但是坐馬車的和徒步背包袱的還是涇渭分明。既然都是坐馬車的可見彼此家境相差不大,同屬於一個檔次的於是就自然而然的一起往山裏前進。

梅萬城看起來比張靜嫻大四五歲的樣子,如果不論性格但從長相上看,他和張靜嫻居然有幾分相似:烏黑茂盛的頭發、寬闊的額頭、大眼睛、雙眼皮。同樣的相貌長在女子身上就顯得過於剛硬失去了柔美,可是長在男子身上卻讓人眼前一亮,忍不住要一而再多看幾眼。

這是個英俊的舉止活潑的年輕人,假以時日還會張成一個充滿魅惑力的男人,尤其是當他板著臉故作一本正經、兩片嘴唇卻溫柔的吐出一連串讓人歡心的話語的時候,鮮少有女人能不被他得手。

梅萬城很快就發現張靜嫻和他在長相上的相似了,這讓他很興奮,他嚷嚷著:“爹,你是不是跟別的女人生孩子了?你看看七小姐長得像我妹妹似的。”

梅萬城話剛說完,張靜嫻就已經用老太太交給她的標準衡量過此人並且得出了一個結論——這是個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繡花枕頭。她心中惱恨梅萬城出言無狀想要呵斥他,可是一擡頭看見對方那雙亮晶晶的眼睛和喜滋滋的笑容,忽然心中一軟。

梅萬城不知道張靜嫻心中惱他,他笑瞇瞇的望著張靜嫻,他覺得這個女孩子雖然長得不漂亮但是卻有一種異樣的熟悉感,讓他從心底裏想要親近。

梅經年上了歲數走的慢,一邊走一邊喘,此時聽見梅萬城的叫喚也看了過來。他笑呵呵的說:“可不要胡說,小心惹惱七小姐。七小姐莫要生氣,仔細看來你確實與我那老妻年輕時長得有頗為神似。”

張靜嫻聽了這話心中釋然同時忍不住想起過世的張老太太。張家下人都說她神似年輕時的張老太太。大概這個梅萬城的母親年輕時確實與自己有幾分神似。

梅萬城走在最外側,大多數時候只能看見張靜嫻的側面,此時見父親說起“神似”的話題,他眨巴著眼睛期期艾艾的想要靠近張靜嫻,還沒等走近就被老張和梅經年兩個人三只眼給瞪走了。

張靜嫻臉色微紅,玉函則在一邊捂著嘴笑話他。

梅萬城嚷嚷道:“笑什麽笑,黑丫頭!你看看你黑的跟個煤球似的,還趕緊求求我。我們梅家的雪花膏可是東三省最好的雪花膏,保你用了以後立刻變白。”

玉函笑嘻嘻的想要湊到梅萬城身邊,被張靜嫻一把揪回來,伸指頭點點她的額頭:“不許要人家的東西,回頭把我的給你用!”

小丫頭撅著嘴回到張靜嫻身邊,眼神還戀戀不舍的留在梅萬城手上。

不怪玉函眼饞,光看那手心大小、弧線優美、閃著瑩潤廣澤的白瓷瓶子,仿佛就能嗅到裏面的甜香味兒。那個時候絕大部分女人們的日子都過的可憐,有些人一輩子沒用過化妝品,出嫁前才請人開臉、撲個粉,最奢侈的洗發水是堿水。

張家的條件雖說比一般人家要好,那也僅限於主人和有臉面的大丫鬟,像玉函這樣的小丫頭是輪不上的,只能跟著自家小姐沾一點光,但是也不敢多用。管家婆子的鼻子堪比狗鼻子,隔著十米開外都能發現哪個不守本分的是不是又偷用了主人的東西。

梅萬城見張靜嫻眼角都不瞟一下也不讓小丫頭跟自己玩笑,心中越發存了逗弄她的心思,一面笑嘻嘻的喊著“小丫頭,”待玉函扭頭看他,他才把手裏的雪花膏輕輕拋過來說,“接穩了!”。

玉函大驚小怪的跑去接雪花膏,張靜嫻看到梅萬城那吊兒郎當的樣子還有那雙挑逗的眼睛,氣的壓根兒癢癢,一跺腳一扭頭再不肯看他一眼。

老張和梅家的車夫在崖壁凹陷處找到了一個山洞,不深但是有四米見方,剛好夠五六個人歇腳。幾個人一齊動手稍微收拾了一下,時間就到了下半晌。

老張和玉函把走前老管家準備好的供品和幹糧饃饃拿出來,是些豆面窩頭和雜面餅子,還有一些幹菜,居然還有老管家特意給張敬賢裝的兩個白面饅頭。

這兩白面饅頭在當時缺衣少食的年代可是了不得的好東西。饅頭剛一拿出來就立刻吸引了兩道綠光——發自梅萬城饑餓的雙眼。梅萬城已經很久沒有吃過白面了,他看著埋頭忍不住吞咽了下口水,但是當他看見張靜嫻投來的眼光時卻仍然強行把頭扭到了一邊。

梅萬城如果還像之前那樣沒臉沒皮的黏上來要吃的,張靜嫻必定嫌棄他,如今見他還挺有自尊心,於是那饞嘴咽唾沫的樣子看在張靜嫻眼裏心中反而不落忍。她把其中一個饅頭交給玉函,示意她給梅萬城送去。她自己則把另一個饅頭掰成三瓣,不顧老張的反對硬是塞給他一瓣,她自己吃一瓣,還有一瓣拿在手裏留著給玉函。

那邊梅萬城明明一副很有骨氣的才把頭轉到一邊,可等玉函拿著饅頭過來了立刻又喜笑顏開,連假裝推辭一下都省了,轉身湊到張靜嫻身邊笑瞇瞇的說:“原來你心裏想著我呢。謝謝了,七妹妹!”

張靜嫻臉一紅,還沒來得及生氣,老張獨眼一瞪,重重的“嗯?!”了一聲。

另一側的梅經年趕緊出聲:“萬城,不許對七小姐失禮,還不趕緊道歉!”

梅萬城才不道歉呢,不過他也不再自討沒趣,只是把個白面饅頭在兩只手裏來回拋,一邊拿眼睛上下打量張靜嫻。當獨眼老張揚鞭子想要抽他時,他又滿不在意的哈哈笑著跑掉。

張靜嫻三人和梅家三人在山上躲了整整兩天三夜。前兩天經常能聽見奉天城裏傳來的炮聲,到了第三天就安靜了,整整一天沒有什麽大動靜。到了傍晚,六人商量了一下,決定由梅家的馬夫下山打探情況。其餘人等消息。

這三天因為有了梅萬城,小小的山洞倒不冷清,梅萬城過了初時的輕浮後總算略微正經些了。但是他天生性格活潑喜愛熱鬧,總是要弄出些事情、產生些聲響,否則他就像渾身長了蟲子似的難受。他不敢撩撥張靜嫻就去捉弄玉函,於是山洞裏時不時就能傳出他得意的大笑和梅經年不痛不癢的呵斥。

月亮爬上山頂時,梅家的馬夫終於回來了。帶回來消息說奉天城已經允許進出,但是盤查依然很嚴。話雖如此大家卻幾乎同時松了一口氣,有的人心想終於能回家了,有的人心想終於能把貨送出去了,有的人心想這就要走了?有的人已經開始琢磨怎麽告別了。

夜裏,大家還是像前兩天一樣靠在山壁上胡亂闔眼休息。張靜嫻剛剛要睡著,忽然感覺有人在拽她的衣袖。她一驚,睜開眼看去,原來是梅萬城。

梅萬城總是笑嘻嘻的臉上難得一本正經的神情,一雙眼睛在月光映襯下越發亮了。

張靜嫻知道梅萬城有話要說,心裏忽然毫無緣由的一陣心慌,她半垂下眼簾不敢看梅萬城的眼睛。

梅萬城輕輕說:“我家在長春新民大街後面,梅香雪花膏,你一打聽就能找到。”

張靜嫻一動不動,既不點頭也不搖頭。

梅萬城又說了一遍。

張靜嫻還是一動不動,既不點頭也不搖頭。

梅萬城有些急了,伸手想要抓張靜嫻的胳膊,老張手裏一直不離的馬鞭忽然抽了過來。梅萬城眼疾手快撂開張靜嫻的衣袖一骨碌爬開去,剛好躲開老張的馬鞭。

張靜嫻眼角餘光看著梅萬城的背影,心裏恨恨的想到:告訴我地址做什麽,難道還指望我主動找上門去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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