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綱吉在學校天臺找到自家的紅發小好友的時候, 發現對方正在盯著自己膝上捧著的食盒發呆，神情恍惚的樣子看起來……非常糟糕。

“……炎真？”綱吉有些擔憂地停在古裏炎真面前，彎下腰註視著紅發少年, “你還好嗎？”

在綱吉開口出聲之後, 古裏炎真才像是發現了對方的存在一樣, 身體猛地抖了一下，有些驚訝地擡起頭看向綱吉。

古裏炎真的這種反常, 讓綱吉更加擔心。

“你今天的精神狀態看起來……似乎不太對勁。”沢田綱吉采用這種說法, 其實已經是非常委婉溫和的措辭了。

從早上兩人打了第一個照面開始, 沢田綱吉就發現, 古裏炎真的精神恍惚, 而且眼下有著非常明顯的青黑，一看就能知道, 對方昨晚必定沒有睡好。

沢田綱吉早就想追問關心古裏炎真一番, 可是紅發小少年今天也不知道究竟怎麽了, 竟然一直躲著沢田綱吉。上課的時候不理會綱吉投向他的目光，下課的時候也總找些一聽就萬分牽強的借口獨自離開教室, 刻意忽視了站在他身邊的沢田綱吉。

古裏炎真的舉動這麽明顯, 就連黑川花和柿本千種兩人都忍不住萬分好奇地詢問了綱吉一番：他們兩人是不是剛吵完架。

——對於他們的詢問，沢田綱吉感覺自己真的很怨。

‘明明昨天放學的時候還好好的呢。’綱吉一邊這麽想著，一邊坐在了古裏炎真的身邊, 再次關切地問：“炎真昨晚休息得不好嗎？”

“……沒有。”古裏炎真用手中的筷子用力地戳著自己面前的食物，“只是偶然睡晚了而已。”

他不敢看向沢田綱吉，他也沒有勇氣看向沢田綱吉。

只要沢田綱吉一出現在他的身邊……古裏炎真的腦海中就開始一遍遍地回想著昨天加藤朱裏對他說過的話。

‘殺死你父親和你妹妹的人, 就是彭格列家族的門外顧問，沢田綱吉的父親，沢田家光。’

這句話就像是一種可怕的魔咒一樣，一直纏繞在古裏炎真的心裏，讓紅發小少年一整晚都無法閉眼。

古裏炎真只要一閉上眼睛，就感覺自己能夠看到已經死去的家人們、甚至能夠聽到他們淒慘的呼救聲和哀鳴……

整整一夜，古裏炎真感覺自己都徘徊在地獄門口，一遍遍地感受著自己心中的憤怒恨意以及不可置信。

古裏炎真現在沒有辦法直接接觸到沢田家光，所以他這一切負面的情緒，都會落在沢田綱吉身上……

——古裏炎真本該如此。

可是只要古裏炎真感受到沢田綱吉落在自己身上的那種擔憂緊張的目光……古裏炎真就沒有辦法去憎恨這個人。

古裏炎真做不到憎惡沢田綱吉。他甚至同樣沒辦法將沢田綱吉歸到他最厭惡的黑手黨人之中。

“炎真？”看到又開始發呆的小好友，綱吉的手指搭在對方的手背上，重覆了一遍自己剛才的問題，“你真的沒問題嗎？我感覺你現在的狀態……”

綱吉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打斷了。

“綱君。”古裏炎真突然反手握住綱吉的手腕，“我有一件事情想要問你。”

“……什麽？”

古裏炎真很少用這種嚴肅認真的表情說話，所以在他開口之後，沢田綱吉也瞬間緊張了起來，“是出什麽事了嗎？”

“我……”古裏炎真從來沒有像此時這樣，感覺自己的語言竟然如此的……笨拙，沒有辦法表達自己現在的真實想法，“綱君很少見到你的父親，對吧？”

綱吉點了點頭，說：“我是直到今年才得知自己的身份，然後見到父親大人和母親大人他們的。”

“而且母親大人身體不好，不能輕易離開彭格列本部；而父親大人又總是很忙，所以我也很少見到他……”綱吉有些疑惑地看向古裏炎真，“炎真怎麽突然這麽問？”

西蒙家族和彭格列家族雖然能夠算是世交。但是這種在時間沖刷之下殘留而來的些許‘交情’……在絕大多時候，其實根本不值一提。裏世界的王者彭格列和弱小到少有人知的西蒙家族……這聽起來就完全是兩個世界的存在。

而作為西蒙家族的小首領，古裏炎真也從來不會向沢田綱吉詢問任何有關於彭格列家族的事情。

——而今天卻是個例外。

“那綱君……”在說這段話的時候，古裏炎真感覺自己的耳邊一遍遍地循環著加藤朱裏的那句話，‘沢田家光是你的仇人——沢田綱吉是我們西蒙家族仇人的兒子——’，紅發少年竭力忽視自己耳邊的幻聽，繼續說，“你認為你的父親，究竟是一個什麽樣的人？”

在古裏炎真問出這個問題之後，沢田綱吉很久都沒有開口回答。小首領定定地註視著古裏炎真，這種專註認真的眼神，讓紅發少年有些緊張，很快就不安地移開了眼睛，不想與沢田綱吉對視。

但綱吉卻不想就這麽放過古裏炎真。

小陰陽師大人難得態度強硬地伸手握住了古裏炎真的肩膀，近乎逼迫地要求自己的紅發好友和自己對視，“炎真，告訴我，究竟出了什麽事情？是有關彭格列家族的？還是有關父親大人那門外顧問部門的？”

即便不知道任何前因後果，但是依靠超直感和陰陽師的直覺，綱吉還是敏銳地從古裏炎真的表現之中，猜到了一小部分真相。

沢田綱吉有一雙非常要命的眼睛。當他用這雙眼睛註視著你的時候，你會有種自己沈浸其中無法自拔的幻覺……

很少有人能夠拒絕沢田綱吉的註視。而古裏炎真當然不會是那‘狠心的少數人’之一。

“如果……”在綱吉的目光之下，古裏炎真非常艱難地開口，“我是說如果……綱君發現你的父親其實是一個會濫殺無辜的壞人……你會怎麽做？”

即便是沢田綱吉，也沒有辦法在從古裏炎真的這句話裏捕捉到太多信息，“善惡對錯的區分不會因為親屬血緣關系而發生改變。錯了就是錯了，不會因為他是我的親人，我就認為他做的所有事情都是正確的值得誇讚的。”

——從綱吉對待藍波等孩子們的態度上，就可以看出一二。沢田綱吉對自家的每一個孩子，都非常寵愛。但這種寵愛是有底線的。在原則性的問題上，他絕對不會因為‘寵愛疼惜’而忽視了對孩子們的教育。

其實在沖動地問出那個問題之後，古裏炎真就有些後悔。強烈的恐慌與茫然夾雜在他近乎震耳欲聾的心跳聲一起，攪得他的思緒和心情更加煩亂。

古裏炎真不想從綱吉口中聽到令自己失望的回答。

——不過還好，沢田綱吉也沒有讓他失望。

“那……”聽到綱吉說，他不會因為親緣關系而偏袒自己的父親，古裏炎真的眼睛猛地亮了起來，“那如果綱君的父親做錯了事情，綱君會怎麽辦？”

古裏炎真說出的這種冒犯長輩的假設，已經能夠算是‘失禮’了。但是綱吉還是回答道：“我會對此感到失望和遺憾，我也會堅持著認為一切錯誤都應該得到懲罰。但是在此之前，我必須要說……”

綱吉握在古裏炎真手腕上的手更加用力了幾分，“炎真，我的父親絕對不是一個壞人。”

“我不知道你為什麽會這麽問，但是如果你從其他人口中聽到了什麽關於他的負面評價的話，我希望你能夠告訴我。我不認為他會是真的……”

“但那就是真的！”古裏炎真突然非常激動地打斷了綱吉還沒有說完的話，“但那就是真的！”

他的父母和妹妹，都死在沢田家光的手中。

這是加藤朱裏告訴古裏炎真的，而震驚之極的古裏炎真隨即也立刻向愛迪爾海德等人求證了……

得到的答案，只讓古裏炎真更加絕望。

“那就是真的……”古裏炎真失魂落魄地重覆了這句話一遍。

“炎真？”看到自己好友的這副模樣，綱吉感覺自己的心都猛地沈了下去，“到底發生了什麽，告訴我……”

“阿綱——”在綱吉急切地追問古裏炎真的時候，從樓下發出的一陣呼喚聲打破了他們兩人之間原有的緊繃氣氛。

“阿綱——”山本武站在樓下，沖著天臺上的綱吉揮了揮手，“我明天就要比賽了，今天是最後一天的訓練，你要來看嗎？”

棒球部的這場比賽，山本武和他同部門的同學們都準備了很長時間，付出了非常辛苦的努力。而每當山本武在高強度的訓練中感到疲倦的時候，黑發少年就會來找自己的好友，也是他的小首領——沢田綱吉。

山本武曾經開玩笑一樣地說過：沢田綱吉是山本武的良藥和一切力量的源泉。——聽起來像是玩笑，但似乎更有可能是山本武的真心話。

綱吉從天臺上探出半個身體，向樓下的山本武擺了擺手，示意自己此時不便和他說話。在山本武了然地點了點頭之後，綱吉又立刻轉過身看向古裏炎真，“炎真，你剛才說的……”

“沒什麽。”古裏炎真的表情突然冷淡了下來，“綱君你去吧。”

沢田綱吉當然拒絕了古裏炎真的這一提議，“不，你剛才說我父親他——”

“沒什麽。”古裏炎真固執起來的樣子，真的有些可怕，“我只是突然有些好奇這個問題而已。”

“綱君你和那些令人厭惡的黑手黨們不一樣——”古裏炎真冰冷的眼神有片刻的松動，“但我不知道，綱君的父親究竟是一個怎麽樣的人。”

古裏炎真說出口的這個理由，非常牽強，毫無邏輯可言。

但是無論綱吉再怎麽繼續詢問，或是用其他辦法旁敲側擊，但古裏炎真只是低頭盯著自己膝上的食盒，再也沒有開口過。

而綱吉的超直感也非常詭異地呈現出一種不自然的安靜，難得沒有任何預示，或是給綱吉提供任何警告。

“……炎真你不想告訴我麽？”綱吉闡述了一遍古裏炎真現在的狀態，“如果炎真不想說的話，我就不繼續追問了。”

“但是我希望炎真記住一件事情，如果——”綱吉湊近炎真，兩個少年用一種像是依偎在一起取暖的小動物的親密姿勢，互相對視著，“你聽到了什麽有關彭格列或是有關我父親的傳聞，我希望你能夠直接來問我。”

“如果我無法回答你的話，我會直接去找父親大人要答案。”即便沒有進入超死氣狀態，但綱吉此時的眼睛中，卻依然像是蓄著一小團耀眼的火焰，“我不希望炎真因為其他人說的流言，而對我們產生什麽誤會。”

“炎真將這當做我對你的請求……可以嗎？”

綱吉的聲音非常誠懇，恐怕被少年這麽請求的人。只要不是鐵石心腸，就一定會心軟退讓。

古裏炎真在沈默了片刻之後，還是對悶悶地“……嗯。”了一聲。

剛才沢田綱吉待在天臺上的時候，古裏炎真總是四處亂看，躲避著綱吉的目光，也不想去看綱吉的臉。

但等到綱吉從天臺上離開了之後……古裏炎真卻定定地註視著綱吉離開的方向，發了很久的呆。

“嗯~”披著加藤朱裏外殼的斯佩多從藏身之處走出來，伸出手臂，突然搭在古裏炎真的肩上，“真是令人感動的情意啊，對不對，小炎真？”

在說話的時候，加藤朱裏像是在笑，但是他臉上的表情和說話時的語氣之中，完全沒有一絲笑意。只有徹骨的冷意和輕蔑。

其實他在天臺已經待了很久，只是始終都不敢靠近。

斯佩多曾經是彭格列初代的守護者，所以他很清楚，流淌於彭格列血脈中的超直感有多麽敏銳。如果他真的貿然靠近的話，一定會被沢田綱吉察覺。

——不過這時候的斯佩多還不知道，沢田綱吉除了能夠用超直感來感應他之外，還能依靠陰陽師對鬼魂靈體的敏銳感知能力來確定他的存在……

沢田綱吉，一個開了雙重bug金手指的男主。

“……”古裏炎真沒有立刻理會加藤朱裏所說的話，他只是定定地看著沢田綱吉離去的身影，看著對方走下天臺，走到山本武的身邊，被山本武半摟在懷裏，向棒球部的方向走去。“我還是……想相信綱君。”

在聽到古裏炎真這麽說之後，加藤朱裏的眼中閃過一絲不悅。

西蒙家族是斯佩多為了彭格列挑選的養料。當然也可以用其他的稱呼來形容他們，‘磨刀石’、‘試金石’、‘墊腳石’都無所謂。反正他們在斯佩多的心裏也就只有‘滋養’彭格列家族，讓彭格列變得更強這一個作用。

斯佩多曾經用幻術變成古裏炎真父親的模樣，殺害了彭格列門外顧問的多名成員；他也用幻術變成過沢田家光的模樣，一手造成了‘血之災’事件，殺死了西蒙家族的多名成員。——其中就包括古裏炎真的父母和妹妹。

他做了這麽多事情，就是為了挑起西蒙家族和彭格列家族的矛盾。早在彭格列初代的時期，斯佩多就厭惡初代那種過於軟弱的作風，而在九代目繼位之後，他依然看不起九代目那所謂的‘穩健’和‘溫和’的行事風格。

在斯佩多看來，當年就是因為初代的軟弱作風，執意削減自衛隊人數，所以才會發生意外和混亂，造成了他一生摯愛艾琳娜的過世……

從那次意外之後，斯佩多就固執地認為：只有見過血的利刃，才能夠被稱為‘武器’。只有舍棄那些不必要感情的人，才是合格的首領，才能將彭格列帶到令人望而生畏的高處。

西蒙家族的所有人，對斯佩多來說，都只是幫助彭格列走向強大的‘工具人’。所以在古裏炎真失控、近乎頑固地堅持相信沢田綱吉的時候，斯佩多當然感到了不滿。

雖然斯佩多這麽想著，但是他的表現，看起來仍是一個關心首領的合格下屬。

“那麽……”斯佩多借助加藤朱裏的身體，在嘴角挑起一個冷淡的弧度，“你打算怎麽辦呢？”

“……我想把所有事情都告訴綱吉，我想要相信他。”

聽到古裏炎真這麽說，斯佩多的眼神有一瞬間的改變。“ヌフフ，好啊。”

斯佩多想到了他剛得知的那個消息：沢田家光今天會抵達並盛。

男人一邊饒有興致地猜測著今天會發生怎樣的趣事，一邊對古裏炎真繼續說：“那我們……在今天放學之後，去找他，怎麽樣？”

“好。”

古裏炎真在充滿希望地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根本沒有想到，站在他身邊的‘同伴’，其實飽含惡意和嘲諷。

而在放學之後，古裏炎真也沒能如願地將自己的想法告訴沢田綱吉。

因為當紅發少年找到沢田綱吉的時候，他發現自己好友身邊，正站著沢田家光。

——他的仇人。

西蒙家族的仇人。

沢田綱吉也沒想到自己的父親會突然出現在日本。

身材高大的男人身上似乎還帶著意大利的濕氣和長途奔波而留下來的倦意。在看到自己兒子的一瞬間，沢田家光興沖沖地揮了揮手，對茫然而又驚喜的綱吉爽朗地笑了笑，“我是你今天的護衛成員哦，阿綱。”

而站在遠處註視著這邊‘父慈子孝’情景的古裏炎真，感覺自己的心在一點點地沈下去。

站在古裏炎真身邊的斯佩多用擔憂的語氣開口詢問：“你還好嗎，炎真。”

神情恍惚的紅發少年沒有註意到自己同伴臉上的嘲諷，“炎真，你看到了吧，他們父子的關系有多好。”

“黑手黨就是黑手黨，就算是沢田綱吉也不會例外。”

——就算他是例外又能如何呢，難道這群小鬼還能夠逃脫他的計劃嗎？

“你之前不也意識到了嗎，所有的黑手黨都是……”

“夠了！”古裏炎真第一次用這麽激烈的語氣打斷了加藤朱裏的聲音。

“我不想聽……”

加藤朱裏的眼中閃過一絲不耐煩，“那你想怎樣呢？”

“……我還想再試一次……”古裏炎真抓緊自己口袋裏的信件，輕聲說。

“……ヌフフ，好啊。”——那他就不介意，再次粉碎掉古裏炎真的希望。

作者有話要說：  刪掉了一萬多字的存稿，感覺劇情進展太慢沒有必要寫那麽多……結果昨晚只能熬夜趕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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