麗妃倒是下來一把抓住了趙若嫻，上上下下打量了好久，“沒事就好。”

“我沒事兒母妃。”趙若嫻看著靜妃被人帶下去，有些五味雜陳，“真的是靜妃做的嗎？”她是真的有點傻了，對於這麽個過程這麽個經過，居然去問她的母妃。

麗妃笑了笑，“她有她的理由。”但到底是這麽做、找人去殺宸妃的理由，還是就這麽絲毫不反抗的應下了的理由，趙若嫻就不知道了，她也不打算追問了。

走出去的時候看到趙孟涵在發呆，趙若嫻站定在他面前，有些迷茫，“是我們想太多了，還是他們壓根兒其實就是在走形式？”只是做給外面的人看，他皇帝對宸妃的死還是很重視的。

“或許有人就想讓所有人想得少。”趙孟涵想了許久，也只能得出這一個結論，“我想去……見見我娘。”

是皇後，那個與世無爭的人，關在長寧殿從不出門的女子，天下國母，“夜深了，太子皇兄要去明日再去吧，”趙若嫻深呼吸一口氣，“我明日去看看靜妃，總覺得，她這樣做是有苦衷的。”

都快死了還講不出苦衷，留給誰聽？趙若嫻覺得皇帝太涼薄，自己的結發妻子關在後宮深處，寵愛的妃子死了也只是走個形式，不惜用另一個人草草結案，只為了自己安定。

難怪國將不國，他連人夫都不配去做。

念著這件事情，趙若嫻在昭和苑輾轉反側，徹夜難眠，第二天起來頂著老大的兩個黑眼圈，連早飯都沒顧得上吃，就讓綠玫給自己收拾妥帖，提起裙擺跑去了靜妃寢宮。

早上霧氣未消，冰凍三尺，吹出一口氣都是飄散的白霧，趙若嫻圍著一件雪白的大氅，毛茸茸的一圈掃著她的皮膚，璇雅宮門口幾乎是外人走過路過都要繞道的地方，快年下了，都覺得不吉利。

她來的這麽早，是因為怕某些人先下手為強，讓這件事情真的就這麽潦草翻過去了，或許跟她沒多大關系，但有些東西欲蓋彌彰的太明顯，總覺得心裏不找個分寸是不安心的。

而且系統也說，“你去見見這個可憐巴巴的姑娘吧，說不定會有點幫助，對你日後的所作所為。”

院子裏沒有人，屋門口也沒有守夜的宮女，趙若嫻只身一人前來，若不是璇雅宮三個大字明明白白在宮門口掛著，她真的懷疑自己是走錯了路，來到一個荒無人煙的宮闈一角。

她推門進去，屋裏沒有火盆，凍的跟個冰窖一樣，靜妃抱了三四床被子坐在床角處，試圖用小空間來找尋些安慰，明明沒什麽病痛，卻難掩臉上的晦氣色彩，嘴唇都凍得發紫。

靜妃看見是趙若嫻，有些訝異，“嘉寧公主？”

合該沒說那句“我沒成想，最後一程居然是你來看我”這樣的典型句式，趙若嫻略略寬心，否則真的容易帶入劇□□彩，就這麽被帶跑偏了，會回上一句“我來問你些事情”。

但她的確是來問事情的，靜妃也不知道會不會說，趙若嫻這麽想著，伸手從袖子裏面抽出那條皺皺巴巴的絲帕遞給她，“我和太子皇兄本來以為是一場局，你認的太快了，我都沒地方說別的。”

靜妃扯過來那條絲帕，看了半天，忽然笑了起來，“就是啊，人人都看得清的事情，只要皇帝說一句它是什麽樣的，就沒人有反駁的機會，這就是君王的無奈和恐怖。”

“你自己是冤枉的，為什麽不伸冤？”趙若嫻實在是沒想懂，除非真的是說那什麽，她有家人被誰誰誰捏住，來一場“你要是不幫我我就把你大伯家的三小外甥給滅了讓你家斷子絕孫”的戲碼。

皇帝也說了，她壓根兒就沒有家人，無依無靠的，能牽絆住她什麽？

“你是不是覺得我和我姐姐都挺蠢的？”靜妃忽然沒頭沒腦問了這麽一句，趙若嫻是傻住了的。

她說不出來是，也說不出來不是，前者她沒那麽狠的心，讓這一個本來就要死了的姑娘還要再被罵上一回，後者她又沒辦法騙自己，原來吐槽那麽多次的也是她自己。

人啊，有時候善良些也是很矛盾的。

趙若嫻躊躇著不說話，這些靜默的時間靜妃已經懂了她的心思，卻沒所謂的笑了笑，“其實算起來，我也沒比你大上多少，卻偏偏的還要擔上個差輩分的名頭，我虧不虧呀。”

她一共說了三句話，三者之間一句搭邊兒的都沒有，趙若嫻就這麽站著，皺起眉頭懷疑面前的人是不是已經瘋了。

靜妃終於不肯再笑了，目光緩緩凝聚成寒意，惡狠狠地盯住床頭一角，“趙若嫻，我現在說的話，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走出這間屋子，你就當是聽了瘋子的一段胡話，也別有負擔，也不該會有負擔。”

趙若嫻點點頭示意自己在聽。

“有個小姑娘，從小沒爹沒娘，在勾欄裏幫忙討生活，六歲的時候開始被教跳舞唱歌，以及待人接客之類的東西，為將來做準備。”她語氣平淡，選擇用第三人稱講這段事情，“十歲的時候，有人來接她。”

十歲的時候，她上街買東西被惡意挑逗，有個穿戴不凡的小姐出手救了她，拉住她那一雙胭脂水粉中泡大的手，和她這種從小金尊玉貴的人還是有差別的，對方卻沒嫌棄，“小妹妹，跟我回家做我妹妹好不好？”

這一雙姐妹，就從十歲開始，直到十七歲雙雙入宮，靜妃其實從來沒盼過當妃子，只覺得姐姐入宮為妃，自己做個貼身宮女就好，結果進宮前夕她姐姐握住她的手，讓她站到自己身邊來。

一同為妃，平起平坐，互相扶持，左右相伴。這才叫站到她的身邊。

“我入宮為妃，受寵也好，冷落也罷，我都不在乎，只要姐姐好，我什麽都好。”靜妃抱住雙膝，喃喃一般道，“麗妃專寵，我和姐姐一般只是偶爾才會受寵，我倒是無所謂，可是姐姐是真的傷心。”

直到有一天，“姐姐那天喝了很多酒，我知道的時候她已經開始說胡話了，我怕她被人捉住把柄，讓下人都下去，只有我自己陪著她，她跟我說了一句很奇怪的話，”靜妃緩緩擡起頭，看住趙若嫻，“她說從今天開始，她要做一個傻子了。”

那目光直勾勾的，看得趙若嫻心裏發慌，做個傻子，什麽都由不得自己，淑妃開始告訴靜妃，今天要如何如何說，今天要如何如何做，當著那麽多人的面說妖妃觸怒嘉寧公主，撒辣椒粉，傳壞話。

“趙若嫻，你可能覺得我們做的跟個二傻子一樣，但是我現在明確告訴你，那不是我們的本意，有人讓我們這麽做，而且是明目張膽的這麽做。”靜妃笑起來瘆人，兩個嘴角像是要揚起來，實際上垮的厲害。

“我這輩子的最後一件傻事，就是當個替死鬼。”靜妃癡癡的笑，“不是我，就是我姐姐，我不會讓她有事的。”

“把水給我。”她指了指桌面上的杯子，趙若嫻一楞，下意識端過去，連裏面有沒有水都沒看，她說不出來話，靜妃像是在發洩一樣，一骨碌說了很多，她想問但怎麽都問不出口。

她想問，是誰？是誰讓你那麽做？

她想問，後悔嗎？後悔為了一個淑妃搭上一輩子？

端過茶水一飲而盡，像是看出趙若嫻想問什麽，靜妃選擇了一個問題回答，“姐姐於我有大恩，是奴婢一生的關懷和仰望，無論她怎麽走，受何人指示，或愚蠢或癡狂，我都會陪著她，我都要陪著她！”

最後一個字在半空驟然破碎，杯子被她用了最後的力氣甩出去在地上摔得粉碎，趙若嫻驚魂未定的側了側身，再看向靜妃的時候床上的人已經開始大口大口地嘔血。

那是毒酒，早就送來了。她只是不甘心，等著一個人講完這些話，管對方是誰，有個人能聽她這些瘋話也就算了，只是沒想到趙若嫻會來，但也沒關系，是她也沒什麽不好的。

沒有任何怨懟，她死都死的心甘情願。

也根本不會回答趙若嫻的那句刨根問底的疑問，背後主使者到底是誰？靜妃就這麽匍匐在床上，已然說不出話來。

趙若嫻終究還是走了。

外面淅淅瀝瀝飄起小雪，綠玫撐著一把傘從昭和苑跑來，看見趙若嫻面色不大對勁兒也不敢多問，只是小聲道了一句，“公主殿下，陶公子來信了。”

系統說過，會幫他們快速地將信傳遞到彼此的手中，趙若嫻也不驚訝傳信的速度，大概就是陶榭安說他走了，勿思勿念，他會盡快回來。淡淡墨香縈繞在信紙上，舒心的氣息。

陶榭安大概是最近最能給她安慰的人，趙孟涵估計這個時候也去找皇後了，長寧殿終年清冷，也不曉得那個本來就不愛插手參與這些亂七八糟事情的人會如何評判這件事情。

她忽然覺得宮中這幾位妃嬪，都挺荒謬的。

趙若嫻將信封貼在心口處，仿佛才有力氣說這句話，“綠玫，靜母妃死了。”這是她第一次，也是她最後一次用這個稱呼叫那個姑娘了。

作者有話要說：

第一位領盒飯的姑娘出現了，可能著墨不多吧，但實在也是挺可憐的一個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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