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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天工機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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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黯淡,暗流翻湧的碧霞湖上重影斑駁。

連念雲方觸到他那清淺的目光,腦中便“轟”地炸了一下。她自鯰魚背上驚跳而起,渾身緊繃,雙拳緊緊攥著,如同一只豎起了渾身刺的刺猬。

葉明犀看著她這副模樣,側頭抿唇淺笑,面帶幾分傲然,幾分嘲弄。

“連姑娘面對在下為何總是這般草木皆兵?”

“你要做甚?”連念雲又懼又恨,飽含盛怒聲音帶上了一絲細微的顫抖。她此時分外痛恨,為何自己沒有武藝在身,為何她爹娘總不讓她接近鳳凰府練武場,為何不知山的外門總管虛與委蛇地將她拖在不知山卻總是不將她收入內門,害得她每次與仇人碰面,都要這般擔驚受怕,就是葉明犀要取她性命,她也毫無還手之力!

“連姑娘聰明絕頂,應是想得到罷,”葉明犀淡淡說著,向她腰間看了一眼,“將水鬼網弄到了群英會上來,你還真是膽大包天了。”

連念雲在滑溜的鯰魚背上後退兩步,呼吸急促。

“大鯰,”她抖著聲音道,“咱們快離開,到蓮葉間去!”

通靈的鯰魚聽到她的話,抖了抖尾巴,轉身向荷花盛放那處游去了。葉明犀輕輕笑了聲,他將手中船槳往前方用力一扔,一登船沿高高躍起,雙足在漂浮在水面的船槳上輕巧點過,輕輕松松降落到鯰魚的背上。

連念雲大驚失色,腦中一片空白,她看著逼近的葉明犀連連後退,一腳踩進了水裏。

一陣踉蹌,她失了穩當,幾欲栽入水中。忽然間又有一陣密密碎碎的梅花香包圍了她,她自他的臂彎裏茫然擡頭,看到他在清冷的白色細月下的傾世面容,精致非凡好似畫中來,俊美無儔恍若天神。

“你為何總是要在我面前落水呢。”他輕聲說道,動聽的嗓音激得她心頭微顫。

連念雲慌慌忙忙推開他,腳下打滑地往魚背的另一頭跑。葉明犀的神情中帶出了幾分輕蔑,他徑直朝她走去,盯著她的腰間的繩子伸出手。連念雲急促地喘了口氣,自袖中掏出一個物事來,在指尖上一彈,那東西頓時朝葉明犀照面飛去。

葉明犀微怔,那東西飛到他跟前時忽然散出一陣輕煙,一陣濃郁無比的毒香頓時彌散而出,叫人頭暈目眩,幾欲昏倒。

他冷笑了一下,伸手在空中一撫,那帶著濃郁香氣的輕煙竟猛地發出一道耀眼亮光——橙紅火焰一閃而過,瞬間湮滅,連帶著那毒香也消逝得無隱無蹤!

連念雲難以置信地看著這副場面,她雙手連動,藏在袖中的各個暗器、毒器紛紛雜雜朝葉明犀擲去,一時間猶如落了一場暴雨。而葉明犀面帶不屑之色,只消輕巧揮一揮手,她費盡心思弄出來對付他的這些玩意都全數燃了個一幹二凈。

她極具驚駭,許開陽說能化內力為有形叫周圍事物燃燒的人,定是有爭天下第一的實力。眼下這葉明犀不過二十出頭,出手與對內力的掌控都純熟至極,難道她要心心念念報滅門之仇,竟是要對付天下第一!

連念雲的心頭浮上了鋪天蓋地的絕望,卻又咬牙將這情緒摁了下去。

不可輕言放棄,她的家鄉、她的一葉城、她的鳳凰府、她的爹娘……

葉明犀看到了她眼中閃現的綿延不絕的仇恨與怒火,傲然一笑,面上竟帶了些許屠城那日的冰霜寒意。

“丫頭,你激怒我了。”他冷聲說道,出手將什麽東西輕輕一撒。

同是毒香。

但葉明犀拿來對付她的毒香,卻是如他身上一般的清冷梅香,清幽淡雅,悄然浮動,沁人心脾。連念雲想屏住呼吸,卻控制不住地連吸了好幾口,她的鼻腔、口中、肺腑之間都充滿了這美妙到令人難以抗拒的香氣,令她一時間恍恍惚惚,竟要以為自己已沈入了甘美夢境。

葉明犀走上前來,一手將渾身發軟到站不住的她撈起,另一只手向她腰間探去。

“葉……明犀……”連念雲綿軟無力道。

“你這回叫對我的名字了。”葉明犀淡淡說著。他按住連念雲腰間那個手法覆雜的結。那個徐卉雨、金鈴等人只看一眼便覺得雜亂頭大的結,在他手下被輕松又熟稔地一層層拆開,連帶著鋪滿湖下的水鬼網也一層一層地被重疊收起。

“睡罷。”他拆開繩結,一手勒在她腰間,另一只手在她唇邊撚了撚,一顆冰涼的東西便落入她口中,在她舌尖無聲熔化了。

連念雲嗅著梅香,綿軟地躺在他的懷中,終是難以抵擋千斤重的眼皮,就此昏睡了過去。

……

不知過了多久,她猛地驚醒,環顧四面,發現自己竟在不知山的外廳。

她躺在一個木椅上,周圍坐了一圈的人,一側是金鈴、許開陽、徐卉雨、王心,另一側是洛北陵南陵陵主彭飛宇、風神宮副宮主譚方遠、天香林副統領季文森,而坐在她對面的是不知山幾個掌事人物,掌門餘柏誠、白涯門文同淵、青嶼門李宏裕、紅翎門伍豐琦與金橙門金軒義。旁邊還坐了個外門總管楚休夷,他此時收起了一貫的陰冷之色,反倒在用一種叫人一點看不懂的目光沈沈註視著她。

連念雲不知是何意,但她隱隱感到了不安,便自木椅上坐起,小心翼翼地出聲:“前輩們好——”

“不好。”白涯門門主文同淵硬邦邦地接了她的話。

紅翎門門主伍豐琦將一個物事“砰”地朝他們面前的桌子上一砸,橫眉立目,“水鬼網都拿到群英會上來了,小丫頭真是好大的膽子!”

連念雲被她這聲突如其來的厲喝嚇了一跳,她連忙低頭,將那個已經被重新收成了方塊的水鬼網拿在手裏,翻來覆去地瞧著。看見它被整齊地疊起,又似乎是被清洗了一番,幹幹凈凈,但看外觀完好如初,便松了一口氣,將它緊緊抱在懷裏。

“伍門主這話是何意?”她擡起頭,面容平靜地與貌似處在盛怒中的伍豐琦對視,“難道這水鬼網纏死人了不成?”

伍豐琦被她反過來質問,微微一怔,“沒有。”

“那可是將哪些弟子弄成了重傷?”

“沒有。”

“那難道是毀去了哪些人的武功麽?”

伍豐琦面露不虞,“沒有。”

“那伍門主為何要出言指責我將這水鬼網拿到了群英會上?”連念雲迎著她冒著怒火的目光,毫不畏懼,“我記得餘掌門說過,只消不弄出奪人性命、將人傷至重傷或是毀人武功的那些事來,無論是何種珍寶異器、古怪道具,都可以拿到群英會上罷?”

她一邊說著,一邊輕輕松松地往左側的不知山弟子們看了一眼,“更何況我又不參加群英會,我這水鬼網是拿來為不知山的弟子們奪名次的,伍門主這般質問於我,真是叫我分外吃驚。”

左側的不知山弟子們不安地動了一動。此次的群英會,他們幾乎不費吹灰之力就排上了名次,就連本來最多就是十幾名的金鈴也拿到了前十。但這水鬼網實在是太聲勢浩大,而他們不知山又一向不屑於這種歪門邪道的外物,因此當掌門門主們看到此物時,都是格外憤怒。

伍豐琦被她哽了一下,冷笑了起來,“小丫頭真是好一口狡辯功夫!”

“伍門主,你為何說我狡辯?”連念雲不依不饒,“方才我說的話,可是與餘掌門在那日宴廳中說的一模一樣?難道伍門主也要說餘掌門是狡辯麽?水鬼網的確本是兇險之物,但我也謹記掌門叮囑,將它改造了一番,讓它不再奪人性命。敢問掌門,“她又轉向不知山掌門餘柏誠,”我這般做法有何不妥?金鈴姐他們向我借用水鬼網,又有何不妥?”

她話音方落,旁邊的洛北陵南陵陵主彭飛宇面露吃驚之色,“小姑娘,你是說這水鬼網是你自己改的?”

“是啊,彭陵主。”連念雲朝他笑了一笑。

彭飛宇神色更是驚駭,“那這水鬼網……你是從何處得來的?”

“我自己做的。”

“胡言亂語!”天香林副統領季文森出言喝道,“《上古天工機巧》上各篇前十五的物件大都早已失傳,她一個小丫頭竟能大言不慚地說能自己一人做出水行篇第三的水鬼網?餘掌門,容在下置喙一句,這丫頭定是與江湖上的某些未知勢力有所勾結,最好將她關入審訊室,細細提審一番,好叫她說實話!”

聽到他這般說法,連念雲就是再拼命控制著自己的脾氣,也不禁面露薄怒。

“季副統領,你紅口白牙,道我與江湖勢力有所勾結,可有什麽證據?”她憤然說道,“這水鬼網就是我照著《上古天工技巧》做出來的,上面步驟寫得清清楚楚,又有何難?你怎能隨隨便便就這般誣陷人!”

洛北陵南陵陵主彭飛宇聽著她的話,面上的驚異已經轉變為驚疑,他似乎細細思索了一番什麽,隨後對連念雲開了口。

“小姑娘,”他對她和顏悅色道,“《上古天工機巧》這本書上記載的步驟,極盡繁覆,極盡精細,推導方式絕妙又深奧,還言語晦澀,我先前讀的時候只覺著抽象難懂,你讀的時候就沒有這種感覺麽?”

“有麽?”連念雲聽了他的話,有些吃驚,“我覺著很好懂呀,就是看那些排行第一的機關略略花了些時間。”

她這般說著,又忍不住在心中嘀咕,這《上古天工機巧》有何抽象難懂的?要她說,之前她在鳳凰府裏,傻乎乎地將她爹爹拿來搪塞她的那本畫冊當秘籍研究,那才叫天大的難事呢!

彭飛宇半是思量,半是試探道,“那……你可有學武功?若……若是有,絕鴻步法練幾重了?”

他這番出言,一邊的外門總管楚休夷卻忽然間坐不住了一般,猛然站起。

“彭陵主,你未免管得太寬,”他神色陰沈,“不知山請眾位過來,是想要在眾位見證下得出一個公正無異議的處置結果,而彭陵主卻再次一而再、再而三地問些不知所謂的問題,究竟是何居心?”

楚休夷當年奇才之名,在他們這一代人中極為響亮。就是他如今武功已廢,說話分量卻仍舊極重。

“掌門,眾位門主們,彭陵主,譚副宮主,季副統領,這姑娘歸我外門管,你們若是商量不出個結果,那我便自行處置了。”他一把拉起連念雲,朝周圍人冷冷一笑,“你們還是討論一下這水鬼網弄出的名次究竟究竟是否奏效罷,但我覺著她說的沒錯,規則本是如此,沒死人沒傷人的,你們究竟要提審個甚?”

說罷,他牽著懷抱方體水鬼網、面露茫然之色的連念雲,徑直推門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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