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看著張東君把藥吃下去。

“我沒事，你們不用這麽緊張……”看到舅媽和阿建兩人緊盯著自己，張東君很不習慣。

舅媽管自退到廚房去。

阿建問：“真的沒事了？”

“沒事。”

張東君把杯子放回桌上，這時，他的手機響了。

他看了眼屏幕，撐著桌子站起來，“你去幫舅媽擺碗筷——”

“誰來的電話？”

“嗯，一個朋友。”張東君離開客廳，打開後院的門，去接電話。

“舅舅，你在哪裏？”一關上落地窗的門，他馬上對著手機情急地問。

“啊，東君，找我有事？”

張東君嘆一口氣，“你電話打不通，大家都很擔心你，尤其，是舅媽……”

舅舅笑了笑，“我在出差。”

“什麽時候回來？”

“不知道。”

“我有事想找你談，可不可以去找你？”

“什麽事？”

“我想見面再說。”

舅舅沈默了好久，報出一個地址，但要求張東君不要給任何人知道。

“你一個人來，我暫時還不想見其他人。”

張東君無奈，“知道了，我這就過去。”

張東君回到客廳，看到餐桌已經擺好了，阿建迎過來，“表哥，吃飯吧？”

“抱歉，我得出去一趟，你們先吃吧，不用等我了。”

“你要去哪兒啊？”阿建情急地問，“飯都不吃嗎？”

張東君點點頭，又對舅媽說了一句：“舅媽，我先走了。”

舅媽撇撇嘴，什麽也沒說。

張東君走到玄關處換鞋，因為手傷了，所以很不方便，阿建馬上沖出來幫忙。

“要不，讓我陪你一起去吧，你手又不方便。”

張東君搖搖頭——

“你陪舅媽吃飯吧，她最近因為工廠的事壓力很大，你陪著她，多少能讓她寬寬心，至於其它的事，我之後會給你一個解釋的，嗯？”

阿建咬著唇、沒吭聲。

張東君推開大門，走進夜色裏。

張東君穿過馬路，沿著海岸線一直往前走。

舅舅並沒有離開小鎮，關於出差的事，理所當然，只是一個謊言，而至於為什麽要撒這個謊呢？這也是待會兒見到舅舅後張東君要問的事。

夜晚的海風更涼了，吹在臉上，甚至有刺骨的感覺，寒冷的冬天究竟何時才會過去呢，雖然已經有一段時間沒下雪了，但氣溫始終沒有回升，張東君懨懨地裹緊外套、抱住仍舊隱隱刺痛的胃大步向前走去。

在海灘上，他看見了舅舅的身影，站在月光與海面銀光閃爍的交接處。

“舅舅！”

他大步跑到舅舅身後，舅舅回過頭來——

“啊，東君，你到了！”接著，目光接觸到張東君打著石膏的手，“怎麽回事，這個？”

“沒什麽，”張東君直奔主題，“你怎麽不回家？”

“啊，有點事，需要一個人靜一靜。”

“工廠的事？”

“差不多吧……”

“我聽說了，你要和舅媽離婚的事……”

“誰跟你說的？”舅舅驚奇地問。

“舅媽。”

舅舅張了張嘴巴，似乎還是很難想象的樣子。

“難得她會跟你說這種話啊……”他喟嘆一聲說，將頭轉過去，又像剛剛那樣，靜靜地盯著遠處幽藍的海面。

腳下的海浪微微翻滾著，帶著水汽的海霧不時飄到臉上。

“為什麽要離婚？”張東君問。

舅舅沒有回頭。

“嗯，這樣那樣的問題，一時也說不清，”他笑笑，又回過頭來問：“你呢，一個人在外面住得習不習慣？每天有沒有按時吃飯？心臟，還有沒有出過問題？呵……其實，我一直想找個時間去看看你來著，又怕打擾你。”

張東君說，“我很好，倒是你……”他看著月光下舅舅的臉，總覺得他比上次見到時顯得蒼老和消瘦了許多，“工廠的事讓你壓力很大嗎？你瘦了好多——”

舅舅再次轉過頭去，像是不願意再被任何人看到自己的臉。

“東君。”

“嗯？”

“一直以來，讓你在咱家受委屈了。”

張東君怔了一下。

“哪有那種事，我很好啊，舅舅，你別胡思亂想了，我知道最近的生意不好做，不過，大家都一樣的，有什麽困難，我們一起熬過去就好了，如果有需要的話，我也可以辭職，回工廠幫忙……”

舅舅搖搖頭——

“工廠的事，你就不用操心了，你從小就受不了魚腥味，一進廠就吐，我哪能不知道？這兩天，也一定讓你遭了不少罪吧？其實你舅媽說要叫你回來幫忙時，我是反對的，只是當時急著要處理一些事情，所以沒顧得上把她攔住——”

“我很願意回來幫忙的——”

“是，你很乖，很懂事，從小就知道體諒大人，所以才更讓人覺得心疼……”舅舅轉過臉來，拍了拍張東君的後頸又靜靜地說：“都怪舅舅沒能力，給不了你什麽，只盼你今後能過上更自由更快樂的生活。”

張東君說：“我只想舅舅跟舅媽好好的，請你們別離婚，可以嗎？哪怕是為了阿建。”

“阿建……”舅舅輕嘆了一聲，“那孩子，其實也很乖，只是多多少少被你蓋去了光芒，搞得他心裏有些抱怨，說起來，也是我對他關心不夠，不過，男孩子嘛，早一點接受磨煉，就能早一日獲得成長，只可惜，我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看到那一天了……”

張東君覺得舅舅的這番話說得很奇怪，不，是今天整個晚上舅舅的話都說得很奇怪。

“舅舅……”

“嗯？”

“跟我回家去吧，跟舅媽好好談談——”

“離婚的事？”

“嗯。”

“呵，隨她去吧，反正離不離，也改變不了什麽了……”

“可是——”張東君情急道：“阿建因為這件事，搞得書也沒心思念了，舅舅也不想影響他的學業的吧，畢竟都快高考了！”

舅舅無言。

張東君一把拉住舅舅的胳膊：“舅舅！！！”

舅舅轉過臉來，他的神情顯得十分落寞。

“回家去吧，東君，不用再管我們的事了，要管，你也管不了的。”說完，舅舅轉身，向前走去。

“舅舅！！！”

張東君追上去不肯放舅舅走，結果兩人就在海灘上相互拉扯了起來，沒多久，舅舅一個失足，竟跌進了海裏，張東君趕緊伸手去拉，卻被舅舅閃開了。

“舅舅？”

舅舅兀自躺在海水裏，任由海浪一個接一個地撲打在他的頭上和身上，張東君驚呆地看著他，一時間，他無法辯認舅舅臉上的那些水，究竟是海水還是他的淚水。

“舅舅你怎麽了？是不是遇到了什麽棘手的事？沒關系，你告訴我啊，我會想辦法幫你的！”

舅舅一聽這話，突然用手抱住了頭。

“舅舅……”

張東君俯身按住舅舅的肩膀，這時，他聽到舅舅抽泣著說：

“東君，如果舅舅死了，你能幫忙照顧阿建娘倆嗎？”

張東君驚呆地說：“舅舅你快別說傻話了，好好的，你怎麽會死呢？來吧，讓我拉你起來——”

結果一個海浪撲打過來，待張東君站穩腳跟並睜開眼睛時，發現舅舅已經不見了。

“舅舅！……舅舅！！！！”

他在海面上四處搜尋了一下，沒找到後，他一個猛子紮進了海裏——

咕嚕——

大量的海水猛地灌進了嘴裏，又冰又鹹又苦……

張東君張開四肢，邊游邊繼續搜尋著舅舅的身影，終於，他看見舅舅了，他奮力地向他游過去，等一抓到舅舅，他馬上托著他一起浮出水面。

“舅舅，你堅持住！”他一邊說，一邊用一只胳膊夾著舅舅的脖子，再用另一只胳膊奮力地向岸邊劃去。

但受傷的手臂很快就使不上力氣，幸好這時，他看見前方有個身影正快速地向他們游來。

有救了！

“救，請來救救我們！”他使出最大的力氣向那人呼喊著。

他一直堅持到那人把舅舅從他手裏接過去，接著他兩眼一黑，沈入了海裏……

舅媽接到電話，匆匆趕到醫院。

“阿建！”

阿建聞聲，從墻邊站直身體。

舅媽看看急救室的門，又轉頭問阿建——

“究竟發生了什麽事，剛剛在電話裏，你也沒說清……”

阿建冷冷地說：

“爸爸掉進了海裏，表哥去救，我也去幫忙，結果——”

“結果怎麽樣？”

阿建抿了下唇說：“爸爸沒事，已經被送到病房，但是表哥還在裏面搶救——”

舅媽怔了一下，迅速沖到急救室門口，她想擰開門沖進去，最後又艱難地忍住了。

她回頭看了眼阿建說：“你去陪你爸爸，這邊由我守著。”

阿建忽然恨聲道：

“都怪你們！好好的，鬧什麽離婚！就因為工廠快要倒閉了嗎？你嫌爸爸不能再賺錢給你花了嗎？所以你就勾搭上了別的男人，搞得爸爸要去跳海！”

舅媽驚怔道：

“你這孩子，在胡說八道些什麽呀？”

阿建繼續喊道：

“別以為我是瞎子，我什麽都看到了！你背著爸爸，跟別的男人約會！每天打扮得花枝招展地出去，你下不下賤啊！”

啪！

舅媽走過來，扇了阿建一個耳光，她氣得渾身發抖地說：

“你什麽都不懂，就給我閉嘴吧，大人的事，輪得到你一個小孩子來管嗎？”

阿建捂著半邊臉、冷笑起來——

“如果可以選擇，我才不要當你這種下賤女人的兒子……”

“你在說什麽？”

阿建撇過頭，沒再理會。

舅媽嘴角顫抖，她用力捂住嘴，好不容易才止住了要哭出來的沖動。

走廊裏靜靜的，急救室門口的紅燈，始終亮著……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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