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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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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晚,蘇文娟睡得很好。昏昏沈沈中醒來,天已大亮。感覺手有些麻麻的脹痛,側頭一看,亮亮正枕著她的手臂睡得香甜呢。這才想起昨晚下半夜,亮亮哭著鬧著跑到她的房間,一頭鉆進了她的懷裏,可能是看了什麽恐怖動畫片受驚嚇的緣故吧。而此刻,風平浪靜,似乎什麽都沒有發生過。晨光照在他平靜的眉清目秀的臉龐上,使他的臉看起來像牛奶浸透過似的新鮮光嫩。蘇文娟久久地充滿愛憐地看著他。這是她自以為三十多年人生中最為得意的一件作品了。

蘇文娟本想再讓兒子多睡一會兒,她小心翼翼地抽出手臂。不想這一動,兒子也醒了。睜開惺忪的睡眼,小家夥問:“幾點了,媽媽?”

蘇文娟輕輕地在他的小鼻子上畫了一個弧形的小圓圈,嬌嗔地說道:“起床啦,小懶豬!”

大廳外面,英姐已熱了牛奶,煎好了雞蛋。文娟打著呵欠,說:“今天起來晚了。”

“平時看你都睡得那麽晚,今天難得睡得這樣好,就不敢叫你們了。”英姐笑著,她總是這樣的慈眉善目。

用過早餐,亮亮背起書包,母子倆正準備出門,英姐忽然像想起了什麽似的,從房間裏追了出來,急切地說:“文娟,差點忘了告訴你,章先生打電話來說,公司裏還有一些事要處理,所以他要在天津多呆三、四天。”

“知道了。他也掛我手機了。”文娟隨意地應答著,牽著兒子的手下了樓。

從他們家到小區的門口還有一段距離。走在路上,蘇文娟側著臉問兒子:“亮亮,你想爸爸嗎?”

“想,可想啦。去年爸爸出差去上海,給我買的機器人米迪我最喜歡了。不但會走路,還會說話,真是太神了。昨天爸爸電話裏說,這回要給我帶一輛漂亮的玩具小汽車回來呢。”

“哎,你是想爸爸啦還是想爸爸的禮物啊?”蘇文娟忽然想逗一逗滿臉稚氣的兒子。

“都想啰。”小家夥歪著腦袋狡黠地回答道,“不知道爸爸這次帶回來的汽車是什麽樣的,最好是那種拼裝的,黃色的。”說著,小家夥一臉陶醉地冥想著,眼光裏閃爍著一種動人的光彩。

蘇文娟笑了。她知道期待的過程比擁有本身更具有誘惑力。孩子也一樣。

走到大門口,黃色的“愛心接送車”已停靠在那兒。亮亮回過頭,說了一句:“媽媽再見!”就飛快地跑向了面包車。

蘇文娟目送著車子遠去,直到它消失在小巷的深處。這是她每天的必修課。嚴格地說,她新的一天的生活就是從這一刻開始的。

天灰蒙蒙的,好像還飄下了一絲絲的小雨。蘇文娟快步出了小巷,走到街對面的車站。從她的家到她工作的報社,大大小小要經過十八個車站,等於從城市的東頭走到了西頭。這麽漫長的車程,蘇文娟並不覺得很厭煩。從車窗向外望,每天都可以看到一個日新月異的不斷在長高長大的城市。稍加留心,就會發現,昨日還相當冷清的某個街面,今天突然竟多了兩家名牌專賣店;那個寂寞的小公園門口的花圃裏,什麽時候又植上了兩排細細嫩嫩的法國梧桐樹。這一切都讓人感覺到“這世界並非缺少美,而是缺少發現美的眼睛”。有時候,文娟也俯瞰車窗外匆匆而過的蕓蕓眾生。那些青春勃發的血氣少年和漂亮MM總是讓她很心動,不由自主地喟嘆一句:年輕真好!這樣的感覺其實挺好的。只是車上時常很擁擠,各種氣味混雜著、升騰著,讓人有些透不過氣來。

幸好今天的這班車挺順的,路上不堵車,很快就到了目的地。從車上遠遠就可以看到這麽一座21層的寫字樓,高高懸起的燙金的廣告牌上赫然寫著:“南方大廈”。這座大樓中除了本地幾家知名的報社、雜志社,還有律師事務所、審計事務所、貿易公司、船運公司等。魚貫出入的男男女女個個衣冠楚楚,神態自若,步履矜持,頗有些社會精英的傲慢與從容。大學一畢業,蘇文娟就分配在報社工作,不過報社遷到這裏,卻只有短短的兩年時間。

因為報社位於七、八兩個這麽尷尬的樓層,所以每次站在電梯口等候,蘇文娟心中都或多或少地有些遲疑。如果時間來得及,她是基本上不坐電梯的,哪怕爬到上面是氣喘籲籲,也自得其樂,至少可以省略掉那些她認為不必要的情節嘛。比如常常有人說:“最近忙吧?”、“這衣服真漂亮。”、“用過早餐沒有啊?”這些言不由衷的讚美、無關痛癢的客套與寒暄總是讓人感到心為形役的疲累。有時更有甚者,一個人會越過幾個人的頭頂,旁若無人地向另一個人熱情地打招呼、握手,小心翼翼地說一些討巧的話。這一切讓人不得不相信,生活和社會的壓力會使人不願意放棄任何一個可以利用的逼仄的空間。而這些正是蘇文娟所不喜歡的。但是,今天太晚了,她無從選擇。

進入電梯,立時有幾個人向蘇文娟點頭、問好,蘇文娟也禮貌地回應著。這時,邊上有一個戴眼鏡的像是哪個律師事務所的人突然開口問:“蘇編輯,聽說你們報社最近要招一些大學生,有這麽回事嗎?”

見蘇文娟反應木然,他的嘴角很快地掠過了一絲不易覺察的不屑和對自己見多識廣的陶醉。“這事你都不知道啊,晚報早就登出來了。”

實際上,這件事蘇文娟多少還是知道一些的,只不過因為與自己關聯不大,所以也沒有太深地去探究其中的細節。本來她還想解釋什麽,但看到那個人的表情,就什麽都不想說了。好在這個時間不會持續太長,“叮咚”八層到了。

踱出電梯,她匆忙地走向自己的辦公室。經過值班室時,門衛老倪叫住了她:“蘇編輯,蘇編輯,你的信!”老頭遞過一小疊信,十分友好地說:“這一陣子你的信可真多!”

“謝謝您!”蘇文娟滿含感激地致謝。

這些讀者來信全是沖著她的小說《星星草》來的。那是她的又一部長篇小說。本來她對它並不抱太大的期望,不想小說發表之後,效果卻出奇的好,反響不凡。來自不同年齡、不同職業、不同階層的讀者來信滿滿地塞了一大抽屜,也有人稱她為“美女作家”。盡管蘇文娟不太喜歡這個稱呼,但她還是很感激讀者朋友給予她本人及文字的關註的。

懷揣著信,她徑直走向了副刊部。一眼就瞅見小王正認真擦拭著桌面和窗臺。小夥子去年大學畢業考到報社,不但人機靈,也蠻勤快。她輕輕打了一下招呼,就放下包,到外面提了一桶水,開始拖地板。不一會兒,肖主任也到了。肖主任是他們副刊部的頭兒,五十剛出頭,但頭發幾乎全脫光了,明亮的頭頂與前額剛好襯出一雙奕奕有光的眼睛和一對厚而黑的眉毛,使他看起來精神特別地飽滿。今天,他穿了一身輕快的運動裝、運動鞋,手裏還攥著兩粒健身球。不用說,肯定是在哪兒健身完剛下課的。

在蘇文娟的眼裏,肖主任屬於那種性情中人,為人誠實坦白,既是令人尊敬的領導,又是那種很好溝通的長輩。他是□□前北大的畢業生,文字功底深厚,但從不張揚,總是喜歡做紅花後面的那片綠葉,潛心扶掖新人,對待生活也十分低調。但是老天似乎就偏好垂青那些較為低調的人。如果說人有命的話,那麽他應該算是那種好命的人。兒子名牌大學畢業後,到美國深造去了。夫妻倆生活中沒有太多的牽掛,日子過得悠閑自在。閑時種種花、養養魚,早晨就跑到人民廣場舞劍、跳舞、練太極拳,夫唱婦隨,好不愜意。肖主任還是省越劇票友會的鐵桿票友呢。不忙的時候,偶爾也來一段《沙漠王子》、《梁山伯與祝英臺》什麽的,字正腔圓,逗得蘇文娟不禁捧腹。

這會兒,他看到蘇文娟正專心致志地拖著地板,不忍踩臟了地板,連忙折回頭,自我打趣道:“看來破壞成果還不如竊取成果了!”

“不礙事的,肖主任。把風扇打開,一會兒就會幹的。”蘇文娟笑著搭訕。

他們就在這樣輕松融洽的氣氛中開始了一天緊張而有序的工作。說實在,這幾天蘇文娟真的挺忙的。部裏其他兩個同志,一個出差了,另一個愛人小產回去照顧幾日。這樣,蘇文娟不但要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還得兼顧一下他們的活計。好在昨天她負責的兩個專欄已經交付排版了,所以今天還稍稍輕松了一些。忙到十一點鐘,總算可以歇一歇了。

她站起身來,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脖子,做了幾下擴胸運動,然後倒了一杯水,安靜地坐了一會兒。隨後,又很習慣地從包裏摸出手機,打開了收件箱。很快地,就找到了她想要找的那條短信。

“我九月中旬回來。希望回到故鄉後,第一個見到的人會是你。子翔”。

這是幾天前的短信。只這短短的幾個字,蘇文娟不知已經看過多少遍了。每一次讀它,心裏的感覺都是不一樣。但是不可否認,每一次都讓她神思恍惚,浮想聯翩。

其實,這十七年來,子翔何曾真正地離開過她的世界呢?就像她十七歲時的那個夢境,總也揮之不去。

那是盛夏的一個早晨。火車站。月臺上。媽媽、姐姐在車窗外久久地抓著蘇文娟的手,叮嚀了再叮嚀。這畢竟是她人生中第一次遠行。本來她們是想陪她一起到山西領獎的,但一時又抽不出時間。好在到了那邊,有人來接站,這多少減少一些家長的擔心。但是,這一路上,萬一……所以,她們還是放心不下。

“哎,蘇文祺,老同學,你怎麽會在這兒?”這時候,有一個梳著齊耳短發的女孩從前面的一個窗口處笑著急急地向姐姐走來。

“是徐辰羽呀,好久不見了。我是送我妹妹的。你呢?”姐姐的臉上浮出了一個驚喜的表情。

“哦,我們班的一個同學要去甘肅天水工作。我們幾個是來送他的。”

“他也在這節車廂?謝天謝地,這樣就好啰!”姐姐似乎發現了新大陸,掩飾不住內心的激動:“他人在哪兒?”

“在那兒,我叫他。子翔,程子翔。”

循著喊聲望去,前面幾排的座位上,一個清瘦的男生正埋頭認真整理著座位上的東西。聽到有人喊他,他回過頭,微笑著走了過來。

這是一個頂陽光的年輕人。他穿著一件綠色的T恤。個兒不高,清秀的臉龐,黑亮的眼睛,目光清澈而深邃,彎曲如弓的嘴邊透著倔強自信的堅定,渾身上下散發出一股抑制不住的青春的朝氣。

“介紹一下,這是我的同學程子翔。我的高中同學蘇文祺,我們校外語系的。”辰羽落落大方地介紹著。

“子翔同學,你也坐這趟車吧。我妹妹蘇文娟,高二學生。剛放暑假,就被通知去山西領一個征文獎,剛好也參加他們那邊的一個夏令營活動。第一次出遠門沒有經驗,這一路上還要麻煩你多多照顧她。等一下車開了,看能不能跟別人調一個座位,這樣方便一些。”姐姐急切地說著,趕忙又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釋道:“你看我急的,真是不好意思。我這樣說,你不會覺得太冒昧太唐突了吧?”

“沒關系,沒關系。都是同學,不用太客氣了。”子翔一面禮貌地回應著姐姐,一面偷偷瞟了一眼蘇文娟。這是一個清清純純的小女生,白皙文靜的臉龐,一雙如夢的眼睛,烏黑的長發被束成了簡潔的一瓣,一襲的白衣黑裙,看起來清清爽爽的。他友好地一笑,露出了一排整齊潔白的牙齒,“放心吧,我會的。”

這時,進站的汽笛聲拉響了,列車馬上就要出發了。媽媽、姐姐還是不放心地囑咐這、囑咐那的。而此刻,蘇文娟的心早已象天空中的飛鳥,飛向了那遙遠而神秘的遠方。那裏有她心馳神往的雲岡石窟、懸空寺、巍巍聳立的北岳恒山……

火車終於啟程了。列車就象一位遲暮的老人,發出了沈悶而冗長的“嗚嗚”聲,好象在訴說著什麽。蘇文娟安靜地側耳傾聽著。當年,她也許真的沒有想到,多年以後,這種聲音會常常跑到她的夢境中,成為穿透她前世今生的生命的絕響。

因為是第一次坐火車,所以她感覺什麽都很新鮮。一會兒趴在車窗上,望著車窗外飛速而過的風景,一會兒摸摸座位上方的火車應急器械。子翔憑著他的真誠與耐心,很快就調好了位子。蘇文娟在中鋪,他就在她斜對面的下鋪。放好了行李,他在靠窗的位子上坐下。

“把茶缸先拿出來,一會兒,乘務員要來送水的。”子翔的語氣像是對自己的妹妹一樣。

“哎。”文娟連忙聽話地從包裏掏出水杯放在桌上,然後坐在了他的對面。

“第一次出遠門?”子翔關切地問。

“是呀,也是第一次坐火車。”文娟怯生生地說。

“說是要去領獎,領的是什麽獎呀?”

“山西《語文報》,‘春筍杯’中學生征文競賽的。本來我的指導老師也要去的,只可惜他生病了。”文娟非常遺憾地說。

“哦,是這樣。文章大致是寫什麽內容的呢?”子翔顯得饒有興致。

“題目是《書香人家》,寫的是小時候在爺爺身邊的一些生活片斷。”蘇文娟答得很隨意,因為從小到大,這樣的獎項她已經獲得過不少了。

“小小年紀,真不簡單!”子翔揚了揚眉毛,挺真誠地說。

“看來,你也喜歡文學?”文娟張大了眼睛,特別認真地問,目光裏閃過一絲生動的光彩。

“挺喜歡的,只是不像你那樣會寫。”子翔有點靦腆地笑了笑。

說話的當兒,他伸手從旅行袋裏拿出了一個大大的本子,暗紅色的綢緞封面,看起來倒也精致。然後,專心地翻看起來。而蘇文娟呢,只是專註地看著窗外。窗外有什麽呢?有金黃的稻谷,蔥郁的松林,不知名的小溪,迷迷離離的山巒,輕快的飛鳥,縱橫交錯的電線桿……

看了一會兒,程子翔像是怕冷落了小姑娘似的,擡起頭,主動搭訕:“外面很好看,是吧?”

“是呀,以前沒註意這些。”文娟一只手托著下巴,一只手平放在桌面上,眼中溢滿了夢似的光輝。無疑,沈思中的她是吸引人的。

“對了,你為什麽要去那麽遠的地方工作?我想,天水一定很遠。”蘇文娟突然對這個問題產生了興趣。

子翔想了想,很坦誠地回答道:“學校要選派五名應屆畢業生去大西北支援那裏的工作,我就報名了。我想,我不是一個隨遇而安的人,總希望生命中會有一些奇跡出現。我覺得,一個男人他的事業應該在遠方。”說話的時候,他的眼睛朝向了窗外那廣袤而深邃的天空,目光中有種遺世獨立的超然和沈靜執著的堅定。

文娟的心弦似乎被輕輕撥動了,她進而又天真地問:“都說黃河之水天上來,不會是天水名字的由來吧?”

“應該沒有太大的關聯吧!”子翔笑了,話雖這麽說,但他卻被小姑娘的詩情畫意深深感染了,不由地又擡頭看了看她。

他們就這樣隨意地聊著,漫無邊際。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不知不覺中火車已開出近六個小時。時間也漸漸沖淡了他們之間的陌生和拘束,他們甚至可以開一些小小的玩笑了。文娟也意外地發現,其實他們兩人有很多共同的愛好。比如,都愛讀奧斯汀的《傲慢與偏見》、聖埃克絮佩利的《星王子》、肖洛霍夫的《靜靜的頓河》、沈從文的《邊城》和勃朗寧夫人的十四行詩,愛看電影《希茜公主》、《魂斷藍橋》和《早春二月》,還都愛集郵和旅游。

文娟偏著腦袋,帶著幾分崇拜的神情問:“那麽,你覺得東方文化與西方文化相比,哪一個更有吸引力呢?”

子翔深思了半晌,字斟句酌地說:“其實,很難比較兩者的優劣。東方的智慧、明哲、超脫,要是能與西方的活力、熱情、大無畏的精神融合起來,人類可能會看到另一種新文化的出現。西方人那種孜孜以求、不問成敗的精神有時真的是很值得我們好好學習和借鑒的。我不知道這樣說對不對,當然這只是我個人的看法而已。”說話的時候,他微微蹙著眉,一副淡定從容的哲人意味,那專註的表情讓文娟不由地怦然心動。

又是一個狹長的隧道,文娟低下頭,一面用手捂著耳朵,阻擋隧道裏強大的空氣壓力,一面大聲地問:“子翔哥哥,到哪兒了?”

“過了這個隧道,前面就是德州站了。那是一個大站,我們可以下去走走了。”子翔笑著提議。

“好哇。”文娟拍手表示讚同,這一路風塵,真的感覺有些累了。

列車到站了,他們倆尾隨著人群下了車。小站上人聲嘈雜,各種叫賣聲此起彼伏。走到一個賣小吃的推車前面,子翔眼前一亮,象淘到真金似的高興地叫起來:“這應該就是德州的扒雞了。聽說味道不錯,連鐵拐李都翻江過海來品嘗過呢!怎麽樣,來一只?”

文娟開心地笑了:“這不會又是書上說的吧。”這一路上,每到一個小站,子翔都會給她粗略介紹這個地方的地理方位、風土人情等等,這不得不讓人折服他知識的廣博和超強的記憶力。當然,其中也不乏有一些幽默調侃的“子翔”版的個人杜撰了。但是,即使是自己編的,文娟也是覺得蠻有意思的。

他們就這樣站在那兒,旁若無人地美滋滋地分享著香噴噴的大塊雞塊,張揚著青春的無羈與活力。兩個人吃得是滿嘴流油,活像兩只大饞貓。末了,他們又拎了一袋熱氣騰騰的粽子上車,算是午餐了。

列車繼續向前疾馳。坐久了,蘇文娟感覺有些百無聊賴。一眼瞥見子翔身邊的那個本子,於是壯著膽子問:“子翔哥哥,能把你的本子借我看看嗎?”

子翔爽快地遞過了紅本本。原來是畢業留言冊!

打開冊子,扉頁上是子翔親手寫的感言。字跡挺拔,文采飛揚,讀後挺讓人感動的,也令人不敢相信他是畢業於物理系的。再看後面一頁,是一幀放大的少女的黑白相片。相片中的女孩長發飄飄,低眉淺笑,笑容非常的迷人。

“是你的女朋友?挺漂亮的。”文娟不禁讚嘆道。

子翔微微一笑,算是默認了。

再往後看,是各式各樣的留言,滿滿地填滿了一個本子。這些或是感傷,或是歡快,或是詼諧的留言很容易就會勾起人對過往的菁菁校園生活的懷念與冥想。

當蘇文娟擡起頭時,發現子翔也在看她。“很向往大學校園生活吧?”

“嗯。”文娟穎悟地點了點頭。

窗外,黃昏的景致是迷人的,灼熱的太陽已下山了,晚霞使整個天空紅成一片,透射到車廂裏來,也映得人的臉和衣服成了粉紅色。

但不久,列車就把落日遠遠地拋在了身後。天漸漸暗了下來。夜越來越深。熱鬧了一天的車廂好像一下子平靜了下來。九點半車廂裏開始熄燈。蘇文娟極不情願地爬上了“床”。起先,她還有意無意地找一些話題和子翔聊,後來發現對方半天沒有反應,仔細一看,原來是他睡著了。可能是太累了吧。

但是,蘇文娟是輾轉反側,怎麽也睡不著。車窗外,不時會望見幾株瘦瘦長長的榆樹或楊樹什麽的,象黑色剪影般聳立著,背後襯著黑漆漆的夜空。火車噴出的煙氣在山谷中久久不散,空氣潮濕而悶熱。遠處,忽明忽暗的燈光,遠一點的象飄忽的漁火,近一點的似閃爍不定的指示燈。“哐鐺、哐鐺”的聲音應該是列車與鐵軌親密接觸發出的摩擦聲了。火車象一個巨型蝸牛,停停走走,走走停停,伴隨著一個又一個不知名的小站的名字從耳邊匆匆掠過。

文娟伸出腦袋,壓低了聲音,喚道:“子翔哥哥,子翔哥哥!”

半晌,子翔才醒過來,懵懵懂懂地說:“還沒睡哪,什麽事?”

“睡不著。把你的本子再借給我看看。”

程子翔從枕邊摸出了本子,遞了過來。

借著暗淡的過道燈光,文娟打開了本子。一會兒,她又對子翔說:“子翔哥哥,我覺得有兩句話,你說得特別好。草色遙看近卻無。還有一句:青山遮不住,畢竟東流去。”

子翔含含糊糊地說:“那不是我說的,是古人說的。”

“我知道。至少你引得好呀。”文娟思忖著,不說話了。

過了好長一段時間,文娟都不作聲了。子翔坐起來一看,小姑娘睡著了。

第二天,蘇文娟醒來的時候,天已大亮。她探出頭望望窗外。遠處,遠山頂著白雲,藍天靜靜地張著,是個清新而朦朧的早晨。再往下看,發現子翔正仰著頭笑瞇瞇地看著她呢,於是她不禁也笑了,並禮貌地打了一個招呼:“早上好!”新的美好的一天已經開始了。盡管旅途漫長而乏味,但是因為有了子翔這樣一個可親而又可愛的哥哥陪伴,蘇文娟並不覺得日子難捱。

而對於子翔來說,這個清新脫俗而又詩意的女孩所帶給他的已不僅僅是快樂了,還有一種心靈上的震撼。她使人很自然地會想起一句詩:“承受人世間最初的投影,心是明凈的湖泊。”在她的臉上、眼睛裏,處處都可以看到這樣的湖泊。小姑娘也增強了他作為男子漢的自信心與責任感。

“快到車那頭洗漱一下,一會兒,我帶你去餐車吃飯。”子翔耐心得象一個輔導老師。

然後,他們一起吃飯,一起快樂地聊天,談天說地,笑聲頻頻。可是到了下午的時候,子翔的話題明顯少了,好幾次都沈默不語。因為他知道,再過兩站,他就要下車,轉乘別的列車了。盡管深知,人世間沒有不散的筵席,但他還是感到了一種淡淡的傷感。他試著用最平靜的口吻對她說:“文娟,再過兩站,我就要下車,轉乘別的列車了。後面的旅程,你一定要特別小心。不要輕易跟陌生人說話。還有,沒有什麽事,不要下車。如果一定要下車透透氣的話,要帶好隨身帶的包,聽好廣播,別誤了上車。”子翔喋喋不休地囑咐著,連他自己都覺得有點婆婆媽媽。這個簡簡單單的女孩不知怎的竟讓他萌生了太多難以割舍的牽掛和一千一百個的不放心。這究竟是為什麽,連他自己也說不清。

“你要走了?後面就我一個人?”蘇文娟一臉的茫然無助。說實在的,一天半的相處已使她在心理上對子翔產生了很強的依賴感、安全感。而此刻聽說子翔要走,內心自然就象掏空了似的難受。

過了很久,文娟突然問:“子翔哥哥,我們還會再見面嗎?”說真的,從小到大,蘇文娟就一直渴望著能有一個威猛無比、堅強有力的大哥哥來庇護她。而眼前的子翔,盡管不高大、不威武,但是卻以他的細致、善良和真誠深深折服了她,也以他的詩意與才華深深打動了她,使她相信他就是她值得信賴的大哥哥。

“會的,我想會的。到了天水,我會去收集最好看的郵票,還有你要的圖片介紹,按你寫的地址給你寄去。”子翔目光灼灼地對她說,言語間充滿了溫情。

很快車子到站了。子翔一只手提起行李袋,另一只手騰出來與文娟握別。輕輕說:“小姑娘,要學會堅強。好好地生活,好好地寫作。對了,領到獲獎證書,替我多摸摸它,我可是很羨慕哦!”文娟聽出來了,後面的這句話是開玩笑的,可她卻怎麽也笑不出來。鼻子酸酸的,難過極了。

她就這樣癡癡地望著他綠色的背影走遠走遠,直到消失在車廂的那一頭。忍了許久的眼淚終於憋不住了,奪眶而出。

列車繼續向北方駛去,那“嗚嗚”的鳴聲揪人心痛。難道它也會哭嗎?!

……

“叮鈴鈴”、“叮鈴鈴”。如果不是桌上的電話鈴聲敲斷了蘇文娟綿長的回憶,也許她會這樣一直地想下去。

她輕輕地拿起了話筒。電話那頭是行政部廖主任熟悉的聲音:“是小蘇嗎?蘇總讓你到他辦公室一趟。”

“他找我?什麽事呀?”蘇文娟皺著眉頭,感到有一些疑惑。

“不知道。你去了就知道。現在就去哦。”

“那好吧。”蘇文娟放下電話。在那兒,呆呆地坐了一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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