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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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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災不可怕,可怕的是災難帶來的一系列社會問題。

隨著地面上雪層一點點加厚,阿娣也不回家幫哥哥理藥材了。不是應禛不允許,是外面太亂。北方部分災民進京乞討尋求活路,眼看著京城裏的災民越來越多,城中治安一片混亂。心術不正的人利用這次天災,偷東邊搶西,百姓身心雙重受累,生活苦不堪言。

阿娣坐在桌邊,桌上簡簡單單幾樣飯菜,“王爺還沒有回來嗎?”

“還沒,”喜成摸摸碗沿,熱乎乎的飯菜已經是溫熱了,“天色晚了,奴才先伺候您用膳?”

阿娣搖頭,“你收起來吧,我等王爺回來一起用。”

“是。”喜成嘆氣,將桌上幾樣粗糧淡飯收起來。不知這災什麽時候能過去,堂堂一個王府,主子的吃食都這般縮減了,平民百姓的生活,該更難熬。

光明正大殿裏跪了一眾大臣,坐上位者沈默不言,跪在底下的臣子們也不敢開口,大殿裏一片肅靜,只聽見外頭雪落在地上撲簌簌地聲音,在殿裏一點點放大,放大……

“應礽,你是太子,你說,該怎麽辦?”隆熙帝目光落到太子身上,“北方災民該如何救濟,已經進京的災民,又該如何安撫?”

太子面色慌張,“兒臣以為,應馬上救災,開倉放糧,同時,同時……”

“如何救災?怎樣放糧?”

“這……”太子囁嚅著,額頭沁出汗來,“父皇自有明斷,兒臣不敢多加妄議。”

隆熙帝恨鐵不成鋼,“朕現在問你,你有何對策。”

“……”太子匍匐在地,“臨來前,兒臣與四弟、十三弟做了商量,賑災的具體方案……”

應祥沒好氣的噴氣,隨後擔憂的瞧向跪在一旁的應禛,“四哥……”

應禛垂眸沈思片刻,抿抿唇,搶在隆熙帝開口前說出自己的看法,“所謂救災,不過錢糧柴三項,因此兒臣們以為,立即降旨江南各省,籌集錢糧及柴禾,運往災區。”

“嗯。”隆熙帝微微頷首,“還有誰要說的嗎?”

“兒臣有話要說。”應祀朗聲出列。

應禛背脊動了下,隨即畢恭畢敬的低頭跪好。

“江南富庶,從江南調糧不容置喙。只災區在離江南極遠的北方,時間緊迫,如一味等南方運糧過來,災民饑寒交加,人心渙散,到時候加重的不僅僅是災情。”應祀條理明晰,娓娓道來,“因此,兒臣認為,與其一味的等待江南的糧草,不如降旨戶部,從國庫中撥出銀兩購買糧草先行運往災區撫慰民心。民心安定,事態便好把控得多。”

國庫……應禛嚼著這兩個字眼,背脊漸漸繃緊。應祥嘆氣,腦袋更低的壓下去靠在地面。太子更是渾身濕透,哆嗦著像是剛從水裏被人拖上岸。

隆熙點頭,“是該如此。”

得到自己想要的話,應祀嘴角微動,乘勝追擊,“只是據兒臣所知,國庫已無存銀。現在戶部能撥出的庫銀,已不足五十萬兩。”

“什麽?”隆熙帝從龍椅上站起,視線掃過埋頭不語的太子,走下臺來。

“賑災買糧,五十萬兩,杯水車薪。倘若北方此刻蠻夷乘機來犯,後果不堪設想。”應祀呈上清單,“這是兒臣清理庫房所記清單,呈請父皇過目。”

隆熙帝接過清單,再合上,“這些年來,朕將國事分散於太子,還有你們這些王爺們協同辦理……現在弄成這個樣子!還誰也不知道!任以為我們大乾國泰民安歌舞升平!若真如應祀所說,北方蠻夷入侵,你們……”隆熙帝抖著手指,將清單甩到太子臉上,“應礽,你怎麽說?!管戶部管戶部,管成這副千瘡百孔的樣子!”

太子哆哆嗦嗦,“兒臣有虧職守,請父皇降罪。”

“應禛,你說,你與太子一同協理戶部,你說,如今國庫空虛,戶部無銀,你說該怎麽辦?!”隆熙帝震怒之下,矛頭直指協助太子管理戶部的三人,“你說!”

應禛胸膛起起伏伏數次,嗑了幾個響頭,“兒臣協理戶部不利,該與太子一同受罰。只現下情況危急,兒臣愚見,應立即撥出庫銀三十萬兩,在直隸一帶,像富戶購買糧草急運災區,以解燃眉之急,其餘不足之數,立派欽差前往江南籌款購買糧草運往災區賑濟災民。”

“災患如此,皆因人事不修。人事不修,上天才降下災禍。”隆熙帝看著身邊跪著的太子,面色沈痛:“而國家,以民為天,而百姓,又以食為天啊!”

“兒臣謹記父皇教誨。”

“事已至此,多說無益。”隆熙帝擺擺手,疲憊的坐回龍椅,手指抵住眉心,“江南籌款一事,你們誰去?”

殿中跪著的大臣們腦袋低到地面,無人出聲。江南的富戶,多是世家,有權有勢,最難相與。

一番風雨過去,應礽心思活起來,他低咳一聲,示意應禛,“你去。”

“大哥!”應祥瞪大了眼。他四哥才剛受了一頓責罰,又要他去做這樁吃力不討好的棘手事?

應礽覷著應祀那幫人,帶著絲絲挑釁,“這事雖難,但只要辦成,便是大功一件。到時候就算清算國庫,我們也能借此將功補過。”

“你……”應祥一甩袖口,不願再與其說話。夏蟲不可語冰也。

應禛聽著背後的動靜,脊背塌下,又挺起,“兒臣願往江南籌款將功補過。”

隆熙帝睜開眼,視線掃過太子,落到應禛身上,心裏湧起陣陣無奈,豎子無能,為父當何?“罷了,就你去。”隆熙帝頓了頓,“你自小恭順穩重,你去朕也安心。”

哎?應祥急急出列,一叩首,“兒臣也願隨四哥前往江南籌集糧草。”

“去吧。”隆熙帝頷首,“都下去吧,朕乏了。”

“是。”

無人踩過的雪地,走起來吱嘎吱嘎的響。吱嘎聲中,應礽率先打破沈默。

“這段日子真是背運。”見到應祀那邊談笑風生的,應礽便渾身不痛快,再看看自己這兒如喪考妣的模樣,更是氣不打一處來,“當了這麽多年太子,見了父皇還是跟老鼠見了貓似的,那邊有人踩我腳跟,我自己這邊呢?還有人當著我面在父皇面前出盡風頭。我這個太子當得,窩窩囊囊,一點尊嚴都沒有。”

“哎大哥,您這話怎麽說的?”應祥跳出來,“賑災方案是您讓四哥開口說的,下江南籌款也是您讓四哥站出去的。怎麽現在出了光明正大殿,您就改了說法了啊?”

“……”應礽找不出話,雙手抄進袖口,脖子一縮,嘟嘟囔囔:“國庫被應祀的人清算了一遍你們都不知道,也不知每天在戶部忙些什麽……”

“我們每天城裏城外視察災情,累得要死,你呢?你在哪?”應祥是個直性子,聽到這話便如炮仗般炸開了,“再說國庫空虛,不都是你自己……”

“應祥!”應禛掐斷應祥後半截話,“我與應祥每日在城外奔波,國庫的事是我們疏忽了。只大哥自己也該反省,國庫虧空至此,是何種原因?”

被應禛輕描淡寫的一番指責,應礽氣急敗壞,卻又無話可說,一甩袖子,頭也不回的走遠了。

“氣死我了。明明是自己錯,還非要賴到旁人身上。旁人為他背了黑鍋,他還嫌別人搶了他風頭!”應祥氣得頭頂冒出絲絲煙來,“簡直不可理喻!”

“走吧。”

應祥越想越氣,“我就說,他這幅模樣,根本不配當一個皇……”

“應祥!”應禛面色嚴肅,大聲喝斷應祥滿腹牢騷:“我與你說過多少次,這話以後不可再說?!”

“四哥!”應祥心裏本就被堵著,這下又被應禛一吼,眼眶子瞬間紅了,他將眼淚逼回去,死死捏著拳頭,“他對你那個態度,你還要為他說話?!罷了,是我小人,壞你們兄弟情分了!我走!”說罷,撞開身邊伺候的人,狂奔著消失在雪地裏。

應禛感覺自己嘴唇幹得厲害,上下兩片粘黏在一起,使他想要張嘴卻張不開,勸解的話也吐不出來,眼皮子使勁的往下耷拉著,手腳也使不上勁,整個人昏昏沈沈,只想好好睡上一覺。

“爺?十三爺那裏?”

“回府吧。”

*********

“還沒有回來嗎?”阿娣站在院子門口朝外看,“已經這麽晚了。”

喜成搖頭,“說是有事。”

“我想到大門口等。”從正門走到院子,還要一段時間。阿娣想去正門等,又怕不合規矩。

“這外頭多冷啊,風大雪大的……”

這就是可以的意思了,阿娣抖抖傘上的雪,深一腳淺一腳的提著鬥篷往前門去了。“那我去大門口等王爺。”

應禛坐在馬車裏,聽著外頭風雪混在一起撲哧哧的嘶吼,而後福順一聲驚呼,將他從沈思裏拉出,“哎呀……”

“外頭怎麽了?”應禛撩開車簾,“怎麽不往前走了?”

福順讓出一邊身子,“您看……”

白茫茫的雪,廊下燈籠透出的光混在一起,周圍是深沈的朱紅,三種顏色交融在一起,有些古怪,卻又形成一股難言和諧的暖意。

她站在掃開的車道裏,一手舉著傘,一手提著個燈籠照路,焦急不安的等著什麽。昏黃的燈光暖暖的照在她面上,柔柔的。像是沒想到他會突然出現,她局促的垂下腦袋,猶猶豫豫不敢上前。

應禛咳了咳,苦中泛起絲甜意,走下馬車,“怎麽出來了?外面風大。”

得到他的默許,阿娣笑起來,小跑過去,將自己撐著的傘舉舉高,直到完完全全的遮住應禛頭頂的一片天,自顧自的操心:“晚飯吃了嗎?飯菜還溫著呢……”

“唔……還沒。”應禛搖頭,聽著阿娣絮絮叨叨,一念即起,他握住阿娣捏著傘柄的手,低頭問她,“想不想回家?”

“嗯?回家?”阿娣睜著圓溜溜的眼睛,“你不是說,城裏不安寧,不要出門的麽?”

“不是京城這個家。”應禛停下腳步,與她視線交接,“我帶你回江南。”那個生你養你的地方。

阿娣大大的揚起唇角,眼眶裏蓄滿熱燙的淚珠,“我很想回去看看我爹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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