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聽到廷逸那一句話的人作何反應，她仍是一步步走到迷妄之海岸邊，越過幾個站在附近的龍族人，停在了紫金光芒的邊緣。

她在邊緣仰起頭，終於看向半空中始終註視著她的迦南葉。

“你來了？”迦南葉輕笑一聲，風華絕代的妖嬈面容上，帶著與此時此刻極為不相稱的柔和笑意。

她直直地看著他，眼中不斷閃過一道道的波光。

終於，她飛身而起，立在迦南葉面前。

在這一刻，清歌手中的靈石終於爆起亮光。

清歌當即做出反應，等候多時的眾多龍族即刻運起仙力，結成一個碩大的陣法。

一道道清光從龍族眾人所在位置亮起，匯聚起來，以迷妄之海為中心，繁覆的符文一個個亮起，盈滿了這片空間，形成一個巨大的結界，甚至將迷妄之上紫金色流光上空的兩人一起籠罩其中。

陣法發動的一刻，迦南葉便察覺到了，或者說，在龍族諸人到了迷妄之海後，不插手戰鬥反而在迷妄之海岸邊按著某種規律站立，不論發生什麽都不敢離開的那一刻起，他便已經知道了她的打算。

是的，她的打算。

如今，四界之內，除了她，再沒有人能拿出這樣的法子，也再沒有人能說動龍族協助布陣。

龍族肉體的強橫眾所周知，除了他們，再沒有旁人能夠承受得住這個陣法的沖擊。

迦南葉瞥了一眼仙族這岸的瓊華島眾人和魔族那方分列幾處的隊伍，心中清楚這是她彌補不足的後手。

迦南葉笑了笑，眼中掠過幾縷諷意。

這個陣法……許多年前，曾是獸族所有。

那個種族，擁有比龍族更強悍的軀體，和更強大的力量，哪裏還需要什麽“後手”？

不過……罷了，這些，他其實並不如何在意了。

迦南葉的註意再次回到眼前的女子身上。

比起他在獸族被算計封印之後度過的這漫長的年月，與她的相處，只是漫漫長河中的一捧水花罷了，只是……

那卻也是他滿是陰詭和灰暗的歲月中，最溫暖光明的剎那。可惜……也只是剎那……

迦南葉唇角勾起一個笑：“我曾說過，再見面，我不會再留手了。”

她定定地看著她，嘴唇張張合合，終於吐出了帶著顫音的一聲：“……師傅。”

迦南葉的指尖輕顫了一下。他面色不變，對著眼前這個他曾疼過寵過的人，平淡地道：“怎麽？不想動手麽？”

她閉了閉眼，有什麽從眼角滑落。

緩緩睜開眼，她的雙手掌心一陣波動，現出一對流動紫金色光芒的子母雙劍。

迦南葉見到她手中驟然出現的這一對子母劍，眼光抖了一抖：“呵，你竟然……還留著。”

青玉子母劍。

曾經他親手為她鑄造的本命佩劍。

恍惚間，他似乎又看到了，落霞峰頂，那個手持長劍，眼中帶著委屈的淚水，卻倔強地說著“她們不能說師傅！”的少女。

他還清晰地記得，落霞峰的朝陽之下，懷中抱著劍匣的少女，臉上動人的明媚笑意。

迦南葉只恍惚了一瞬，很快恢覆清明。

眼前，仍是動蕩不已的迷妄之海，和，手持雙劍，將要與他刀兵相向的，他此生唯一的徒兒。

她攥緊了掌中的青玉子母劍，在半空之中，沖著迦南葉緩緩跪了下來，最後行了一次師徒大禮。

她曾只在拜師的那一刻，行過一次的大禮。

迦南葉靜靜地看著她緊閉雙目，行動絲毫不差，心中說不清是何感受。

待禮行完，她重新站起，再次睜開雙眼，目光灼灼。

“看來，你是準備好了。那便……戰吧！”

話音一落，迦南葉的身形瞬間消失在原地。

她架起子母劍戒備，順著神識感知到的方向擡劍格擋！

只第一招，她不由得後退兩步，緊抿著唇，朝另一方向擋下淩厲的第二擊！

幾下過後，她被迦南葉猛地一掌拍向心口，後退好長一段距離，嘴角溢出帶著絲絲紫金之色的鮮血。

迦南葉在原地站定，臉色比方才差了一分，看向她的眼中盡是淩厲：

“怎麽？我早便說過不會再留手，你以為我在說笑？”他壓住了體內由於詛咒造成的反噬，瞇著眼睛看著眼前的人：“既如此，倒不如遠遠躲開，待我破了這封印引天地傾頹，秘境解封你再出來？何必在此浪費力氣！”

若她從未聚體重生，再走了這一遭，而是仍在迷妄之海中心的虛妄之處，對外間一切毫不關心，也許……她不會選擇與他為敵。

原本，世上與她相關的人已經盡數不在，了無牽掛，也便不在乎世間崩毀，四界滅亡。

可惜……

為了還當年無意間重傷戰蒼戟的一筆債，她出手引回淩燁的殘魂。

從一刻起，一切，都不同了。

對世間四界，這是大幸，對她，卻說不上是幸運還是殘忍。她終究，還是要走回這條既定的命運。

她微微垂著頭，握著青玉子母劍的雙掌，又攥緊了幾分。重新擡頭，迦南葉終於從她眼中見到了戰意。

她右手挽出一個劍花，劍身灌註紫金色神力，劍尖直指眼前的迦南葉。

這一回，卻是她先出手……

這一場戰鬥，已經不是在場的仙魔能夠窺破的了。

金鐵交戈的轟鳴聲透過眾多龍族結成的巨大陣法傳出，結界之內卻只能依稀瞧見急速掠過的虛影。紫金色與青紫色的光芒在結界之中交相閃爍，帶著極大的沖擊四處撞擊，部分撞上龍族結成的法陣結界，更多的卻不斷墜入下方的迷妄之海。

濁浪更是躁動，籠罩著海面的紫金色的光芒抖動地更是劇烈，終於，轟然碎裂。

沖出樊籠的濁煞之氣瘋狂地撞向法陣，法陣之上清氣流轉，一次次化解掉不斷襲來的沖擊。

只是，任誰都能瞧得出，在濁煞之氣的沖撞之下，法陣的消耗顯然加快了不少，便是龍族眾人再如何強悍，眼前尚能應付，可若……

仙族大營這方，眾人早已學著魔軍的樣子遠遠離開岸邊，淩燁在廷逸身旁，終於扛過小半藥性，顫顫巍巍地站起身，一步一步極沈重地往迷妄之海而去。他咬緊嘴唇，一開口便會洩去好容易抵過藥性聚起的氣力，仰著頭，看著半空中暫時停下，重新現出身形的兩人。

廷逸見淩燁掙脫藥性，十分驚訝，反應卻並不慢，反手甩出一排金針。

淩燁耳力過人，聽到身後的動靜想要避開，然而身體終究有些不大受控，只躲開了小半，仍有許多金針入體，正中大穴。他又一次頗有些狼狽地跌倒在地，除了微顫掙紮的指尖渾身僵硬不已，只是頭顱固執地仰起，仍定定地看著半空中的那個人。

腳下迷妄之海，神光所成的結界碎裂的一瞬間，二人便分立兩端暫且停了手，立即在自己身上加了一層護罩。她全身流轉著紫金色的神力，碰觸到的濁煞之氣盡數被彈開。迦南葉這邊，身上也是不同於四界之中任何一種的青紫色光芒。

她的素色長裙多處破損，已經見了不少血，最重的一處，當是左側腰間駭人的血洞，帶著紫金色光芒的鮮血染紅了半幅裙擺。

迦南葉身上倒一塵不染，只是他的面色，反倒比她還難看了幾分，嘴角還有一絲顏色黯淡的血痕，淡淡青紫碎光之下，還含著不詳的墨黑。

那是詛咒。

借著鬼族萬千生靈所布的血祭之陣，他當然不止做了激化迷妄之海裂縫擴張之事。

他還借著這些陰煞怨恨之力，換取了短暫壓制他體內不得傷害神族的詛咒。

可惜，只是短暫壓制，讓他能夠與她交鋒動手，卻仍是不免在傷害她時收到更重的反噬。

迦南葉擡手抹去嘴角血痕，感受到體內臟腑的破碎和衰竭，面上卻仍是一副雲淡風輕運籌帷幄的姿態。所有人，包括正站在他面前的她，也被他騙過去了。

快了……

迦南葉唇畔重新扯了一個深深的笑意，揮手便再次向她攻了過去。

她揮動青玉子母劍擋下他的攻勢，急速而退，重新醞釀起神力，向著追擊而來的他迎面而去，巨大的力道在交擊的那一刻，如同一道道波紋，帶著極大的威勢向四周擴散開，同濁煞之氣一起撞擊上法陣結界。

壓力陡增的結界開始震動，清歌和身旁的霆兮都瞧得出，以身成陣的龍族眾人耗力過度，竟已有少數不大撐得住了！

恰在此時，兩岸各處分別燃起火光，淡淡的青綠色煙霧在有意的引導之下，盡數飄向迷妄之海岸邊，結陣的龍族幾乎是瞬間便感到了體內靈力在緩緩回覆。

清歌只瞟了一眼，沒有多看，也沒有出聲，仍全神貫註在陣法之上，指揮著龍族眾人迅速變幻。

霆兮倒是多瞧了幾眼。

仙族這岸，自然是後來趕到的瓊華島諸人，魔族那邊，竟也令人有些意外的，有同瓊華島一樣的東西……

法陣重新穩了下來，迷妄之海諸人的註意，重新放在半空中交戰的兩人身上。

她手中母劍劍鋒閃著紫金色的甚廣，沖著他的肩頸刺過去，利刃劃破血肉的鈍感才從劍身傳到掌心，她一個晃神，眼前的人化成一道虛影，旋即她只覺得背後一痛，本能地向另一側飛遠。

這一回，迦南葉沒有追上來。

兩人再次停駐片刻，迦南葉脖頸右側多了一道傷口，反觀她，背上被自右上至左下斜著劈出一道幾可見骨的猙獰傷口，鮮血在下一刻便將她整片背部染紅。

她劇烈地喘息著，每一次呼吸都能感覺到渾身傷口的灼痛。重新擡起青玉子母劍，直指前方，這一次，她主動出擊，灌滿耀目神光的劍鋒對準迦南葉的心口。

她看到他擡起的手，知道自己的劍鋒會被他擋開。

無妨。她左手背在身後，子劍攥在手中。

她打算以子劍刺入他身側大穴，若是幸運刺中，當能制住他片刻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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