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

瓊華一聲驚呼之後，煉藥房內靜默了片刻。

“……淩燁此刻在何處？”

寧歌輕聲道：“戰神殿下應是仍在議事帳內。”

瓊華點點頭，邁步向外，突得在寧歌身邊停住腳步：“等下讓陽歌和小黑一起回島一趟，再取些青冥葉，還有，讓瑤歌她們換了藥方……莫要再用玄靈芝激發藥性了。”

寧歌點頭應下：“是，師尊。我這便去尋小師妹。”

言罷，瓊華便出了煉藥房。

寧歌立在原地又留了片刻，才擡步去尋陽歌。

議事帳。

幾個副將方才離開，此刻帳中僅有淩燁一人。

瓊華掀開簾子進了帳中，淩燁正背對著她站在桌案之前，一動不動。

瓊華輕輕走到他身旁，靜靜看著他的側臉。淩燁臉上沒有表情，她卻能看得出他緊緊咬住的牙關。

她伸出手，輕輕覆上他的手臂，只覺得他的手臂僵硬，掌下似乎能感覺到跳動的青筋。

“淩燁……”

帳外，戰場之上傳來法術的轟鳴，連同喊殺之聲，在靜默的議事帳中聽得格外清晰。

“……若五師兄此刻仍在前鋒營……”

白豈會離開，是在他的拜托之下，同成圓一道去的妖界。

他該早些想到的。

天兵撤出迷妄之海，唯有白豈最適合重去鎮守。

封神嶺上十幾萬年的兄弟情誼。

他是師傅最小的弟子。

那年被師傅帶上封神嶺時，四師兄與五師兄也才入門下不久。

五師兄雖比他年長，為人卻有些迷糊憨直，關系最好的便是時常護著他的四師兄，他卻極喜歡照顧唯一一個比他排行還低的小師弟。

那些年，三師姐總喜歡誑五師兄出頭闖禍，四師兄抗不過三師姐，又丟不下五師兄，只得一起背黑鍋，常跟著五師兄一起被師傅罰。二師兄話不多，卻有幾次被撞見他跟著師弟們，暗中護著他們周全。大師兄一向穩妥，總是幫著幾個師弟收拾爛攤子，又幫他們瞞著師傅。

他那時性子冷，不願意與旁人多交流，待他最好的，便是大師兄與五師兄兩個。大師兄在很長一段時間內擔了師傅的責任，引他入門，教他修煉。五師兄，卻是最喜歡拉著他出去玩耍，經常往他房裏送些他自認為好吃的和好玩的東西。

那時候的五師兄，總喜歡充作大人一般，努力板著一張臉，拍著他的腦袋，卻只會說些讓他好好吃飯好好睡覺，好好長大的話，而後便會被一旁的四師兄敲著腦袋教訓……

他仍記得他在封神嶺上，尚未脫離凡胎時，修煉忘我，第一回生病之時，幾位師兄師姐都來探望，大師兄為他配了藥湯，五師兄，居然親手為他熬了一碗粥。

如今回想起來，他似乎仍能記得那股子焦糊的味道……

……

瓊華眼瞧著淩燁的眼底泛紅，掌下覺著他的手臂開始微微顫抖，不禁緊了緊手上的力道：

“淩燁……這件事……不是你的錯。”

淩燁閉了閉眼，沒有出聲，瓊華知道，他沒有把她的話聽進去。

帳外轟然一聲巨響，緊接著傳來仙族這方眾人有些驚惶的呼聲。

淩燁猛地睜開眼，渾身透著淡淡的戾氣！

瓊華見狀，松開了他手臂上的手。

淩燁擡手握住了她方才松開，正要收回的手掌，攥在手心，緊了緊，卻仍是一字未說。

不過片刻，他松開了她的手，轉身挑開簾子出了議事帳。

瓊華知道，他又去了戰場，但她卻並未跟上。

想了想，她也取出一枚傳訊符，那一端的人，卻是葉紅綾。

與葉紅綾傳訊過後，瓊華走出議事帳，戰事已經快要暫時告一段落。

淩燁已經去了劍陣結界，重新將赤煉火雲劍握在手中。血毒蛛的殘屍遍地都是，鬼軍那方尤其多些。淩燁一人提著劍，沖將在前方，滿目赤紅，帶著幾支仙族隊伍，將鬼軍的攻勢盡數擋下，甚至逼退了許多。

瓊華遠遠地看著，終究沒有過去。

她遙遙望向迷妄之海的方向，瞇了瞇眼。

使用傳訊符，從葉紅綾處知曉：

破軍鬼尊摩羅·耶與鬼族左護法帶著數萬鬼族人出現在迷妄之海，這數萬人中僅有小半穿著鎧甲的士兵，大半都是衣衫襤褸，哭嚎著被填入結成巨大血色陣法中的普通鬼族人。一入陣法，身上便漸漸起了許多腥紅色的斑點，緩緩地向內腐蝕，此時鬼族之人無法掙脫出陣法，倒在地上掙紮，表情扭曲，看上去十分淒厲。陣法啟動後，血氣隨著不斷填入的“祭品”濃郁起來，卻不曾向外飄散，而盡數被引入地下，迷妄之海沿岸之地因此漸漸泛起淡淡的血色。

守在劫燼山的白豈第一個發現了異狀，前去查探，與領頭的鬼尊，左護法戰在一處，終究不敵，卻不肯退後半分，瞧見鬼族不斷投入血肉之軀的陣法，狠了狠心，照著從廷逸那裏得到的方法，引爆了淩燁布下的赤陽丙火陣。赤陽丙火陣引爆，將血祭之陣炸出了缺口。雖未能完全打斷陣法，卻也讓其流速大大減緩。鬼尊一怒之下……將白豈擊殺。

目睹了這一切的，正是劫燼山的土地。白豈發現異狀，獨自先行之時，他便傳訊給了廷逸。廷逸一路疾行而來，卻仍是遲了。

他到了迷妄之海沿岸之時，摩羅·耶已經不見蹤影，只留左護法在此，修補變換了血祭之陣的陣型。

擋在最前的是鬼族的兵馬，盡是精銳。藥谷的人手隨後趕到，廷逸卻反倒不敢如何動手了。

迷妄之海岸邊，不論是鬼族還是仙族一方，但有傷亡，血氣會即刻被吸入陣法，沒入地下。廷逸眼瞧著，隨著血氣的不斷增加，結界之內的迷妄之海也躁動起來。

兩方僵持，廷逸這邊想盡辦法破陣，至少阻止鬼族繼續向血祭之陣中投入“祭品”。鬼軍的精銳部隊擋在最前，仙族有任何動作都會出手，甚至不顧自己，只為見血！

葉紅綾也隨後帶著赤焰海的人馬趕到迷妄之海，天宮的仙帝也被驚動。

葉紅綾極為自責，她手上掌了藥谷和赤焰海兩方的情報人手，卻仍未能尋到摩羅·耶，令他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了迷妄之海……害了白豈的性命。

葉紅綾最後言道，如今不知鬼族在迷妄之海邊的血祭之陣，於重光鏡有何影響，仙族仍舊不敢輕舉妄動。迷妄之海北岸，鬼族左護法帶領的精銳鬼軍，仙界藥谷，赤焰海，連同為數不多的天宮人馬，僵持不下。

……

雪域這方，直戰至深夜。

鬼族大軍終於暫退，仙軍回到大營休整。

瓊華依舊沒有去議事帳摻和什麽，等在了淩燁的帳中。

淩燁帶著一身的血氣回來，瓊華走過去，擡手，輕輕擦去他臉上濺上的血跡。血跡已經幹透發黑，她的動作很輕，擦得很仔細。

淩燁深深地看著她，過了許久，在她收回手時猛地將她抱在懷裏。

他的力氣極大，她被壓得緊緊貼在他的胸口，感覺到他將下巴靠在她的肩頸處。

“淩燁……”

他沒有答話，她卻能清楚地感受到他從深處透出的悲哀與恐懼。

“阿黎。”

“……我在。”

“……答應我……不論發生什麽……你一定不會再有事。”

瓊華眼光抖了抖，閉上了眼，卻沒有應他。

“阿黎？”

他微微松開她，攬在懷中，看著她的臉。

瓊華睜開眼，眼中又是一片平靜。迎著淩燁的目光和他微微發緊的手臂，她想了想，轉開話題問道：“……迦南葉的事，你不問我什麽麽？”

淩燁擰眉，沒有說話。

瓊華垂了眼：“上一回濁魄散的事，你是知道的。這一回……鬼軍那方撒出的是冥蛉蟲的粉末……你不是也發覺了麽？這粉末對鬼軍無用，還能說他們也許事先服過解藥，可是你我也毫無反應……仙族這邊，也不是每個人都中了招……而我，能讓寧歌和陽歌即刻拿出解藥，你都不想問問麽？”

淩燁搖搖頭：“不必。”

“呵。”瓊華笑了一聲：“仙軍這方怕已有不少人在疑心我了。”

“有我在，無妨。”

瓊華閉了閉眼，嘆口氣：“有些事我眼下確實說不清楚。鬼軍那邊的冥蛉蟲粉其實也不是毒，只是剛好與我瓊華島一種傷藥丹方中的一味相克，所以近日用過的仙族人才會有那些反應，燃了青冥葉中和之後，已經無礙。”瓊華睜開眼去看淩燁：“我已讓陽歌回島，修改丹方，不日便送來，在此之前，你多當心。”

“……你要走？”

“嗯。”瓊華點頭：“我想……親自去一趟迷妄之海。”

淩燁的手臂一緊。

瓊華輕聲道：“你也知道，那裏又起了血祭之陣，如今正是僵持之時，我放心不下，我知道，你心裏也是掛礙的。”

淩燁默然。

瓊華頓了頓，繼續道：“……妖族那個護衛知曉的甚少，唯一有用的，大概便是那個副將，其實身份是妖族方才登位妖帝的原叛軍首領，鳴焱幺女鳴曳。先前在鬼族大營，我要擒住鳴曳時，出手帶走她的，正是迦南葉。迷妄之海那邊，鬼族有這樣大的動靜，我倒覺得迦南葉此刻怕是已經不在雪域了，他帶著鳴曳，最可能去了妖族……只是……不怕一萬只怕萬一……你要小心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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