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曾聽過，‘奪舍’二字？”

瓊華話音一落，屋內陷入久久的沈默。

寧歌扶住癱坐在地上的莫雲，見他呆呆地望著瓊華，眼中一片空白，有些不忍地別開了臉。

瓊華見莫雲這副樣子，嘆了口氣：“想必那時你父親便已有所感，幻承境被他人所制所謀必定不小。若他日當真做了什麽天地不容之事，你早已出族，又有封神嶺相護，當不會受多大牽連。”

莫雲垂下頭去，渾身微微顫抖：“……真君……如何斷定，父親已經被……”

“……我素來，對魂魄元神的波動極敏感。那日在封神嶺山門，遇見……莫汶三人之時，我便已經察覺到，他的魂魄略有不穩，竟有那麽一兩分，與仙者肉身不融。”瓊華見莫雲渾身一震，沈聲繼續道：“那時我便有了懷疑，便命人倒推著年份去詳查。若不是當時大膽地將時間放寬至十數萬年，幻承境中經年累月潛移默化的變更，倒真得挺不起眼。恰好，四萬八千餘年之前，也就是你……出族兩千年後，幻承境開始滲透仙界各地，暗中查探……棲霞谷，九華山等地之事。”

莫雲垂著頭，一直沒有出聲。

瓊華瞧他半晌，開口道：“除了這些，瓊華島還意外查到了一件事。”

莫雲依舊沒有動靜，像是對瓊華所說的毫不關心。

瓊華也不在意他的反應，轉身行了幾步靠在床邊，目光遠遠外放出去，過了一會兒才幽幽道：“直到四萬八千年前，幻承境被你父親刻在境石上的繼承人，始終都是你。”

莫雲聞言猛地擡頭，劇烈地喘息起來。

瓊華緩緩轉回身，直視他的雙眼：“不錯，即便你已經被出族兩千年，每年都被境主取出祭祀的境石上的名字，也都沒有改過。”

莫雲雙目赤紅渾身顫抖，哇地吐出一口血來。

身後的寧歌見狀嚇了一跳，卻也很快反應過來，隨手取出一根金針狠紮下去，莫雲此刻身體本就虛弱，心虛波動過大，眼下受了這一針便登時暈過去仰躺在寧歌懷裏，寧歌連忙取出金針，扒開他的嘴塞進去了兩顆護住心脈的丹藥。

瓊華瞧了瞧屋內另外三人，開口道：“其餘的事……我們換個地方說罷。”

淩燁，廷逸和葉紅綾探了探莫雲，見他此刻昏睡過去後，氣息反倒穩了下來，便也暫且放下心，隨著瓊華離開弟子房，只留下寧歌照料。

來到偏殿，幾人分別入座。葉紅綾有些沈不住氣，幾次想要開口，卻又不知從何問起。

最後，還是廷逸先起了話頭：

“真君方才告訴莫雲，幻承境開始探查棲霞谷，九華山等地，是從四萬八千年前便開始了的？”

瓊華點點頭：“不錯。”

廷逸疑惑道：“先不論九華山，那裏何時開始被那群人占據我們不得而知，但是棲霞谷被毀，卻只是月餘之前的事。”

瓊華反問：“那月餘之前，又發生過何事？能逼得這群人不惜毀掉棲霞谷中事物，來斷了我們借此推斷重光鏡認主的線索？”

瓊華此話一出口，淩燁和廷逸對視一眼，心中明朗。

雪域。

棲霞谷被毀，守谷靈獸被屠，恰好發生在他們從雪域發現那處險境歸來之後。

雪域是重光鏡當年的封印之所，危機重重，他們一行人能夠從封印之地全身而退，不只秘境之中的靈越長老詫異非常，鬼族的那位破軍鬼尊只怕也摸不到頭腦。能夠闖過重光鏡封印之地，說不準便有些與重光鏡相關的特質，如此推測，破軍為以防萬一，毀了他們已經查探多年的棲霞谷，免得被他人曉得其中秘密的舉動，也算得上是合理。這麽想來，他們毀掉的與重光鏡相關之所必不止棲霞谷一處，只是旁的他們眼下並不曉得罷了。而九華山，秘境存在數百萬年，又是重光鏡的鏡引所在，在他們尚未尋到辦法進入秘境之前，不舍也不能輕易毀去。其實就算他們想毀，只怕也是做不到的。秘境一地，遠比鬼族，也比如今進入過秘境的幾人想的，要神秘覆雜得多。

“如此說來……只怕是與柳傾璃那條路相關的地方，都已被毀了吧……”

葉紅綾雖然有時迷糊，卻也是個聰慧女子，思考片刻便明白了廷逸的意思，想了想道：“幸好尚有幽冥藥尊的那一條線可追。如此看來，鬼族的那群人眼下仍在四處查找的，該都是跟當年幽冥藥尊有關聯的了。”

廷逸點點頭，淩燁沒有動作，便是瓊華，也是一臉的淡然無波。

“說來也是奇怪，”葉紅綾疑惑道：“白豈和成圓兩個在天宮鳳族折騰了這麽久了，關於藥尊繼承仙尊之前的記載竟然半字也無。分明是我們仙界的聖人，如今我們卻只能追著鬼族人的身後去推測，著實讓人不快。”

“哦？”廷逸挑眉：“這麽說，幽冥藥尊登位仙尊之後有些記載？”

葉紅綾點點頭：“白豈在天宮找到了一點兒，除了我們都知道的，幽冥藥尊在位仙尊僅三十年，便以身魂祭之外，只約略提到了一個桃花別苑。據記載，藥尊登位仙尊後不知因何，從不居於九重天宮，而是在仙界圈了一處桃花別苑，只是這個別苑，連藥尊唯一的弟子，後來的承平仙帝也只能在別苑外傳訊等候，更不必說旁人了。除了藥尊自己，再沒一個人進去過。藥尊魂祭之前似乎給這個別苑加了什麽陣法幻象，她離世之後，再無人尋到過那處桃花別苑了。”

“桃花別苑……”廷逸喃喃道。

瓊華垂著頭，掩去眼中的波動，一語不發。

葉紅綾對著廷逸道：“這桃花別苑雖是幽冥藥尊登位之後圈的，也說不準與重光鏡有無關聯，我始終覺得，還是藥尊登位之前的事兒更重要些。”

廷逸苦笑道：“你不是方才才言說，藥尊登位之前的事尋不到任何記載麽？”

葉紅綾道：“對啊！正是如此才奇怪得很！幽冥藥尊那樣的人物，又行了那樣的大義，她的事跡理應被記錄下來萬古傳唱才是，居然只字片語都尋不到，著實不尋常。”

在一旁沈默許久的淩燁開口：“師姐，你之前尋到的那個風雲榜，可有查到什麽？”

葉紅綾聽了淩燁的問話，反而更激動了兩分：“你不說我還忘了！記得我之前便與你們說過，榜上的那個穆梓……什麽什麽的姑娘，多半就是靈越前輩提到的那個，最後一個取得鏡引的候選人。查過了這些日子之後，我倒是覺得，她許正是我們要查的幽冥藥尊！”

“怎麽？”

“那張榜單，雖是兩百餘萬年前的，榜單上的人查起來有些困難，但是一番努力之下，旁的那些人，總能尋到點兒蛛絲馬跡，包括我們已知的柳傾璃。但是這位姓穆的姑娘，竟一片空白，找不到半點相關的記載，像是這人從不存在一般！正如同，我們無論如何也翻查不出過往事跡的幽冥藥尊！”

廷逸擰眉：“我記得前幾日成圓與我傳訊時提到，他找到了一些關於羲儀宗的書錄。”

葉紅綾道：“可是翻遍羲儀宗的弟子名錄和大事紀，都找不到穆梓兩字開頭的名字。當年能上風雲榜的弟子，且排上了第三的位置，門派中怎會連個名字都沒有記錄？連同出於羲儀宗，在同一個榜單上恰好排在柳傾璃之前的，第七位方青玄，都能在弟子目錄裏面占了不小的篇幅，沒道理，排上了第三位的穆梓……反而沒有只言片語。而且，除此之外，羲儀宗之事，還有一處也略有些奇怪。”

“怎麽？”

“據記載，羲儀宗也曾是仙界排得上前幾的大派，卻在兩百萬年前，也就是幽冥藥尊登位仙尊到魂祭的這段時間，突然土崩瓦解銷聲匿跡了。”

廷逸奇道：“不錯。這樣大的宗派沒道理一夕之間便毀了，更何況，若真如你所想……當年登位仙尊的幽冥藥尊果真是那位姓穆的姑娘，出身羲儀宗……難道不曾相助過自己的師門麽？”

葉紅綾猜道：“關於羲儀宗崩毀我倒是有個猜想：世界裂縫畢竟動搖根基的險事，幽冥藥尊當年，便是修為已經到了真君巔峰，獨自一人之力完成封印許是也有些吃力……”

“你的意思是，羲儀宗，因為襄助幽冥藥尊完成魂祭，封印裂痕，才……”

廷逸話意未絕，殿內響起瓊華的笑聲。廷逸和葉紅綾停住話頭看過去，只見瓊華仍舊垂著頭，披散的長發擋在眼前，全然看不到她此刻的表情。只是她口中發出的笑聲卻是極冷，帶著濃重的諷刺之意。

誰都沒有瞧到瓊華眼中漫起的淡淡血色和恨意。她咬緊牙關，冰冷的笑聲卻仍是從口中溢出。藏在長袖之中的手緊緊攥起，白玉一般的肌膚此刻卻是青筋暴露。

瓊華的冷笑聲在偏殿中飄蕩著，葉紅綾一臉茫然，廷逸若有所思，而淩燁，僅僅擰起眉瞧著垂頭只笑得瓊華，有些擔憂。

過了好一會兒，瓊華才將將止住，擡起頭來，掛起她慣有的清淺笑意，只是這笑容之間，怎麽瞧，都有些許冷意：

“你們難道不曾想過，羲儀宗，也許，正是因為幽冥藥尊才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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