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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偽大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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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看,那個王八回來了!”有人大聲笑著,立即有人附和著大笑。

窮苦人家的娛樂太少,家長裏短幾乎是唯一的樂趣。何況,這個被街坊們叫做“王八”的家夥,確實逗樂。

被叫做“王八”的人,就是那個在酒樓被痛扁的少年。

少年的真名叫王解。

王解曾經是一個非常受街坊歡迎的少年,英俊,聰明,有禮貌,嘴巴甜,在這個以普通家庭為主的小巷子裏,簡直是“雞窩裏飛出金鳳凰”。

於是就有街坊開玩笑的說,老王,你家兒子這麽俊,你這麽醜,莫非不是你生的?

老王是個好脾氣的人,總是哈哈大笑。他的人生有兩件最得意的事情,第一件就是娶了個漂亮的老婆,第二件就是有個聰明英俊的兒子。

窮苦人家的低級的打趣,未必有什麽惡意,也絲毫沒有根據。

但謠言總是越傳越離譜,很快有人大搖大擺的說著,老王的媳婦其實在胡家當過女仆,王解其實不是老王的兒子,而是胡雪巖家長子胡楚三的私生子。

這個謠言在廣大群眾中非常的喜聞樂見,越傳越是有鼻子有眼。直到老王終於忍耐不住,跳出來大罵,老子一家從紹興搬到杭州的時候,胡雪巖早敗落了,做個毛女仆!

眾人哈哈大笑,早就都知道是胡說,哪有人當真。

當有一個人當真了,那個人就是王解。

看著那些沒有他聰明,沒有他學問好,沒有他勤奮,沒有他禮貌,沒有他人緣好的少爺公子們,一個個穿金戴銀,而他連找個好一點的活計都要四處求人。

王解領悟了,一切的根源,在於他沒有一個有錢的爹。

王解看老王的眼神,慢慢的變得嫌棄。

平庸,貧窮,不識字的老王,不照照鏡子,也配做英俊又才華的王解的爹?

呸!

胡家私生子的謠言立刻讓王解找到了高貴的出生。

原來,他的血脈中,流淌的是大清朝紅頂商人胡公雪巖的血脈啊。

怪不得他英俊,聰明,有才華!

這就血統的力量!

王解從此以胡家後人自居,四處對人言:“我是胡公雪巖長子胡楚三的兒子,我是紅頂商人胡雪巖的長子嫡孫!”

這種胡言亂語說得多了,有人信,有人不信,倒是把已經落魄的不行的胡家後人驚動了。

胡家再落魄,也不能眼看著自家的血脈流落在外頭啊,怎麽也得接回來認祖歸宗。

結果胡家的後人一調查,轉頭就走。

胡楚三死了三四十年了,這個王解才16歲!

屁個胡家後人!

王解冷笑:“為了一點點財產,你們就昧了良心,不承認胡家長房後人,我爺爺的面子都讓你們丟盡了,記住,人可以窮,但是不能夠無恥!”

王解深深的相信,他一定是胡家的後人,他長得英俊,長得不像老王,氣質儒雅,根本就是他是胡家後人的鐵證。其他人拿出的證據,都是篡改過的,都是別有用心的,都是陰謀,都是為了不讓他分胡家的財產!

王解深深地額鄙視這些人,作為紅頂商人的後人,他繼承了胡雪巖的超凡能力,只要給他舞臺,他就能一飛沖天,重振胡家。

王解毫不猶豫的改名叫做胡解。

但世人愚昧,完全不了解王解的良苦用心和豪情壯志,各種鄙視他,給他取各種外號。

老王為此打了胡解幾次,胡解淡淡的道:“看在你將我養大的份上,將來我認祖歸宗,重振胡家了,一定會給你一個店鋪養老。”

老王看著胡解那認真的神情,終於明白了,這個兒子已經入魔了。

第二天,老王就帶著媳婦搬家了。

破舊的屋子裏,從此只有胡解一人。

“王八,聽說你去樓外樓吃酒,被人打了?”有人嗤笑著。

胡解頭都沒回,一群最底層的爛泥,哪裏知道他這個蛟龍的目標。

夜色已深。

“你就是胡解?”有人在破屋外低聲的問著。

“在下就是胡家嫡系後人胡解。”胡解朗聲道。

“現在有一個奪回胡家財產的機會,你幹不幹?”屋外的人低聲道。

胡解閉上眼,深深呼吸,又猛地睜開,在黑暗中閃閃發光:“我等這一天好久了!”

……

武林門,胡家。

“這就是紅頂商人胡博超尊府?”前來拜會的人大驚。

普普通通的門面,和江南絕大部分的小康人家一模一樣;圍墻上甚至還有點點血跡,漫不經心的鮮艷著,似乎胡家人連擦拭的舉動都沒有;大清辮子們最最看重的門匾,是塊沾著灰的無字黑匾。

“這是寓意著,是非功過任由後人評價嗎?”路人甲一臉的蔥白,好有意境啊。

“嘿嘿。”有人哂笑,拍馬屁的人總會想出各種高大全的理由。

拜訪者們摳門。

胡家傳出一個小女孩的聲音:“我家不見客!”

“靈嘉,是我,你林伯伯。”帶頭的人笑著道。

胡家的門打開,小靈嘉笑著探出腦袋:“徽因呢?”

“靈嘉!”林徽因冒出腦袋,大叫。

兩個小女孩丟下客人,嘻嘻哈哈的跑到了屋子裏。

“徽因,你不知道,我姐姐可厲害了!”小靈嘉揮舞著手臂,大笑道。

“靈珊姐姐最厲害了!”林徽因用力點頭,雖然那天她沒能親眼見到,但是,現在杭州城,或者整個江南,還有不知道胡靈珊的兇名的?

“靈嘉,我們一起和靈珊姐姐練武吧。”林徽因眼睛冒光。

“好啊,我們一起加入華山派,姐姐是大師姐,我是二師姐,你是三師姐。”小靈嘉大叫。

“不要,我要當二師姐!”林徽因也大叫。

“我比你大!”

“胡說,我才比你大!”

胡家主屋內,胡博超胡博明兄弟接待客人。

林徽因的父親林長民介紹了客人,笑著問:“我見尊府外面還有血跡殘痕,為何不清洗一下?”

胡靈珊老實道:“忙的頭發都要白了,誰有那閑工夫!”

林長民大笑。

這次林長民帶來的客人,個個大名鼎鼎。

嚴覆,李宗吾,秋瑾,林澤民,徐錫麟,宋教仁。

“諸位大才到此,真是有失遠迎。”胡博超微微吃了一驚。

“不敢,胡兄當事大儒,我等冒昧前來,還請勿怪。”嚴覆道。

當世大儒?

胡博超仔細看看嚴覆,沒有絲毫嘲諷打臉的樣子。

尼瑪,不帶這樣寒磣人的,我連秀才都沒考中。

李宗吾笑道:“敢說舉國不敢說之言,敢貶舉國不敢貶之事,胡兄的節操和胸懷,做個大儒,有何不可?”

彼時大清國土上,鴉片戰爭,圓明園,甲午海戰,華夏的痛楚猶未退去,惶惶大國夢的破滅,讓所有人茫然不知所措。

幾千年的儒家學說錯了?幾千年的文明不值錢?幾千年傲然於世的華夏,淪落到不開化的野蠻人?

華夏人開眼看世界,新學,西學,陸續崛起,但是,那些主流的,被吹捧的新學,新文化,新生活,總是讓人覺得不靠譜,寫幾首現代詩,就是新文化了?跳交際舞,就是新文化了?開趴體,就是新文化了?怎麽看都於國於民絲毫無益。

但沒人敢說話。

反對者很容易被扣上各種帽子,諸如漢奸,賣國賊什麽的。

大清人殺洋人不成,禦敵國門之外不成,興實業不成,治貪(腐)不成,給人扣漢奸賣國賊的帽子卻最是嫻熟了。

郭嵩燾為國出使英國,還沒跨出自家家門,已經被人灑狗血,扔雞蛋,大罵漢奸賣國賊了。

換個沒有經歷過風雨,面皮淺薄些的文人,說不定就這麽不堪受辱自盡了。

敢於指責新學的胡博超,僅僅氣節,已經讓人敬佩,何況胡博超廣引博征東瀛國師的言論,簡直是大清朝難得的學貫東西的學者。

至於連秀才都沒考中,有什麽關系?能認識幾個字有什麽了不起,多讀幾本書有什麽了不起,大清讀過四書五經的多的是,考過秀才考過舉人的多的是,算個毛?喚醒世人才是真的了不起,才是儒之大家,胡博超不是大儒,誰是大儒?

半文盲2貨胡老大深深的茫然了,這是名聲臭得像狗屎了?

嚴覆等人大笑,慢慢開始說起國政時事。

嚴覆作為朝廷官員,維新帝黨的一份子,嘆息道:“皇上還是有心維新的,但是,慈禧的權利太大,皇上勢力單薄,缺少肱骨大臣的支持,一直沒有辦法奪回帝權,維新步履艱難,還需要如胡兄這般的人才鼎力相助。”能為光緒招攬到胡博超,維新必將更加順利。

其餘人默默的看著胡博超,他們的立場與嚴覆截然相反,但很有素質的沒有打斷嚴覆,認真的等待胡博超的回答。

“哈哈哈哈!”嚴肅的談話,被胡靈珊的大笑打斷。

嚴覆沒有絲毫的不悅,認真的問道:“胡小姐有何指教?”

嚴覆等人來自各處,彼此之間也未必相識,來到杭州,或是偶然,或是恰逢其會,或是因為胡博超報上對新文化的抨擊,決定來此討教或責問,或是為了查探清朝的動向。

他們略微聽說過胡家的謠言,對謠傳中占有很大篇幅的胡靈珊不屑一顧,小女孩子,懂得什麽,還不是仗著父兄的名譽。

直到胡家血洗武林門的那一日。

他們親耳聽見了胡靈珊最後那似癲狂、似哀傷、似鄙視、似憐憫的吶喊:“看,這就是炎黃子孫,這就是華夏土地,這就是4萬萬漢人!讓這個愚昧的世界毀滅吧!”

嚴覆,李宗吾,秋瑾,林澤民,徐錫麟,宋教仁,或者是保皇黨,或者是立憲派,或者是革(命)黨,但都深深的覺得,這個拿著血淋淋的刀子,揚天狂笑的小姑娘,說出了他們的心裏話。

4萬萬人被滿清奴隸300年,4萬萬人向西洋蠻夷割地賠款,4萬萬人麻木不仁,籠著手笑看洋人欺壓同胞,4萬萬人破衣爛衫朝不保夕,4萬萬人掙紮在餓死病死大水死稅款死官員死洋人死的邊緣,這麽一個爛到泥地裏、讓人不忍目睹的世界,毀滅吧毀滅吧毀滅吧!

至此,再也沒人看不起小小的,才13歲的胡靈珊。

甘羅十二為相,十三歲的胡靈珊驚才絕艷,又有什麽稀奇的?

嚴覆認真的討教,態度與向同輩討教無異。

達者為先,朝聞道夕死可矣,與年齡無關,與性別無關。

“從慈禧的手裏□□又有何難,一菜刀就砍死慈禧了!”胡靈珊大笑,腦子有病,宮廷(政)變這麽簡單的事情,非要搞得覆雜無比。

嚴覆大驚:“沒有朝廷大臣支持,怎麽可以直接動手,就不怕天下大亂嗎?自古以來,皇權之爭,從來沒有這樣胡鬧的!”

胡靈珊鄙視:“真的沒有?你丫個文盲!”

嚴覆羞愧無以覆加。

一刀砍死對手,然後成功奪(取)皇位的例子,真的沒有嗎?

恰恰相反,多的是,甚至從某種角度說,比用政治大勢逼對手投降的例子更多,更天下聞名。

“……夫專諸之刺王僚也,彗星襲月;聶政之刺韓傀也,白虹貫日;要離之刺慶忌也,倉鷹擊於殿上……”這誰沒背過?

王允呂布殺董卓;李世民玄武門殺李建成,趙匡胤趙光義燭光斧影;康麻子一群太監幹掉鰲拜,誰不知道?

類似的例子,簡直數不勝數。

誰耐煩慢悠悠的拉攏群臣,誰耐煩口腹蜜劍,誰耐煩皮裏陽秋!

一刀下去,人頭落地,天下從此改朝換代。

兇殘的胡大師姐一刀搞定所有事情,才是華夏歷史上的主流皇權之爭。

學富五車的嚴覆大驚失色,然後如醍醐灌頂,茅塞頓開,幡然醒悟,拉攏個毛權臣啊,結交個毛武將啊,一塊板磚就搞定的事情,搞毛個覆雜啊!

天色漸暗,燈火通明。

“胡兄,清國已經腐朽不堪,我要去東瀛學習西學。”臨別,林長民認真嚴肅的道,重重的握住了胡博超的手。

“我要去面見聖上,若是不成,我要去趟歐洲!”嚴覆同樣認真的道。

胡博超認真點頭:“保重!”

嚴覆微笑著對胡靈珊道:“一直以為生而知之是古人胡言亂語,今天才知道,真的有人就是為了這個時代而生。”

胡靈珊認真道:“既然我來了,我就要征服這個時代!”

眾人聽著一個小女孩的大言不慚,嚴肅的點頭。

這個華夏歷史上最茫然的時代,無數為了中華崛起的有志人士,向著世界茫然的張開眼睛,伸出雙手,無畏的觸摸著新鮮的世界。

有的毅然去了遙遠的西方。師夷長技以制夷,西方這麽厲害,那麽,就把厲害的東西學回來,五年,十年,五十年,一百年後,華夏就能再度崛起。

有的毅然去了東面的日本。一直臣服在華夏腳下的小小鄰居,忽然就打敗了強大的華夏,一定是從西方學到了真經,與其遠渡重洋,不如去近在咫尺的日本。看被譽為東瀛國師的福澤諭吉的著作就知道,日本並沒有全盤西化,相反,在經歷了幾十年的磨合之後,日本走出了一條混雜著日本本土文化和西方文化的道路。華夏沒有必要重新學習不適合黃皮膚人的西方文化,大可以節約幾十年時間,從同樣有方塊字,同樣學習儒學,互相溝通交流了千年的亞洲鄰居日本,學習已經被東方文化過濾過一遍的、更適合東方人的日本化的西方文化。

有的人去了北面的俄羅斯。那裏,有一種新的學說正在形成。

有的人去了大海更東邊的美國。新興的國家,新興的土地,一定更能看到西方強大的根本原因。

有的人去了南洋。那裏有地廣人稀的土地,有豐富的資源,有華夏千百年的威壓,華夏人可以獲得更多的休養生息的時間。

大國將傾,民族淪喪,天下英豪為了尋找救國救民族的道路,冒著巨大的危險,明知有極大的可能一去不回,埋骨異鄉,依然瘋狂的向著華夏之外伸出雙手,毫不選擇的吸收著各種看似有用實際完全不知道有沒有用的知識和經驗,悲壯的走進了嶄新的未知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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