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沐晨從未在葉星天面前真正的寒過臉，尤其是連眼神一起陰沈下來的神情，即使是當初在唐無心面前打擂臺唱雙簧時的黑臉，也是偏向刻意怒氣，而不是真正的沈臉慍怒。

也正是因為如此，葉星天第一次發現，當岳沐晨失去表情沈下臉時，他的氣勢這麽強。

——岳沐晨容貌只是清秀，溫和微笑時甚至顯得十分和善。但沈下臉來，卻讓人覺得是在面對一片黑沈沈的死寂之海，表面平靜無波，海面下卻暗潮洶湧，一不小心，便會葬身海底。平靜，而危險，有一種風雨欲來的壓抑氣勢。甚至可以讓人忽略他的面容，只緊張那種危機感。

……果然，他有問題。

葉星天淡淡的想著，手卻不聲不響的扶上了劍柄。

岳沐晨的視線隨著他的舉動緩緩下滑，最終落在葉星天扶劍的手。他死死的盯著那手，視線定住了。忽然，他大笑了起來:“哈哈！哈哈哈哈——你想對我動手？！你竟然想對我動手！好！好！好！好極了！”

他笑著，卻有一種被背叛傷害的憤怒，撲面而來。

在他的憤怒下，葉星天下意識的便心虛了。

他手一滑，從劍柄下滑下:“我不想！……可我卻不知道，你會不會對我動手。”

葉星天說:“你很奇怪，我看不到我們的友誼，對你來說有多重要。或者說，我對你，有多重要。”

葉星天不知該如何去說，他那可笑的猜忌芥蒂——不知為何，他看到岳沐晨談笑自若的模樣，心頭無端端生出一種“他早晚也會笑意盈盈毫不在意的捅上自己一刀”的荒誕感。這種感覺突如其來毫無依據，卻讓人無端端的在意。

這種莫名其妙的話岳沐晨卻聽懂了，他的怒色漸漸收斂起來，輕嘲嗤笑道:“奇怪？我又怎比得上你奇怪？就因為你殺人我沒阻止責怪你，你便拿我做敵人？

……莫名其妙。”

葉星天沒有搭腔，依舊直直的盯著他。

岳沐晨頓了頓，繼續道:“你想知道我對你殺人的態度？

呵……虛偽。

我阻止你便會改嗎？更何況，我又為何要阻止？他們是生是死與我何幹？

生老病死乃是人之常情，枯榮繁衰循天地至理，弱肉強食為自然衍化之道，他們實力不及你，那是他們沒用，死在你的手上，那便是他們的宿命。

若想生逃命便是，實力不及你卻還撲上來，那便合該丟了性命。

人各有命，我又為何要多管閑事？

我話及此，你若覺我無情冷血，勿要多言，自去便是。”

葉星天默默註視著他沈默良久，默默低頭，大踏步向前走去，“走吧。”

岳沐晨註視著他頭也不回的背影，抿緊了薄唇。

“……你對我來說……很重要……”

岳沐晨說，可惜那聲音太輕太輕，葉星天聽不到。

眼看著兩位少俠一前一後一個一身殺氣一個陰沈著臉過來，蔣幼/男腿一軟差點跪了。

他瞅著葉星天，跳的比哭的還難看。

葉星天隨手把流風寶劍和玉美人扔到他懷裏，不耐煩道:“東西在這兒，跟爺走！”

走走走，走去挨揍嗎？！

蔣幼/男欲哭無淚:“少少少少俠QAQ……”

“怎麽？你還有事？”葉星天陰森森的問。

“不不不，不是……Q_Q”蔣幼/男內牛，忽然他眼前一亮，雀躍的道:“呀！少俠你看我這傷，都是被白尋桃那潑才割的，這下卻不知要多久才能養好了。

最為可氣的是，碧湖小姐那樣的美貌女子，我原以為名花有主，註定是狄飛霜的人了，沒想到上天竟賜下這比武招親的機緣，更有碧湖小姐親自修書邀我前來，唉！可嘆，碧湖本已是我囊中之物！可如今我渾身是傷，只能抱憾退出比試了。

我這傷也不好挪動，少俠幫了我那麽多忙，也不敢再勞駕少俠了，就請少俠去英雄擂臺，代我轉告谷小姐的貼身丫鬟園香，就說我身負重傷，只怕要辜負她家小姐的美意了，這點小錢不成敬意，請少俠萬萬收下……”蔣幼/男討好的遞上一百兩的銀票……

說完之後，蔣幼/男給自己狂點23個讚——艾瑪！本少爺真是太機智了！

“……”葉星天……萬萬沒想到世間竟有如此無恥之人……

谷小姐的招親大會谷小姐本人卻不在，是由她的貼身丫鬟園香看著的——這對於江湖上的招親大會來說，是一個奇怪的現象。葉星天雖然奇怪這谷小姐身為一個願意比武招親的江湖女子，居然和大家閨秀一樣藏在家中，但到底經驗低，只以為是自己孤陋寡聞，並沒有多想。

他徑直找到了丫鬟園香。

“蔣公子他不能前來麽？”

園香看來甚為失望。

——看來那蔣幼/男雖然不怎麽樣，但對於勾搭女孩子來說，還是很有一手的，無論是他的丫鬟春杏，還是別人的丫鬟園香，對他的態度都不一般。

園香到底是可靠幹練的大丫鬟，雖然對於蔣公子不能來有些失望，但這失落只是一瞬，很快她就把這沒希望的家夥放到一邊，轉而道:“這位少俠，我這裏正忙，還要請你幫忙你找下狄飛霜公子，請轉告狄公子，小姐如此之舉，並非有意負心，實有不得已的苦衷，請他莫要如此折磨自己了。

他就在西南方路邊的茶鋪中。”

葉星天閑著也是閑著，自然樂意幫忙。

他喚馬而出，轉頭便向茶鋪跑去。

此時正是半下午，茶鋪裏除了店家，便只有一個書生。

這個書生容貌俊朗，身穿儒袍，不過現下雙目通紅，張口酒氣噴人，若不是扶著籠柱，身子都要站不穩了。他醉醺醺的倚靠在那裏，口中不停的念著“碧湖……碧湖！……”

那比武招親的谷家小姐，全名便是谷碧湖。想來，這醉酒書生便是所謂的狄飛霜了。

葉星天向店家確認了書生身份，果然是狄飛霜。他上前扶住狄飛霜，道:“狄公子？狄公子！狄公子你清醒一點！碧湖小姐的丫鬟讓我告訴你，她是有苦衷的，並非有意負心……”

“甚麽！碧湖她讓你如此說？”醉的死去活來的狄飛霜眼神陡然清明，雙手緊緊抓著葉星天的肩膀追問，明明只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書生，此時卻兩手如鋼鉤一般有力。以葉星天的體質，甚至都覺到了絲絲疼痛。

“啪！”一直一言不發跟在他身後的岳沐晨一劍抽在狄飛霜胳膊上，打開了。葉星天回頭看他一眼，卻見岳沐晨盯著劍鞘跟不存在似得，臉色陰陰沈沈的，並沒看他。

葉星天轉頭，重新看向了狄飛霜。

狄飛霜被岳沐晨抽了一下，卻似乎並沒有感覺到疼痛，渾不在意的模樣，卻雙目渾噩混亂，一片失魂落魄，“……苦衷，她又有什麽苦衷了……為何不當面與我講清，我算是明白了，儒身誤國，儒身誤事啊，她平日不嫌棄我手無縛雞之力，讚我滿腹經綸，原來都是假的呀，到得頭來，還是要找個武功高超的英雄做夫君！”

葉星天皺眉，安撫道:“我之前在比武大會上並沒有看到谷小姐出現，若是她願意，不可能不出來，大概那位小姐真的是有什麽苦衷。谷小姐讓你先走，自然有她的道理。江湖上的事，總打打殺殺的，若谷小姐當真是被逼的，你一個弱書生就在這裏反倒讓人拿了她的軟肋，這樣不好。”

狄飛霜慘然一笑，嘶聲吟道：“雪暗雕旗畫，風多雜鼓聲。寧為百夫長，勝作一書生。楊先生早做此詩，可恨我今日方知個中真意！早知如此，我在長歌門之時，便當棄了文宗，改修武道才是……”

他變得有些癲狂，緊緊的抓著葉星天的肩膀赤紅著眼嘶聲力竭:“我如何能這般走掉，兩年的情意便這般雲散了麽？幫幫我！激浪莊宅院深厚，我身無武學，那莊子我闖不進，幫我進激浪莊找碧湖問個分明，我要她親口說個明白。”

“好好好，我幫你問我幫你問，你先放開我！”

……

激浪莊與烈焰莊是長安大戶，非常有名，就在天都城東面。葉星天雖然沒去過，但只需問一問，便知道地方了。

葉星天來到激浪莊，提出受狄飛霜之托要見谷小姐，卻被激浪莊的護院們兇神惡煞疾言厲色的趕出來了……

……越來越可疑了。

“該怎麽混進去呢……”葉星天手托腮坐在山峰上，盯著下方的激浪莊苦思冥想。

“你這樣沒用的，他們已經反叛了。”古裏古怪的奇異腔調在他身邊響起，葉星天嚇了一跳，“誰？！”

暮然回首，白色外衣的少年正在他身後面無表情的看著他，一雙異色的眼眸，淡若琉璃。

是那個之前在比武大會遇到的明教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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