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啊……好些日子不曾見過了……”李壽的眼神顯得十分的恍然和惆悵，似乎在追憶著什麽，他嘆了一聲氣，道:“滿隴東西兩村當年也有不少鑄劍名坊，可謂高手如雲，只可惜藏劍興起之後都逐漸衰敗了，老漢我看著父輩的基業一去不返，心痛啊。

老漢我一輩子庸庸碌碌，唯一的心願就是能做出一把超越天下五劍的絕世神兵。

冶劍之道，最忌諱心有雜念，我何嘗不願和妻子共敘天倫，只是男人有男人的責任，我不願妻子有個無用的丈夫，女兒有個無用的父親，你說不是嗎？”

說話間，熔爐中轟隆作響，李壽大吃一驚:

“哎呀，不好，爐溫有變，需就近尋一塊冰鐵來！我來看爐，你快去幫我找找！”

葉星天聞言一驚——雖然年幼，但作為被葉泊秋調▽教過得藏劍弟子的基本素養還是有的——對於鑄劍的重視與尊敬，葉星天並不缺。

此時聽到爐溫有變，寶劍即毀，他便暫時顧不得別的，急忙跑去了。

冰鐵並不好找，葉星天找了一圈，竟然在哭泣少女後面的山坡上找到一塊。

他顧不得少女，便沖到那塊冰鐵前。

冰鐵冰冷又堅硬，葉星天推了兩次推不動，挖礦的鏟子又不在身上，便拿出背後重劍用力咂。

“哐！哐！哐！”金鐵交鳴，震得手都麻了。

冰鐵不遠處站著幾位美麗的紅衣女子，饒有興趣的看著他。見他努力了幾次都沒弄下來，為首的運氣於掌，一掌拍在了冰鐵上，松動了礦石。

葉星天又努力了兩下刨了出來，說了聲多謝，便抱著冰鐵跑了。

將冰鐵交給李壽，看他投入爐中火焰正常，一老一小才一同松了口氣，擦了一把冷汗，相視一笑，有種劫後餘生的慶幸感。

葉星天道:“身為男子雖應為妻女爭光，但也不應將她們放於一邊置之不理。鑄劍乃是大事，非是朝夕之功，閑餘時間大可以妻女相敘衷腸，以免她們忐忑擔憂。

令夫人纏綿病榻，聽令嫒所言儼然不妥，若令夫人真有什麽，只怕前輩後悔莫及啊。”

“大膽！無禮小輩，在混說些什麽！”這話疑似詛咒，晦氣的很，一下子便讓李壽黑了臉。

葉星天渾然不懼，拱手道:“前輩何必生氣？晚輩所言句句在理。

晚輩到來之時，曾聞李姑娘提起‘三長兩短’，李姑娘事母至孝，最是忌諱，能讓她說出這種話，只怕情況當真危急。

前輩一心想為妻女增彩，光耀門楣，但若佳人不在，即便前輩鑄出天下第一的絕世神兵，又有何用？活著不曾珍惜，死後又能如何？

——她隨你一生，終究不快活。即便是離去之際，依舊淒苦悲怨。

晚輩言盡於此，前輩若是動怒，盡管動手便是，晚輩擔著。”

李壽臉色先時十分難看，隨著葉星天的話語卻慢慢緩了下來，有幾分想要發怒又不願發怒的擔心好奇模樣，末了有些別扭的詢問道:“當真不大好了？”

葉星天精神一震，斷然道:“晚輩所言，絕無半分虛言！”

李壽躊躇了下，板著臉道:“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那，前輩可要隨晚輩回去？”

李壽雙眼盯著劍廬，冷冷道:“此事不需你管，老夫自有主意！”

“……晚輩告辭。”知道對方已經松動，只是面子上過不去，葉星天便離開了。

出來沒多遠便看到翹首以待的李青兒。

葉星天不禁笑了笑。

李青兒哭的雙目紅腫，看到葉星天目中卻露出驚人的亮光，快步走來，行了一禮，滿懷希冀的看著他:“少爺……？”

葉星天剛想告訴她事情成了，但又想李壽並未曾給他準確消息，若是李壽歸家自然是好，但若是那劍癡再練劍入狂忘乎所以，並沒有去看李青兒母親，那豈不是讓青兒白白高興一場？這般喜悲起伏，倒還不如一開始便不抱希望。

若李壽歸家，也可做個驚喜。

於是，葉星天便道:“我已勸過李前輩，前輩已有松動之意。李姑娘你離家也有一段時候，不如先回去看看你娘？”

李青兒楞住了。

葉星天看她衣著陳舊，忽然有想到滿隴東村的那些討債鬼——父親不歸家，老母重病，不知有沒有債主逼迫，只怕這李青兒家中並不輕松。如今她母親重病用藥正是要錢的時候，也不知道夠不夠藥錢。

這般想著，他借著荷包掩飾掏出二兩金子來，塞到李青兒手裏，道:“大家同住西湖都是鄰裏，應該互幫互助，你母親病重，這些錢你便先拿去用，不要吝惜藥材。若是不夠，你便去藏劍山莊，報上殘雪弟子葉星天的名字，去殘雪閣找一名叫雪落的姑娘，她自會幫你。”話雖如此，葉星天卻不覺得對方真的會去討。對於普通人家來說，二兩黃金並不是一筆小錢——那不是二兩銀子，而是二百兩。

他安慰的拍拍李青兒的手，拱手道:“告辭！”

然心懷好意的葉星天卻並不知道，他的好意成了壓死李青兒脆弱的神經的最後一根稻草。

於李青兒來看，那位藏劍少爺無疑是失敗了，那個男人當真如此狠心絕情。而這二兩黃金，則是那位好心少爺對自己無能為力的愧疚與憐憫。

李青兒緊緊握著那兩個小小的金錠子，面白如雪，搖搖欲墜，整個人就像掉進了冰水裏，連思維都凍得麻木。

葉星天繼續向名劍大會走去，走馬觀花，無意間看到那一襲紅裳，楞了楞。

他忽然想起，方才取冰鐵的時候，有幾位紅衣美人幫過他，尚未道謝。

左右說聲謝謝也不費什麽時間，他便走了過去。

為首的女子一身淩烈霸氣，英姿煞爽，見到葉星天走來，便似笑非笑的看去，面帶笑容，眼神卻十分古怪違和。

這種眼神讓葉星天很不習慣。

但好在這種眼神很快便消失了，那女子笑意盈盈，目光溫柔和善。

……大概是看錯了吧……

葉星天忍不住想。

他來到那三位紅衣女子面前，拱手道謝:“方才趕得急，未能向三位姐姐道謝，還請姐姐勿怪，方才多謝姐姐們相助。”

“舉手之勞，不足掛齒。”為首的女子露出了迷人的笑容，她裝扮十分奔放，這一笑便顯得極為豪爽，很難讓人不喜歡。

葉星天不禁也笑了起來。

那紅衣女子道:“小家夥，你可願幫我一個忙？”

“姐姐請說。”葉星天道。

“我名紅水仙，奉聖教主之命前來幫助世間受苦的女子脫離苦海。”那紅衣女子道:“這煙霞山中有一位可憐的女子，名為李青兒，她不過二九年華，卻過得十分悲慘。

她的內心，充滿了對這個世界的仇恨與偏執，如果不加以控制和引導，必將釀成人間慘劇。”

“但如果引導的好，即使是仇恨，也可以出現好的結果。”

“仇恨是一種聚攏人心的力量，滿隴東村村口那名叫李青兒的女子，她因偏執與仇恨已然可以聖教效力，當然我們必須再給她一些助力好讓他仇恨如同那烈火，越燒越旺，這裏是阿裏曼火種，是散播死亡與新生的神聖力量。

去交給李青兒告訴她:女人創造了男人，卻一直為男人所驅使，這對女人是多麽的不公，她的母親和她所經受的所有磨難，都是因為這個不公的男權世界，讓她的仇恨將她的情感淹沒，讓她的怒火將無情的世界灼燒。”

“讓她打破囚禁她內心與靈魂的牢籠，重新獲得新生。”

“……”葉星天皺眉，有些遲疑——不知為何，雖然那紅水仙說是好意，可他卻總覺得哪裏不對勁。

他躊躇猶豫的站在紅水仙面前，皺眉道:“……你不應該安慰勸慰她嗎？怎麽……說這種偏激話呢？”

紅水仙目光微微一寒，卻轉瞬溫柔一笑，苦口婆心道:“小家夥，所以你還是個小孩子啊。那李青兒滿心仇恨，已經鉆了牛角尖，又怎麽可能聽的進別人好心勸慰？倒不如縱著她，不破不立，待時間久了她冷靜下來，自然就安寧了。

你說是不是？”

葉星天想了想，竟然無言以對。想到來到藏劍山莊之前在揚州遇到的那些溫柔熱心，樂於助人的紅衣女子，他頓時覺得自己是小人之心度了君子之腹了——這般善良的紅衣姐姐們，又怎麽會煽風點火把李青兒把歧路上拐？定然是自己多心了。

葉星天有些羞愧，他拱手道:“紅姐姐說的有理，是我見識淺了。紅姐姐放心，我定然幫您把話帶到！”

他告別紅水仙向來路回去，紅水仙在他背後目送他離開，卻無聲無息的露出一個堪稱詭異癲狂的笑容，漂亮的眼瞳裏，滿載惡意……

葉星天找到了李青兒，李青兒還在她父親的劍廬外，失魂落魄的跪坐在那裏，一副恍惚癡楞的模樣。

葉星天一下子便心疼不忍了。

他雖方才雖覺得自己多心了，但不知為何卻依舊心裏嘀咕，總覺得有幾分違和不安，正猶豫究竟要不要按照紅水仙說的做。

但此時看到李青兒那心如死灰生無可戀的模樣，他卻定了主意——也許紅水仙是對的，或許就算滿懷仇恨活著，也比她現在這幅模樣讓人放心。

他來到李青兒面前，遲疑了一瞬，便把紅水仙的話轉達給了她。

李青兒聽到那些話語，卻癡楞的更加厲害了，傻傻楞楞的，似乎有些著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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