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素慎楞楞看著居然會突然出現在這兒的蘇卻，一時語塞。

蘇卻看他一眼，依舊背著雙手卻已瞬間閃身至他之前，直面青狐，頭也不回的淡淡開口，“退下。”

“……”哦。

素慎眨了眨眼，乖乖站在那兒。而與其同時，幫忙隔斷青紗的皇蛾陰陽蝶已在夜空中微繞了個圈兒，展翼滑翔至素慎肩膀上方，立身旋轉兩圈後穩穩落在他肩膀上。

稍微抖動了兩下蝶翼，似是察覺到素慎正偏頭瞅著自己，也跟著瞅回去，並沖他又撲扇了兩下翅膀，似是在說，“沒事，我們保護你”一樣。

“……”

素慎？

素慎瞠目結舌。

雖然他是知道蘇卻三人來頭有問題啦，但……到底他家還有多少奇奇怪怪的東西啊餵！？

少年想掀桌。

“你是誰？！”僅對方靈物的一招，青狐就知道自己不是對方的對手，不僅在蘇卻踱步走近時擺出戒備的姿態，隨時準備攻擊。

“我是誰不重要。”蘇卻笑著回答，背著的雙手右手伸出，手心微展後白符從袖袍中一掠而出，在她手上頓化一把法劍，寒光閃閃間一手背於身後，單手持劍穩步向她邁進，“你看是你現在自己走，永不擾素府，還是我來‘請’？”

“請”字落，蘇卻頓足的同時，手一翻，劍氣從劍尖激蕩而出，頓削屋檐一角

如被輕松切開的豆腐一般，嘩啦墜地，在黑暗間聲音響動異常，更顯心驚。

青狐心中更驚，屬於動物的敏銳讓她清楚的感知到，除了面前的人，還有另外兩位高隱藏在黑暗中。似觀望又似戒備。

但，無論是前者還是後者，她此刻的退路都已經在面前少女一劍劃下的瞬間，息數封盡。

心知已不小心招惹了不該招惹的人後，那怕後悔卻也無退路，現在也只能硬著頭皮上了。

下定決心的瞬間，青狐瞳孔驟起變化，從原本的純黑水眸，逐漸變成獸類的豎瞳。

碧綠帶金，美麗且詭異。

“哈。”蘇卻單手持劍，看著青狐不僅僅是瞳孔的變化，雖還是人形，但已身體微微供起，十指指甲瞬間變長三寸。

而身後狐尾也瞬間露出，三條尾巴搖晃，靈活如蛇。

“原來是三尾。”蘇卻見了，淡淡。

青狐不再和蘇卻廢話，身型再躬，腳尖使力，瓦片蹬碎的瞬間，碎片迸起在月光中朝後彈去。

而青狐，已瞬間抵達蘇卻身前！

右手高高舉起，左手同時跟上，不給蘇卻一點的喘息之機，試圖一擊即中！

然。

利爪劃落，指尖距離蘇卻眼睛僅一寸時，寒劍從下至上而劃，要是不收勢，右手頓削。

青狐見狀，咬牙扭身，硬是收手往後旋身急退。

但退的同時以氣勁震斷指甲，手指曲起一彈，化做數枚暗器直奔蘇卻要害。

可鏗鏘之聲後，無一例外被蘇卻擋下，手腕一翻，劍鋒借用暗勁將指甲接住，再一旋身，用劍發出。

息數回敬青狐。

旋身急退才剛剛立穩的青狐見狀，忙向後仰身，避過急射而來的暗器。

但再重新站直時，卻已換成蘇卻搶奪先機，持劍而上，直取面門。

青狐身姿輕靈，身為動物的敏銳度借由妖化更加出類拔萃。

雖蘇卻這幾天，借著修真界的靈氣恢覆不少，但現在畢竟不是當初的緩雲，加上顧及素府，一時之間難分高下。

再次逼退青狐後，蘇卻單手持劍橫於身前，偏頭朝一邊已微亮的天際看了一眼，手腕劍花一挽，劍尖微微下垂一些看向青狐。

“再問你一次，退。還是不退。”

蘇卻雖笑，唇間微露的牙齒卻寒光閃閃，看得人心涼。

她現在很急啊，打洗你喲～？

“……”青狐神色閃爍，顯然是正猶豫不定。

天光漸亮，布在素府四周的結界開始若隱若現，漸有頹態。

而此時，一直隱在暗處的宋枕和殷暝也隨即現身，懸立虛空，背手靜立。

青狐洩氣，眼隱隱含淚，竟讓蘇卻幾人看上去更像拆散一對有情人的惡人。

“……我走！”青狐恨恨。心有不甘又不得不甘。頓了頓後保證，“從今以後，再不犯素府。”

蘇卻劍花一挽，手往旁邊一伸後，法劍頓消。

與此同時，天光投過雲層探出，布在素府周圍的結界頓時消失，雞鳴響起的時候，青狐依依不舍的朝素二爺的房間看了一眼後，頓化青煙而去。

再不見蹤影。

蘇卻見了，這才轉身一本正經的看向眼裏很有些崇拜之色的素慎，微微搖頭後語重心長，“以後遇見這種會戲法的江湖女子，記得有多遠避多遠。”

“………？！”素慎聽了，一臉“我可能一晚沒睡產生幻聽”的表情，默默斜睨她。

……勞資信了你的邪。

“……原來江湖女俠是這樣的？”素慎斜睨她。

“是啊。”理不直氣卻狀的蘇卻。

“……這也是？？”素慎指著蹲在他肩膀上的皇蛾陰陽蝶，瞪著蘇卻。

“是啊！”理智氣壯。“你難道不知道這是行走江湖之必備技能嗎？”

對呀！

皇蛾陰陽蝶扇動翅膀，配合一般的理直氣壯。

“……”真是物似主人啊……

素慎少年覺得他算是見識了。

微順了下略感難耐的喉間，微低頭想了想後，重新擡頭看向蘇卻，“如果……如果我也想學這樣的戲法呢？先生能教嗎？”

“……”嗯嗯嗯？？？

等一下少年，我們說好的對這些不信的呢？！

快回憶一下三天前的回答！！

“你這個以後勵志做大官平步青雲的人不用學這些亂七八糟的。”

“……我什麽時候有這樣的人生目標了？”素慎默默斜眼她。

“以前沒有，可以從現在有。”蘇卻隨意的揮揮手，一副“我們就這樣愉快的決定了！”的霸道模樣。

看得素慎哭笑不得。

頓了頓後繼續認真的看向她，又問，“我很認真的請教您，先生。”

蘇卻聽了微楞，又細細看了會兒他的表情後。幹脆隨意坐在屋頂，拍拍身邊空位，示意他過來坐。

素慎見了，收劍回鞘。慢吞吞微艱難的踩著屋瓦，坐到蘇卻身邊，偏頭看向她。

蘇卻杏眼微斂，沈吟了一下後開口，“不若這樣吧，我給你講一個故事。如果你聽完，還依舊決定你剛才的想法，那……我也不好再說什麽。”

素慎面露些許古怪，但隨即壓下，點了點頭算是答應。

“讓我想想從哪裏開始說起吧。”蘇卻淡笑著說，“畢竟……這種並不是美好大結局的故事，我得稍微假裝自己有點興趣，才能說得眉飛色舞些。”

她的話讓少年想翻個白眼回應，卻又到要作出平日裏吐槽的表情時，因為蘇卻的這份淡淡，而重新收斂。轉而認真的點點頭，靜靜聽她到來。

“這是一個……關於某大宗宗主的故事……”

……

殷暝和宋枕靜站一邊，和素慎一樣聽蘇卻平靜的緩緩說著，屬於未來素慎的故事和結局。

對於他們兩人來說，哪怕是朋友，甚至更親密的好友，都並沒任何立場去勸說蘇卻，更不可能去說教對錯與否。

他們只是單純的去信任她，就想她信任他們的做法和判斷一樣。

當對方需要建議時，就認真思考後回答。

但如果對方清楚自己想做的是什麽，彼此之間也會無需理由的給予支持。

這種感情是什麽？

愛情？親情？還是友情？

無論旁人看見的是什麽，但對蘇卻三人來說，這就是“情義”。

是可以彼此托付後背和性命的情義。

僅此而已。

所以現在蘇卻沒開口叫他們幫忙，或想要建議，那麽他們做的就是護衛。就像彼此立場交換，蘇卻也會做同樣的事一樣。

這個故事雖曲折悲壯，但也並不是一個太過耗時的故事。

等蘇卻說完，遠遠的街道外才飄來街邊小攤的早餐香味，似在揭示一天的開啟。

而素府中，暫時還陷在沈睡中。

“這就是全部。”蘇卻頓了頓，看向素慎，“如果他選擇了另一條路，雖然沒有長久的生命，但他卻會過著平淡又幸福的日子。”

“在合適的時間認識合適的妻子，生兒育女。哪怕逃不開人生的各種苦難和煩惱，卻定能在子孫環繞下度過一生。加之他性格灑脫大氣，家境優渥且上有出色的父兄，前途必不可限量，富貴榮華定是不缺的。”

“所以……”蘇卻眼簾微垂，又重新擡起看向他，“看見你，讓我覺得看見他。你的路，可以更加的平坦和舒適，而不是那樣的……曲折和艱難。”

“現在……你還要選擇這條路嗎？”

素慎微垂著頭，思考了一會兒後擡眼看向蘇卻，很輕的點頭。

極輕，卻堅定。

蘇卻看著他，內心竟然絲毫不為他的舉動，而感到驚訝，只是看著他輕問，“為何。”

“人都是會死的，這是逃不開的一環。但……如何死，為何而死，如果能夠自己選擇，也是一件幸事。”素慎一邊思考一邊慢慢開口。

每一個字都說得很慢，但就是因為慢，更讓旁人清楚這是他深思後的想法。

“你說那人和我很相似，那如果是這樣的話……”

“生無悔，死無憾，何不快哉？”

——

一旁殷暝背手閉眼。聽著素慎出口的話，竟想起那個已經成為一門之主的青年。在他問“後悔嗎？”時的回答奇異重合。

【為何要悔？我之道，隨心也。】

【不悔。無怨。】

而現在，他說。生無悔，死無憾。

哪怕這回答過了千年，也從未變過。

因為……士為知己者，提劍出燕京。

僅此而已。

殷暝依舊閉目，微微仰頭，半隱在下顎的喉頭微微上下滑動。似有情緒需要消化。

“……哈。”蘇卻垂眸半響，輕笑一聲後，手一揮，和素慎的腳邊各多了一小壇酒。她拎起其中一壇拋給素慎，又在對方手忙腳亂接住時重新拿起另一壇，拍開泥封後，抓著壇口停在素慎面前，靜靜看他。

“敬你的無悔。”

素慎聽了笑，眼角眉梢間帶著少年的張揚明快。他幹凈利索的拍開泥封，和蘇卻酒壇相碰，美酒從壇裏灑落出來，惹得酒香四溢。兩個表面年紀加在一起連三十都沒的未成年，就這樣豪氣的各自飲了數口，才消停。

豪爽的代價就是一刻鐘都不到，酒壇已經沿著屋檐滾落，摔破在地面。

而素慎已直接以大字型睡在了屋頂上。

蘇卻勉強忍著酒意搖晃起身，剛站直差點跌倒時，就被宋枕從後抓住肩膀穩住，讓她靠在自己身上。殷暝也站在一邊，難得主動動手給醉倒的素慎設了個小小的結界，避免他不小心滾下屋檐去。

“……真沒想到。”蘇卻笑笑搖頭，“到最後，被說服的竟然是我。”

宋枕明白蘇卻的無奈和自豪。

對素慎不能改變的結局無奈。

亦對他的言語自豪。

原本是已經做好承受破壞“未來”的反噬，卻沒想到……也許他們現在做的，反而成就了“未來”。

宋枕輕輕拍了拍蘇卻的肩膀，無聲安慰。

殷暝從素慎身上收回眼，看向蘇卻，淡淡安慰，“這是他自己的選擇，哪怕沒有現在的這一出，青狐的出現原本就暗藏了玄機。就算沒有我們，他也會在未來的某個時間遇見某個人，造就他的未來。畢竟……”

淺眸微斂，頓了頓又開口，“這裏所謂的‘未來’，其實是已經無法改變的過去。”

“要是讓他知道，你能以這樣的方式知道他的心意。也許對於他來說，已是最大的無憾了。”

“……也許吧。”蘇卻感到酒意不斷上頭，竟支撐不住困倦。

她靠著宋枕擡頭看了看已經全亮的天，輕笑後似自語，又似在和他兩說話，“天亮了。我們……也應該回去了。”

宋枕和殷暝聽了互看一眼，明白蘇卻說的是事實。

嚴格來說，當素慎說完那句話時，三人就齊齊感到了某種無形的力在拉扯他們。

就像是給他們看完了想給他們看的，現在已心滿意足準備帶三人離開一樣。

“……走吧。”宋枕低頭沖蘇卻輕語。

蘇卻點點頭，看向呼呼大睡的素慎。勉力彎身，笑著將他的一縷亂發從臉上拂開，輕聲，“素慎。……你很好。”

話音剛落，刺目光芒瞬間從三人身上射出。當光芒已強烈到讓人睜不開眼，不得不移開時，又驟然消失。

再回首，原處已沒了蘇卻三人。

而同一時間，陷入靜止的素府瞬間活了過來。

約過半個時辰，素府上下終於在素二爺的屋頂上找到了他們以為失蹤的小少爺。

——“素！慎！小小年紀喝酒不說，還跑到屋頂喝酒？！給我面壁思過！”素慎爹怒斥，氣得跳腳。

“並且把家規抄寫一百遍！”

“……？？？！！！”完全不記得自己為什麽在屋頂上的素慎一臉懵。

【後悔嗎？】清冷的聲音問。

【我之道，隨心。坦蕩。】他頓了頓，劍上還有未幹的血跡，侵蝕半身的的魔氣也還未拔出，但依舊是朗朗笑語，眉眼清明。

【不悔。無怨。】

只是……

他嘔出一口血，已感眼前模糊，神識縹緲時，卻下意識的隔著衣袍摸了摸放在那裏的某物。眼神堅定直視前方。

所見景象已經是血海屍山。但，有抹金光從他身後逐漸變亮，隱藏的陣法正式啟動，金色紋路瞬間出現將陣法完成。而此時，那個奪舍了素雲宮老祖身體的禍首，也終於自食其果不甘的嚎叫著爆體而亡。

四象十方陣終於因為修真界近萬人的自我犧牲，以及陣眼的落定啟動。

終護下了……最後的生機。

素慎漸漸不支單膝跪地。但手卻從未離開劍柄。

神識快要消散時，已經什麽都看不見僅剩黑暗的眼前，卻有一腳步聲漸近。

明明只是一點羸弱的光，他卻像是知道來者會是誰。

然後，一個從未見過的，十四五歲小姑娘漸漸行近，她有一雙……很好看的杏眼。帶著笑意和幾分狡黠。

哪怕容貌不同，年齡不同。也能讓人……一眼認出來者是誰。

是臨死前的幻象嗎？

素慎漸感困意，卻眼帶笑意，努力的再看來者一眼。

老祖。能再見你，就代表我做到了吧？

……後世？

老祖。素慎……不負你所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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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悔。不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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