鴉白一時默然， 他捫心自問， 真要淩寶就只是淩寶，自己還會為他做到這個地步嗎？

答案明顯是不能。

再設身處地去想一想， 當日他要是處在小羽毛那個位置上，他會奮不顧身去救阿寶嗎？

答案依然是不能。

所以真相其實是， 並非小羽毛不值得阿寶如此看待，而是一直以來都是自己看輕了她。

鴉白釋然地點了點頭。

淩寶又道：“當然我知道這樣的答案其實極為不公， 阿爺也曾說過論跡不論心，到底是為了什麽本身並不重要，還該看做了什麽才是。但人心是極為奇怪的一個東西， 它偏就要這樣衡量我也沒有任何辦法。”

鴉白再次默默的點了點頭。

的確人心是最為難控的。

就比如他自己， 至今也說不清楚為何一定要因為那個人魂牽夢縈。

若不是為了她， 他大概也絕然做不到這樣對待淩寶。

但其實也未必。

他與她的所有過往似乎早已經消磨掉了，而今他與淩寶之間， 更多是重逢以來相處點點滴滴積累下來的羈絆。

是以自己才會在意在他心目中的位置。

也所以剛才他以為自己並沒有嫉妒小羽毛， 其實還是嫉妒了， 否則又何必拿自己跟她比呢？

說起來， 淩寶似乎很容易就能取悅到人。

只要他想，絕對可以讓你覺得很舒服， 而後很快將之接納，這大概就是他當初明知淩旭是淩旭還敢這麽大膽救下他的原因所在。

就是眼下的羽族， 不也明知道他來歷成迷，卻依然對他毫無芥蒂嗎？

鴉白笑笑，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淩寶的頭， 至少這十多年來，自己已經完全被他征服。

“先生……”

淩寶不禁靦腆地低下了頭。

他這樣的年紀以及他如今的這個身高其實已經很不適合這種摸頭的動作了，但他仍只無聲地放任鴉白的手指穿過了他的頭發。

略略抿了抿嘴，他低低解釋：“先生對我好，我是知道的。哪怕起因只是因為我的身份，先生對於我的用心還是不容抹殺，先生對我的教導我也從未有過一刻忘懷，我剛才會說那些，並不是在否定先生，只是……”

“我明白。”

鴉白難得溫柔地出聲打斷了他。

每個人心中都有單獨那麽一塊地方只為那個人而留，真要那個人如今還能出現，他也絕對會選她而不是淩寶。

只是，那個人再不可能出現了，而且她大概也會讓自己選擇淩寶吧。

就像月女最終選擇了小羽毛一樣，這世上混賬的父親不知凡幾，他所見過的所有母親卻都那麽偉大……乃至偉岸！

鴉白悵然了片刻，忽而視線一轉，面露古怪說：“鱗族來人了。”

淩寶微笑：“算算也該來人了。”

與淩寶設想不一樣的是，鱗族的陣仗大得有些過份。

先前不論是狐族、狼族還是別的什麽其它種族，無一不低調迅速，來人都相當精煉並幹練，一旦接洽好了就迅速回去籌辦一切，鱗族卻像是友好訪問一樣，來了整整一個百人團不說，帶隊的還是身份異常尊貴的鱗太子——那身金光閃爍的太子長袍以及高貴奢華的流蘇金冠就是證明，哪怕從未見過他的人也絕不會把他的身份認錯。

“看來貴族對此事真是相當的重視，身為廣電總局的總監，對此我深感榮幸！”

彼時伍言仍在樹上花園沒有離開，他不動聲色地上前攔住了鱗太子的去路，順勢擋住了他癡癡看向小羽毛的目光，異常熱切地握手歡迎。

其中廣電總局並總監雲雲，來自於小羽毛的某次脫口而出，他深覺貼切，便理所當然地用了。

又譬如他今天還新收獲到了“炒作”這個詞，翌日也會將它合理地利用起來。

遺憾的是，鱗太子並不在意他的這種熱切，也沒GET到廣電總局總監這幾個字的精辟內涵，甚至他沒感受到自己手上那幾乎深入骨髓的痛楚。

他漫不經心地掙回了自己的手，朝身後一指：“負責這件事的並不是我，你去找他們——我會來這裏，身份只與他們是一樣的。”

這個他們指的卻是胡貍、白月等。

指完了自己的身後之後，鱗太子就把手指的方向調向它們了，相當細致地將此刻正在樹上花園中的寵物挨個點了一遍。

“呵……”

伍言略呆了一呆，才找到了自己的聲音：“鱗太子真會開玩笑。”

“誰跟你開玩笑！”

鱗太子不耐煩地朝他擺了擺手：“你別在這裏妨礙我，快去找他們。”

說著他用力地撥開了他，屁顛顛走到小羽毛的跟前就要去握她的手。

胡貍及時地跳到了小羽毛的懷裏，示威地朝他齜了齜牙。

伍言在旁邊幸災樂禍地冷笑： “真要鱗太子是和他們一樣的話，就要和胡貍多親近親近了，它可是第一個過來這裏的，算是你們的老大。”

“親近……就親近吧！”

鱗太子嘴上發著狠，頭皮卻各種發麻。

做為鱗族，天生對這樣毛茸茸吃肉的生物有一定的畏懼心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離得遠些還好，這麽接近未免會有些心裏障礙，那手真是怎麽努力也無法再向前分毫。

最重要的是，胡貍不是美女！

伍言冷眼看他：“親近啊，怎麽不親近了！”

“有本事你來！”

鱗太子惱羞成怒道，倒也懟得理直氣壯。

在他看來，羽族應該跟他們差不多的，天生都對這些毛茸茸的東西沒辦法才是。

甚至在它們的食譜上，鳥類還比魚類更靠前一些！

至於小羽毛為什麽不怕……

那是他的未婚妻嘛，是這世上頂頂漂亮頂頂完美的一個人，不怕這些東西難道不是正常的！

諸如伍言這等庸俗羽人，怎能和她相比！

當然，做為小羽毛的未婚夫，他也要大度一點，不能同他計較。

鱗太子抖了抖衣袖，已經準備好表現自己的寬宏大量了，不料伍言直接越過了他，幹脆地在胡貍身上揉了一把，順便還給了他一個挑釁的眼神。

正是這個眼神終於讓鱗太子靈光一閃明白了過來，為什麽明明素昧平生，伍言卻一直在針對著他。

也是，他的未婚妻這麽好看，怎麽可能沒有幾個競爭對手嘛！

鱗太子滿意地瞇了瞇眼睛，寬容地拍了拍伍言的肩：“其實何必呢，你這樣更加證明了我的無害。我對他們如此敬而遠之，反而意味著我不可能因為自己的身份做出欺淩、侮辱大家這樣的事來，那麽收下我也就是百利而無一害的事了。”

伍言不禁牙酸，所以自己這是弄巧成拙了？

鱗太子眨了眨眼睛，又乖巧朝小羽毛道：“羽族總不能厚此薄彼，將他們留下來偏刻意要趕走我吧？還是定要這樣的獸親才行？”

伍言原想順著他的話正該如此，但又怕其中有什麽陷阱。

鱗太子早又自己接了下去，他顯得無比地委屈：“我們鱗族跟你們羽族一樣，都天生自有人形，也沒那個榮幸，能擁有小羽毛你這樣的能夠擁有完整祖先血脈的天才在，只好退而求其次選擇了我，真要羽族拒不接受的話，那就是嫌棄我了。”

嫌棄的就是你！

小羽毛在心中默默吐槽，此時涉及兩組外交卻是萬萬說不得。

同時她也不能說他身份太過尊貴，因此不適合留下來這樣的話。

這不啻是將所有留了質子在這裏的妖族都給得罪了，何況她本身也並不覺得鱗太子就比胡貍他們高貴了。

細細想了好一會兒，她終於想起來了一個比較靠譜的理由：“但是我這裏並沒有適合給你住的地方……”

所以你趕緊哪裏來哪裏去吧！

鱗太子眨了眨眼睛：“並不要緊的，不拘什麽樣一個小水池就行，浴缸也行，實在不行我現在自己去樹下挖一個小水坑也好……我是來做質子的嘛，根本不需要被很好招待。”

哪能真讓他去樹下挖坑，當然浴缸肯定也是不行的……

小羽毛皺眉，淩寶揮翅從天而降，順手就撫平了她眉間的褶皺：“我倒知道有個地方大概會適合。”

鱗太子精神一振：“什麽地方？”

對於淩寶那個堪稱逾矩的動作他是半點不良反應都沒有，早就把小羽毛生平打聽清楚的他，一眼就認定這位正是自家大舅子，討好還來不及，怎麽可能有任何意見。

何況自家大舅子這句話說得好啊，基本就是答應留他下來的意思了，因此追妻的一百步才能成功地邁出了第一步，有了這個起點，剩下九十九步要好走不少！

淩寶朝他一笑，轉臉對伍言說：“借你那個地方用用。”

小羽毛和伍言略過了一下腦子，隨即會意，知道他說的是當日的那個秘境。

那裏距離這裏頗有一段路程，又正好因為螭吻的原因，已然成為一片水澤之地，最是合適鱗族不過。

總之既是無法拒絕，那就遠遠地把他打發開去好了。

當即伍言含笑道：“樂意至極。”

鱗太子警惕地說：“我可不要跟他住——我又不是給當他寵物來的！”

又顛顛地對小羽毛說：“把我留在身邊吧，雖然我沒那些毛團手感好，但是我知情識趣，能文善武，還是很有用的！”

伍言明智地忽略了他的這些瘋言瘋語，客氣地笑笑：“自不會委屈太子與我同住，樹屋原本也不適合鱗族。那是一處水澤，幽靜寬廣，想來太子還有侍從，也能一並住下。”

“幽靜寬廣？”

鱗太子直覺不好。

伍言已經接著又道：“只是那處水澤，太過原始天然，我們也並不知道鱗族需要怎樣的生活環境，因此還需要太子自己受累收拾，需要什麽建築材料只管向我們開口，很快就能給你送來。”

說話間，幾人腳下生風，完全不容推辭地就將鱗太子並他的一眾隨從往那裏引去。

剛只走到近前，一條大魚毫無預期地躍出了水面，緊接著幾乎算是迫不及待地湊到了小羽毛的跟前，急問：“小魚蛋，你娘呢？”

作者有話要說： 螭吻的缺陷大致能猜出來啦

嗯，我不會劇透的

用盡洪荒之力阻止自己！

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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