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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 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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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孩子是一件很累的事情,即便是竹生這樣的體質依然如此。竹生沈沈的睡了一覺。感覺有人輕輕親吻她的臉頰,因此醒了過來。睜開眼,看見她的丈夫坐在床邊含笑看著她。

他給她遞了杯水,讓她就著他的手喝了幾口。

她問:“他怎麽樣?”

男人含笑說:“他很好,比我期望的更好。”

竹生倏地醒來。

殿中靜謐,黑衣的男人跪在榻邊,握著她的手。他的臉裹在黑色的布裏,墨綠色的眸子凝視著他。他的目光覆雜得讓她看不懂。

她想開口說話,卻好像聽見有人在喚“姐姐”。

竹生倏地醒過來了。

身邊陪著她的人是七刀。他握著她的手,歡喜的道:“你醒了?”

竹生了有了片刻的迷惑,不知道這一次,是夢還是真?她說:“水。”

水一直就在榻邊準備著,侍女和女官們都在門外隨時聽命。七刀立刻給她倒了杯水,送到她嘴邊。

竹生坐起來,就著他的手喝了幾口,問:“毛毛呢?”

這裏的孩子都有乳名,而且此間習俗,偏愛給孩子起賤名。醫療水平低下的地方,幼兒的夭折率太高,人們覺得取賤名不遭鬼神嫉,好養活。

便是翎娘和杜城的長子,這樣的書香人家的孩子,乳名都叫“牛牛”這種仿佛鄉下孩子一般的名字。

小皇子的名字更是範深親自操刀,準備的盡是貍啊彘啊尨啊這些字眼,竹生很是接受不能。孩子生下來抱給她看,她看嬰兒一頭濃密的黑發,便直接越過了範深的動物園系列,給孩子起了個乳名叫“毛毛”。

聽竹生問起兒子,七刀便喚了一聲,門外侍女立刻應聲。

等待的時間,竹生問:“你怎麽在這裏,誰準你出來的?”

七刀血洗了齊國三姓,斬草除根,寸草未留,包括了婦人和孩子。軍中原有“十歲以下不殺”、“低於車輪者不殺”的規矩,七刀無視了這些規矩。

竹生原想給他更嚴厲的懲罰,卻被範深勸住了。齊國是第一個主動稱臣的國家,三姓亦是第一個敢捋虎須的,澎國會怎麽處理這個事情,許多人、許多方勢力都在看。

厚待齊國公,屠滅三姓,巨大的反差取得的政治效果卻是極好的。範深在這一次的事件上,選擇支持七刀。最終給七刀的懲罰是罰俸一年,閉門思過三個月。

還不到十天,竹生臨盆了。

“姐姐……”七刀握住她的手,輕輕攏著她的頭發,低聲道,“大喜的日子,先別管這個了好嗎……”

看竹生望著他,七刀無奈,放低了姿態,道:“範相放我出來的,我畢竟是孩子的生父……”

他握著竹生的手,低聲道:“說好了,就三天。這三天我陪著你們,然後就回去閉門自省……”

“我知道錯了……你別生氣了……”他抱住竹生,低低懇求,“吳慶從冀縣的時候就跟著我了,他去年腿上中了一箭,傷好之後,刮風下雨都會疼得動不了,已經上不了戰場。我才給他謀了出鎮齊國的差事。原想著是個好去處……不想,反叫他死在那些小人手中。他妻子聽到消息,小產了,他連個後都沒留。我實在是壓不住怒意……我知道錯了。”

真的知道錯了嗎?竹生很懷疑。

她其實不在乎那些死去的人。看到戰報,她的確是有些生氣。但那些人遠在天邊,而且他們的確毒死了她派去鎮守的將領。她的人也是人,是她知道名字,見過面,與之交談過,並肩作戰過的活生生的人。

七刀的怒意和做法,她都能理解。

她在乎的其實只是七刀。她擔心的也只是七刀。

七刀的殺氣太重了,像是一柄脫了鞘的刀,太過鋒利!

竹生不知道,七刀抱著她的時候,亦是感到困惑。

他不懂,為何竹生年紀愈大,反倒愈柔軟?他至今都記得當年她在小樹林中手握刀柄,質問他是否知道自己的親爹是誰的模樣。那時候他若是反應慢一點,讓她以為他覺得自己跟她有殺父之仇,她大概……就會斬草除根了吧?

那時她不過孤零零一個少女而已,現在她坐擁四國,雄兵數十萬,為何反而怯於舉刀?

門外有人稟報,然後宮女打開門,乳母抱著新出生的皇子走了進來。

“我睡了多久?”竹生問。

“不到半個時辰。”乳母道。“給陛下凈身的時候,陛下就睡著了。”

“他喝過奶了嗎?”

“尚未,按您說的,小皇子未曾大哭尋食,就還沒餵。”

竹生便點點頭,讓乳母退下。她解了衣裳,袒露半邊脹得發疼的渾圓,為自己的孩子哺乳。

乳母原還有些躊躇不敢就此離開,待見竹君抱孩子、哺乳都十分熟練,這才放心退下。

七刀看著竹生解衣、抱過嬰兒、哺乳的動作一氣呵成,毫不滯澀,仿佛十分熟稔。他內心中生出微微的異樣之感。

但很快,他就被吸引住。

世人常說產房汙穢,剛生產過的女子也汙穢,不叫男子近身。甚至有愚昧之家,讓女人在柴房裏生孩子,生完,金貴的孫子自然會抱到臥室中好生撫養,虛弱的女人卻要在臟亂的柴房裏度過整個月子。產婦的死亡率,一點也不低於新生兒的死亡率。

但竹生這裏已經被收拾得很幹凈,內室已經用香熏過,聞不到半點血腥之氣。竹生生完,便已經由侍女們手腳麻利的給她迅速凈過身,換過幹凈的衣裳。只是她剛剛睡了一覺,侍女們唯恐她受風,把門窗都關得死死的,令她出了些汗。頭發便有些貼在了皮膚上。

“阿七,幫我弄下頭發。”她輕聲喚七刀。“別弄到毛毛。”

七刀便上榻,替她攏住頭發。

他個子高,從他的角度,便能看到竹生烏發如墨,耳後一片雪白,到頸子,到胸前,那雪白竟連成片,泛著牛乳般的光澤。鎖骨精致,山丘弧線近乎完美。他的兒子臉頰與那圓丘緊貼,腮幫一鼓一鼓。殿中靜謐,能清楚的聽見他大口吞咽乳汁的聲音。

因為竹生有孕,七刀又常在外,他已經空了許多時日。可是此時他心中卻生不出一點綺念。

他癡癡的望著哺乳的竹生,只覺得她的確與過去不同了,卻又有了一種從未見過的泛著奇異光輝的美麗。

原來是這樣嗎?因為她是一個女人啊。

她是女人,她是母親,所以她不可避免的變得內心柔軟了,失去了她最初的銳氣嗎?所以,她更願意用她的手溫柔的抱住他們的孩子,而不是去握刀嗎?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沒關系。就讓刀一直握在他手中吧。就讓他來做她的刀吧。

七刀從身後抱住了竹生,將竹生和孩子都圈進了他的懷裏。這一刻,他的內心是從未有過的充實。

他擁有竹生,擁有他和她的兒子,他仿佛擁有全世界。

為了他懷中擁抱的、擁有的,他願意化身做利刃,將擋在她面前的一切都劈開。他可以為她殺盡天下人。她不願意再舉刀,那麽她的金座,就由他來守護吧。

七刀把臉埋在竹生的頸間。竹生的氣味意外的好聞。

有淡淡的體香,有甜甜的奶香,還有一絲嬰孩的……尿味?混合在一起,成為了竹生的氣味。

這氣味喚醒了他久遠的記憶,那個面孔模糊、不知姓名的女人身上,也有這種氣味。而且她……溫暖,柔軟,就和竹生一樣。

七刀閉上眼睛,為自己此生能再次擁有這種柔軟和溫暖,濕了眼眶。

竹生側頭看了他一眼。

仿佛有兩個孩子,一個在懷中,一個在身後。她輕輕的拍著懷中的那一個,內心中清楚的知道,這一個出生之後,她和身後那一個之間,將發生一些必然的改變。

她藏起了嘆息,輕輕的親了親七刀的發頂。

七刀將她抱得愈發的緊了。

然而七刀這種擁有竹生和毛毛的美夢,很快就在無情的現實中幻滅。

身為國相的範深,總是會一次又一次,用語言,用行動,用那些絕色的美人來提醒他,竹生擁有他,而他……並不擁有竹生。甚至他和竹生生下的孩子,也不能隨他的姓氏。

竹生的身體幾乎是在三天之內就完全恢覆了狀態,尋常孕婦該有的虛汗與惡露,她都沒有。因此三天之後,她便已經可以衣束整齊的接見臣子了。

最先被接見的,自然是國相。

當範伯常在她面前深深俯首的時候,竹生沈默了很久。

“阿七呢?”她問。

範相答道:“在他府中閉門自省。”

這個事情,範伯常從一開始就將七刀排斥在外。即便,他是這孩子的生父。在範伯常的眼中,所謂生父,其實就是給竹生提供了精子的人而已。

這一年,女帝產下皇子,範相面聖,陳請女帝為皇子及大澎皇室擇一姓氏。

無姓無氏,這天地間,有竹君一人獨一無二,足矣。一個國家的皇室,需要一個可以傳承下去的姓氏。這個姓氏,只能是屬於皇室的姓氏,而不是任何臣子的姓氏。即便這臣子是皇子的生父。

竹生不管有什麽心情什麽想法,她都知道自己必須做正確的選擇。當她還是一個人的時候,她可以任性,可以恣意。當她是一個君主、一個母親的時候,她失去了這種資格。

本是只想在這個世界走一遭,恣意的過完一生的啊,怎麽短短十幾年,就生出了這許多羈絆呢?

人,果然是不能獨活於世的。

竹生輕輕嘆息,道:“你們已經擬好了吧?”

這種事,都是文人的工作。範深和那一群文人果然已經選好了,他將一張紙推了過來。

竹生打開,凝目看去:“元?”

元,始也,本也,正也。

竹生早就有“神女”的稱號和各種神化她的傳說,文人們選擇了這個字作為她的孩子和血裔們的姓氏,還真是煞費苦心。

竹生道:“挺好,就這個吧。名字呢?”

範深又推過來一張紙。

竹生:“……”

打開看了一眼,她頓了頓,道:“壽?”

竹生的語氣有異,範深擡眸看她:“有何不當之處嗎?”

壽,意喻長壽。比起“元”這個仿佛帶著神格般的姓氏,“壽”這個名字寄托著美好的祝福。至少,範深是非常滿意的。

竹生目光放遠,如同歷過桑海滄田的老人一般,帶著懷念和回憶。她道:“我認識的一個人,也是名‘壽’。”

範深問:“可是長輩嗎?”如果是,晚輩就需要避諱了。

竹生搖頭道:“是一位侯府公子。”

範深笑道:“那無妨,叫那位公子改名避諱即可。”

“倒用不著。”竹生微微一笑,“那個人根本不在這個世界。”

原來是已經逝去之人嗎?那就無妨了。範深欣然點頭。

很快就有詔書頒布天下,皇子賜名“壽”並受封太子。與此同時,昭告天下,大澎皇室以“元”為姓。

這個消息傳向了四面八方。自然也不可避免的,飛快的,傳到了還在將軍府閉門思過的趙鋒趙斂之將軍的耳中。

感受到了美好錯覺幻滅的疼痛,七刀握緊了刀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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