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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0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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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過了春耕的忙碌,竹生在紙上畫了周圍的地形,指著十裏之外的地方,對範深道:“這裏,再建個寨子,將後來的人安置在那裏。”

她的筆又在另幾個地方畫了幾個點:“這裏,這裏,還有這裏,將來都建上寨子。現在顧不過來,先把第一個修起來再說。別的先不弄,先弄寨墻。”

範深看著那圖,幾個黑點把高家堡圍在中間,成拱衛之勢。彼此間相聚的距離,一旦烽煙起,便可互相救援。他的眼睛,便亮了起來。

竹生把大方向定好,整體想法交待給範深,便不多管。

她是十分高興身邊有範深這樣一個人的。這個人滿腹經綸,卻不給你掉書袋,做事非常務實。她只要定下整體方案,細節都可以交給範深。她當然是樂於從這些瑣事中抽身的,她的時間,都要花在修煉上。

竹生卻不知,範深也是極喜歡竹生這一點的。她拍板做決定,然後就放手,正合了那句“用人不疑”。於他這樣想要做些事的男人來說,真是太合適不過的。

兩個人也算是相得益彰。若將小小塢堡換成金鑾殿,都可以稱得上是君臣得宜了。當然,金鑾殿之類的,還在遙遠的未來,兩個人現在需要面對的,是一個人口已經滿員,再塞不下人的小塢堡而已。

範深這一年多,除了務實的做事,還做了一件讓竹生驚訝又高興的事。

作為一個讀書人,範深一家遷移,行李中卻並沒有帶許多書籍。竹生這外來戶,並不知道在這裏地方,書籍是昂貴的財產,許多讀書人家遷移,都是錢財細軟可丟,書不可丟。

範深不帶書,不是因為不愛書,而是因為他把書裝進了腦子裏。

在高家堡安定下來,範深每日裏都趁閑暇的時間抄抄寫寫的。竹生原以為他在練字,不曾想,他是在默書。等竹生知道的時候,範深這一年多的時間,已經默了四百本書出來。要不是因為他真的太忙,其實可以更多。

這真的是驚了竹生。她問他:“全默出來能有多少?”

範深矜持的道:“不多,大約三千冊。”

他還感慨:“若說強記,我不如欣娘。翎娘她生母,能強記五千冊。”

過度的謙虛就是驕傲,竹生假裝沒看見範大先生這一臉含蓄的微笑。“開個蒙學吧。”她說。

高家堡裏便開了一個小小的蒙學,翎娘執教。竹生要求不高,她道:“讓孩子們認識常用字,會算數就可以了。”

翎娘立刻就領會了竹生的意思,他們需要能用的人。實在是,收糧那會兒,會寫字會算數的人就只有範深、翎娘、阿城、七刀和高管事。他們五個人那會子真是忙得腳打後腦勺。

至於竹生……也稀奇了!竹生識得古字,還能用一本《說文解字》自學上古字。即便是在他們家,那都是只有她父親才會去鉆研的一門生僻學問。可這樣的竹生,她……不識字!

這個事,竹生自己也無奈。換個地方,又成了文盲。

在這裏,古字和上古字,都保存了下來,成為了一些讀書人才會研究的生僻學問。而日常流通的字體,卻早就變異得無法辨認了。想想也是,在九寰大陸上,俗世各個國家,通用字都還會稍有差異。這個小九寰,與大九寰割裂了萬年之久,字體變異,完全是合理的。

“蒙學可以管一頓午飯。”竹生說,“這樣大家會積極一點。”

她想了想,又道:“大人若想學,也可以,但不管飯。”

不能小看人的貪婪,若是大人也管飯,農閑時,必會有人貪這一頓飯跑來占便宜的。這種風氣從一開始就不能讓它存在。

此時春耕已過,正是農閑。新寨地址已定,建寨之事,紅紅火火的行動了起來。這些事自有範深在主持,竹生無需操心,也不想操心。

她的修煉依然是沒有效果,察覺不到體內靈力的存在。但她又的確能感受到體質的增強。她更有力,更迅敏,更輕盈。

一年多前,她只身面對屠村的百多士兵,身上受了好幾刀。其中有一刀還很重,若不是仗著靈丹,便是她,也得裹著繃帶很是躺屍一些天。但是現在,竹生覺得再重覆當日情形,她恐怕就不會傷成那樣了。

但這種體質的增強顯然不是靠純物理性的體能鍛煉,而是身體內在發生了一些改變。這讓竹生困惑益深。或許妖道真的與人修的修煉不同?

某一日,翎娘忽然問她:“怎地昨晚半夜還亮燈?”翎娘和她住在前高堡主家中的上房裏。竹生住了正房,翎娘住在西廂。

竹生聞言詫異不解,她明明昨晚早早就睡了。

“我夜裏起來更衣,覺得外面亮,就推開窗。看見你的窗戶亮堂堂的,屋裏像是點了好些蠟燭。”

竹生蹙眉,覺得事情有些蹊蹺。她昨夜睡得十分安穩,似乎做了夢,卻也想不起來。早上起身,只覺得精力充沛,有使不完的力量。

“難道是我做夢?”翎娘也糊塗了,“真是我做夢?也有可能吧?我最近睡得不大安穩的。”

話題便轉到了翎娘的身上。

“你黑眼圈都出來了,怎麽回事。”竹生問。

翎娘的確睡的不好,打了個大大的哈欠,揉著眼睛道:“我睡得太晚了。”

“……做甚要熬夜?”竹生好奇道。

翎娘道:“爹爹把我娘親和母親合修的手稿默出來了,我這幾天都在讀那個。”

她頓了頓,兩眼放光,問:“竹生,你要不要看一看?”

翎娘都這樣問了,竹生也不好不看。

她語言天賦一直都很好,受不了當文盲,讓翎娘給她開小竈補課,已經掌握了大部分常用字。接過翎娘遞過來的一本線裝冊子,翻開第一頁,看到第一句,目光便凝住了。

翎娘目光炯炯。

過了許久,她合上那手稿,長長的吐出一口氣。

“這是,你兩位母親合修的?”她問。

“是!你覺得怎樣?”說的是問句,語氣卻帶著一種毋庸置疑的肯定。

“與你母親只短暫同路片刻,也沒有機會深談,便錯過去了。”竹生捏住那冊子,道,“不能與毛氏雙姝相識相交,如今看來,令人遺憾。”

翎娘臉盤放光。不同於她爹範大先生用謙虛表達驕傲的虛偽,她把她的自豪直接擺在臉上。

她道:“我對我娘親,全然記不得了。往昔並不覺得如何,這幾日看了這手稿,才深覺遺憾。好在我是我母親養大的,她能教我的,都教我了,令我未長成那等愚鈍婦人。我自知論聰穎智慧,遠比不得她二人。但我想以我餘生,完成此作。”

翎娘的臉龐和眼睛都放著光彩。這光彩讓竹生分外喜歡。

她道:“你一定能做到的。”

她又問:“這是你父親默出來的?他作為男子,又怎麽看呢?”

翎娘自豪道:“父親自然是認同的。他又不是阿城!”

竹生挑眉:“阿城?”

翎娘撇嘴:“我前日裏,將這稿子給阿城看了。他也不敢說不好,可那樣子,誰還看不出來他的意思呢?他定然是覺得男子應為天,女子應為地,男子為乾,女子為坤。天為地之君,乾為坤之主。不用說我也知道的,就是那一套。”

竹生笑道:“阿城我看著還行,不是那種認死道理的人。有的救。”

翎娘道:“才不管,我已經決定了,以後不跟他說話啦!”

翎娘本就心性聰慧,自逢大變之後,變得沈默又沈靜。可到底是個花季少女,難得露出這種少女才有的微嗔模樣,嬌俏可愛,十分令人喜歡。

竹生捏著那冊子,輕輕摩挲。

那手稿,除了正文,還附有許多語錄。大多都是“欣娘曰”、“瑩娘道”這樣,一看便知是範深在一旁所錄。其中也會有他自己的發言,還有另一個被稱作“仲淵”的人的發言,不用想也知道,定是翎娘那位病逝的叔父。

透過那些文字,能想象得出來這四個人聚集一堂,探討、辯論的模樣。那時他們都還年輕。這手稿欣娘還在的時候便著手修著了,她和瑩娘至少修了十多年了。

竹生草草翻過一遍,都能從那些對話中看出那幾個人的成長、成熟的痕跡。

在這樣的一個父系社會裏,有範伯常、範仲淵這樣的男子,會肯認同欣娘、瑩娘的觀點,實是難得。

“父親、叔叔,和我娘親、母親,從小就是一起長大的。兩家院子只隔一道墻。他們四個人,從小就一起聽我祖父、外祖父授課,從小就一起研討學問。”翎娘很是向往。“雖然是鄉野地方,他們四人卻能相互為伴,父親說,那時候從來也沒感到過寂寞。”

竹生點點頭,道:“你父親、娘親、母親,都很幸運。”

人生啊,如此短暫,能有人與你不僅相伴,還彼此相知,實在是一件很幸運的事。欣娘、瑩娘,遇到範伯常,是她們的幸運。範伯常,能先後擁有欣娘、瑩娘,又是他的幸運。

翎娘便看到竹生的眼中,有淡淡傷感,不似少女。

她們並肩離去,暖風穿窗,吹進房中。書桌上的冊子被吹得掀開了封面。

首頁第一句便是:女子當自立。

欣娘道,男子為天,女子為地,天為地君,何人規定,竟成常識?實不能令吾信服。

瑩娘道,蓋皆因男子養家、掌家,女子被圈養於內,懵懵懂懂,無才無學,方才卑弱。

欣娘道,此言有理。吾視鄉戶養蠶人家,男子手拙,全賴女子支撐門戶,則女子便可話事。凡出言,戶中男子亦不敢不從。可見男強女弱,男為女君,並非絕對。

仲淵道:若汝等能養家,吾亦樂於得閑,甘奉汝命。汝既不能,速速洗手作羹湯來。

仲淵語罷,扯眼吐舌,作怪狀。

瑩娘道,吾姐妹十歲,便替父理庶務,如何言吾不能養家?

怒而起身,以足踹之,正中仲淵面門。仲淵倒,滾避。

吾亦倒,大笑,氣岔脅下。

……

……

新寨子如火如荼的建設著。高家堡以糧食為酬,並不令眾人做白工。實際上要眾人出工建的,只有寨墻。寨子內則以白灰畫地,先將一套套院落房舍要占的土地圈出來,待分配宅基地之後,由地主自行建設屋舍。

一時,便熱火朝天。兩個月的時間,土坯加原木的寨墻便立起來了。卻在此時,塢堡遇到了麻煩之事——他們買不到鹽了。

竹生一行人占據了塢堡之後,得到了足以吃三年的存糧,其中還有足夠半年分量的鹽。在這裏,糧食自己種,雞鴨豬羊自己養,連布匹都可以自己紡織,幾乎是完全可以自給自足的狀態。只除了鹽。

在這裏,竹生他們是外來戶,買鹽的這件事,便依然交給了真正的原堡民,已故高堡主的親信高管事。

據高管事說,高家堡一直是從八十裏之外澎城采買食鹽的。一些日常用具,如鍋子鋤頭等等,亦是從那裏采購。去年他從竹生那裏領了金銀,已經又去采買過一次。不料今年再去,竟買不到鹽了。

店鋪裏的鹽非常緊缺,價格已經高到不能承受。

鹽是人生存必須品,堪稱是戰略物資。鹽的制作和售賣,通常都是由官府統一管理。什麽情況下,會導致鹽的緊缺?

竹生和範深就碰了下眼神。

“澎城本地人可能買到鹽?可打聽出為何鹽會緊缺?除了鹽,還有別的異狀嗎?”範深問了一連串的問題。

高管事道:“城裏很冷清,人變少了。城門關得也早了,我們當日差點沒進去城。聽說,西邊打起來了。”

高管事能力有限,範深反覆追問,能問出的來的消息也有限。

竹生問:“我們現在還有多少鹽?”

高管事道:“庫裏的還夠一個月。但各人各戶家裏都應該還有些。”

範深道:“有也有限。”

堡裏的鹽不是白給的,得要村民們用糧食、布匹或者銀錢來換。竹生和範深也只是不加價而已。尋常百姓,誰也不會囤太多鹽在家裏,反正堡中就能換,十分便利,頂多一次換半個月的量罷了。

竹生便問:“除了澎城,還有哪裏能換到鹽?”

高管事說:“官鹽買不到的話,我聽說岷山那一帶的村落有制私鹽的。他們就守著岷山鹽場,常能偷出鹽土來的。”

範深問:“這鹽場,可是在西邊?”

高管事道:“正是的。”說完,自己臉色也變了,道:“總、總不會鹽場……那裏可已經離我們不遠了啊!”

竹生也聽懂了。

她想了想,道:“你帶幾個人去看看,就算鹽場已失,看看那裏的村子是否還在,能不能弄到些私鹽。我們總歸是不能缺鹽的。一切以安全為要,若有不對,便回來。”

高管事領命去了。

範深道:“我要去趟澎城。”

高家堡地處偏僻,消息閉塞。範深想知道更多的消息,就得走一趟澎城。這個事,除了他,還真沒有別人能行。

竹生要在堡中坐鎮,阿城盯著新寨建設,便讓七刀帶了幾個人,護衛範深。

“機靈點,以先生安全為重。”她囑咐七刀。

七刀握著腰後的刀柄,點頭:“我曉得的,姐姐放心。”

七刀隨她練武,已經初初有了模樣。他現在不到十三歲,托竹生時不時用加強版蛋白質粉給大家調理身體的福,他的個子只比竹生矮一個頭尖。也不像尋常這個年齡的孩子精瘦精瘦的模樣,身上肌肉精實,看著就是個彪悍少年。

被調理出來的身體,膂力大於常人。成年男子和他對抗,兩刀相撞,叫人手臂發麻。

範深便帶著七刀和幾個人出發去了澎城。

他要打聽消息,竹生也沒指望他能兩三天就折回。是以八日之後,範深還未歸來,竹生也不著急。

孰料第九日,一人飛騎而來,身上帶傷,正是跟著範深和七刀一起去了澎城的人員中的一個。

“豐人攻打澎城,先生和七刀都被困在那裏,出不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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