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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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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人被跑堂的引到樓上靠窗的雅座。

沖禹道:“可有靈茶?”

跑堂點頭哈腰:“有的。”

“來一壺靈茶,再與她上些好克化的。”沖禹吩咐道。

楊五妮兒全沒在意他點了什麽,挨著窗戶向外看了一會兒,轉回頭問:“真人,他們怎麽知道你是仙師?”在一座屬於凡人國度的城市,像酒樓知客、跑堂這樣的人,只能是凡人。他們又是怎麽分辨凡人和修士的呢?

沖禹不以為然:“看多了,自然分辨得出。”

是嗎?楊五妮兒便又轉頭去看窗外。一日之計在於晨。現在晨光正好,正是出門的時候,街上行人頗多。楊五妮兒瞇起眼睛細細觀察了一陣後,若有所悟。

跑堂的先上了靈茶。沖禹啜了一口,皺了皺眉,放下杯子。擡頭正看見那女童臉上流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微感意外。

“看出什麽了?”他含笑問。

“高高在上。”楊五妮兒收回目光,答道。在凡人中,其實很容易分辨修士。凡人和修士走了對面,低頭避讓的是凡人,昂首挺胸,腳步毫不停留的,是修士。

在凡人中,修士高人一等。

“凡人看修士,也只能這樣看。”沖禹道,“實則修士看凡人,看的是‘氣’。修煉道法的人,身周總會有靈氣凝聚。一個人身周一絲靈氣也無,只能是凡人。”他說完,看了楊五妮兒一眼。覺得她不像一般的村童那樣蠢笨,很有幾分靈慧之氣,可惜了一竅不通。轉念又想到,自己辛苦尋找的可不就是一竅不通之人,她若不是,他才麻煩。

食物很快上桌,一碗白粥,四五樣小菜。比起楊五妮兒在自家吃的那些食物,自然是精致昂貴得多。楊五妮兒餓了一晚,卻怕吃猛了傷了腸胃,先慢慢的喝粥,待胃中舒適許多,才動起筷子。

將將吃飽之時,忽聞異聲。擡頭一看,一只紙鶴扇動著翅膀,自窗外飛進來。在沖禹面前盤旋了一周,落在他的指尖上,再也不動一下。樓梯上便響起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很快,幾個穿著一色勁裝的男子擡著著幾只箱子上得樓來,略看一看,便徑直走到他們桌前。

“見過真人。”為首之人叉手行禮。“昨夜收到真人的傳音符,便將東西準備好了,請真人過目。”

“放下即可。”沖禹道。

那人揮了下手,身後幾個人便魚貫上前,將箱子放在一旁,又垂手退下。

“真人可還有什麽吩咐?”

“無事,自去吧。”沖禹道。

那些人便恭敬後退幾步,才轉身離去。

楊五妮兒看了沖禹一眼。

昨晚睡前她和他說了幾句話,感覺他性情頗為平和。今晨他們又熟了幾分,說話便又隨意了些。他對她,也很是和藹耐心。

可他對那些人說話,惜字如金。語氣淡淡,神情淡淡。那種淡淡的樣子,楊五妮兒雖然只見過幾次,卻印象極其深刻,正是修士對凡人最正常的態度。適才那些人,肌肉結實,步履矯健,的確都是習武之人,卻也的確都是些凡人。所以沖禹驅使他們為他奔波,對他們的態度卻透著一股子漫不經心。

可她也是凡人。甚至,還不如大多數的凡人,能開一竅、兩竅。她是個一竅不通的凡人。為什麽對她,反而親切和藹?

這種和藹親切使她在清晨的短暫片刻中忘記了她和他的不同,可現在,兩人之間的巨大差異又回來了。她再不會忘了,她想。

她放下筷子,給自己斟了杯靈茶。聞著便茶香誘人,啜了一口下肚,腸胃間說不出來的舒服。明明是這麽好的東西啊……她看了一眼沖禹面前只飲了一口便再沒碰過的茶杯,垂眸。大約,對她來說已經很好的東西,對這位真人來說,卻可能是粗劣難以入口吧?

待那些人退去,沖禹將幾只箱子收進他的儲物法寶,問楊五妮兒:“可吃好了?”

楊五妮兒點頭。沖禹便招來跑堂的,丟給他幾顆淡青色的小玉珠。跑堂的面露喜色,點頭哈腰的恭送“兩位仙師”下了樓。走出酒樓,沖禹便將楊五妮兒抱起,一飛沖天。

楊五妮兒被風迷了下眼,再睜開,繁華的城市已經在腳下。她扒著沖禹的肩膀向下望,街道似棋盤,屋宇林立,黑色的密集移動的螞蟻似的小點,是街上的行人。這是她在這個世界看到的第一個城市,只吃了一頓早飯,還沒來得及多看一眼,就要離去了。

耳邊沖禹安慰道:“宗門轄下,也有許多城市,以後再給你逛。眼下須得盡早趕回去。”說完,還拍了拍她的背心。

其實真的是個性情溫和又溫柔細心的大叔呢。

楊五妮兒微微一笑。她又不是真的村姑,怎麽會為這個失望。她所在意者,不過是沒有機會多獲取一些這裏的信息罷了。

沖禹停在半空,又取出了他的小船。小船迎風變大,這一次卻跟昨晚不一樣了。昨晚的小樓船十分小巧玲瓏,船上房間雖然寬敞,也只是一間罷了。這一次船身卻比昨晚大了數倍不止,船上一間小房變成了兩層的樓閣。推門進去,是個大廳般的房間,一側有樓梯,二樓有數個房間。

對楊五妮兒來說,不過就是另一種技術的壓縮空間罷了。但她現在的身份是一個沒見過世面的鄉下丫頭,若太過平靜,未免叫人生疑。便“呀”了一聲,道:“變大了。”

那事若成,這丫頭且要在小師弟身邊待上一些時日,若什麽都不懂,難免畏縮,惹得小師弟不喜,到底不美。沖禹便解釋道:“我這法寶有九重變化。平時我一人用,便只展開一重,現下不過是展開了兩重而已。若九重全展開,可納千人。”

楊五妮兒心想,那可真是方便的交通工具。她便“哦”了一聲,點點頭,表示知道了。

其實相對於一個沒見過什麽世面的鄉下小女孩,她的反應還是太平靜了。好在沖禹已經許多年沒有接觸過凡人,身邊的人也沒有誰會為這些事表現得一驚一乍,竟也沒發覺有異。只覺得這女娃娃雖也因為好奇問些問題,卻已然算是十分安靜乖巧,不惹人厭。小師弟性子有些冷,這種安靜的性子應該會對他胃口,真是再好不過了。

沖禹牽著楊五妮兒的手上了樓,隨手推開一扇房門:“你就睡這間吧。”昨日是席地坐臥的古風,今天展開第二重,就變成了螺鈿桌,雕花床,垂紗帳的奢靡風。厚厚的地毯,踩上去又柔又軟。

沖禹把幾只箱子取出,掀開看了看,把其中一只推過去:“給你置辦了些衣物。”又指著床後說,“要沐浴洗澡,這邊是凈房。”

又指著兩只箱子,告訴她:“這裏面是吃食,你自取,不須再問我。”說罷,還掀開給她看……

然後,兩個人都陷入了沈默。

“那個……哦,對了,丫頭,你叫什麽名字?”沖禹尷尬道。

“……楊五。”是的,五妮兒是家裏人叫的小名兒,楊五妮兒的大名其實是叫……楊五。嗯,差別不大,但還是有點差別的。比如,她現在可以被叫作楊五妮兒,總不能五六十歲,滿臉皺紋的時候,還被叫作楊五妮兒吧。

“那個……小五,樓下倒有廚房,你……會燒飯嗎?”

楊五看看兩大箱子米面糧油肉菜——都是生的,淡定的道:“會。”

沖禹松了口氣。他昨夜發了個傳音符給宗門在此地的勢力,要衣要物要食,卻因辟谷多年,久不沾煙火,忘了說一句要制熟的能即食的食物。結果對方給了兩大箱生食。幸好小丫頭自己會燒飯,不然又要耽誤時間再折騰一趟。

沖禹收了那兩只箱子,道:“這個我放到廚房去,你若餓了,自去廚房烹飪。”看了看她身上破舊還爛了洞的衣服,道:“先將衣服換了吧。”說完,便自下樓去了。

楊五關上門,打開沖禹指給她的那只箱子,滿滿一箱全是衣服,鵝黃柳綠的。她黝黑的小黑手放上去一比,被鮮艷嬌嫩的顏色襯得很有喜感。原來那會餓著肚子,只求吃飽,全不在意。這會不愁吃穿了,楊五看著黝黑的皮膚,也是有點堵心。只能慢慢養了。

翻了翻,好容易翻出一套顏色不那麽嬌嫩的。還想再找找看,卻發現上面半箱倒都是合她身量的女童衣裙,下面半箱卻全是成人的尺寸。打開另一只箱子,卻都是些鞋子襪子、汗巾腰帶、釵環首飾、頭油脂粉之類的。鞋襪亦是有兩種尺寸,女童和成人。

她收拾出一整套合適的衣物,繞到床後去了沖禹所說的“凈房”。

木制的浴盆,木制的馬桶,架子上有銅面盆。櫃子打開,柔軟的大布巾顯然是做浴巾用的。然而水怎麽辦?

楊五打量了一下,浴盆和面盆上方都有兩根銅管,上面有可以扳動的手柄。兩個手柄上都刻有紋樣,一個水波的符號,另一個是水波上面還有像雲一樣的紋樣。難道……不會吧……

楊五試著扳動手柄。水波紋樣手柄板開,下面的銅管裏便流出涼水。水波雲紋的手柄扳開,下面銅管裏流出來的是冒著熱氣的熱水!真的是冷熱水管呢!

在窮苦山村裏過了近兩年農耕樵獵的原始生活的楊五瞬間生出串了世界的混亂感。

不管怎樣,能舒服的洗澡,能有幹凈的新衣,單就生活水平而言,與一天之前她過的生活相比,可謂是天翻地覆的變化。可是天上不會掉餡餅,她眼下享用到的這些,需要她在將來付出什麽樣的代價?楊五系好衣帶,提上鞋子,默默的想。

在箱子裏翻了翻,胭脂水粉她是暫且用不到,有幾盒膏狀的東西,聞起來有淡淡的香,在手背上抹開試了試,很舒服,應該是護膚品。嗯,這裏叫面脂。對著銅鏡好好擦了一層,希望能把曬得黝黑的皮膚拯救回來。

頭發半幹,便找根發帶先隨意紮在腦後。長期營養不良,導致她的頭發稀疏發黃,長得也慢,不算太長。

下了樓,不見沖禹,她摸了一圈,找到了廚房。廚房裏有水缸水盆,冷熱水管配得很齊全。竈臺上有熟悉的手柄,刻著火焰的紋樣。試著拉動一下,竈裏“騰”的就燃起了火苗。再往下拉一截,火苗還能變得更旺。

很好,很方便。

楊五熄了火,覺得腹中饑餓起來。找了找,只看到裝著米面糧油的箱子。她把食油調料都取出來擺放在外面,卻找不到裝著蔬菜魚肉的箱子。轉了一圈,發現廚房裏還有扇窄窄的小門,像是有個小套間。門上的紋樣看起來有點像她家鄉的傳統紋樣裏的冰裂紋。

想到這是一個人不借助任何工具就可以飛上天的世界,楊五淡定的拉開小門。一陣冰涼的白氣撲面,裝著菜肉蛋的箱子果然被沖禹放在了小套間裏。很好,沖禹真人的私人豪華交通工具,不僅有浴室廚房,還配備冷庫。

取了兩樣青菜一些肉,楊五挽起袖子,準備做飯。切菜的感覺很生疏。在楊家,怕燎到她,是從來不許她在做飯時靠近竈臺的。這倒沒什麽,關鍵是……

她持著刀,忽然恍惚……

有多少年沒親自下過廚了?自從嫁給了那個男人,好像再沒下過廚了吧?

嫁給那樣的一個男人,過的是別人想象不到的奢靡生活。住的是宮殿般的大宅,吃的是最上等的食材,一件日常的衣裙能花掉一個普通人半年的薪水。更不要說他給她的那些珠寶禮服、奇珍異玩。只有她想不到的,沒有他給不起的。還有身為他的妻子,不需對任何人低頭的尊貴身份……

這樣的生活,她若說這不是她想要的,簡直是矯情到要死吧?所以,她從不說。

能理解她的,只有家人和她的好友。但他們都無能為力,甚至……當了推手。

一個人的幸福和一個星球的未來,孰重孰輕?

廢話,當然是後者。

犧牲她一個人的婚姻,換取母星的未來,即便是她這個當事人,即便是在那個世界已經死去,到了現在,連她自己都覺得,那真是一場……非常劃算的交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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