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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櫻子: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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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李櫻子雖然為了愛沖動過,但真的是那種理智到可怕的女人啊……

該收手時就收手,忍住心痛……

我醒來的時候,有什麽刺眼的東西晃著我的眼。睜開眼一看,竟然是血一般濃稠的殘陽從窗戶翻飛的兩片簾縫中掃射進來。

我揉著刺痛的雙眼,神志不清地起身下床。我突然驚恐地發現,自己竟然是一個身軀還未發育的女童!

然後我望向四周,頓時手腳無力:我知道我在哪裏——我在做噩夢。在噩夢裏,我重回地獄牢籠。

拼命想醒過來,但被魘住了。我束縛在自己沈重不堪的回憶裏,如同深陷泥漿,無法自拔,快要窒息。

我隱約感受到頭頂有一股溫熱的液體,劈裏啪啦順著頂心向四下流註下來,直到迷糊住我的眼睛。眼皮因受到刺激不住翻覆,依然無法阻止我看到它的顏色——紅色,血漿一樣的紅色。

我驚叫,伸手抹向眼睛,整個手掌瞬間變成了我期待的那樣——濃稠的血漿紅色。

我再次失聲驚叫,沖撞出房間。

打不開房門,我就拿起手邊一臺詭異的不該出現的電話機,一下,一下向門鎖砸去……

咚……咚……咚……

每一下撞擊,都妖冶地盤旋在我耳邊,又像砸在我的頭上,疼的撕心裂肺。

……

再次醒來,我幾乎害怕確定我還在夢裏。

直到我漸漸看清我熟悉的一切,頭頂我和洛飛親密的合影,我才長長舒了一口氣,才發覺周身出了冷汗,冷的瑟瑟發抖。

我按了按欲裂的頭骨,暗罵上午那通電話,令我開始有了不好的聯想。

我聽到臥室外有人聲攘動,不止一個,我猜想家裏來了客人。我在自南沒有朋友,來人一定是洛飛的狐朋狗友。

而我怎麽會大白天地就睡過去了,也不知睡了多久。

也許我是太累了。

於是一陣厭煩感油然而生。

我換了身衣服,理了理頭發,讓自己看上去正常一些。

洛飛的朋友,大多都是藝術系的年輕人,境況自然不比洛飛好多少,胸無大志又窮困潦倒的大有人在,卻能得到洛飛的真誠相交。我真不知道洛飛是真的找到了精神上的共鳴,還是純傻,絲毫不相信人家是帶著目的來的。

他常說,我不夠尊重他的朋友。

我說,這種人也能拿他當朋友?你不是瞎了就是傻了。

於是,他覺得我傷了他的自尊,好一陣子不和我說話。

同齡的女生總是比男生要成熟,使彼此都無法承受那樣的落差,這是無法改變的永遠的痛。

我總是批判他不公平地分配有限地時間。他把時間分給了他的藝術追求,他的冥想,他的“朋友”,卻惟獨沒有我和我們的共同的生活。

而我為了補償那一點失去平衡的缺失,把全部的精力放在了照顧他,照顧家上——和一個保姆沒有分別。而他不願意和我談他的工作,他對藝術的追求。認為我除了“好”與“不好”之外,給不出其他意見。

我知道從那一刻起,我們就越走越遠。

其實,從一開始,我就知道,我們是不合適的。

我渴望穩定居家的生活,我是個傳統的人。而他,依然沒有過度到這個境界,依然習慣著狂妄任意的生活。

我不是說這樣不好,只是我們相差太遠。

這樣天壤之別的差距,因為相愛,我就欣然接受了。

我以為我夠力量,可以將一切扭轉。卻原來我們都太倔強,誰也不為誰改變。我曾努力適應,我對我自己說,就這樣吧,從今天起我開始衰老,我情願一個人在整天不消停磨盡人意志的洗衣、做飯、操勞中老去,而保護你心中永遠也長不大的、脆弱敏感的靈感源泉。雖然我對你的愛已經沒有太多的信心,但只要你是那個純純粹粹曾經愛著我的心的人,我就願意賭上自己的青春回報你,並且抓住了就不放手。

可我賭輸了,我最後不得不承認,我已經到了極限。

……

我拉開房門,果不其然,看到與我想象中一樣的亂——淩亂——非常淩亂。

我真想大聲沖他們吼:你們他媽地給我滾出我家!離我的生活遠一點!

我正這樣想著,突然覺得腳底一片冰涼。

我有著極不好的預感,我低頭望去,我開始不由自主地抽搐——因為我看到了,我不該看到的東西。

——我踩在一片血紅的液體上。

它恰好在不適當的時間點出現。這是我的噩夢,現在又抓上我的皮膚。

我開始感到頭皮發麻,全身好像被一條無形的蟒蛇纏繞,越纏越緊,快要不能呼吸。

終於沒法控制地大聲驚呼:啊——

我神經質的舉動,引來所有人的圍觀。

洛飛快速走到我跟前,我只是死死盯著那一灘濃重的紅色,仿佛還聞到了腥味,和記憶裏的一模一樣。

他馬上明白了是怎麽一回事。他把我抱起來,離開那片血跡斑斑。

他安慰我道:沒事了,沒事了。那是顏料——是我不好,沒事了,櫻子,看看我……

他慌亂地拿來紙巾,幫我擦幹凈。無奈褲腿上沾上的一些,是無法弄幹凈了。

我和洛飛沒有秘密,我把我童年的悲慘遭遇全部告訴過他。以為可以得到特別的憐愛。而那些不明白真實發生在我身上事的人目睹至此,只會產生負面聯想,然後很神叨地跟人議論:

“洛飛的女朋友不能看見紅色……”

“什麽呀……”

“是紅色的液體……”

“是不是精神有問題啊…”

可笑,我竟然被一群不正常的人懷疑為精神有問題。

從此以後,我明白。有很多東西被稱為隱私,就註定一輩子誰都不能告訴。即便是自己最親近的人。你永遠不知道什麽時候,他們會毫無預兆地背叛了你。

……

我流了淚,我變回了14歲時那個受了欺負不知所措的女孩。

我說:“洛飛,你叫他們走——”

洛飛楞了一下,不可思議地看著我,又生怕被聽到,說:“櫻子,沒事了啊——要不,你先進房休息一下,我一會進來陪你。”

我不聽他,我繼續說:“你叫他們走——”

洛飛無奈地勸我:“櫻子,你聽我說……”

我已經下了決心:“今天不是他們,就是我走——”這句話說出了威脅的意味,我知道那是不好的,但我別無他法。我終於吼了出來,一片混亂之後,整個空間忽然安靜下來,寂靜地可怕。

我睜著淚光閃動卻淩厲的雙眼,只是看著我面前的他,我要看他如何應對,如何收場。

我聽到人群中有竊語,三三兩兩開始找尋自己的衣服和包,準備離場。

我從洛飛的眼神中看出他被激怒了,但他強忍怒火,冷漠又失望地看了我一眼,起身走向他的朋友。

“抱歉,今天有些事。改天向你們賠罪……”他幾乎是陪著笑尷尬地說完。

友人們故作輕松地打圓場說:“沒事,沒事——走了。”

我一直看著洛飛的背影,他直到送走一批人,再也沒有回身看過我一眼。他的背影已經足夠告訴我,他有多失望。

而我卻有一個更有力的反駁,我對我們的感情已經很失望。我已經想要放棄。所以我不再像從前那樣,在乎他的喜惡。

大門關上,他背對我,依然保持最後的姿勢停了好久。

我起身回房,心裏卻沒有一絲輕松。我知道,我們也許走到了最後的時刻。

他聽見我的響動,叫住我:“我們需要談談。”

我停住,幾乎要嚎啕大哭出來。分手是這麽痛苦,可我已下定決心,不會再動搖。我知道,離開,我或許會一夜之間死掉;可若糾纏,我就要繼續承受慢性病的折磨,一點一點,到最後,生命還是會被蠶食地一絲不剩。兩者之間,我一定要選擇前者的決絕,也許死過之後,我還有機會重生。

我鎮靜下來,我說:“談吧。”

他走過來,目光冷漠,說:“我向你道歉,我事先沒跟你打招呼就帶朋友來家裏——我看你太累了睡著了,不想打擾你。”

我淡漠地說:“哦,沒想到你這麽關心我,受寵若驚。”

他被激怒了,但隨即控制住情緒,說:“但我懇請你也向我的朋友道歉。他們都不容易,他們的生活不比我們好多少,為什麽你不能接受他們?”

我覺得可笑,我說:“洛飛,你二十五了,還沒有長大嗎?你看不出誰對你好誰對你不好嗎?——我只記得有人拿了你幾宿不睡覺完成的畫稿走人了,還有人說要投資拿了錢就不見了,還有人借錢的……”

“我們都窮的叮當響了,你憑什麽借錢給人家?你有沒有為我考慮過?有沒有為我們的未來考慮過……呵呵,或許,是我想的太遠了,你的未來裏根本就沒有我吧?……”

他握緊拳頭,用力往墻上砸了一下,大聲說:“你說的這是什麽話?!你說話考慮過我的感受嗎?如果我不是為你,我早就去西藏了。我感激你為我留在自南,所以我不能辜負你!……我沒日沒夜地畫畫,你怪我不和你說話,不陪你,你知不知道,我是想多掙些錢!我幼稚,我什麽都不懂,我就會畫畫,這樣的努力還不夠,我去學投資,失敗了,我能和誰說?難道自暴自棄嗎?我只能和你說,因為我知道你是最心疼我的人!……”

他的拳頭“咚”地撞擊在墻上,骨頭和硬物碰撞的沈悶,慘烈地回響。

“我知道你以前受了很多苦,你很想我心疼你。可是沒有錢,我能為你做什麽?我以為你會懂,櫻子……可是你不能拿你以前受的委屈當做折磨我的理由!……”

我大吼道:“我沒有!”眼淚就不爭氣地流下來了。

他回吼道:“你有委屈,別人就都要將就你?!在這個世界上,誰的人生不委屈?……你對我就算了,可是他們是我的朋友,你如果真的為我想,就不會這樣對待我的朋友!”

我被他反詰地無話可說,我不知道我為什麽哭,是因為委屈,還是心痛,還是內疚?我不知道。

我們都有各自的難處,可是我都年輕氣盛,忘了要給彼此空間。

我難過,我氣,我惋惜,可是我說不出來,我只是一個被指責地毫無還擊能力的人。等到所有的憤怒和無辜匯聚在一起,我再也無法控制地時候,它如同熊熊燃燒的巖漿,毫無回轉地爆發。

我抓起桌上的什麽東西,看都沒看,砸向他日夜相對的白色畫板……

顏料盒“噗”地一聲裂開,準確地將顏色印染上畫布……妖冶的深紫色,濃稠地化不開,在重力的拉引下,一滴滴向下滑……

他在畫布上未完成的作品,恐怕永遠都辨析出真實的樣子了。

洛飛和我都驚呆了,很短的一瞬間,我們都太專註於那一片被摧毀的創作源頭。

此舉一出,我知道什麽都無法挽回了。是我親手將這件事推向更無法挽回的難看局面。

看到自己的作品消跡在無聲的硝煙中,回過神來的一瞬間,他向我沖撞過來,舉起手作勢要落下——

但他沒有得逞,因為在零點幾秒的時間內,我已經揮手清脆地甩給他一個耳光。

我只是洶湧地流著淚,立刻就後悔了。我下意識伸出手去摸他的臉,他沒有躲開,轉過頭覆雜地望著我。眼淚不斷地流著,我知道我以後還會為他流很多淚,今天這次的爆發,並不是單次事件的結果,而是一個長期矛盾的累積爆發。但從今以後,我不會再和他有任何牽扯,因為我要離開他,在我的生命即將被耗盡前,我必須狠心走開。否則,我們兩個都會痛苦。

我知道我是理智的,洛飛不是。我分明看到,他眼中流露出的是深深地遺憾和不可挽回的殤。我不知道他是否已經了然,我們就要走到盡頭,因此才有那樣慘淡的祭奠的表情,還是他在惋惜我在失去理智時候毀了他的畫——他視為生命般珍貴的東西。

他或許會挽留我,他那麽重情的一個人。但我的理智,不允許我再重走這條不歸路。

我撫著他的臉,他的眉角還沾著一絲洗不掉的顏料,他是個瘋子,臨說再見了,他還是和他熱愛的東西骨血相植。

我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在停頓的間隙,我們眼前都略過的曾經在一起美好的畫面。

……那個時候的他書生意氣,自鳴得意地對著鏡頭,絲毫不怯場地說:她是我欣賞的女孩。於是,我就成了他的女朋友。

……那個時候的他邋遢淩亂,不眠不休,告訴我,他要賺很多的錢給我,即使他知道我要的不是這個……於是,我掛斷從渭樸打來的電話,無法從他生命中走開了。

……那個時候他依舊我行我素,不在乎我努力勞動的結構,說:亂一點才像家……

於是,我信了,我相信我開始有一個真正屬於自己的家。

只是我們都這麽這麽努力,為什麽到最後,還是要走開?——到底是什麽要拆散我們?

——我們都累了,被感情拖累地很厭倦,快要死了。

他安靜看我的時候,眼神純良,像一個長不大的孩子。

“我有預感,你要離開我了。”洛飛說。

我們都知道,這次的走意味著什麽。我不忍,但我還是毅然決然地說:“既然你無法下定決心,就由我來做這件事吧。是的,我要走了,我要離開你的生活。沒有我,你會活的更好,洛飛,我也是。”

“我們都要,放過彼此,才能自由。”

不久,我踏上回渭樸的歸程。洛飛幫我拎行李,送我去車站,我們說再見的時候很平靜。

上了火車,在他看不見的時候,我就忍不住地開始大哭起來。那種痛,不是眼淚可以緩解的,卻足夠讓你不理會整個世界驚奇的目光。

火車愈發駛向渭樸,心情就愈加覆雜起來。我好像鬧了一個很大的笑話,自己撞了南墻,才知道回頭。但我想到,我能看到外婆,看到周蒙,我才是真正地回家了。

當然,我也免不了要見到我不想見到的人。

我拎著行李走進外婆家的三合院。一切都沒有改變,仿佛我不曾離開。

我看到了外婆,不知是否太久沒見,我竟覺得她佝僂的有些厲害了。

我悄悄走過去,放下行李,叫了她一聲。

“外婆——”

她怔住,回過身來,驚喜地笑了。

“櫻子,你回來了……這回不走了吧?……”她拉住我的手,生怕我會逃走一般。

我點點頭說:“不走了。再也不走了。”

“櫻子——?”

我聽到那個女人悠長的聲音,總是一副悠悠的病態。

她從屋裏出來,微笑地看著我。我沒有理會她,彼時的我,依然帶著對她不可饒恕的態度,愈演愈烈。

我當然也沒有看到外婆的臉色,一個是她的女兒,一個是她的外孫女,她有多為難。

我甩出一句話:“你也在這。那好,我走。”

我是認真的,我就是要以這種不亞於頭破血流的殘忍方式,告訴她我對她所有的仇恨。

我提起行李頭也不回地朝門外走,外婆上來阻止我,我力氣大的驚人,依然往前走去。

她也過來拽我,滿面愁容地說:“櫻子,你真的不能原諒媽媽嗎?”

“我該怎麽做,才能使你原諒我?”

我停下了,放下手中的東西。我直視她,仿佛掌握著所有的真理。

你聽清楚了——

我一字一句告訴她:“我永遠也不會原諒你。”

她一下子哭出來,帶著無法理解的哀容,她的手一會捂向嘴,一會又來慌亂地拽我。

我以為我看到她痛苦的樣子,心中會有快感,但其實那種得意地感覺並沒有如期到來。我反而感覺到,我在犯罪,心靈上的罪。

但我的罪惡感彼時沒能阻止我接下來說的話。

我說:“你知道為什麽嗎?——你一定以為那次我被打得流血,已經昏迷了什麽都不知道吧……我告訴你,我清醒地很!當我親眼看著你拉開房門悄悄地走出來,我就知道,你不是我媽,我李櫻子再也沒有媽了……我為什麽要原諒你,這麽多年了,我從來都不需要你……你知道為什麽嗎?……因為你對我來說,什麽都不是……”

“……你別哭了……我記得那個時候,你都沒為我流過眼淚,現在還會有用嗎?……是你告訴我的,眼淚沒有用。我到現在還記得,我醒來的時候,你對我說,你對我很失望,你怪我不聽話,怪我毀了你美好的生活……”

“……所以我把你想要的生活還給你。”

外婆勸我:“櫻子啊,別說了。”

我說:“為什麽不說?這麽多年了我憋得太久了……這麽多年,她關心過我嗎?她關心過你嗎,外婆?……”

我最後說:“總之,她在,我走。”

我跨出大門,我走了。留下一個女人失神痛哭。

沒過幾天,我接到外婆的電話,說褚慧走了,沒留下什麽話。

她只說:“我走了,讓櫻子回來吧,是我對不起她。”

我很不爭氣的,竟然心中有一絲失落,我果不其然,還是受到了良心的譴責。

以後的兩三年間,我不太有她的消息,只是最近她頻繁地聯系我,說她的身體上出了狀況。

其實,隨著時間的流逝,我的心也就慢慢軟化了,不再那麽歇斯底裏地仇視她。如果把我想象成她,在當時應該是有很多苦衷的吧。

我開始慢慢相信,每個母親都愛自己子女的事實,只是面對不同的現實,總是會做出一些不得而已的妥協。放在當時,她一定是希望帶著我好好地開始新的生活,對她而言,何嘗不是一種困難。

我開始關心她的身體,只是嘴上還是不饒人,刻意表現地涼薄。

我想她應該體察到我的變化,因此才愈加頻繁地給我打電話。

我是不是在心裏,早已經原諒她了呢?

只是,要真正跨過那道坎,還很難。

過不多久,通過周蒙的幫助,我又重新回到二院上班,只是又要從基礎做起。但我這一次,覺得這將是一個長居久安的打算。我回到了渭樸,回到了家,我不再耿耿於懷過去發生過什麽,只是想好好工作,好好生活,陪伴外婆。

我的白色制服,還一如既往地保存在衣櫃裏。我穿上它的時候,覺得很心安。

我穿梭在熟悉的環境裏,熟悉的消毒水味道充斥著每個角落。和迎面的人打招呼,開始新的一天,全新的生活。

迎面碰上周蒙,她微笑著逆著陽光像是在迎接我。

她對我說:“早啊,護士小姐。”

我淡然一笑:“周大夫早。”與她擦身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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