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仍然感到悲痛,你想說那你該怎麽辦?你不是無辜的嗎?他憑什麽就要拋棄你?那麽我得告訴你,或許你的那個‘他’也是這樣想的,他憑什麽要為了一個自己不愛的女人,毀了自己的幸福,葬送了自己的後半生?”

真相往往是疼痛得刺人的,但楊雪卻並不介意用真相去刺痛所有的女人。本來嘛,誰也不能無私到為一個自己不愛的人去奉獻出自己的一生。女人或許可以,她們從小的封建教育使她們從骨子裏接受了這樣不對等的付出,但男人卻是很難做到的。

既然如此,那難道身為女人就註定沒有出路了嗎?

楊雪輕輕抿了抿唇角,手中的鋼筆疾速飛舞著——

“我常常禁不住思考這個問題:女人的歸宿是什麽?

是一個丈夫,一段婚姻和一個家嗎?

上一代或者再上一代的女人總是這樣告訴我們。

然而,要是婚姻不愉快,要是兩個人的感情早已經支離破碎,家不成家,那個當初的歸宿還是歸宿嗎?歸宿真的只能是另外一個人嗎?

女人的歸宿為什麽不可以是夢想和自由?不可以是她追尋的東西?不可以是她的信仰和信念?不可以是她堅持的理想?

歸宿當然也可以是一段美滿良緣,或者以上的全部。”

寫著寫著,她忽然停下,半晌,才接著寫道——

“放手吧,在知道他不愛你的時候,在雙方都感到無比疲倦的時候,你親自去說放手吧。保留你在他面前的最後一絲驕傲,去同他道別吧,去尋找你的歸宿,去完成你的夢想,或者……去等一個真正的愛你的人。

就好比我,在離開了徐先生後,我才發現,我其實並不適合做個循規蹈矩的傳統女人——我是自由放任派。

也許不是因為我有自己想象的那麽灑脫,而是我知道,婚姻也許可以經營,而愛情是經營不來的。千辛萬苦的經營,倒不如等待一個人,他愛你就好像你的天命。

然後,終於有一天,等你過上了你想過生活,你才會恍然明白,一個女人會過著什麽樣的生活,完全取決於她做了怎樣的選擇。而等到了那一天,你才會明白,此刻的你,有多感謝當初的他,離開了你。”

收筆。

楊雪只覺得,她所能做到的,也僅僅是這樣了,她已經用了自己最大的力量去呼喚“女性思想”的覺醒。最後的最後,究竟有多少女人能過掙脫這時代所賦予的枷鎖,便全看個人的領悟了。要知道,這世上總是不缺執迷不悟的人的。

懶懶伸了個懶腰,楊雪起身到客廳裏的沙發上坐下,撥通了報社的電話,囑咐了一聲讓林升派人來拿稿子後,便略顯疲倦的倚靠在沙發上,她在思考接下來該怎麽做。

老實說,她不可能一直都只寫關於“女權主義”的作品的,“女權主義”這個題材再受追捧又如何,這個題材本身就具有一定的局限性,哪怕她將其寫得再如何出眾有名,卻也僅僅是能享受到女人的追捧和思想先進的男人們的支持罷了,僅此而已。

而她需要的,卻是天下人的追捧,不僅是女人,還要有男人。但顯然,光只寫擁護女權的這個題材,她的目標是很難達成的,她需得寫些其他的題材,來贏得男人們的追捧。

轉眼,楊雪又悄悄送了口氣,也幸好她選擇了以維護女權主義的作品來開啟她此生的文路,否則,光是“女人”這一個身份,便足以叫她連出頭都難,更遑論贏得追捧了。

也不知想了多久,直到洋樓的大門被敲響時,她才恍恍惚惚的回過了神,去給來人開了門。

來的人正是林升派來取稿的人,但他這次來卻不僅僅是來取稿的,同時也是來送一封請柬的。

楊雪挑了挑眉,收下了請柬,並沒有去看,而是將稿子遞給了他並送他離開後,才打開了那請柬。

請柬是進駐在滬上的法國領事會的會長夫人送到報社的,請柬上明確的寫明了邀請楊雪在這周的周末參加她在法國領事的官邸所舉辦的沙龍。

這份請柬來得突然,卻並沒有讓楊雪感到意外。

如今的她,確實也算得上是文人圈裏的新貴了。

沙龍是音譯自法國話的salon。巴黎的名媛貴婦們,經常把自家變成社交場所,舉辦各式各樣的宴會,邀請一些社會名流和各行各業中一些極為出色的人,大家一邊喝茶一邊聽曲兒,無拘無束的隨便聊天。

將手中的請柬收好,她已經打定主意要去參加這次的沙龍邀請了。

14.民國14

4月3日,周末。

《謝謝你,離開我》已經在趕在了三月份的二十九號發表在了《申報》上。而這篇散文的發表,直接誘發了3月30日的廣粵婦女集會。在那一天,廣粵的千餘名婦女聯合集會,要求男女平權。

這是中國婦女第一次掀起的女權運動。

如此看來,楊雪在這其中發揮的作用不可謂是不大的,哪怕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為何她分明是在滬上進行的創作發表,卻反而迎來了廣粵的一場“墻內開花墻外香”。

但是,當她收到報社帶來的,這場集會的組織人寄來的信件時,她的內心竟稍稍升起了些許的自豪感。她只須知道,從此,女人們再不該是毫無地位的,她所做的一切都未曾白費就可以了。

在楊雪胡思亂想之際,黃包車很快就停在了法國領事的官邸。

楊雪盈盈從黃包車上走下,隨手給了幾角錢,便跟著一名法國管家,進入了客廳。

今天,她其實是有些來晚了的,她也是在走進客廳時才發現,客廳內已經聚集了好些許的人,且大多都是她曾在報紙上所看見過的名人。

而也是這時,一名40多歲,打扮華貴的外國女人忽然熱情的向著楊雪迎了上來。她禮節性的抱了抱楊雪,笑得極為燦爛,用著蹩腳的中文道:“哦,天哪!你一定就是章佑亦小姐了,你和照片上一樣的美!”

楊雪其實並未特意迎合洋人的口味而去穿上洋裝,反倒只如平常一般,穿著一身極為素雅的鵝黃色旗袍,除此之外,便是為了不太過寡淡,而戴了一幅圓潤的珍珠耳墜罷了。從來,外國女人也是對中國的服飾熱愛不已的,只不過是中國人美不自知罷了。

揚起一抹尚算明媚的笑,楊雪貼心的放緩了語速:“夫人也美得驚人。”

這位法國領事夫人海麗,在聽到了楊雪的讚美後,臉上的笑便更深了幾分。這世上沒有一個女人是不喜歡別人稱讚自己的,尤其,是在被一名本身就很美麗很有魅力的年輕女性讚美之後。

當下,海麗便拉著楊雪介紹起來這次沙龍的參加者。楊雪也是這時才終於弄清楚來的人裏,既有英國領事夫婦和美國領事夫婦,也有滬上名流和各行各業的翹楚。

海麗在介紹完後部分較為重要的賓客後,很快便去與其他的客人寒暄了,而楊雪也在同他們一一打過招呼後,便隨手拿過一杯酒,獨自尋了一個小角落坐了下來。

也並不是她在這樣的場所中放不開,她只不過是覺得,現在的她身份有些尷尬而已。在場的人中,光是她所瞧見的那些文人,便有許多都是許章序的友人。依她來猜,想必許章序也是會來參加這場沙龍的。

原本尚好的心情忽然變得有些乏味,楊雪只好軟軟的靠在沙發上,無聊的打量著那些來來往往的,不斷寒暄的人們。

“你就是章佑亦先生?”

忽然冒出在耳邊的清脆的聲音,拉回了她的註意力。

楊雪微微擡首,恰好看見一名與她年齡相仿的女子優雅又爽利的坐在了她的身旁。

嘴角微微銜笑,楊雪輕輕道:“盛小姐?”

盛家七小姐盛愛宜她是知道的,近代大滬上最大的資本家盛宣懷的女兒,大滬上最頂級的名媛之一。可是,她找自己有什麽事呢?

楊雪話音未落,誰知盛愛宜卻好似喜不自勝:“先生也知道我?”

迎著楊雪疑惑的目光,盛愛宜連忙笑著解釋道:“我是先生的讀者之一,也是先生的追捧者之一。”

說著,她又偷偷笑了笑:“當然,整個大滬上的名媛夫人都是先生的追捧者。”

“噗嗤”

楊雪看著盛愛宜那副猶似後世的小粉絲的神情,經不住發笑。可當她再細細打量周遭的時候,卻發現盛愛宜說的沒錯,那些夫人小姐們的目光的確是若有似無的向著自己這邊掃來。甚至有些活潑的,還在被楊雪發現後,俏皮的向她舉了舉手中的酒杯。

盛愛宜畢竟是一位名媛,稍稍平覆了下內心的激動,等著楊雪打量完後,她才揚著一抹深淺適宜的燦笑,道:“先生分明與我同歲,卻真是好有文采。當初我剛讀《青蛇》的時候,便很想結識先生了,先生讓我看到了一個極為不同的世界。”

“那……你現在不是認識我了嗎?”楊雪少有的顯露出少女的一面,開玩笑似的向盛愛宜眨了眨極為好看的眼睛。

盛愛宜霎時楞了楞,她沒想到楊雪會有這樣的反應,在她的想象中,楊雪便該是向她先前所看見的那樣,清清淺淺的模樣,一看便是極有氣質極有內涵的女人。當然,她並不是說她現在所看到的楊雪不好,她反而覺得這樣的楊雪更為鮮活了。

一時間,盛愛宜笑得更開心了:“是,先生說的是,我現在可算是認識先生了。”

女人間的友情來得就是那樣的快,或許僅是一個有趣的話題,或許僅是一件漂亮的衣服和首飾,便足以讓原本並不相識的兩個女人感到相逢恨晚。

楊雪和盛愛宜間的友情便是來得這樣快。

楊雪從未想過要在這個時代做一位獨行俠,她深知,人,是需要朋友的。哪怕是能在彼此失落的時候,給彼此一個簡單安慰也是好的。所以,在她的刻意的經營下,沒一會兒,她便和盛愛宜以“佑亦”“愛宜”相稱了。

也幸好盛愛宜並不是一個難相處的人,她在和楊雪混熟後,便笑著調侃道:“佑亦,如果你的大名也叫佑亦就好了。你瞧,我倆是同一年生的,你叫佑亦,我叫愛宜,我倆聽起來多像是一胞的姐妹。”

說罷,她又忽然打量了楊雪兩眼,裝模作樣的嘆了口氣:“哎哎哎,還是算了,和你這樣又美貌又有才的女子做同胞姐妹,可不得自卑死我去?!”

楊雪聞言嗤笑,毫不示弱的反擊道:“也不知道是誰,整個滬上可就知道她是頂級名媛呢!”

“嘖——”

盛愛宜剛出聲,話還沒來得及反駁,卻又被忽如其來的喧鬧給憋在了嘴裏。

門口也不知道是來了誰,原本各自寒暄的人們竟開始暗暗地將視線往楊雪的身上集中。

隱隱的,楊雪心中產生了些許不好的預感。

果然。

門口的來人也似是註意到人群的不同,將視線投遞到了楊雪的身上。而穿過那層層的人群,楊雪遙望的目光卻正好與他相對。

僅一眼,楊雪便首先錯開。擡起手上的那杯酒,不緊不慢的輕輕抿了一口。

來的人,是許章序。

15.民國15

許章序好似一點都沒有察覺到空氣中彌漫的尷尬般,滿臉驚喜的向著楊雪所在的角落走去。

他定定的站立在楊雪的面前,幾番打量,笑道:“佑亦,看樣子,你生活得很好,我險些都不敢認你了。”

說罷,又補充道:“啊,對了,你的作品我都看了,我真為你感到高興,你過上了你想要的生活。”

他叫她佑亦,他定論她過上了自己想要的生活,他說他為她感到高興——

哈,真可笑,他憑什麽為自己感到高興?

哪怕她不是真正的章嘉芬,哪怕她根本就不怨他不恨他,但在她的想像裏,哪怕算不上仇人,但至少,也該是個心有惡感的陌生人。反正,他們是不該寒暄的。可是——

他打破了她的想象。

楊雪支起身子,站了起來,卻並沒有回答問題,反倒是越過許章序的身子,向他的後方打量了許久,良久,才故作疑惑道:“咦,林小姐怎麽沒有同你一起來?”

許章序顯然沒有想到楊雪會問他這個問題,但他也不是個笨人,很快就明白了,這是楊雪並不想與他多作交談的征兆。

於是,許章序嘴角的笑意便漸漸有些疏遠了,沒了突兀的驚喜,只剩了一抹禮儀的笑:“她並沒有與我一同回國。哦,對了,我還有朋友在那邊,我先過去了。”

楊雪隨意的點了點頭,便任他去了。

重新落座,楊雪瞧著盛愛宜還在支著腦袋在發楞,便伸手推了推她,好笑道:“你在想什麽呢?”

盛愛宜偏過頭,望著楊雪不解的眨了兩下眼睛,猶豫道:“我瞧不出他竟是那種人。”

這個“他”,指的自然是許章序。盛愛宜的意思是,沒瞧出許章序是那般冷酷的人,不論是從他的詩裏,還是從他的人裏。

楊雪了然的點了點頭,好似在思考著要怎麽說一般,盯著遠處正與友人笑談的許章序,目光有些悠遠:“你讀過許恣慕的詩嗎?”

盛愛宜看著楊雪,有些遲疑的點了點頭,生怕她會感到傷心。

但楊雪卻不甚介意的又問:“很美對吧?”

這一下,任楊雪表現的再如何無所謂,盛愛宜卻是再不敢動作了,她做不到去在一個被拋棄過的女人面前盛讚她的前夫。

望著她隱含擔憂的神情,楊雪一個忍不住便笑了出來,但笑的背後,她的心底,其實還暗含些許暖意。

“你大可以不必顧慮我,因為哪怕是我,也是不能說他的詩是不好不美的。拋開身份,平心而論,其實,我也很喜歡他的詩。”

低垂額首,楊雪接著道:“曾經有人評論他說:他飲酒,酒量不洪,適可而止;他豁拳,出手敏捷而不咄咄逼人;他偶爾打麻將,出牌不假思索,揮灑自如,談笑自若;他喜歡戲謔,從不出口傷人;他飲宴應酬,從不冷落任誰一個。”

楊雪擡眼,望向盛愛宜,陡地笑了出來:“這麽看來,他其實是個十分隨和瀟灑的人,對嗎?”

盛愛宜沒有回答她,她也不在意,依然笑道:“愛宜,他只是對我冷酷而已——”

想了想,又覺得用詞不當,便補充道:“唔,曾經的我。他只對他不愛的妻子殘忍。你瞧,當我離開了他,他同樣可以與我笑談。”

“我不明白。”盛愛宜十分誠懇道。

楊雪笑著啐了她一聲,正預備為她解答,卻又聽見一道清脆的聲音在自己的身前響起。

“章小姐?”

奇怪的聲調,蹩腳的中文,站在楊雪身前的,是一位金發碧眼的洋人少女。

這是美國領事夫婦的小女兒艾瑪,方才海麗有為她介紹過的。

楊雪站起身來,直面著她,柔聲問道:“艾瑪小姐有什麽事嗎?”

“最近老是聽身邊的人說到章小姐的事。張小姐應該也知道,我們美國極其崇尚自由,所以我也十分佩服張小姐的獨立自主。”艾瑪極其認真的,一個字一個字的往外吐,良久,才切入主題:“可是我還有一個問題想要問問章小姐,可以嗎?”

楊雪楞了楞,卻還是禮貌的道:“艾瑪小姐請問。”

艾瑪的臉上溢出一抹極熱烈的笑,極其吃力的問道:“聽說許先生是章小姐的前夫,我想問問章小姐再次和前夫見面,是什麽樣的感覺?”

真不客氣!

這洋人少女問的大膽而又大聲,一下子便將整個聚會的人們的目光吸引了過來,唯獨這少女還好不自知般,一臉好奇的望著楊雪。

也是此時,洋人少女的母親——美國領事夫人,也是一位金發碧眼的女人,忽然大聲的用英文呵斥少女,讓少女趕緊停下,不要再鬧。

但少女卻也用英文同美國領事夫人爭執了起來。

她們都以為楊雪聽不懂,但事實上,楊雪卻聽得極清晰。那少女說——我就是想看看那個中國女人,是不是真的像她說的那樣,真的主張女性獨立自主。

“呵”

寂靜的大廳裏,楊雪緩緩地笑了出來。所有人都在看著她,那對洋人母女是,許章序也是。

“再次相見是什麽感覺?唔,我得好好想想。”楊雪一出口,便是極其標準的倫敦式英文,她隱晦的用行動在像她們表達,別把任何人看成一名傻瓜。

“噢,親愛的,你的英文說的可真好,讓我倍感親切。”同樣註意著這邊的英國領事夫人忽而驚喜道。

但楊雪卻只是俏皮的向她眨了眨眼睛,便故意作出一副思考的模樣,對著那有些驚訝的洋人少女道:“我有什麽感覺呢?或許只是——哦,天哪,我終於不是誰誰誰的妻子,而只是章嘉芬了。”

艾瑪皺了皺眉,一臉的不敢置信:“你不恨他?”

說著,又有些遲疑:“難道,你還愛他?”

楊雪嗤笑了一聲:“這位美麗的小姐,我想,像愛與恨這樣具有極強烈的感情的單詞,並不適用於我和我的前夫,這樣的感情都太過多餘了。我們只是為了彼此的自由和快樂而選擇分開。從此,許恣慕是許恣慕,章嘉芬是章嘉芬。”

“那你看到別人追捧許先生,你不生氣和沮喪?”面對著鎮定自若的楊雪,艾瑪忽然有些洩氣。

但楊雪卻是看了看身旁同樣站了起來的盛愛宜,忽然道:“就在剛剛,我也跟盛小姐談到了這個話題。我想告訴她的也是這樣,許恣慕是真正有才華的人,所以,他會有他的支持者,我一點兒也不感到奇怪。但同樣的,我也有我的追隨者。他寫他的理想,我說我的抱負,我們並不矛盾,我為什麽要悲傷和沮喪?”

“好吧,章小姐......”艾瑪有些垂頭喪氣,總算是認輸了,“我承認您是一位值得尊敬的女性,我為我對你的懷疑而感到抱歉。”

16.民國16(修)

“好吧,章小姐……”艾瑪有些垂頭喪氣,總算是認輸了,“我承認您是一位值得尊敬的女性,我為我對你的懷疑而感到抱歉。”

聚會裏,來的這些人中,大多都是聽得懂英文的,所以,大多也都聽懂了楊雪和艾瑪之間的談話。剩下的一些聽不懂的,經過旁人的翻譯,便也都聽懂了。

老實說,雖然他們有些不滿這位洋人少女對自己國家的女性的刁難,但不得不說,她確實是滿足了他們的好奇心。

面對著有些頹然的艾瑪的道歉,楊雪只是點了點頭,便算是應下了。她並不是一個愛斤斤計較的人。

牽著盛愛宜的手,楊雪拉著她向著方才開口的英國領事夫人的位置走去。

“夫人,介意我們來參與你們的話題嗎?”好似沒有感覺到縈繞在自己身邊的目光似的,楊雪對著英國領事夫人笑得溫和。

英國領事夫人是和一些其他的各國貴族們坐在一起的。她聽見了楊雪的請求,直接就站了起來,親自邀請楊雪和盛愛宜落座:“當然可以,親愛的。”

因著英國領事夫人的邀請,其他的貴族們自然便也不對楊雪和盛愛宜抱著怎樣的疏離。她們很自然的便融入了他們之中,雖然她們僅僅只是時不時的同他們碰一杯酒,並不怎麽說話。

各國的貴族們都在向其他人暢談著自己國家的趣事,而令楊雪感到好笑的是,他們之間的交流,竟然是他們各自都極其蹩腳的中文。

也沒心思去同他們談些什麽,楊雪悄悄地同盛愛宜聊著自己的話題,並不知道他們都談了些什麽,談到了哪裏。但,這就好像是出乎他們貴族的禮儀般,他們的教養是不容許他們在任何一場飲宴中,忽略任何一個人的。

“章小姐和盛小姐對俄羅斯了解嗎?”一名俄國的貴婦——諾娃忽然便笑得一臉和善的對著楊雪和盛愛宜問道。

“抱歉,我並不是很了解。”

盛愛宜以往二十年的人生裏,從來也沒離開過大滬上,除了教導她的英文老師,宋藹齡和宋子文,從來也沒誰與她提及過國外的世界。但即便是他們,他們提得最多的也是美國,並未說過俄國,是以,她只好對著諾娃抱歉的笑了笑。

倒是楊雪在聽到諾娃的問題後,笑道:“稍稍有幸了解過一些。”

“是嗎?”諾娃一下子也有些興奮起來了,在中國,遇見一個對自己國家有所了解的人,其實是十分不易的,所以她的話題也一下子都放開了些。

她想了想,對著楊雪問道:“張小姐,你對俄羅斯的叛亂怎麽看呢?好像現在的中國人,都很讚同哪一場叛亂。”

諾娃口中的叛亂,自然指的是俄國的十月革命。

楊雪有些意外的挑了挑眉,她沒想到諾娃會問她這樣的問題。這個問題其實已經算是牽涉到政治了,雖然、並不是中國的政治。但即便自己表現得再如何不同,自己不也只是個女人嗎?

“女人”這件事,倒並不是楊雪妄自菲薄,而是大多的人都是這樣認為的罷了。所以,對於諾娃的這個問題的提出者,楊雪其實是驚喜且感激的——她給了她一個表現自己的機會。

“咳咳,”楊雪稍稍坐直身體,帶著些許的抱歉,道:“俄國的那場革命,我雖然很抱歉,但我還是想說,這是必然的結果……”

“那是叛亂!絕非革命!”

楊雪話音還未結束,諾娃便下意識反駁道:“想要推翻原有的政權,推翻沙皇的統治,怎麽可能會是革命?!”

諾娃尖銳的聲音有些大,驚得這聚會的客人們再一次將視線聚焦在了楊雪的周圍。只不過這一次的視線聚焦,卻恰恰好是楊雪想要的。

俄國十月革命已經成功了將近五年,引起西方社會的極大驚恐,但相關研究卻只停留在表面上,因為就連蘇聯自己都還在探索中前進。

此時即便楊雪只是想說些淺顯的原由,但只要是關乎這場革命的,那便都是會引起眾人關註的。

所以,現在已經不僅是諾娃和其餘的貴婦們在聽楊雪說話了,連不小心路過的一名年輕的中國男士也不禁停下腳步,極感興趣的問道:“不知道章小姐有何高見?”

楊雪不急不緩的低垂著頭淺笑:“彼得大帝以來,俄羅斯的國土得到了空前的擴張,但經濟以及生產力卻始終跟不上國內的需要,甚至,其國內經濟還要依靠農業來拉動。先生以為如此將會如何?”

那位男士點頭道:“經濟和生產力的落後,同樣會致使國家落後。”

“沒錯,經濟和生產力的發展是一個國家發展的根本。”楊雪同意了那位男士的觀點,緊接著他的話道:“那麽,俄羅斯的人民又會用什麽辦法來解決這個問題呢?”

楊雪將她所知道的那些都娓娓道來:“他們靠農業拉動經濟,但俄羅斯的廣闊土地卻沒有足夠的農民來開墾。貴族們為了滿足自己的需求,便直接開始圈養了人力,只求首先滿足自己的所需,無視平民的需求。中國有一句古語,叫‘水能載舟,亦能覆舟’,貴族與平民的關系長此以往,矛盾日益加深,自然而然便會有革命運動應運而生。”

“加之彼時各國的世界大戰仍在進行,普通平民人人都期盼著和平,為了促使戰爭的結束,也為了不參與戰爭,自然會掀起革命。”說到這裏,楊雪便算是用極為精簡的話語,概括了十月革命興起的原因。精簡,卻直中要害。

當然,眾人顯然也都被楊雪的話吸引住了,不由自主的隨著楊雪的話點頭,甚至也不由自主的想聽楊雪接著講下去,連一直未同楊雪交流過的英國駐華領事都忍不住問道:“那請問您又是如何看待我們英國的呢?”

“英國?”楊雪微微一怔,良久才輕笑著道,“英國不是曾有一名經濟學家這樣描述嗎?——北美和俄國的平原是我們的玉米地,加拿大和波羅地海是我們的林區,澳大利亞是我們的牧場,秘魯是我們的銀礦,南非和澳大利亞是我們的金礦,印度和中國是我們的茶葉種植園,東印度群島是我們的甘蔗,咖啡,香料種植園,美國南部是我們的棉花種植園。所以,你們稱自己為‘日不落帝國’。”

看著英國領事自豪的點了點頭,楊雪神思有些飄遠,忽而道:“實際上,在我看來,英國的興起是開始於伊麗莎白女王的統治的。”

回過神來,煞有介事的點了點頭:“這是一位偉大的女王,她的遠見卓識和開明寬容是英國繁榮興盛的重要原因。”

或許是楊雪的語氣太篤定了,令那位一直便沒有離開的男士忍不住發問:“為什麽?”

正值眾人探究疑惑的眼神中,楊雪抱著對伊麗莎白一世的極大敬意,驀然笑道:“在這位女王的治世生涯裏,這位善於協調各種關系的女王,沒有濫用自己的權力和威望,終身節儉,從不輕易戰爭。”

沒有喘一口氣,楊雪接著道:“她嚴守《大憲章》,從不輕易加稅,不跨越皇權,給了國家寬松的環境發展經濟;她有著長遠的目光,鼓勵航海,使得英國最終取代西班牙、荷蘭成為海上霸主;她為了維持權力的平衡和英國的獨立,終身未嫁......在她的一生中,王權的擴展始終控制在議會能夠忍受的範圍之內,給了英國極大的發展的餘地。”

這位女王的一生,是偉大的,這裏的大多數人都是了解幾分的,但她具體偉大在哪裏,她為英國的發展做出了怎樣的貢獻,卻被楊雪簡單的分析所囊括,使得在場的許多人士都眼前一亮。

楊雪滿意的笑了笑,轉言道:“當然,除了擁有一位偉大的統治者外,英國同時還擁有了一位偉大的科學家——牛頓。水為什麽往低處流?太陽為什麽要升起落下?當人們還在對這個世界抱有畏懼之心時,他強勢的宣告著世界:自然界,是有規律的。他為人類敲開了新的一扇門,他使曾經匍匐在大自然腳下的人類,終於大膽的擡起頭來,理性的打量著世界。他點燃了工業革命的開端,使世人清楚的看到——科學技術才是第一生產力。”

說到這裏,楊雪就連自己也禁不住一陣唏噓:“殖民擴張和海外市場的成熟,使各種商品的需求量越來越大,以手工工場為支撐的生產能力變得捉襟見肘。當瓦特最終以萬能蒸汽機解決了最核心的動力問題後,英國工業開始以驚人的速度全面展開。”

“當然,如果僅此而已,英國不會有如今的地位。英國最重要的變革,並非是一種僅僅停留在技術層面的變革......”

17.民國17(修)

“當然,如果僅此而已,英國不會有如今的地位。英國最重要的變革,並非是一種僅僅停留在技術層面的變革,而是一種能大大提高效率的新的生產生產組織形式產生了。”楊雪說著,自己的心裏竟還頗有些感慨。

而對於這一點,不用楊雪細說,英國領事自己都已經很清楚了——從18世紀末開始,英國的各個行業相繼實行了工廠化短短幾十年的時間,古老的生產方式、生活方式、思維方式都在發生改變。整個英國仿佛形成了一個被源源不斷的力量推動著告訴運轉的鏈條,而這股力量——

英國領事皺著眉深思道:“亞當·斯密的《國富論》。”

可是,顯然那位一直聽的很入迷的男士還十分茫然,問道:“什麽意思?”

楊雪沒有直接回答他,她知道,不僅是他,其他還有很多人都還不明白。所以,她僅僅對他安撫的笑了笑:“《國富論》是一份十分神奇的文稿,它使得工業化不再停留於發明機器和制造產品的階段使其真正對社會發展產生了革命性的意義。”

楊雪不緊不慢的道:“如果說,牛頓為工業革命創造了一把科學的鑰匙,瓦塔拿著這把鑰匙開啟了工業革命的大門,那麽,亞當·斯密則是揮動著一只看不見的手,為工業革命的推進締造了一個新的經濟秩序。而整體來說,比技術革新影響更深刻的,是經濟社會運行規則的變化。”

說的有些累了,楊雪便端起桌子上的酒杯,緩緩飲盡,良久才總結道:“一個帝國的崛起,要以科學技術、統治者決策、文化氛圍等為基礎,缺一不可。要成為一個帝國絕非易事,但大英帝國是個很好的例子。”

楊雪的話贏得了在場所有人的讚同,但卻只有在一旁聽了許久的盛愛宜最先反應過來,滿目向往的讚嘆道:“佑亦,你真棒!”

盛愛宜的話同樣使得眾人都回過了神來,也使得眾人都紛紛應和,但同樣的,她也使得眾人對楊雪的興趣更濃了。

才被打擊完不久的艾瑪立馬恢覆了以往的活力,大聲問道:“那我們美國呢?美國怎麽樣?”

實際上,當今格局,是英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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