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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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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元瑜再一次醒來時,下人來報,說柳夫人要見她。

柳夫人這次回來後,滇寧王妃懶得費心尋地方關押她,索性仍把她丟回了清婉院裏,住處還是那個住處,待遇就差遠了。

沐元瑜進去時,只見院內外一片蕭瑟,滇寧王當初發現她帶著兒子出逃後,曾狂怒地把這裏砸過一回,什麽名貴器具都砸了個稀爛,之後雖有下人來收拾了,但柳夫人既倒了臺,就沒有新的器具補充進來了。

以至於這裏跟個荒地似的。

柳夫人找沐元瑜,不為別的,是聽說了她回來的事,想求她盡快把沐元瑱葬回祖墳,入土為安。

那個小烏壇現在正在堂間空蕩蕩的條桌上放著,前面插了幾截燒剩的殘香。

沐元瑜望了一眼,點點頭:“行,我叫人出去找先生算個合適的日子——”

柳夫人忙道:“世子費心了,不過珍哥兒已在外面受了許多苦楚,也不講究那些了,依妾的一點見識,能早一日入土,早一日得祖宗們的護佑就最好了。”

她說著話,神色間有些急懼,沐元瑜明白了,她這是怕拖到滇寧王回來,怒火未消,不同意這個安排,所以想搶先把沐元瑱下了葬。

如此,滇寧王有再大的恨意,也還不至於要把兒子再挖出來。

沐元瑜嘆了口氣:“好吧。”

她知道滇寧王對兒子其實心有不舍,但不想跟柳夫人解釋許多,人死如燈滅,什麽合適的日子,終究也不過是安慰活著的人罷了。

她只是想起來又問了問柳夫人餘孽首領的事,問她可能想到新的線索,隨便什麽都行。

柳夫人為難道:“二殿下也來問過,只是我跟大哥幾乎沒有往來,實在是想不出來了。”

她已經把餘孽那一窩賣了個幹凈,這時候要說再有隱瞞,也是不可能,既說想不出來,那就是真的沒辦法了。

沐元瑜只好轉身叫了人來,把那個小烏壇抱走,去往祖墳點穴落葬。

柳夫人呆呆地看著她的背影,想說什麽,又沒說得出來——沐元瑜可以幫珍哥兒有個著落,可她的下場,是沒辦法求沐元瑜的,只能在此等待著來自滇寧王的最終裁決。

再五日後,滇寧王隨大軍一起歸來。

這昭示著南疆正式平定下來,在歷時九個多月之後,戰爭的陰雲終於從南疆各族百姓們的頭頂上移開。

這一日滿城擺滿鮮花,百姓都擁上了街,載歌載舞,歡迎大軍凱旋歸來。

朱謹深沐元瑜領著府城各級官員,出城迎接滇寧王。

不管滇寧王的私德如何,他在去年以重病初愈之身出征,又險些病歿在陣前,於公來說,他盡到了自己守土戎邊的職責。

當得朱謹深去迎他。

不過滇寧王對這一切沒什麽感知,他又昏睡過去了,直到將領們把他護送到了王府裏,周圍安靜下來,他方慢慢恢覆了點神智。

“寧寧呢?抱來我看看。”

醒來頭一句話,他就虛弱又急切地道。

有人答應著去了,過一時,一個胖乎乎的小子放到了他眼前。

滇寧王一見那圓圓臉蛋就歡喜:“養得不錯,是個結實小子——!”

他忽然頓住,因為發現抱著寧寧的人服飾有點不對,在雲南地界能用金龍紋章的,不作第二人想。

他順著那道紋章往上看,忙道,“二殿下恕罪,老臣病體難支,失禮了。”

他雖是郡王,但為異姓,到了皇家人面前,就仍是臣子。

朱謹深頷首:“王爺辛苦了,不必多禮。”

滇寧王就安心把目光轉回寧寧身上了——不是他托大散漫,孩子是朱謹深親自抱來的,都不假下人之手,這是多大的看重寵愛!

他心中高興,想起來意思意思地怪責了沐元瑜一句:“怎好讓二殿下走動,該著你去的。”

沐元瑜無辜道:“一回事麽,有什麽差別。”

滇寧王原要訓她,聽朱謹深接了個“正是”,就不響了,轉去又誇了寧寧一回,他對寧寧來說是個全然新鮮的人,寧寧很專註又好奇地看著他,還試圖伸出小手向他抓了抓。

沐元瑜逗他:“寧寧,這是外祖父,笑一個給外祖父看看。”

寧寧很給面子,咧嘴笑了,露出一點小米似的小牙。

滇寧王開始也笑,他人老了,對孩子就和善仁慈了不少,但笑著笑著,心中一痛,那笑意不覺就消去了。

沐元瑜見此,知道他是想起了沐元瑱,沐元瑱走的時候才三歲多,他嬰兒時期的模樣,滇寧王還沒有忘卻。

她低聲道:“父王,珍哥兒我已經看著葬到祖墳裏了,祠堂裏他的名字還在,以後逢著祭祀,總少不了他的一口香火。”

滇寧王點點頭,一聲喟嘆咽了回去,只道:“你辦事,我總是放心的。”

又望向朱謹深:“二殿下,老臣有幾句話,想與二殿下說一說——”

沐元瑜以為他跟著要提起柳夫人,正準備回話,誰知卻沒有,而且滇寧王的言下之意,明顯就只要與朱謹深說話,楞了一楞,道:“那我去幫一幫母妃的忙。”

滇寧王回來,滇寧王妃要處理安置的事不少,開始過來看了一眼,見滇寧王還昏著就幹脆利落地忙去了。

沐元瑜伸手把寧寧從朱謹深懷裏接過來,往外走,出門見到正看著下人搬藥爐進來的李百草,順勢走過去問了問滇寧王如今的身體。

“熬日子罷了。”李百草直言不諱地道,“王爺是多年沈屙,積累到如今拖無可拖了,若是安心靜養,大約還能有一段時日的壽數,但具體多久,老頭子瞧不見生死簿,不能斷言,好一點三五個月,差一點,一兩個月也說不準。總之,請世子做好心理準備罷。”

沐元瑜默默點了點頭。

誠如滇寧王妃所說,生老病死,誰都逃不過的關卡,說也不知還能說什麽。

不論當初有多少積怨,看一眼滇寧王如今的模樣,她也氣不起來了,心裏只是悶悶的,低頭再看一眼天真無邪的胖寧寧,才感覺治愈了點,抱緊他去找滇寧王妃。

門窗緊閉的室內。

一縷香煙繚繞而上。

“——瑜兒這孩子身上的前因後果,想必殿下都已知曉,”滇寧王勉強睜著渾濁的眼,慢慢地道,“就不多說了,總之怪不得她,都是老臣糊塗,鑄下大錯。”

朱謹深找了張椅子坐著,一時沒有吭聲,只是聽他說著。

“老臣釀的苦酒,到頭來自作自受,萬事成空,也沒什麽可多說的。如今只有兩件事求殿下,求殿下看在老臣將死的份上,姑且聽一聽。”

朱謹深啟了唇:“王爺請說。”

“頭一件,將瑜兒充為世子一事,全是老臣一人的自作主張,沐氏中的旁族,便連老臣的親兄長也不知道,其中罪責,皆當由老臣一力承擔,與他人無涉。倘若皇上怪罪,請殿下將此言帶到,以老臣現下的身體,恐怕是沒有這個福分親自到皇上跟前請罪了。”

朱謹深道:“王爺不必擔心沐氏,皇爺不是不分青白之人,不會因此在沐氏中掀起大獄的。”

滇寧王面皮松了一松:“這就好,多謝殿下了。第二件,老臣沒幾天活頭的人了,在這世上沒什麽別的念想,獨有一個幼女,多年對她不住,坑害得她不尷不尬,不知將來是個什麽了局。老臣雖是後悔,可命不久矣,幫不得她什麽,這一身的罪責,倒可能要遺禍牽連了她,每想到這一點,老臣便不能閉眼,咳、咳——”

“這一件,王爺就更不需憂愁了。”朱謹深淡淡道,“王爺以後管不到她,自然由我來管,連同寧寧在內,王爺安心便是。”

他答應得十分痛快,可滇寧王不能就此真的安心,管是不錯,可怎麽管,這其中差別可也大了——他把沐氏說在前,其實不過是個鋪墊,要緊的在這第二點上,寧寧若不能坐實了嫡長子的名分,往後又怎麽去爭那最好最高的位置?

即便那一天他肯定是看不見了,可這份心他不能不操,不然他才是不能閉眼。

“恕老臣直言,瑜兒身份雖因老臣之故,弄得難說了些,可也是老臣嫡親的閨女,打小兒金尊玉貴養起來的,殿下若有為難之處,不能與她一個正大名分,老臣也不敢相強,只求殿下,便放她在雲南,與她兩分自在罷。她從小叫她娘寵慣壞了,那些閑氣一絲也受不得,殿下硬要帶了她去,只怕她胡鬧起來,攪得殿下不得安寧。”

朱謹深撫了一下衣擺,不疾不徐地道:“這個意思,瑜兒也曾微露過——”

當然沐元瑜沒有跟他說得這麽細這麽明白,可他一顆心早已在她身上,哪裏看不出她在想什麽,她就是覺得在雲南守著王位也不錯,並不執著要跟他回京裏去。

滇寧王說這番話,本是個以退為進,不料得了這個答案,頓時呆住了:“——什麽?!”

他也了解沐元瑜的脾氣,她跟她娘骨子裏是一個樣,要是真說過這個意思,那就是真的,不存在什麽謀算。

朱謹深站起來,向他笑了一笑,道:“所以王爺養病之餘,若有精力,不用和我說,南疆已定,我近日就要回京,到時自會向皇爺求娶瑜兒。王爺倒不妨勸一勸瑜兒。”

“求娶”這個詞是不存在什麽模棱兩可的意思的,朱謹深的態度很分明了,問題不在他身上,倒是在他自家身上。

滇寧王聽了這個表態,又喜又怒,運了運氣,居然硬是又掙出兩分力氣來,道:“——請殿下替我叫瑜兒過來。”

沐元瑜才走了不多一會功夫,不知他們談了什麽,就又被叫了回來,挺莫名地道:“父王喚我何事?”

滇寧王躺在床上,面色潮紅,不由分說地道:“二殿下不日就要回京,你帶上寧寧,跟他一起去!”

沐元瑜發著楞:“什麽?父王重病,這時候我怎麽能離開——”

“我一時半會還死不了,有你母妃在呢,不要你多管,你跟著二殿下去,就是對我的孝心了。”

沐元瑜:“……”

她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回想起滇寧王還沒回來的這幾日,她以為註定要迎來跟朱謹深的分別,因此而對他所有要求的言聽計從,仍然隱隱覺得,她好像吃了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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