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竹雪安靜站在原地，看著院門，不知過了多久才擡起手來撫了撫發鬢，緩緩轉過身去，若無其事的找尋另外三個人。

她原來以為只剩下自己單獨面對方原生會難以應對，當時差點伸手拉住果子。現下一想，這是她的過往，她的故人，由她親自解決才是最合理的。

“小竹，在這裏。”戴果子離得不遠，站在一棵老樹的背面，轉半圈向著她走過來。他素來玩世不恭的臉上，難得那麽一本正經，“他有沒有傷害你？”

柳竹雪的視線下滑，見到他的拳頭捏這麽緊，心口一軟輕笑起來：“為什麽是他傷害我？他打小膽子就不大，長大了更加沒這個本事。”

“他帶來給你的東西呢？”戴果子不樂意的問道。

柳竹雪故意吸吸鼻子道：“果子，今天竈房做什麽菜，怎麽聞著酸溜溜的？”

戴果子一聲不吭，從柳竹雪站著的位置看過去，一雙耳廓染了薄紅。他別扭的偏過頭去：“我本來不想離開的，是顧長明說你都能處理好。”

“是的，我都能處理好。”柳竹雪很喜歡看他這個樣子，走過去，把手伸給他。戴果子沒有多想，同樣伸手，與她相握在一起，“他是真的以為我已經遭遇不測，如今見我還活著，挺為我高興的。不過我要聽從太後的話，她不許我再做柳家的人，我自然要與過去一刀斬斷了。”

戴果子用另只手揉了揉鼻尖，聲音小小的：“千萬別把我也當成你的過去了。”

“怎麽會呢，你是我的現在與將來。”柳竹雪的笑意從嘴角染到眼底，“方原生的話也是天真，他說會為我隱瞞實情，不會去官府告發我。連太後都沒有要抹殺我，他憑什麽以為我是有罪之人。”

“他是這麽說的？”戴果子有些訝異。方原生對柳竹雪是個什麽心思，同為男人，一眼便知。既然是與柳竹雪自小相識，更應該了解她的為人，如何會說出這樣的蠢話。

“很可笑不是嗎，被我一通訓斥趕走了，以後都不想見到他。”柳竹雪緊了緊手指，“放心了沒有？”

戴果子抿了下嘴角，走出好幾步才道：“別說是你受了委屈，便是你真被官府緝拿，我也要帶你逃到天涯海角，再也不分開。”

柳竹雪嘴角更向上彎了彎，這才是她心儀的人。這一圈兜轉下來，她的天真早已經幻滅。明白不一定是做了壞事的人，才會被官府緝拿，才會處處走投無路的，中間還有更多不為人道的原因。

而無論她眼前的路是哪一條，身邊的這個人不會放開相握的手。她真喜歡果子剛才說的天涯海角四個字，讓人莫名的安心下來。

“你喜歡吃什麽點心，我也可以去給你買的。”戴果子還在對那個食盒耿耿於懷，與柳竹雪在一起後，總是四處奔波，雖說在開封府待過一段時間，她的性格本來就婉約內斂，不會主動要求這樣那樣，他居然當真不知她最喜歡吃的，和忌口不願吃的到底是什麽。

“我不算挑食，你看在阿九山的時候，能填飽肚子的都吃。”柳竹雪側臉看到果子一雙亮晶晶的眼，不忍他失望，“開封府有種小包子很好吃，買回來變了味道，下次一起出去吃。喊上顧大哥和小鳳凰也行。”

“就我們兩個。”戴果子臉皮再厚，說這句話的時候不敢看柳竹雪的臉，好似做了什麽見不得光的壞事。

“也好，就我們兩個。”柳竹雪根本無從拒絕，心口全是絲絲發甜。

顧長明這個時候才走出來，特意往兩人身後張望：“他走了啊？”

“該說的說清楚，還留在這裏做什麽。”柳竹雪惦念著方原生幫過的忙，本來是好聲好氣對待。沒想到方原生的話這麽不中聽，嚇走也好，柳家一筆亂賬，不想有其他人再卷進來多事了。

“我以為你會心軟的。”顧長明看著兩人相握的手，若有所思道。

“小竹很清楚該怎麽做，倒是你又把小鳳凰支開到哪裏去了？”戴果子用眼睛瞪顧長明，這邊情緒好不容易平覆了，別挑事。

顧長明才不理會這些：“方原生是國子監的監生，對柳家發生的那些事，不會只如他表面說的那幾句。”

有些事情，固然上頭有意相瞞，真想要打聽的話，多少會有洩漏。國子監那種地方本來就是各處消息匯集的地方，怎麽可能什麽都不知情。

他剛才刻意不說，也是想要看看方原生到底是什麽反應。如今看來，柳竹雪的眼光不錯，果子看起來不太正經，實際上要光明磊落的多。

柳竹雪臉色一變，擡起眼來看著顧長明：“顧大哥的意思是他有備而來？”這一下震驚絕對不亞於在大街上被方原生認出來，再一路跟隨。

“我想他知道的沒準比我們還多一些，過來找你不是想與你破鏡重圓，而是想要和你恢覆聯系，等下一步的發展。你若是想問我下一步是什麽，我當真不知情了。”顧長明長身玉立的雙手往後一背，“小鳳凰跟著過去了，既然不想被算計，必須先要做到知己知彼，對不對？”

“你讓小鳳凰去跟蹤了方原生！”戴果子打心眼裏各種佩服顧長明，老話說的好，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顧長明永遠是那只黃雀，至於前面的螳螂或者蟬是誰，不是他想要關心的。

“不會跟蹤很久，只想看看要是在柳姑娘跟前吃了癟，他會回家還是會去國子監，又或者會去第三處？”顧長明瞇了瞇眼，沒有笑容。

柳竹雪沒想到這一層揭破還跟著一層，更沒有想到方原生會是這樣的人。本以為劫後餘生後的重逢，多少還是帶著美好的。被顧長明說破後，哪裏還來的美好，不是醜陋已經謝天謝地。

顧長明特意再多加一句安撫道：“你不會有事的，太後面前沒事的人，其他人更不好下手了。”

三人邊喝茶邊等小鳳凰回來，用顧長明的話來說，跟蹤這種小事，鳳凰手到擒來，最多半個時辰會回來。

還真是被他言中，不到半個時辰，小鳳凰笑嘻嘻的回來了。顧長明親手斟茶遞過去：“先喝水再說詳細的。”

小鳳凰從他手裏接過茶盞，連喝了好幾口：“你們猜我跟著他去了哪裏？”

顧長明低頭一笑，不作回答。柳竹雪小心翼翼的問了是不是回家，小鳳凰搖搖頭。戴果子又說是國子監，小鳳凰依然搖頭。

“還真被顧長明說著了，他還跑去其他地方見了什麽人！”戴果子在案幾一角重重拍了一掌，這人好歹是柳竹雪的青梅竹馬。怎麽說倒戈就倒戈，說出賣就出賣的。

“那地方，看起來你跟著進去溜達過一圈了。”顧長明胸有成竹的放下茶盞，“不是難進去的地方，對你沒有絲毫的難度。”

“你們這心知肚明的一唱一和，我們被吊著難受。”戴果子做出求饒的手勢，“能不能給我們倆一個痛快的答案。”

小鳳凰偏偏不吃他這一套，轉眼看著柳竹雪：“你猜？”

“你的意思是說，那地方敞開門見人的，所以你跟著進去不會讓人心生懷疑。”柳竹雪始終在動腦子，不是關鍵時刻，動動腦筋也好。以後長此以往的要跟在顧長明身邊，不能處處依賴旁人，且當成是一種鍛煉。

小鳳凰點頭表示正確，又給她讚賞的眼神，示意她繼續往下猜測。

“我看顧大哥的意思，這個地方在我們先前的對話中，應該出現過。”柳竹雪微微閉上眼，意識從顧家一路往外延伸開。方原生要去見人，一個往返不足半個時辰，那麽相隔不算遠。

“他是不是去客棧驛站這種地方了？”戴果子的腦子很好使，特別是被激將法了以後，沒好氣的哼哼道，“他總不會是去見什麽女人，所以能夠大搖大擺進出的，多半就是這些地方了。”

“對，他進了驛站，徑直上了二樓。”小鳳凰本來還想再跟著上前的，卻見二樓樓面站著兩個彪形大漢。她覺得有些古怪，佯裝走到另一側，見到樓梯口同樣也有這樣兩個，“真是又高又壯的，不像是中原人。”

“遼人。”柳竹雪正好瞧見過這樣身形的，再聯系在一起以後，脫口而出道。

“他一個監生跑去驛站見遼國人，官職不想要了嗎！”戴果子一想也不對，越是光明正大的，越表示沒有危險。

“顧大哥，小鳳凰見到的那批人，會不會就是我們去宮中時，路上遇見的那幾個人？”柳竹雪腦海中有一條彎彎曲曲的線，被串連得合情合理了。

“挺有意思的，正如果子所言，一個國子監的監生怎麽會和遼國使臣這樣熟稔。然而他既然敢去驛站碰面，必然是無所顧忌了。”顧長明給出個明確的答案，“他是奉命而去，公事公辦，至於這公事中有沒有摻雜了私心可就不好說了。”

小鳳凰見數人的臉色凝重，用力咳嗽了兩下道：“我這個被同門要追殺的人，難道引不起你們一點半分的同情心，讓你們盡操心別人去了嗎？”

顧長明沒理會她抱怨式的委屈，朝著她伸出手去：“小葫蘆難道沒有把名單交給你嗎？”

“什麽都瞞不過你。”小鳳凰半路的確還收了小葫蘆的一份消息，字條還沒捂熱，被顧長明一言命中。她恨恨的把字條摸出來，往他手心重重一拍道，“同門中人真看得起我，派出四個年長厲害的來抓我，我不知道是該害怕呢還是該表示榮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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