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鳳凰的確被埋在谷堆底下，身上有淡淡的血腥味。顧長明合身撲下，本來是想給她罩上一層屏障，又怕壓傷她手臂在旁邊撐住不動。他的後背是數百石谷物的重量，氣息卻依然平穩如初。

“我還醒著。”小鳳凰氣若游絲的答道，人是醒著，靠的是用指甲掐進自己的皮肉裏，用疼痛強迫自己不會暈死過去。跌進來的時候，她唯一能做的是用兩把匕首交叉支撐，留下能夠呼吸的空隙，而不至於被谷物活埋。

香香見到飼主，急得在小鳳凰腦袋上爬來爬去，吱吱叫個不停。

“香香，我沒事。顧公子，請你再說幾句話好嗎？”小鳳凰在聽到顧長明聲音的時候，心裏頭沒有這麽慌亂了。他的聲線清越流暢，仿佛就貼在耳廓邊。

顧長明很難得沒有問原因：“你被困了多久？對方傷到你了嗎？我其實不應該問這麽多的，先出去再說。”

“顧公子，我的腿好像被壓斷了。”小鳳凰忍到這會兒也是不容易，後背的冷汗一層幹一層濕的，快要耗盡她身體裏最後的氣力。

“你怎麽不早說！”顧長明意外生氣了，腿斷了又在這裏躺了這麽久。見面的第一句話是我還醒著，第二句話讓他多說幾句話。如果不是他追問，還要隱瞞多久才把壞消息說出來。

小鳳凰聽到他話語中的怒氣，不知為什麽嘴角反而微微上挑，正要開口說哪怕腿斷了也不算大事，或許也沒有這麽糟糕。顧長明的手勉強轉過去，蓋住她的小半張臉，等於擋住了她的嘴。

他聽到外面有腳步聲，至少有七八個人，匆匆忙忙從谷堆邊走過。有人在詢問剛才進來的那個客人哪裏去了，還有在早失蹤的酒保的。顧長明剛才大致走過半圈，並沒有見到其他人。這個酒坊中果然大有文章。

如果只有他一個人的話，肯定是直接殺出去。身邊的小鳳凰氣息那麽羸弱，萬一出了狀況，她可能會遭受到更大的傷。於是顧長明選擇躺在原地，一動不動，直到身邊的聲音都走遠了，才緩緩放開手指：“你還好嗎？”他故意忽略了掌心碰到的柔軟，還有微微的濕潤。

小鳳凰想說話都說不出來，剛才顧長明的手蓋上來的瞬間，她有種真的要窒息的錯覺。雖然眼睛看不見，依然能夠想到那雙手指節修長有力，五指微張的時候特別好看。她想自己一定傷得很重，否則怎麽會產生這樣的錯覺。

“讓香香出去，看看外面是不是有人埋伏。”顧長明側過臉，這次是真的咬著她的耳朵在說話。

小鳳凰耳朵整片燒起來，顧長眠的聲線變成了棉線，彎彎繞繞進她的耳洞，在裏面畫出曼妙的曲線，使得接近他的那半邊身體都酥軟了。

她飼養香香的時候，用了特殊的手法，只需要用最簡單的口令，香香立刻能夠領會她的用意。很快用小前爪在谷堆中刨開一條小道，往外爬出去。

谷物始終像是流水，空開的缺口又會被新的谷物填滿。小鳳凰艱難的看著香香消失，兩個人都很有耐心，她以為顧長明會一直沈默下去，手腕卻被他的指尖又按住。

這個人，到底要給她多少意外才肯罷休。顧長明知道小鳳凰是個外柔內剛的性子，最早在曲陽縣的時候，受了那麽重的傷也不見她喊疼，還是柳竹雪每天來匯報傷情，說不出的同情她。

他擔心小鳳凰一直說沒事，其實是受了致命的傷，那股血腥氣連谷物的味道都掩不住。小鳳凰身上肯定有個不小的傷口，而且在源源不斷的往外流血。之所以周圍沒有濕漉漉的，大概是被谷物給吸收掉了大半。

於是，顧長明摸到小鳳凰虛弱的脈象，很緩慢的輸了些許真氣給她。兩人的武功底子相差太多，顧長明不敢給得太多，怕她的經脈在傷重的情況下承受不住。

小鳳凰明白他的一番好意，又怎麽能夠拒絕，強忍著身上的各種痛楚，努力把這股細細的暖流吸收到自己的筋脈中，與真氣匯合成一線。

香香的動作很快，隨著窸窸窣窣的左邊耳朵旁動靜，它又原路返回而且精準無比的回到小鳳凰的左邊耳朵旁，用兩只小前爪不停撥拉著她的耳垂。

“顧公子，它說人都出去了，我們也可以出去了。”小鳳凰忽然有些舍不得開口說這句話，還不是還不想死，她願意在這裏多躺會兒的。她還心懷僥幸的想香香只是小寵，顧長明未必能夠信得過。沒準會選擇多考慮片刻的，那麽她需要好好珍惜僅剩的時間。

顧長明根本沒有絲毫的猶疑，小鳳凰的話音一落，他把小鳳凰扯到自己胸口，單手扣住她的後腦勺不放，另只手重力擊出一掌。頓時谷物四濺而散，顧長明抱著小鳳凰躍身而出。

等到兩人穩穩落地，顧長明做的第一反應是先檢查了小鳳凰雙腿的腿骨。她剛才說的輕描淡寫，要知道她的輕功極佳，如果真是腿骨骨折，縱然是養好了以後輕盈靈巧程度肯定也是大打折扣的。

顧長明反而比她更在意這個：“你的腿沒有大礙，骨頭還好，應該是重物壓得時間長了讓你產生錯覺，回去找個大夫再來仔細看看。我們走……”

小鳳凰拉住了顧長明的衣袖：“顧公子，我們不能走，小葫蘆在這裏，那些孩子也在這裏。”

“你說什麽！”顧長明厲聲喝道，“你確定嗎？”

戴果子從來沒有這麽狼狽過，面前是一條全身染血的大狗，全身時不時還會抽搐一下，仿佛只要一個不留意隨時都會再清醒過來，撲上前咬斷他的喉嚨。

而他的臂彎中是全身脫力，受到極大驚嚇的柳竹雪，戴果子沒有敢出聲喊她。剛才柳竹雪的情況有多糟糕，他全部都看在眼裏。如果能夠暈厥過去，暫時休息下來，對柳竹雪的身體反而有好處。

戴果子很慢的把柳竹雪的身體撥轉過來，背在了身後，另只手把融雪劍隨意插在自己的腰帶裏。背上多了一個人，戴果子卻沒有多少感覺，柳竹雪很輕很軟，而且很香。

她的腦袋耷拉地垂落在他的左邊肩膀上，呼吸急促轉慢，一下下都打在他脖頸側的皮膚上。戴果子有些無法形容這種微妙的感覺，如果沒有一條半死的狗破壞氣氛的話，他的感覺應該還會更好些。

“小雪，我先帶你回去。”戴果子先前是無意識喊了心裏頭的昵稱，這會兒人都昏迷了，他可以大大方方的喊她，“我們只有兩個人，我回頭再來處理它。”

如果只能先帶走一個的話，戴果子肯定會選帶走柳竹雪。城西墳場，這條犯下大罪的西域犬怎麽會在這裏的，天知道等會兒會不會還有更出人意料的事情發生。

沒等他走出十幾步，柳竹雪醒了，她身體沒有受傷，一下子暈厥過去只是因為心緒變動過大造成的暫時性窒息。半昏迷中，她聽到果子在喊她。

小雪，小雪。

他喊的很隨意很舒服，讓她舒服的想要繼續睡下去。只有母親才會這樣喊她，那還是很多年以前了。

身體顛簸了兩下，柳竹雪的意識在逐漸清醒，她知道自己在移動，戴果子沒有扔下她，可是他又把什麽其他的東西給扔下了？

柳竹雪發現自己好像有重要的線索想不起來了，睡意卻慢慢把她給包裹住了。不行，她要是睡過去的話，就真的什麽都想不起來了。醒過來，快點醒過來。

這個聲音在她的腦海中越來越響，來回震蕩。她猛地一下睜開了眼睛，看到面前的場景和自己想得相差無幾。戴果子背著她往前走，柳竹雪轉過頭去，看到後面小山一般的隆起，還有周圍空氣中的腥臊氣味。

她把昏迷之前發生的，全部都想起來了：“果子你停下來，你快點停下來。”

“你身體不對勁，我要先送你回去。”戴果子沒想到她醒轉的這麽快，先是驚喜，然後是詫異，“那只會咬人的畜生已經被我們制服了，你不用擔心的。”

“果子，要是我們走了，那誰來把它帶走？”柳竹雪恨自己手上使不出力氣，整個人都是綿軟的趴在戴果子的背上，“我們要是這樣做會前功盡棄的。”

“它不會比你更加重要的。”戴果子的腳步沒有絲毫的遲疑，“你師父難道沒有教過你，無論如何都是活著的人更加重要嗎！”

“果子，果子，不能走，我不許你！”柳竹雪見根本說不動他，心裏頭一著急，喉間輕動吐出一口血，全部噴在戴果子半邊臉上。

兩個人同時呆住，不知道該怎麽處理這樣的狀況。

戴果子想用手去把血漬抹掉，又怕擦得太快，柳竹雪會誤會其他的。而且他擔心為什麽好端端的一個人會吐血，難道說那條該死的畜生還是傷到了她！

柳竹雪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有一天把血噴在一個男人的臉上。這，這算不算已經做了男女之間的非分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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