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貓端坐著,提出了自己的要求：“這具人的身體是我的——還回來。”

JOJO將這句話翻譯出來，房間便陷入令人不安的沈默。

林曦下意識地哼笑了一聲，正要說什麽，游方卻早有準備般握住他的手腕，阻止他差點脫口而出的暴怒和指責。

林曦跟游方對視，罕見地丟掉了自己作為社會人察言觀色的本能，話語像炮彈一樣無差別攻擊：“你攔著我幹什麽？怎麽,你同意JOJO把身體還給他，憑什麽？”

“喵！”端坐在一旁的挪威森林貓不滿地用尾巴狠狠拍打身下的沙發，瞪大貓眼怒視林曦。

林曦毫不客氣地回瞪：“你瞅啥！？”

“冷靜點林子,”路遙嘆了口氣，用他悅耳的聲音、語氣沈穩的對林曦說：“你仔細想想，不要感情用事，好好看看這只貓……在明知他原本是個人的前提下,你真的反對他拿回自己的身體嗎？”

“他拿回自己的身體，這話說的真是輕松簡單！身體還給他,JOJO怎麽辦？”林曦氣得眼眶發紅，“如果換回去JOJO會死呢！那也要換嗎？”

“如果會傷害JOJO那當然不會換回去，可如果只是靈魂各歸各位……”

“靈魂各歸各位就萬事大吉了？！”林曦聲音發顫。

游方跟路遙看著這樣的林曦，再多天經地義的道理都說不出了。

倒是方才顯得有些沈默的JOJO這時主動開口,說道：“小林子，靈魂互換的話，只是將人類的身體物歸原主。”

“物歸原主，意思是你變回一只貓？你願意變回一只貓！？”

JOJO對林曦露出一個有點苦澀的笑容,可他說出的話清晰又冷靜：“可是小林子，我本來就是一只貓啊。”

林曦猛得從沙發上跳起來，快步走進臥室，狠狠摔上門。

他的胸口伴隨激烈的情緒劇烈起伏，大口大口喘著氣，下意識想給自己來根煙，卻發現自己根本沒有抽煙解愁的習慣。滿腹焦慮無所發洩，他忍不住抄起桌上的筆記本電腦狠狠砸在柔軟的床鋪上。筆記本電腦在床上彈跳兩下安然無恙，林曦兇惡地盯著那個筆記本，怒極反笑。

“這算什麽？媽的！”他無所適從地站在床邊，喃喃自語，“林曦，你就是個懦夫，天生的倒黴鬼！你註定喪一輩子永遠不幸福，你連痛痛快快發個脾氣都做不到，砸個筆記本都要瞻前顧後。你鼓起勇氣想把握的愛情只是一個沒人在乎的笑話！哈！你不在乎，不在乎對象曾經是一只貓，好了，這就是你不在乎的結果——他要變回一只貓了！”

林曦的手指扣進床單裏，情緒有些崩潰：“哈哈哈……如果這是一部小說，所有角色都會找到歸宿，而我一定小說裏的醜角，就算在攪基的脆皮鴨文學裏都是個奇葩——我的cp是只貓！”

“我的cp是只貓……”林曦用只有自己能聽到的氣音小聲絮叨，渾身的力氣伴隨著微不可聞的抱怨一起離開身體。他跪倒在床前，兩只胳膊撐住頭，用力的揪著自己的頭發，不想讓自己哭出聲。

“我的cp是只貓……我好不容易，看著他從貓變成了一個人；我好不容易，放下一切顧慮常識想跟他在一起；我好不容易相信，像我這種不起眼的普通人，也能獲得自己的幸福……我的JOJO，聰明英俊、通曉人情、善良勇敢……我妄想自己有這樣的資格，我該怎麽辦？我到底該怎麽辦！”

林曦不知自己在房間裏待了多久。等他回過神，新一天的晨光已經透過窗戶灑進來。他渾身是汗，兩眼無神，腳步虛浮地離開房間，發現游方和路遙不知何時已經離開，連同那只那只裝有阿米爾靈魂的挪威森林貓也不見了，想必是游方夫夫將他一起帶走。

不算大的客廳裏，只有JOJO蜷縮在沙發上等待，聽到開門聲，便睜著一雙漂亮的金色眼睛望過來。

“早啊小林子，你肚子餓嗎？我下樓去買油條？”JOJO開口說，“你看起來不太好，要不要先洗個澡？”

林曦盯著JOJO，不吭聲。

JOJO眨眨眼睛，撐起嘴角露出一個毫無陰霾的英俊笑容：“給你猶豫的時間不太多，我們昨天商量好了，今天下午自駕前往杭州。”

“……去杭州，做什麽？”

JOJO不說話了，只是用溫柔的眼神看著林曦，那眼波中似乎寫著：你明明是懂的，何必再追問？

林曦後退一步靠著門框，只有這樣才能維持自己站立的動作，嘴巴張合了幾次，他才再度發出聲音：“一定要換回來嗎？你們……你，有沒有考慮過我？”

JOJO臉上的笑容逐漸消失，他柔聲問：“小林子，我不是人就不行嗎？”

“不是人就不行嗎？”林曦雙眉上挑，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你想讓我怎麽回答？無論你是人還是貓，我都同樣愛你，我不在乎你的種族，不在乎以後我們能不能溝通交流，我不在乎以後你再也沒有一具人類的身體擁抱我……我什麽都不在乎，因為我他媽的愛你！？”

JOJO安靜地看著林曦。

林曦忍了一夜的眼淚終於滑下來了，他顫聲質問：“我做得還不夠多嗎？我為你經歷了那麽多，接受了你原本不是一個人這個事實；我等待了那麽久，看你逐漸變成一個人……還不夠嗎？你們還要我怎樣，要我跟一只挪威森林貓海誓山盟，我做不到！我不是什麽虐戀情深的脆皮鴨小說裏，可以為愛不顧一切的魅力男主角！我只是一個沒出息的、平凡無奇的普通人，我做不到！”

“JOJO，哪怕是為了我！一定要換回去嗎？哪怕是為了我，你不能做個人嗎？”

JOJO從沙發上站起來，走到林曦面前，伸手拉住林曦的手，他低聲說：“我當然可以。我可以為了你做一個人，也很想做人，做人真的好開心啊，可以擁抱你、親吻你、保護你。可是小林子，是你教會我正直善良，是你教會我人類的道德和責任——我可以，我原本只是一只貓，我是一個妖怪，我甚至可以是個冷酷無情的殺手……”這個時候他竟然還有心情玩網上的沙雕段子，JOJO說：“我可以為了你占據阿米爾的身體。”

“但是你可以嗎，小林子？你真的願意因為自己的愛情剝奪另外一個人重新為人的機會？當你此刻的沖動落下、理智回籠的時候，當你清清楚楚地意識到，因為你想要你的愛情，所以一個人類再也拿不回自己的身體，你能原諒你自己嗎？”

林曦牙關緊咬。

JOJO嘆了口氣，伸手抱住林曦，他親親林曦的耳朵，輕聲說：“小林子，我知道你是一個平凡無奇的普通人，所以你不覺得愛情大過天，不覺得自己就是最大的正義。你有最平凡無奇卻最寶貴的善良體貼與溫柔，你給了我連電視劇都不會有的驚心動魄和耐心等待……我理解你，所以我怎麽會讓你為難呢？”

“決定讓我來做。我是一只壞貓，騙走了你的心又冷血地拋下你，回歸一只貓主子的幸福生活。如果你願意，換回去之後我可以作為一只貓陪你，如果你不願意，我就不打擾你。”

林曦伸手回抱住JOJO。多麽草蛋啊，他心中想，昨晚剛剛決定想跟這個人在一起，今天就意識到那是妄想。

他收緊抱著JOJO的胳膊，越收越緊，手指幾乎要掐進JOJO的肌肉。

“我恨你。”帶著哭泣的餘音，林曦說。

“我知道。”JOJO輕聲回答，在林曦看不到的角度飛快地眨眨眼睛，小心翼翼地不讓眼淚沾濕林曦的衣服。

……

由於要帶著一只挪威森林貓出行，考慮到旅行的舒適和安全，眾人選擇自駕前往杭州。路遙和游方輪番開車，JOJO和林曦還有挪威森林貓坐在後面。

車內都彌漫著令人尷尬的沈默，只有車載音箱竭盡全力地活躍氣氛。如是行駛了兩個小時，所有不開車的人都睡了一小覺，游方女王終於選擇在沈默中爆發，主動開口跟睡得四仰八叉的挪威森林貓對話：“阿米爾，你為什麽決定重新做人？”

“喵嗚~”挪威森林貓一邊舔著爪子給自己洗臉，一邊悠長地哼唧。

JOJO盡職盡責的翻譯：“他說做貓之後，才覺察出做人非常幸福。”

“喵嗷~”

“做流浪貓的時候，饑寒交迫、危險重重、毫無尊嚴，跟其他貓完全沒法溝通。即使後來被人領養，有沒什麽自由和選擇權，連飯菜食物都沒得挑，看起來好像自己是貓主子被鏟屎官奴才伺候著，歸根到底，也只是被人隨意擺弄的玩物而已。”

“也就是說，你覺得做貓太辛苦，就改變主意想做人了唄？”游方的語氣不算客氣，“恰在這時發現自己的身體還活著，不僅如此還活得挺好，當上公眾人物，燦爛的星途即將打開……就立刻從救助你的好心人身邊逃掉，要討回自己的身體。”

挪威森林貓貓瞳一豎，脖頸上的毛炸了起來，兇巴巴大叫：“喵！”

這句貓叫不用翻譯，車裏的眾人就能感受到它的意思。

游方才不吃這一套，牙尖嘴利地繼續說下去：“怎麽，我哪裏說錯了？希望你心中有數，我們認為JOJO應該跟你把身體換回來，只是因為我們生性善良，不是因為幫你天經地義，更不意味著我們認可你、喜歡你！畢竟這句人類的身體你放棄過一次，我們真的不還給你你也不能怎麽樣。”

“嘶……哈！”挪威森林貓從座位上跳起來，弓起背露出爪子。

游方白了他一眼：“醜話說在前面，我們到月老廟找到老道士，肯定要先問清楚，能換回來才允許你跟JOJO換，如果有傷害JOJO的可能性我們就不換了，天大的缺德我和路遙來扛！”

正在開車的路遙輕笑一聲，語帶寵溺地搭腔：“是，我們一起扛。”

森林貓利著嗓子尖叫幾聲，見車裏的眾人都不肯理睬他，憤憤地甩了甩尾巴，到底還是重新躺回座位上。

這一番對話林曦全都聽在耳朵裏，卻沒有做出任何回應。他始終側頭看著窗外，視線中無數綠樹飛快向後滑去，就像是他跟JOJO曾經的那些過往……不斷遠去。

花費了近20個小時，天光從亮到暗，又從暗到亮，車子總算停到了距離杭州城不遠的一處高速休息站。路遙和游方去超市買吃的，挪威森林貓攤成貓餅正呼呼大睡，林曦站在車門邊活動僵硬的身體，JOJO拿著一瓶飲料走到他身邊：“給。”

林曦沒有接，好像JOJO並不存在。

JOJO不惱也不沮喪，把給林曦的那罐飲料放到車頂，拉開自己那罐喝了幾口，好像自言自語，又像是在跟林曦交談，輕聲說：“其實，阿米爾剛找來那晚，你把自己關在房間裏，我等在客廳等到睡著，做了一個夢。”

“夢裏，我跟阿米爾換了回來，我重新變回了那只漂亮的挪威森林貓，回到爸爸的家裏。爸爸和大眼睛兩腳獸還是很忙，有時候還是要麻煩你來照顧我……你像對待可愛的小動物一樣溫柔耐心地對待我，因為你把我變成人之後的記憶忘了個精光。”

“有時候你會對我說：JOJO，你不知道我開過多麽奇怪的腦洞，我幻想你跟一個人交換了身體，還變成了我的cp……哈哈哈，單身果然是病啊！你把我們共同的記憶當成你的腦洞，是完全虛構的故事。就這樣，我作為一只貓，看你找到了愛人，看你幸福地生活，看到你在自己喜歡的事業上卓有建樹……看著看著，我就沒有機會繼續看下去了，我活到12歲，活不動了。”

“那個夢真是好難過啊。我難過的不是你把我們的過去忘掉了，不是你找到了除我以外的伴侶，而是我作為一只貓，能活的時間實在是太短了……我多想一直一直陪著你呀？可惜你頭發還沒白，我已經要死啦。”

JOJO如是說了一大段話，喝光易拉罐的飲料，向從休息站超市走出來的游方跟路遙擺擺手，旋身準備回車裏，卻覺後背衣襟被拉住。

他詫異地回頭，對上林曦含著水霧的雙眼。林曦嘴唇幹得有些發裂，聲音不知為什麽幹啞難聽，可他說出的也許是JOJO貓生與人生加起來能聽到的、最美好的語言。

林曦說：“換回貓的話，我養你。我忘記那段過去的話，你就拿爪子撓我；我要找其他人當伴侶的話，你就兇巴巴地把那個人趕出家門；只能活十幾年就要離開我的話，就在活著的時間裏好好黏在我身邊，做我的貓圍脖、貓手套、貓毯！”

“小林子……？”JOJO有些不敢置信。

面對這樣的JOJO，林曦卻顯得無比鎮定。他露出一個平凡卻燦爛的笑容，伸手把比他還高的JOJO用力抱在懷裏。

”老子是個沒出息的普通人，普通勇敢、普通善良，永遠循規蹈矩地蹲在安全區！”林曦的聲音越來越大，說話越來越流暢，“看上你就是老子這輩子唯一一件不普通的事兒！還真是草了，賊老天敢給我安排，難道我還不敢認嗎！”

“我，林曦，我的cp他媽是只貓！”

車裏的挪威森林貓被林曦的聲音驚動，一個咕嚕坐起來，迷迷糊糊地到處張望。游方跟路遙站在不遠處，手挽手笑瞇瞇地看過來。經過的路人不明所以，頻頻向這邊張望、竊竊私語。

林曦才不管別人，他使出吃奶的勁兒抱著JOJO，把臉埋在對方的胸口。

JOJO回抱林曦，用白凈光滑的臉頰貓兒似的在林曦耳側用力廝磨，似乎這樣就能讓懷裏人沾上自己的味道，讓他屬於自己，永不分離。

……我還能用這具人類的身體擁抱你多久呢？

距離杭州城還有200多公裏，分離在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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