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園藝工人在趙子軒家的院子裏種下第六棵桃樹時，趙子軒與外公安排的相親對象見面了。

相親對象是京城高官的千金，也曾在英國留學，長相秀氣、行為端莊，說話時輕言慢語、眉眼間卻帶有被隱藏過的犀利，一看就是上得廳堂、下得廚房、巾幗不讓須眉的賢內助。

趙子軒見後非常滿意，便按照外公和母親的要求，花費越來越多的時間陪伴未婚妻，時常外宿。想念阿俊（或者說欲望急待紓解時），就匆匆忙忙地回一趟種滿桃花的家，拉著對方直接滾到床單上。

有時候，阿俊會問起他不回家的原因，對此，他只是簡單地應付道：“我忙。”

阿俊聽了，就笑嘻嘻地不再多問，桃花眼輕眨兩下，其中都是無人能懂的光。已經24歲的男人，笑起來仍然像個孩子，憨憨地賴在男人懷裏撒嬌：“子軒，你不會離開我吧？”

“不會。”趙子軒總是抽著煙敷衍。

阿俊不在乎他的態度，擡頭親親他的嘴角：“我也不會離開你的。”

“我知道。”

“嘿嘿～”阿俊又笑，抓住趙子軒的手玩兒他的手指頭，“真快啊，咱們在一起已經七年了。”

“嗯，咱們以後還會有很多七年的。”趙子軒總會這樣說。

院子裏的桃花開了又敗，盛夏來臨，趙子軒跟相親對象訂了婚，回家的時候愈發少了。

到了8月份，他陪未婚妻到歐洲度假歸來。未婚妻跟閨蜜到香港shopping，他便抽出時間去看望阿俊，一進院門，就發現那人正坐在桃樹下發呆：“阿俊，我回來了。”

阿俊擡頭看他一眼，沒有吭聲。

趙子軒心思一動，從容不迫地笑起來：“看來你已經知道了？誰告訴你的？”

阿俊扯出一個難看的笑容，輕聲回答：“你的訂婚宴邀請了李少爺……他家的司機陪著去來著，把這件事兒當成八卦講。據說那是一個……非常氣派的訂婚宴會。你……”

“司機？”趙子軒打斷他，神色帶著警醒不滿，以及一點遮掩不住的鄙夷，“你怎麽會跟別人家的司機有往來？”

阿俊聽了口，半晌露出一個蒼白的笑容：“你別擔心，附近的人都以為我是你請的男傭。所以，別人家的司機、鐘點工、女傭什麽的，跟我的關系都不錯。”

趙子軒挑眉，露出一個摻雜著釋然和冷淡的笑容。他上前一步，揉揉阿俊的頭發，又笑了起來：“男傭？虧你想得出來，呵呵，行啊，這個身份也挺搭你。你愛跟那些人來往就隨便你吧，只是記住，不要讓別人知道咱們的關系。”說完，轉身往屋裏走。

“子軒……”阿俊的身子抖了一下，似乎是被男人的語言戳傷了。他幹巴巴叫了聲，喚住男人並且問，“關於訂婚，你沒什麽話想對我說嗎？”

“說什麽？”趙子軒回頭看他，“你早就知道我會訂婚，不是嗎？”

“我以為……”阿俊下意識接口，可立刻停住，沈默地低下頭。

趙子軒的好奇心被吊了起來，他回到阿俊面前蹲下：“你以為什麽？”

阿俊不答。

趙子軒強硬地擡起他的臉，逼他與自己對視：“你以為什麽？”

阿俊定定地望著趙子軒，眼波中有許多他看不懂的情緒在翻滾：“我以為……你一直不結婚，是因為我。我以為，過去的幾年你沒有固定的女伴，未來的幾年也不會有。我以為，我們還有很多很多七年……”

“哈！”趙子軒被逗樂了，臉上有一瞬間柔和，可隨即就被譏笑和不可思議取代。男人低頭親親年輕人的嘴唇，“阿俊吶，你真是我的寶貝。這麽多年了，你竟然還那麽天真？或者說……你愛我愛傻了？”

“我愛你的，子軒。”阿俊的眼裏泛起一層水汽，他有些稚氣地伸手環住趙子軒的脖子，不斷親吻他的嘴唇，難得任性地說，“你有我還不夠嗎？我可以給你家的感覺……所以，你不要跟女人結婚，好不好？咱們好好過吧，兩個人，一輩子，嗯？”

趙子軒的臉色一下子冷下來，他有些粗暴地把他推開：“你忘本了。”

阿俊跌坐在地。他沒有起身，垂著頭，聲音前所未有地冷淡下來：“是，我也覺得我忘本了，所以現在我承受的這一切，都是對我貪心的懲罰。趙子軒，在你玩失蹤的這段時間裏，我曾經不止一次問自己：如果我當時沒有跟你上床，那麽一切是不是都會不同？”

“如果我當時沒有為了念書跟你上床，如果傻乎乎地跟你跑來北京，是不是已經娶妻生子，過上了寧靜的日子？如果亨利那件事發生後我能下定決心離開你，我是不是就不會成為你的禁臠，像個幽靈一樣見不得光地生活？如果我當時沒有愛上你，更沒有放縱自己的愛意妄想你會愛我，那麽我是不是就不會像個深宮怨婦一樣守著桃花枯坐年華？”他的聲音那麽冷，冷得像是不再熾熱的心，冷得趙子軒微微顫抖。

趙子軒不知自己為何顫抖，只覺有人狠狠攥住他的心臟，腦海被惶恐和心痛填滿，嗡嗡作響：他要離開我？阿俊要離開我？伴隨著這個想法，憤怒立刻席上心頭，趙子軒忍不住用力握住阿俊的肩膀，用狠戾的語氣質問：“你說這話什麽意思？周俊，你後悔了？”

阿俊沒擡頭，也沒說自己是不是後悔，只說：“……趙子軒，放我走吧。”

“什麽！？”

“放我走吧趙子軒，我當不了你的玩具，沒法做你婚姻之餘的消遣——我沒法不愛你。”阿俊溫聲說，“如果你繼續把我關在這裏，那麽早晚有一天，我會把你的生活攪得天翻地覆，做出讓我們兩個都後悔的事……放我走吧。你放心，我不會像任何人透露我們曾經的關系。我會回家鄉去，老老實實地守著我們家的那片桃花。”

趙子軒喉頭滾動，他張了張嘴，卻不知該說什麽，只是眼眶格外幹澀，火辣辣地叫囂著淚水的滋潤。他不自覺眨眨眼睛，不受控制地落下一滴眼淚。

阿俊原本沒有覺察，還在說著：“只是給你一個建議，下次找玩具時，千萬別再找一個會愛上你的人，這對那個人來說……”他驟然收聲，呆怔地看著落在自己手背上的液體，然後擡頭看趙子軒：“你哭了？”

趙子軒沒有回答，只是蠻橫地吻住阿俊的嘴。

阿俊沒有抵抗，他的嘴唇一如既往，又軟又暖，仿佛從沒說過那些冷漠的話。

“我不放你走。”一吻結束後，趙子軒啞聲說。他打橫把阿俊抱起來，沖進一直空著的保姆間……

“……從那以後，阿俊就被子軒勒令住在保姆間裏，作為他提出離開的懲罰。阿俊也很乖，把那個房間收拾得非常幹凈，也再也沒提過要離開的事情，越來越像個男傭了。”亨利說到這裏，深深地吸了口雪茄。

林曦的表情非常糾結：“這個……容我問一句，這些事情是發生在趙子軒和阿俊之間的，為什麽你會知道得那麽詳細？”

“是子軒給我講的。”亨利海藍色的眼睛劃過覆雜的情緒，“阿俊提出要離開的那天，子軒拉我出門買醉，一遍遍地念叨：他怎麽敢離開我……我問他是不是對那土包子動心了，他卻嘴硬說：只是不甘心多年的養成計劃落空。”

“趙子軒竟然是這種自欺欺人的人。”林曦感嘆。

亨利搖頭：“他不是，只是不願接受不了愛著阿俊這個事實罷了。”

“為什麽不接受，因為他們都是男人？”

“不，子軒不是不能接受一個男性伴侶，他只是不能接受那個伴侶是阿俊。”見林曦面露困惑，亨利就又解釋了一句，“歸根到底，趙子軒不能接受的是自己愛上一個土包子。在那時的他眼中，他的未婚妻比阿俊更適合他，因為前者可以陪他聊歌劇、一起環球旅行和品酒，後者卻只會跟傭人、司機打交道，只會給他做飯、陪他滾床單。”

“這是什麽理由！”林曦眉頭緊皺，“簡直本末倒置！阿俊之所以會跟傭人打交道，還不是因為他把人家關在家裏？！趙子軒如果真的想跟阿俊在一起，大可以手把手教他聽歌劇品酒！不過是品味嘛，培養不就是了？嘖，要我說，他就是不願意跟阿俊在一起！”

“他當時的確不願意，”亨利聳肩，帶著點無奈和理解，“畢竟，他認定阿俊只是自己的玩具——誰會跟玩具在一起呢？”

“玩具什麽的，剛才我就想說——這種想法真他媽混賬。”林曦冷冷道，“活該阿俊離開他，就算是在深山老林裏當農民，也比呆在他身邊強得多！”

“也許吧。”亨利的藍眸子黯淡下來，“可惜我們沒機會知道答案了。”

“什麽意思？”林曦心中劃過不祥的預感，“為什麽我們沒機會知道答案。”

“因為早在四年前的春天，阿俊就已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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