裏街一間小庭院，門口掛著一頂紅燈籠，在寒風中瑟瑟發抖，院內一如即往的安靜，那墻下的一排排茉莉早己雕謝，取而代之的是建起了一間暖房，房內是開得艷麗的牡丹。

李旦一身素服，未施粉黛，頭插一只白花，正在修剪花枝，小桃端著一個空盤子走了進來，嘟著嘴，滿臉不悅，“還真當自己是主子，要這要那的，剛吃了飯，這會兒又要吃糕點，我才懶得理他。”

小桃將空盤子放在花臺上，“姑娘就不該收留他們。”

李旦聽了放下剪刀，“他要什麽給就是了......對了，馮姑娘的病如何？”

“我看著是沒有什麽大礙。”小桃見自家主人蒼白的臉，瘦弱的身子，不由得搖搖頭，“姑娘到是要保重自己才是。”

李旦苦澀一笑，“去廚房拿些糕點，我去看看她。“

後院客房內，馮沅正在看佛經，富貴百無聊奈的咳瓜子，”小沅，咱們不是要回餘杭縣嗎？可這都呆了好幾日了，怎麽還不走？我還想著回家過年呢。“又道，“真是沒趣，又不能出去。”富貴見馮沅安靜的坐著只顧看書，心下詫異，暗忖，小沅是最坐不住的，如今到是能耐得住這性子了，唉，莫是還在傷心著？轉眼又想到什麽，趕緊湊到她面前，“話說，山重水覆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翻案路上的小挫折咱們別放在心上，只要咱們還有一口氣，就有希望。”

馮沅聽言看他一眼，又將註意力放在書上。

不理他？富貴又道，”你看咱們這一路上遇到的事還少了嗎？不一樣挺過來了。“

馮沅依舊不理，這還得了，富貴按上佛書，“我知道你心裏難過，但別想不開，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知道你不會自殺，可也不能出家呀，不就失戀了嗎？天崖何處無芳草，不是還有我嗎......”

馮沅順手將書打在富貴的頭上。

“馮姑娘。”

這時李旦走了進來，身後跟著小桃，富貴也不在說話，見小桃手上的糕點立即笑吟吟的接了過來，“天冷，多吃些，才能禦寒。”小桃扯了扯嘴。

馮沅起身讓座，“馮姑娘今日氣色好多了。”李旦笑言。

馮沅笑道，“蒙李姑娘收留，否則這大寒的天氣，我兄妹二人當真無處安身。”

李旦道，“姑娘客氣，姑娘才是我的恩人。”

李旦與馮沅坐定後，小桃端上茶水便退了出去，還不忘拉上富貴。

“有什麽我不能聽的？我不走。”富貴嘴裏含著糕點，口齒不清，小桃道，“廚房裏還有雞湯，你吃不吃？”

“吃......”

這般，富貴顧不得馮沅顧自個嘴了。

看著富貴離開，馮沅不好意思，“秀才他就這樣......貪吃。”

李旦笑道，“能有這樣的朋友何嘗不是一種福氣。”

馮沅點點頭，頗有感概，又見李旦頭上的白花，知她是為趙忠戴孝，不由得問來，“李姑娘將來有何打算？”

李旦收斂了笑容，她低下頭，輕輕喝了口茶，“沒什麽打算，我這樣的人能有什麽打算。”

馮沅知道她並非實話，李旦不是一般的風塵女子，馮沅想了想，將趙忠的交待說了，“趙忠現在的結局是他罪有應得的，但他還是希望你能找個好人家嫁了。“

李旦自嘲道，”誰會娶一個風塵女子？“

馮沅便不好言語，李旦又道，”不知馮姑娘今後又有什麽打算？“

馮沅立即警惕的看著她，李旦道，”外面許多人都在尋找姑娘。“

馮沅笑道，“未想姑娘未出門便知外間消息。”

李旦道，“做我們這一行自然是消息來得快而準。”

馮沅點點頭，“我能有什麽打算，所有的證據都沒了。”

李旦並不相信，“姑娘躲在我這兒，難道不是調虎離山之計？”

馮沅一怔。

李旦笑道，“姑娘別慌，我與姑娘的目的是一樣的，姑娘想為父親報仇，姑娘要用光明正大的法子，我卻不同。”李旦又冷冷一笑，“我從不相信什麽天網灰灰，我只信我自己。”

馮沅聽她這麽說皺了眉，她果真要做什麽，“你別忘了趙忠是罪有應得。”

李旦冷笑，“是，他是該死，他做過許多錯事，手上的人命也不至一個，自我再遇上他我便知道的。”李旦不以為然，“可這世間又有幾個好人？什麽又是好人？家鄉受災，全家都死了，我被一人牙子所救，還以為是遇到了好人，直到他把我賣到一大戶人家為奴，三兩銀子，那一年我才十歲，便是為奴也罷了，好歹有口飯吃，未想那家老爺子......七十歲了，卻是個貪色的，連小孩子也不放過，地獄般的日子過了兩年，老爺子死了，那家人說我不幹凈，又將我賣到了青樓，我一次次的逃，一次次被抓回來打，後來也就認了，第一次被老鴇逼著接客是我十三歲那年，還是一個老頭子，我身上藏著剪刀險些傷了他，又被打，還要被送官，後來遇到李行首，她見我可憐，說通老鴇收留了我，我不僅跟著她學習棋琴書畫，也跟著她周旋於達官貴人之間，之後幾年，李行首病死了，她也算捧紅了我，我便自立門戶，又多次輾轉來到了京城......“李旦說著為馮沅倒了茶，輕描淡寫幾句話，便是她二十多年來的人生。

”官場上的那些齷齪事，齷齪人，我也見多了，但趙忠......他同流合汙也好，惡貫滿盈也罷，對我，他是極好的。“李旦哽咽一聲，又笑了笑，“也怪了，我的師傅曾告訴我，越是惡人，奸人，越是喜歡清高，所以我投其所好，想不到卻名聲遠播。“

“所以，你在人前的那一套都是裝的。”馮沅道。

李旦沒有否認，“每個行業都有自己的生存之道，沒有人識破我，除了趙忠。”李旦又笑了，笑出了淚花，她輕輕一拭，”他說，在我面前你就別裝了，我說，不裝不行 ，活不下去，他說，有我在，少不了你一口吃的，我說，我不僅僅要有一口飯吃，我還要吃山珍海味，他說，好！他一心想升上高位，何嘗不是因為我這句話。“

馮沅沈默不語，是貪念害了他們，是他們從小吃過苦，又如此渴望富貴的生活，是他們所看的，所聞的，所接觸的皆是這個世道的黑暗。

李旦深吸一口氣，“別的不說，就拿錦衣衛來說，他們本來就是做殺人的買賣，專為皇上殺人，他們誰的手上沒有沾有人命？越是職位高的，越是殺人不眨眼，你的那位阿呆就是好人了嗎？“

李旦突然提到阿呆令馮沅一怔，李旦似笑非笑的看著她，見她臉色蒼白無血，嘴角露出諷刺的笑容來，“趙忠壞，壞在明處，穆雲熙壞，是在暗處。”

“不......”馮沅張了張嘴，卻不知如何反駁李旦的話，她沈默片刻，忽爾勾起一絲自嘲的笑容，“你說得對，錦衣衛沒有一個好人，穆雲熙若犯事在我手上，我定會收拾了他 。”

馮沅的話讓李旦嗤笑一聲，她又低頭喝了口茶，突然道來，“除夕之夜，紀府有宴會，我己收到貼子，不知姑娘......”

馮沅打斷了她的話，“趙忠的事或多或少都與李姑娘有聯系，想不到錦衣衛還能相信姑娘？姑娘還真是有本事撇清幹系。”

李旦呵呵笑了起來，“這不都是馮姑娘相助嗎？馮姑娘沒有揭穿我，所以我說馮姑娘是我的恩人。“

”那李姑娘要做什麽？莫不是想在宴會上對錦衣衛下手？“

李旦再次笑了起來，”你也太高看了我，或小看了錦衣衛，我一弱女子能在高手如雲的錦衣衛宴會上下手？不過嘛......“李旦目光透著一股子陰冷，“弱女子也有弱女子的優勢。”她湊近馮沅耳邊低聲說了一些話，引得馮沅又羞又怒。

李旦瞧她那模樣笑著搖了搖頭，”馮姑娘如此放不開，怎能成事？”見馮沅羞怒的臉色，也不再打趣她，”姑娘就放心在這裏養病吧，我雖然不是好人，但也不會出賣馮姑娘，我也想看看馮姑娘要如何力挽狂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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