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好像又做了錯事。

裴夕檸站在空蕩蕩的練習室裏，身後緊靠著墻壁，李東赫摔門離開的畫面在腦海中重覆讀檔，揮之不去。她方才在慌亂的躲避中，不慎碰到了點燈開關，頭頂的燈光應聲而滅。屋內瞬間暗下來，只剩兩盞還堪堪亮著，讓她在半透明的黑暗中足以看清來自李東赫的眼神。

他終於不再是表象上快要將裴夕檸麻痹的一味溫柔，近在眉睫的一雙三白眼，像緊緊鎖定了屬於他的獵物。李東赫骨子裏流淌的一點兇性，不僅支撐著他完美地成為了舞臺上的那位野心家，在此時也帶給了她無盡的壓迫感，正如他所說，這不該是他們之間該有的距離。

李東赫做得了一時的騎士，也能成為隨時爆炸的危險分子。

男女之間絕對的力量壓制，令她幾乎無處可逃，連反悔是否說錯話的餘地都沒有，李東赫便可以強勢而不講道理地靠過來。裴夕檸想，他的確好好給她上了一課，凡事都該三思而後行，在讀懂一個人真正意圖之前，也絕不能貿然輕易地衡量彼此之間的關系。

裴夕檸是天賦滿點的演員，在熒幕裏眼波流轉、宜喜宜嗔，也天真地以為就能看透世間百態，可到頭來連陪同她長大的李東赫都讀不懂。

她還是太幼稚又太自以為是了。他們早就過了能用直來直去的方式解決問題的年紀，裴夕檸在期待什麽呢，過來和李東赫相安無事地擁抱安慰，然後滿懷期許地就此翻篇，然後一同展望他們的燦爛未來嗎？

她真的在做夢吧，要麽便是被黃仁俊爆出的驚天秘密沖得頭昏腦漲，連冷靜思考的能力都丟掉了，所以才不經大腦地對李東赫說了那些不負責任的話。

黃仁俊顯然是有先見之明的，他說除了二次創傷之外，你能帶給李楷燦什麽啊？

裴夕檸慢慢地移開位置，擡手將燈光重新點亮。“嗒”的一聲落下，室內明亮如白晝，她才意識到這已經是她該離開的情況。於是她又不爭氣地覺得沮喪，幹脆抱著膝蓋坐下，不知道事情為什麽會變得一團糟。

楷燦，李楷燦，那個永遠活潑話多、仿佛這輩子都再挑不到任何煩惱的李東赫，她一次眼淚都沒見過的東赫哥，卻在視線落下來的一刻，被裴夕檸捕捉到了破碎的哀切。盡管那情緒好輕好輕，柳絮般飄過了，仍舊令她心頭一震。

原來這真的不是一份無足輕重的喜歡，他真的因為自己很難過。

原來真的有人能做到從始至終都不動聲色，李東赫對她的好逐漸成了習慣，如果說無數次擋在她身前是那份鐘愛在支撐，那將她重新交到羅渽民手裏時呢？細細密密的回憶紛沓而至，裴夕檸在想天臺那晚，李東赫告訴她羅渽民也有權利知情的時候，他在想什麽呢？

他無數次對自己微笑的時候，該多難熬啊。

李東赫扮演好了他飾演的所有角色，始終如一的竹馬摯友，無微不至的年長哥哥，還有安靜站在遠處觀望的，始終保持著剛剛好距離的暗戀者。反觀她，不僅是稀裏糊塗的局中人，還一次一次地讓親近的人失望難過。羅渽民離開了，董思成不在身邊，她在不自覺中竟然對李東赫也這樣殘忍。

是她將他們推入了進退維谷，然後自己也身陷囹圄。

裴夕檸還記得小時候很多次不打報告就出公司，或者悄悄翹了課出去玩，盡管都是李東赫打頭教唆的，可他又每回都在事情敗露時滿臉無所謂地先她一步挨罰。別的男孩子不懂生理期，不清楚女孩子會難受，李東赫已經無數次打斷過她的練習，陪她去超市購買生活用品，毫不避諱地將外套脫下來系在她腰間。他是第一個跟崔宥星撕破臉翻天覆地吵架的人，也是不講半點道理便倒在她這邊的哥，即便他們長大後深刻的交集逐漸減少，她還是知道他很愛她。

是一種她還沒琢磨明白的愛，裴夕檸只知道，他們對彼此的好，本就是無條件的。哪怕李東赫不喜歡她，他們之間仍舊連接著一條強韌的紐帶，他們各自握著一頭，誰都不會放手的。

裴夕檸對他的期許始終都是平安健康，快快樂樂地唱歌就好了，李東赫也是她珍視的人呀。

可他到頭來付出了比她成倍成倍多的愛，竟然沒有收到半點回報，反而落了個遍體鱗傷。

裴夕檸揉了揉眼睛，將腦袋埋在腿間，有了一點點想掉眼淚的沖動。她明知道李東赫是那樣高傲的人，想說出口的關心還是變成了帶著諷刺意味的同情，實在是糟糕透了。她真是個壞人，又讓李東赫生氣了，東赫哥以後還會和自己講話嗎？

與此同時她還帶著疲憊的困惑，他們之間，她和羅渽民，她和李東赫，是什麽時候演變成這樣滑稽又悲哀的等式？如果喜歡是小心翼翼，是不被窺探的熾熱和冰冷的刺痛，那為什麽要喜歡呢，為什麽要在成長過程中，將一切變得覆雜呢。

裴夕檸吸了吸鼻子，覺得自己變得脆弱過頭了，盡管這的確是值得難過和多愁善感的一二三事。她想了想，拿出手機，準備先和黃仁俊道歉，表示自己不聽勸的樣子的確很讓人來氣，順便李東赫對他未來一個月的態度可想而知。

然後……然後該和李東赫道歉吧。可李東赫愛聽什麽？裴夕檸盯了半天屏幕的熒光，覺得大腦塞了過多想法，一時間停止思考了。她呆了不知多久，最終還是沮喪地扔下手機。地板上發出一聲脆響，裴夕檸重新低下頭靠在膝蓋上，垂頭喪氣地思考讓李東赫原諒她的方法。

李東赫會徹底不理睬她嗎，會因為她這場自大的鬧劇清醒過來，從此跟她做不理不睬的陌生人嗎？要李東赫拋棄一段感情是好容易的，他本來就有保護自己的本領，他在乎的人才會留下來。

冒失地戳破他的心事後，他們還能回到從前嗎？

裴夕檸還在不著邊際的思索中，身側練習室的門倏地“吱呀”一聲，又被推開了。她自然一楞，這是127專屬練習室，外人通常不會貿然進入的。正主去聚餐吃烤肉了，再晚些才會回來，所以這個時間還有誰……

她仰著頭，視線一路向上，從熟悉的阿迪褲子看到黑色T恤，漂亮的脖頸，然後是素顏下面頰上的三顆痣。

去而覆返的李東赫心情顯然很不好，握著門把手，語氣有些不耐煩：“你還坐在這幹嘛？準備過夜啊？用不用我給你抱床被子來？”

“我……”裴夕檸因他的突然出現一噎，手忙腳亂地要站起來：“我就是發會呆……”

她坐得久，腿早就酸麻，起身時險些沒站穩。裴夕檸在重心不穩時，下意識要撐住墻面，卻立刻被李東赫扶住了胳膊：“什麽呆要發四十分鐘？”

“我在想……”

“行了，剛剛是我語氣不好。”李東赫松開手，視線不自然地飄到一邊：“你不用放在心上，我不是沖你發脾氣，以後不說這些了。”

“吃烤肉嗎？現在去找哥他們時間估計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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