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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事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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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發突然,傅承林必須盡快回國。

他一直在打電話,不停地打電話,姜錦年就坐在門外偷聽。她發現,原來他也要賠笑,他也要投誠,面對某些“局長”、“委員會長”、“行政總裁”,中文英文不斷切換。她不知為何非常難過,比自己被人潑了一身酒更難過。

假期提前結束了。

只持續了兩天。

她擡頭望著今晚的月亮。

光暈鑲嵌一圈毛邊,色澤清冷。

淺白的影子明明滅滅,藍色的光點緊挨著草叢穿梭……那是一群螢火蟲啊。她記得小時候常用一只玻璃瓶裝滿螢火蟲,但她很久沒在夏天見過這種小生物了。

姜錦年翻開箱子,找到自己偷藏的一包煙。她按開打火機,點燃煙頭。煙霧與火星驟然迸發,她淺淺含著吸了一口,提神醒腦。

傅承林一出門就看到了姜錦年。他一把奪過煙卷,掐滅後扔進垃圾桶:“別抽了,女孩子抽煙對身體不好。屋子裏有水果,要不你吃點兒水果?我給你切菠蘿和甜橙。”

姜錦年只問他:“我們什麽時候回國?”

他驀地頓住,她靜靜等待。

良久後,他才說:“對不起。”

姜錦年不由得笑了起來,揮袖向他擺擺手:“千萬別跟我說對不起,你也不希望發生這種事。將來我們有無數次的度假機會,你到時候再補償我吧。”

月色下,她抱住他:“我去整理行李箱了。”

傅承林拉緊她的手腕:“明天早晨八點半的飛機,你別急。現在機場的航班停飛,我們的飛行員還在另一座島上,他趕也趕不回來。”傅承林講完這個句子,又進門去接聽電話,同時打開了筆記本電腦。

姜錦年知道他忙得要命。

她順便幫他把東西都收拾了,衣服一件一件翻折整齊。他的帽子、工具、魚竿、手表……當她疊褲子的時候,褲兜裏掉落一只鑲金嵌玉的精致鈿盒。

姜錦年打開一瞧,是一枚珍貴的鉆戒,靜臥在深紅色天鵝絨裏。

憑她的鑒寶知識,她斷定這枚戒指……不是凡品,估值百萬。

他想求婚嗎?在海島上。

姜錦年被乍然襲來的猜測嚇了一跳。

緊要關頭,談情說愛算什麽?她將盒子塞回褲兜,並把褲子放在最表面一層。她檢查每一個房間,清點一切遺落的物品,確認自己沒放過任何邊邊角角,隨後她洗澡上床睡覺。

半夜,傅承林摸黑進屋。

他看不清路,膝蓋撞到了床柱。

“砰”的一聲輕響,他仍然一言不發。

臥室被卷入漫無邊際的黑夜。壓抑、孤寂、風聲纏綿。

他坐在床沿,悄然緩慢地俯身,搜查白天遺留的衣服。

他沒找到。

他開燈了。

姜錦年其實已經醒了。但她裝睡。她背對著他側躺,聽見一陣窸窸窣窣的細微聲音。燈光黯淡,落下渺茫虛影,她察覺他終於掀起行李箱,尋回了他的戒指盒。

不知怎麽,她暗地裏揣測:這枚戒指會被他送給未婚妻。但那個女人,不一定是她。

她臉頰挨著枕頭,揪住床單一角拽得嚴實。別的期待都沒有了,截至目前,她僅盼望他能安然度過公司內部危機。

在她的背後,傅承林借光打開盒子。鉆石閃耀一如清晨露珠、午夜星辰、白無垢的江雪,但他只瞧了一眼就沒再看。放下戒指盒,關燈上床。

室內一切歸於平靜。

第二日回程,姜錦年在飛機上補覺。

傅承林偶爾和她搭話。更多的時候,他都在忙他自己的難題。港交所不容推諉、態度堅決,他準備了幾年的計劃將於一夜之間泡湯。

那些涉事的同僚們大多是上一輩領導者,見多識廣,目光長遠,吃過幾十年的苦。按理說,公司臨門一腳時,他們不該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腦袋。傅承林覺得蹊蹺古怪。他召開一場視頻會議,散會後,單獨和劉秘書溝通進展。

劉秘書匯報自己的見聞:“香港廉政公署突然行動,拘捕了王總和陳總,起訴他們當年拿地皮,串謀提供賄賂千萬元港幣……還有臺灣合作的項目裏,財務的底細不幹凈。”

傅承林沈默不語。

他左手握著電話,右手搭放於鍵盤,快速掃視一系列材料。

劉秘書覺察他的心不在焉,快速敘述道:“緬甸仰光那邊,咱們也惹了麻煩。但沒王總和陳總的事態嚴重……”

緬甸仰光?傅承林一聽地名,心下了然。他早已知曉——他先前聯系了緬甸華裔,親自選中一塊招標的地盤。到了開標時間,行政部專員鄭重地寄出了標書。

原本呢,他們的中標概率是百分之百。然而行政部寄標時,正值中秋節,老員工們都準時回家了,負責填錄地址的人是個小年輕……他剛接完一個順豐包裹,以為自己還在國內寄快遞,想當然地寫下了中文地址。

EMS將標書發貨到緬甸,被對方拒收。

投標延誤,過期不候。

緬甸項目的發展暫時推停。

山雲集團的駐外負責人回國之前,與緬甸仰光的一些朋友小聚。他的職業生涯因為別人的過錯遭遇轉折,許是內心惆悵,就去了不該去的地方,一時沒把持住自己,沾上高純度(99.99%)海洛.因的毒癮。

這人就廢了。

家屬有苦難言。

他們主動上報,請求公司出錢善後——在媒體與警方介入之前。

幾件事情撞在一起,傅承林分身乏術。但他一個字都沒向姜錦年透露。他仍然希望,姜錦年把他當成最堅定的倚靠。哪怕他自己站得也不是很穩。

下了飛機,傅承林送她回家。

他們在姜錦年的家門口道別。

姜錦年叮囑他:“我跟你說三件事,第一,再忙也要按時吃飯。第二,別忘了吃藥,雖然我不知道那是什麽藥。第三,你什麽時候有空,請給我打電話,我去找你。”

傅承林點頭表示同意。

他左手揣進口袋裏,摸索幾秒。

那東西是個方形盒子,做工精巧別致。

姜錦年聯想到昨晚的鉆戒。不過傅承林送的是一條手鏈,吊墜上刻著“F&J”,正是“傅”與“姜”的拼音字母。她接過他的禮物,戴在自己腕間,緊鄰著他們的情侶手表。

她說:“我送你的都是不值錢的糖果和貝殼……”

傅承林卻道:“我喜歡得很。”

他握住她的手指,漸漸放開,直到指尖相離:“我走了,你好好休息。”

姜錦年目送他走入電梯。其實情侶、朋友、夫妻、都不可能永遠結伴,浩浩蕩蕩的歲月汪洋裏,大多數人都要獨自漂行,她想。

她進門回房。

家中地板整潔,亮得反光。

許星辰摘下耳機,從沙發上一個鯉魚打挺坐起來,喊道:“年年!”細想之下,她又後怕:“你和傅承林沒鬧別扭吧?今天才是10月2號,咋不玩了?”

行李箱癱放於地板。

姜錦年懶得收拾,只說:“沒事。我身體不舒服,我去床上躺一會兒。”

一連幾天,姜錦年心亂如麻。

她和傅承林每天都打電話。但也僅此而已。他在香港和北京兩地來回奔波,所做出的最大貢獻,就是延遲山雲酒店上市失敗的消息——遲早要公布,他比誰都清楚。

被扣押的兩位高管分別姓王、姓陳。他們很久以前就認識傅承林。傅承林一直稱呼他們為“王叔”和“陳叔”,到了自己這一任掌權,他也沒想過要改口。

王叔告訴他:“叔叔對不住。香港回歸那幾年我們頭一次運作這邊的項目,不問手段,只求做完,現在都十幾年了,陳年老底料被扒得幹凈……”

傅承林莫名想起他的母親。

他準備了公關稿,委托了律師團隊,調整公司管理層和事務安排,他做到了盡人事聽天命。

鄭九鈞打電話勸他:“承林,你積極點兒處理,找人啊,托見香港行政的官員,你要脫罪洗罪。”

傅承林卻說:“然後我的罪名就加了一條:妨礙執法,妄圖行賄。”他翻查日志,袒露道:“我總覺得自己被人盯上。奇怪,我一沒賺大錢,二沒招搖過市,三不亂搞男女關系,你說誰對我有這麽大意見?姚芊自殺以後,酒店的工作從沒順利過。興許下一個處理對象,就是我們的資產公司。”

鄭九鈞蹙眉思索,手背上汗毛微豎。

他不相信有人明知傅承林是塊硬骨頭,還要張嘴呲牙,跑去狠狠啃一口。啃不到肉,牙齒會崩。

當天夜裏,鄭九鈞一個飯局都沒去。

他平時一晚上趕五個場子都不在話下,今日仿佛轉了性,端正地坐在辦公桌前,埋頭苦幹研究資料。

他求爺爺告奶奶問遍了幾位長輩,可是人家說:香港那邊的事遠著呢,你管東管西,管得著麽?

鄭九鈞又解釋:傅承林是自己的合夥人,傅承林要是全盤崩潰,鄭九鈞也要變成無業游民。而且這幾年傅承林很照顧他,起先是教他炒股,做出300%的回報率,幫他發了一筆橫財,後來大家合夥開公司,傅承林從沒讓他吃過虧。

伯父笑話他一驚一乍:美國有個商人,叫弗裏埃瑞,做大了房地產詐騙,騙過了美國總統,就是因為他的合夥人是天主教教會高層神職人員的侄子。傅承林同你合作,能擋掉多少麻煩?

伯父還說:公眾的記憶一般維持七日,最長不超過兩年。傅承林沒有大事,你不必出手。況且,傅承林今後做不了酒店,還能心無旁騖地輔佐你。

鄭九鈞心知家裏人不願趟渾水。

他只能自食其力。

夜裏十一點十三分,鄭九鈞收到一封新郵件。他點開一瞧,是個網頁鏈接地址——他打開了。

筆記本屏幕上跳出一段視頻。

視頻中,有個模糊的動畫角色,正在碎碎念地說道:“傅承林,你可以去死了。法國送來的藥好吃麽?你心理有病,何苦強撐著,不如一了百了,死了算了。”

那人指一指地下黃泉:“姚芊都比你有勇氣。”

鄭九鈞毛骨悚然的一點是,這個動畫角色的措辭和語氣……都和他自己很相似。

但他從沒說過這種混賬話。

從沒往這個方面,動過一點點念頭。

人的心理很詭異。明明他沒做過的一件事,種種暗藏的箭頭指向他,他竟然就有了做賊心虛之感。

他並不知道,傅承林在同一時間收到了郵件。

發件人是鄭九鈞。

郵件裏,沒有任何外部鏈接。

僅有一個作為附件上傳的視頻。

傅承林啟動vpn,再轉發這封郵件,轉到了自己的小號上。然後他打開電腦的虛擬機,在一個磁盤幹幹凈凈的沙盒中斷網播放視頻。

他面無表情地看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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