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我也很明顯的意識到自己的奇怪，不知為何，看到坐在輪椅上的莫寧，我馬上為自己原本想去炫耀一番的卑劣自責得不得了，看到他的身體狀況，忍不住想去幫忙，甚至，擁抱他。今日見他，我是十分開心的，但又覺得自己太殘忍。他整個人變了不少，不那麽清高了，也熱情了一點點…….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怎麽了？

晚間，爸媽約了叔叔和堂妹一家家庭聚會。堂妹結婚早，剛大學畢業便有孩子，妹夫是公務員，父母有些家底，小兩口過著踏實快樂的日子。永暉同我仍似一對恩愛夫妻，他記得我愛吃的菜式，照顧爸媽的口味，還記得為小孩子點可口的甜品。永暉樂意並耐心解答各位長輩關於他投資事業上的一切疑問，又提前為長輩和小朋友準備好各自喜歡的禮物。一切安排妥帖。席間，爸媽借著叔叔嬸嬸的話頭，建議我和永暉要一個孩子。

我們都笑。我說，“順其自然。”

“這個嘛，我們自然努力，也講究緣分。”永暉替爸爸斟茶。

這樣的丈夫、女婿，好到不能再好。提著燈籠都找不到。

吃過飯去公園觀景臺看整個城市的夜景。迷離的燈光，好似人心。回到家已有十點，電話機上顯示有未接來電，我撥過去。一個中年女人接的電話，大概是女傭人，說是莫家，莫寧已經睡了。

他一定留著中學時候的通訊錄，撥電話到家裏來。

成年之後，我亦常常留戀那個時代的永久住址，固定家庭電話號碼，墻壁上有兒時的塗鴉。

一晚上輾轉難眠。

第二日上午再撥電話過去，在電話裏頭，好像彼此又顯得格外生疏。“昨天，出醜了。”他的聲音帶著幾分羞澀。

不是他可以控制的。“是我的錯，居然都沒想到你不能吹冷風。”我停頓了一下，“不過這天氣可真的炎熱啊！”

“山城的夏天一向如此，你離開這麽多年，一定忘記了。”

“也許是吧，大熱天的，你天天呆在家沒事兒都做什麽呢？”我好奇。說完又意識到問的太直白了，好像他是大閑人。即使是，也不應當直說。

他倒不以為意，“那時候總覺日子難挨，一日一日都這麽長，女朋友離開我奔前程，身邊朋友為著美好生活忙碌，成家立業，想想自己，晚上睡不著覺時看星星月亮，早晨瞪著眼看日出，白天的時間除去打理自己，一點奔頭都沒有……何時才是盡頭！”

我以為他說下去會很消沈，打斷他，“我要換一份工作，已經辭職，這趟回來呆的久，閑得無聊，不如一起出來喝咖啡，當做陪我。”

他笑了，“過一段要在本地參加畫展，作品尚未完成，我需抓緊。”

嗷，已經活過來，找到奔忙的方向。我稍稍覺得安慰，又深感失落，自作多情的以為人家的創傷需要我去安慰，去幫忙平覆。

“如果沒有更好的事情做，歡迎來我這裏打發時間啊。”他補充。

算了，數我最閑。工作不工作對家庭來說，都無所謂的，只是為著自己可憐的自尊，不想被別人詬病為靠丈夫生活，才打算出去做一做。

永暉接到電話，有大生意要做，立馬訂當天晚班飛機返京。

走得太急了，落下那部極私人號碼的手機在家，這是辦事妥貼的傅永暉從來沒有過的大疏忽。夜裏仍有電話打過來，陌生來電，未存聯系人姓名，起初我沒有接聽。不過反覆打了兩遍，且響得太久，我只好接通，那頭是個女聲，環境嘈雜，“嗨——”

我餵了一聲，“永暉不——”還沒說完，那頭已經在問，“今天還來嗎？老地方，老位置。”估計太吵，聽不清我這頭說話。

這個電話號碼沒有多少人知道的。沒有想到永暉隨我回娘家就這麽幾天時間，在外頭也可以玩得這麽瘋，我這傅太也當得太委屈！我想了想，回覆一條信息過去：今天換個新鮮地方吧，到月色咖啡廳，我們在靠窗最裏面的一個沙發上等。

“OK。”

我不知道她和永暉之前去的是什麽地方，總之像是很吵鬧的夜店。我約她的那一間比較安靜，人不多，臨街有大面玻璃墻，好讓我看清楚她到底是何方妖魔鬼怪。我情緒激動的開了爸爸的車子出去，那種遭受羞辱忍無可忍的心情，在今夜，統統發洩出來吧。

到了那裏，我找個便於觀察的地方，在外面隔著玻璃墻看，靠窗最裏面的座位已經有人，一男一女坐在同一邊沙發上，女的靠住男人肩頭，熱戀中的小情侶。此時接到短訊息：沒位置了，我在最裏頭的座位等你。

我輕輕地走進去，白凈帥氣的男服務生熱情的迎上來，問我是否約過人。我擺擺手往裏走，借著不算太昏暗的燈光，看到了最裏頭的座位坐著一個穿短裙的短發女郎，身形曼妙，穿著入時，看得出來，她化過夜妝，扇子似的長睫毛老遠就能看到，待她微微擡起頭來看菜單，我停下腳步，噎住似地說不出話——芝芝，那不是芝芝嗎？

天！竟然是她！

我頓時發現雙腿沈得邁不開。

待我稍稍清醒一點，趁她還沒有發現我，轉身落荒而逃。

不不不，她可是我中學時代最鐵的朋友，怎麽是她！她用的是我這次回來送她的□□香水，因為香精留香時間夠久，所以一直到傅永暉回家，襯衣上還有濃濃的氣味。

我將車子駛到江邊去，炎熱的盛夏，風都是潮熱的，讓人透不過氣。此時此刻，我的眼淚迎著風掉下來。想發洩，卻無處發洩。想傾訴，原先可以傾訴的對象卻變成我想要傾訴的內容！爸爸媽媽也沒有來電話，臨出門告訴他們我約了老同學玩通宵。

認識芝芝、認識傅永暉、知道我們之間原本關系的人不多。

我一邊哭一邊撥了莫寧的電話，“餵——”

那頭睡意正酣，聲音有點懶，被人打亂美夢總歸不是好事。

我沈默良久，好讓自己收回哭腔。

“宛虹，是你嗎？”

“你跟芝芝熟不熟？”我劈頭蓋臉問他。

“你們不是很要好嗎？”

“到底熟不熟？”我很激動，停止不了抽泣。

他沒答話，停頓幾秒又問，“你哭了？…….什麽事？”他也立馬清醒了。

“王芝芝這個妖精——不要臉！”我一邊哭一邊罵，“居然勾引人家老公！”

沈默半響，他問，“你現在在哪？要不要人陪你？”

我也漸漸的平靜了，“我在江邊，不用了，我早有這種心理準備——只不過沒想到是她。”

“要不，你到我家附近來，我出來陪你走一走——”

我沒做聲，我知道他很不方便，又深更半夜的，我已不是小孩子失戀，應當堅強，但不知道怎麽的真的很想有個人陪我待一會兒。現在的社會上，像我這樣的婦女太多太多，丈夫不忠又怎麽樣，除非離了婚有更好的去處，不願離婚的話，只能睜只眼閉只眼，即使外頭有人鬧上門，也不知道如何收場。我們才是弱勢群體，實在是太無助了。

他顯出為難，輕輕的問，“你喝酒了嗎，我去找你也行，不過要等等。”

我抹一把眼淚，“不用了，我回去睡一覺，明天再約吧……實在是不好意思，半夜打擾你。”

我掛了電話。這樣的丈夫，起初也是自己選的，失敗的婚姻，只有自己挨。

傅永暉下飛機就問我要手機，說是找到人明天過去一趟捎給他，我不知如何跟他開口說這件事。他們玩得太出格，而我自己又太失敗。

到家已有四點鐘，天亮時分才眠著，一覺睡到中午，午飯時間，竟然下起雨，微風送來一絲清涼，爸爸上班去，媽媽做好午飯在餐廳等我。“昨晚玩的開心？”

“還好啦！”

“那麽晚，黑眼圈都起來了。”媽媽笑了笑說。

嗯嗯，我打起精神給了母親一個笑容。這一瞬間，仿佛昨夜發生的一切是個夢，我的傷口得以迅速閉合。

其實只是掩飾得較為妥善而已。

我決心專程給傅永暉送手機。不過訂的隔天機票。

“今天有航班呢。”他有點急。

“你的公務手機又沒有落下，放心，誤不了大事。有要緊事我幫你接聽。”我故意說，專門讓他急。

他並不安心，但只得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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