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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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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謙南這才開了金口, 問她晚上吃了什麽東西。溫凜說吃了兩口商務餐。他微微挑眸, 說, 那你再吃一點。

溫凜倒是果真吃了不少。至於楊謙南那邊,看上去還是沒動一樣。

他胃口一向很小,總是吃一點就停。所謂食色,性也。溫凜諷刺地心想, 他也算禁了一半的欲。

至於另一半,她是有幸領教過。

溫凜把喝得半醉的楊謙南送回車裏,他摟著她就往車門上抵。額貼著額, 她覺得他有點發熱, 維持著一絲理智提醒,“你是不是感冒了?”

楊謙南額頭蹭著她皮膚仰首, 雙唇擦著她的鼻尖,聲音泛啞:“你摸摸看。”

她摸了幾下,也摸不出個所以然, 倒是一片體溫傳到掌心, 無聲地撩撥到心底。

楊謙南虛闔著眼,暧昧低笑, “去你那?”

溫凜思慮再三,說:“……不方便。”

她其實沒弄明白, 自己又和這個人糾纏到一起,算個什麽意思。

身體好像很輕易地接納他,但房子不行。她從來不帶任何人回家,連空調清理工進一次臥房, 她都渾身不適,仿佛領地被侵犯。

她終於明白他們剛在一塊兒的時候,楊謙南為什麽很少帶她回酒店以外的住所。

連心都是很容易妥協的,但房子不行。這也許是現代人的通病。

幸好腳下就是酒店,確實更方便。

他們廝混到更深露濃,楊謙南斜倚在枕邊,找話題和她聊天,一會兒講應朝禹在澳洲依舊不成器,讀個野雞大學還延畢兩回,一會兒,又聊起顧璃。

“她現在是不是在做公眾號?”

溫凜臉色僵硬:“嗯。”

他們能聊的東西並不多。談現在,難免陌生,談過去,又處處是雷區。楊謙南大約是明白這個道理,所以總挑一些無關緊要的閑雜人等跟她提。

“上回見過她一次。”他漫不經心道。

溫凜仿佛突然來了興致,扭頭問:“什麽時候?”

楊謙南說記不清,左不過是哪個朋友搞的哪個飯局。

溫凜聽了譏笑,說:“很多網紅吧?”她也不明白,明明當時道聽途說也沒放心上,眼下卻一定要摳出來挖苦他——“聽說你前段時間在追個越南裔小模特。”

楊謙南目光投到她身上,饒有興致道:“哪聽說的?”

溫凜不說話。

他問:“顧璃講的?”

床榻間,她的眼睛清淩淩地映著燈光,好像斟酌了片刻。

“聽人說的。”

楊謙南哦了一聲,司空見慣,都懶得澄清。他伸手揉弄她下巴,好像想把那鋒利的弧度捏軟,“什麽時候當起模特來了,嗯?”溫凜被他搓扁揉圓,掙紮著瞪去一眼,楊謙南拇指托著她耳背,兀自笑得輕咳,說還越南裔呢,我偷渡去買的麽?

他自己一個人在那樂著,手機忽然響了。

淩晨一點,楊謙南劃開手機一看,果然是葉蕙欣。

於是掛了沒接。

溫凜也看了看時間。時候不早了,她也該回去了。

楊謙南見她去夠床頭櫃上的項鏈,不用她開口也能領會意思,套了件襯衣在身上,說:“我送你。”

浦東和浦西是截然不同的兩座城。

衡山路上靜謐安寧,酒吧和畫廊開在一處,無人攬客,老上海風情的招牌上綴著枝條一般的彩色燈串,靜靜地點綴夜色。往寶慶路段走,舊洋房被爬山虎蠶食成綠色鳥籠,道路兩畔高大的法國梧桐虬結成片,密葉濃蔭,夏天會有本地老奶奶搖著蒲扇從中間經過。

溫凜就住在這附近。

舊租界的街道偏窄,車只能緩緩駛進來。

秋夜的空氣其實很好聞,清透湛涼。樓下一棵懸鈴木參天蔽月,溫凜坐在車裏,仰頭望到路燈的冥蒙光線,以為那是月光。

臨下車,她不經意般問起:“你什麽時候回北京?”

楊謙南說:“後天。”

溫凜點了點頭。

楊謙南沒關車載電臺。深夜的廣告時段特別長,在他們沈默的時間裏,一男一女兩個驚悚的人聲一會兒推銷五糧液,一會兒勸人買保險。熱熱鬧鬧一場大雜燴,最後竟突然安靜,進了一首歌。

或許是這安靜太過來之不易,溫凜仔細聽了聽那首歌。

曲風很難界定,是流行的底子,卻是爵士的唱腔,英文歌詞寫得很簡單,但卻很好聽。

她幾乎沒有聽出來,這是一個熟人的聲音。

曲子放了一半就漸漸淡出,出現了主持人的聲音。原來這是個訪談節目,主持人介紹了她今天的嘉賓——鐘惟。

他們兩個對娛樂新聞都不上心,以至於並不知曉,鐘惟前兩周上了一檔歌唱類綜藝。那檔節目13年播第一季的時候萬人空巷,請去的嘉賓不管過氣多少年,都能再大紅大紫一回。做到今年播了太多季,影響力漸弱,請來的嘉賓也愈發偏門。

但鐘惟不一樣。

她是塊璞玉,12年因為一首歌紅過半年,人氣很快跌落,漸漸不再有她的新聞,大眾印象裏她只是個唱傷情歌的小歌手。但今年回到人們視野,大家發現她竟然能唱硬搖,能唱爵士,是能親自包辦詞曲的獨立音樂人。再加上她身上的少數派標簽推波助瀾,一時廣受追捧,甚至重新帶火了那檔老節目。

溫凜去年還在上海某酒吧見過她走穴撈金,今年已經又有人在做她的專訪。

主持人問她,決賽會唱你的成名曲嗎?

鐘惟笑了一下,說不會。

“為什麽?”

她好像考慮了片刻,然後輕松答道:“因為不是我的東西。”

那首歌是怎樣唱的呢?溫凜在心裏試著哼了幾遍,都沒能哼成。

楊謙南見她沒有下車的意思,瞥了眼電臺按鈕,說:“你對她感興趣?”

溫凜搖了搖頭。

主持人問了好幾個問題,終於問到:“你以前堅持不上任何電視節目,這次為什麽破例受邀呢?”,溫凜還沒聽到鐘惟開口,就下了車。

她心想,還能為什麽啊?因為缺錢。

可是,也正因如此,她終於可以做她自己。

這世上哪有那麽多出賣靈魂的橋段?更多的只是“長恨此身非我有,何時忘卻營營”。

溫凜剛要擡步往樓裏走,楊謙南在車裏喊住她:“凜凜。”

“嗯?”

這個多雨時節涼颼颼的秋夜,她雙瞳攏著清露,在夜色中閃動。

“明早我來接你。”他說。

夜風中,梧桐木沙沙作響。

溫凜望著夜色裏茂盛生長的綠葉,腦海裏突然冒出個莫名的念頭:上海的梧桐為什麽全都會彎折?

她也去過南京,那座城市有著美好的傳聞,說□□當年為宋美齡種了滿城的法國梧桐。那些梧桐長到參天,都是那般英姿朗闊,枝幹筆挺挺地向著蜚雲。

可是到了上海,它們仿佛失去了骨子裏的堅毅與壯闊,溫溫柔柔地舒展枝葉,為誰低眉婆娑。

在這座城市住得久了,好像連骨頭都會發軟。

她終究微不可察地,似這梧桐搖曳一般,對他點了點頭。

那天夜裏,傅籌給姚馨說了一段故事。

她晚上遇到溫凜,面上不顯,背地裏挺驚訝,說楊謙南和溫凜不是早幹凈了嗎?怎麽不明不白地,又弄到一塊兒去了。

傅籌不緊不徐,給她回憶了一段往事——

那是12年的某一天,溫凜第二天一早的飛機出國,楊謙南一切如常,在錢東霆場子裏喝酒。喝到淩晨無聊,大家坐一邊,各看各的手機。楊謙南就在那刷微博。

他那個微博是剛註冊的,也不知道看見什麽,突然就扔了手機,酒氣熏天地罵一娘們。

“楊謙南這人沒正形歸沒正形,但是沒見他怎麽罵過人,你知道吧?”傅籌給姚馨使個眼色,“當時我們就聚一塊兒啊,心想稀奇了,這女的怎麽惹他了?”

“後來楊謙南淩晨三點鐘,把那小網紅從家裏提了出來。錢東霆帶去的人,你想想那是什麽陣仗?小姑娘嚇得腿都哆嗦。”

動靜鬧這麽大,最後卻也沒幹什麽。

楊謙南黑著臉問她討回個東西,轉腳就飛上海去了。

最早班的飛機。

他在上海落地的時候才七點鐘。楊謙南托人查到溫凜那趟航班,搞了張票。那架飛機都要上跑道了,活生生被硬召回來,等他登機。

姚馨問:“追到了沒有?”

傅籌說:“沒。”

姚馨替他惋惜,說這都能沒把人攔下來麽?傅籌嘴角一扯,說:“人要是真想走,你拿命攔都未必能攔住。”

楊謙南被笑了有幾個月,後來就消停了,日子該怎麽過還怎麽過。

可是姚馨聽著這話,依稀記起一個人來。

不管事情過去多少年,他們這些小輩說起那個人,總是謹小慎微。

“那個誰的遺體告別會……是不是就在今天?”

她說得含糊不清,但傅籌怎麽會不知道那人是誰。

他點點頭:“楊謙南白天還替他媽去了一趟。說起來葉姨也算有情有義。好死賴活拖到今天,人都沒了,她還惦記著出錢給人買墓地。”

只可惜對方家屬不要這錢。

姚馨一皺眉:“這事又得鬧一陣吧?”

傅籌想起來還額頭直跳:“那可不。就他那前妻……”

他沒有說下去。但誰都對那段日子記憶猶新。

許多事都要從七八年前說起。

楊謙南他爸過世得早,葉蕙欣守了幾年寡,終於暗地裏勾上個大學教授。但她是受楊家蔭蔽慣了的,不肯放棄楊家兒媳的身份,情到濃時對方要為她離婚,葉蕙欣卻怕了,躲到英國,和人斷絕了來往。

幸好那時候楊謙南的爺爺還在,所以荒唐雖荒唐,卻沒幾個人敢說閑話。

本來只是一段風流韻事,過去了便過去了,偏偏那位教授居然有個有情有義的前妻。葉蕙欣走的那年,把對方氣得一病不起,前妻帶著孩子鬧到楊家,要他們給個說法。

到現在傅籌都難以想象,一個文化人的妻子怎麽會這麽能鬧騰。興許是家破人亡把她給逼瘋了,楊家把病人送進301醫院,那女人連醫院都砸,有一天病人做完治療指標下降,家屬直接給主治醫師臉上豁個口子,被武警按在地上。

楊家主事的人都不屑於管這檔子事,最後是楊謙南的姑姑出面,把人送去上海治療,陪楊謙南一力把爛攤子收拾幹凈。

楊謙南為此焦頭爛額了大半年,沒幹幾件正經事。

恰逢他姑父調任R大,姑姑幾番勸說,讓他幹脆歇一兩年讀個學位,換個環境散散心。

那是2009年,他在兵荒馬亂的那一年,遇到一個周身柔軟的小姑娘。

分不清幾分刻意幾分巧合,幾分是天定,幾分是人為。等身邊人反應過來的時候,溫凜已經是那個經常陪他吃飯的人。

楊謙南慢條斯理地擦凈手指,在飯桌上勉強和她聊一聊自己,說他近幾年狀態不好,二十八了,重返校園——

“換個心情。”

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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