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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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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的一月一日,她的人生好像翻了一頁。

他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叫她凜凜的,溫凜已經忘記了。印象裏他從不在她面前遮掩本性,那些輕佻,浮浪,綺靡的一切他都展露給她看,不懼怕她逃跑,也不怕她把他與另一些人混淆。

在溫凜心裏他永遠是不一樣的。她忘不掉他坐在煙酒靡靡的夜場,看那些人猶如看舞臺上的戲子,隨手點一個,說你喜歡嗎,我讓他唱歌給你聽。

那通電話,溫凜不說話,他就默認她還在生氣,說好了好了,別生氣。明晚應朝禹又有局,想來嗎?

溫凜吸吸塞住的鼻子,奇怪的冷靜:“我要考試的。”

楊謙南說:“那考完試以後?”

溫凜:“考完試……我就回家了。”

楊謙南默了一秒,“那等你有檔期,我們再聯絡。”

急的居然是溫凜:“……我不是那個意思。”

他就明知故問,逗弄:“那你是什麽意思呢?”

溫凜被噎住了。

楊謙南就這麽笑起來。溫凜怕他再咳嗽,弱弱說“你少抽點煙吧”,他像沒有聽到一樣,跳過這句話,說:“你安心休息,好好考試。”

“等考完了,我來找你。”

這就是他的承諾——我來找你。

感冒沖劑正方形的盒子在溫凜手裏,被捏得凹下去一塊,像個立體的心形。

大約沒有哪次,比這一年更期待考試了吧。

那一年的元旦,還發生了一件大事。

一位文化界泰鬥過世。老爺子是世紀老人,其實算是喜喪。這件事引發社會熱議,鬧得轟轟烈烈沸沸揚揚,主要是因為一個新聞。

那是考中新史的前夜,整個新聞學院燈火通明。

顧璃哼著《今夜無人入睡》,走到溫凜身邊,看她的電腦屏幕,咦了一聲。

“這不是莊師姐嗎?”

莊清許。陸院長親自帶的研究生,今年研三。

顧璃和溫凜由於是那屆新生的最後兩名,被分去了碩士宿舍樓。所以走廊裏來來往往,經常能撞見這個師姐。總是行色匆匆的,捧著本書,文靜低調。

聽說畢業打算工作,已經簽約了一家報社。

那夜新院的燈火裏,也有幾盞為她而亮。

屏幕上在播視頻,看得出是在醫院,一堆媒體記者擠在一起,畫面有些混亂,攝像機和話筒晃來晃去,還有記者靠在墻邊擬通訊稿。

嘈雜人聲中,忽然有個記者寒聲對著攝像機問了一句:“還沒有死嗎?”

畫面定格在這一刻,文章標題醒目刺眼——“記者在病房外,等著他的死亡”,一時間將新聞學院和整個R大推向風口浪尖,公眾追問新聞從業者的職業素養,更有甚者質疑整個R大新院的學生素質。

溫凜看著屏幕上莊清許的臉。她的表情是木然的,帶有她一貫的蒼白。

那是個很羸弱的師姐。有一年京城開春楊絮紛飛,莊清許做她們的助教,請了好幾周的假,覆課後虛弱地向她們道歉,說:“不好意思,師姐最近身體不好,耽誤你們學習了。”她還記得她戴著淡藍色口罩,纖纖弱弱向她們鞠一躬的模樣。

人生無常。

出這麽一樁事,她的職業生涯也算毀了。

顧璃手捧一本講義,一個勁往電腦前湊:“確定是她?別是弄錯了吧。”

溫凜:“她手裏拿著話筒,是她實習那個單位。”

顧璃手裏拿的是她們院的自編教材,據說是某一年師姐們為了對付中新史這門虐課,集結在一起編的,從此之後代代相傳。傳到03級,又大幅編修過一次,莊清許的名字還印在第一頁的鳴謝名單上。顧璃拿著書,怎麽都看不進去,皺著眉頭反覆尋思:“莊師姐人那麽好,那視頻不會是假的吧。她得罪誰啦?”

溫凜感冒鬧得正兇,用濃重的鼻音回她:“你還是先覆習吧。”

顧璃瞄她一眼,安靜了。可能還覺得她有點冷血。

同情本來就是一種廉價的情緒,無關人士再惋嘆,聽著也像風涼話。溫凜把網頁點掉,喝了口熱水,什麽也沒解釋。

那時候她還不知道,這件事會以怎樣曲折迂回的方式,應到她身上。

——“我不看了!”

顧璃把講義一拍,大義凜然道:“睡覺睡覺。不信他還能掛了我。”說風就是雨,把燈一拉,歡歡樂樂鋪床,“凜凜你不是還病著麽,我們早點休息好了!”

溫凜扯扯嘴角,對她這門課的命運表示悲觀。

於是她們宿舍成了整個新聞學院最早熄燈的一間。

溫凜吞了顆藥,渾渾噩噩躺在床上,想那篇文章,想莊清許,當然更多地……想楊謙南。其實他與這一切都沒有關聯。她只是時常會想到他,想他這一會兒,又在哪裏呢。

她閉著眼睛也睡不著,幹脆睜開,小聲說:“顧璃,你睡了嗎?”

顧璃哪是那麽容易睡的主,劈裏啪啦發著短信,說:“還沒。”

溫凜那兒沈寂了好久。

“怎麽啦凜凜?”

久到她短信都發完了,把手機往床頭一扔。

溫凜鼻子塞住,深呼吸了一口氣,說:“你給我講講程誠吧。”

顧璃楞了。

程誠是她男友,談了小半年。這小半年裏他們有三分之二的時間,是在分手狀態。

那人是個混子,脾氣不好。不過分手倒也不是他提的,他只負責把顧璃氣哭,或者罵哭,然後顧璃就一咬牙一跺腳,哭著朝他吼,你滾啊,我們分手!

這個劇情不出三天,會以顧璃主動上去求人家和好告終。

概括起來只有三個字——閑得慌。

這還是她們倆第一次在深夜聊起情感問題。

溫凜這個人性格好,能幫的忙都會幫,但是顧璃和她同寢一年多,總覺得跟她熟不起來。她試過主動聯絡感情,可溫凜總是獨來獨往,不喜歡和人結伴吃飯,從不上自習,也沒見她跟誰湊一起聊過八卦。後來顧璃總結出來了,兩人從三觀到生活方式都差太多,也沒必要硬湊一塊。家裏人問她和室友相處得怎麽樣,她就甜甜地一笑,永遠三個字:“還可以。”

突然這麽親密,顧璃都有點不習慣。

不過大學時代的感情嘛,真要聊起來都能聊一宿。顧璃換了個趴下的姿勢,作開場白:“我們最近挺好的啊。”

溫凜說:“他人好嗎?”

“好什麽呀。”顧璃噗嗤一笑,嬌哼了聲,“賤骨頭。”

顧璃是個上海姑娘,四年間親自教會了溫凜許多本地話,譬如“賤骨頭”,譬如“死棺材”。上海話裏有許多這樣的詞,惡狠狠把人罵到骨髓裏。可是溫凜聽多了,總覺得這些詞都是好話。顧璃從來只罵那一個人,帶著七分的糯,三分的嗔。

每次她一罵,溫凜就想笑。

顧璃從被子裏探出來點,“我給你說,他這人平時可過分了,我說兩句他就吼我。但是上回我去他場子裏玩,遇到點麻煩,他出來就把那些人教訓了一頓,掄起酒瓶來像不要命一樣。那麽長的傷口……嚇死人了。”

她在黑暗裏比給她看,眉頭緊緊皺著,可溫凜覺得她的甜蜜泡沫已經可以用來發電了。

溫凜平躺著,“後來呢?”

“後來就這麽忍著唄。”顧璃也躺下來,說,“反正不管怎麽樣,他總歸是喜歡我的吧。”

反正不管怎麽樣,他總歸是喜歡我的吧。

溫凜忍不住問:“那以後呢?”

顧璃那種嬌糯的聲音一點一點放平,一點一點沈下去:“以後麽……走一步看一步吧。”溫凜第一次發現,原來大寶貝這把嗓子也能嘆出塵滿山河的灰。

說完,她又突然忸忸怩怩地,翻一個身面壁:“凜凜你不要笑話我。我知道你這樣的人,肯定覺得我們都是傻的。”

“沒有。”溫凜連忙安慰她,“其實我挺羨慕你的。”

“羨慕我什麽呀?”

“……”

溫凜也答不上來。可能是羨慕她傻吧。

藥效終於起來了。

溫凜昏昏沈沈,不知自己是何時睡過去的。

她們聊了一夜情感話題,結果如有神助,顧璃沒掛科,溫凜也沒失手。那個學期溫凜的績點不降反升,擔著一身感冒病菌,力奪學院第一。

往後的兩年半裏,她再也沒能重現這一年的輝煌。

出分那幾天,顧璃再一次和程誠鬧掰,哭得比往常更兇。據說是因為程誠場子裏新簽了個駐唱歌手,女的。溫凜聽到這兒就知道,又是一出醋缸子打翻的戲碼。

那幾天北京寒冬冷雨,十分應景。

溫凜也不好受——宿舍的暖氣閥門壞了。

外頭淒雨瀟瀟,學校宿舍的陽臺門關不嚴實,滋啦啦地滲冷風。溫凜第三次摸到冰涼的暖氣片,覺得不是辦法:“要不今晚陪你去哪散散心吧。明天再打電話找人來修。”

後來再回想,她這個提議真是吃飽了撐的。

顧璃整個人好似回光返照,雙目通紅,目光倔強,帶著她一輛車打去了朝陽區。從此她倆的關系得到了本質上的升華,算是有了過命的交情。

作者有話要說: 楊老板表示他這章戲份有點少,來作者有話要說刷個存在感,以免大家忘記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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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記者在病房外……”參考自某歌手去世時曾引起爭議的一篇文章。在此僅引用一個標題,無意冒犯已故歌手及原文章作者,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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