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沙琪(1)

關燈
沙琪不是多聰明的人,但她用功、細心,有很強的上進心,所以在學校裏,她長年成績名列前茅;進了醫院,剛三十歲便升上主治,成為市內首屈一指的婦產科醫院的六把名刀之一。每次她看門診,都門庭若市。

她遇到季如是,就是在一個普通的門診日。

一大早,小小的門診室外面便擠滿了人。門一開,人一擁而入。小陳不得不把她們全趕出去,然後按掛號順序依批放入。

診室沒有電子叫號系統,全靠人工“獅子吼”。

沙琪看了兩個病人,外面的人又偷偷溜進來,稍微空一點的診室馬上變成剛打開的沙丁魚罐頭,她和小陳一起喊:“沒輪到的先出去排隊!大家遵守下秩序!”好了點兒,兩三分鐘後,故態覆萌,於是再趕……

空調冷氣打不足,辦公桌上的小電扇使足了勁吹風,再吹也還是熱。

沙琪已經面紅耳赤,額頭沁汗,剛燙過的頭發緊緊貼住頭皮。她一個小時前就想著倒杯水喝,被幾個同事帶人進來拜托加號,一打岔,到現在還沒沾上一滴水。

對面小陳要維持秩序,要輸電腦,要抄筆記,不時還要帶病人去後面隔離間檢查,比她還沒餘裕,也不好意思打發人家去泡茶。

沙琪心裏好笑,覺得她現在的樣子,跟菜市場的屠夫沒兩樣。

這時,她眼前突然一亮,一對青年男女從外走進來。

女的皮膚白皙,戴著雪青色粗框眼鏡,看上去二十五六歲,後來看病歷,知道人家已經三十五了。

男的,就是季如是,人高腿長,白膚黑發,看著比女的還要小幾歲。

這對男女長相、氣質太出眾,走入診室時,宛如從雪原上刮來一陣冷冽清新的風。

季如是看看一屋子女人,本來想去外面等,被和他同來的陶女士拉住了,他只好留下,靠在墻上拿手機玩游戲。

他有沒有尷尬,沙琪看不出來,但一診室身懷各種難言隱疾的女人們,顯然多少有點不自在。

幸好馬上輪到了陶女士。她是來看不孕癥的。

沙琪翻了翻她的病歷,想起來這個病人。她因年輕時流產過幾次,子宮壁變薄,已經很難再孕,偏偏不死心,多方嘗試,找到她頭上來。

沙琪是行就行,不行就不行的醫生,不喜歡模棱兩可。她不會羅列出各種可能性,讓病人擔無謂的心思,或抱持縹緲的希望。

她看了陶女士最新的檢驗報告,老實地告訴她,自己沒辦法治療她的不孕。

陶女士一下子眼眶含淚,鏡片後的瞳仁顯得大而無辜,她似乎力圖心平氣和地和沙琪講道理:“可是,我看了很多地方,他們都向我推薦你。你會有辦法的,對吧?”

一屋子人都沈默著,有心軟的,偷偷抹了抹自己的眼角。小電扇“啪嗒啪嗒”的聲音充斥了濕悶的空間。季如是收起手機,看著沙琪。

小陳見沙琪沒有像以往那樣祭出那套“我們是醫生不是神仙”的說辭,有點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正要自己開口叫下一位,沙琪卻說:“抱歉,我是醫生,不是神仙,你這種情況,至少我們醫院是沒辦法的。我也可以推薦你去推拿、針灸、服藥,來增厚子宮壁,但實話實說,效果幾乎沒有,即使著床成功,八成也會流產,對身體很不好……”

陶女士聽到這話,眼睛一亮,她說:“告訴我,請把這些辦法都告訴我!”

沙琪看看她,又看看站到她身後的季如是。季如是說:“告訴她吧,去不去看再說。”陶女士一下子挺直背脊,固執地說:“我要一個個試過來,會成功的。”季如是把手搭在她肩頭,讓她放松,他看著沙琪,深黑的瞳孔中露出點請求的意思。

沙琪從自己手機裏找出個號碼,報給他們。季如是記在了手機備忘錄裏。

陶女士腳步有些虛浮,季如是半扶著她離開了診室。他臨走看了沙琪一眼,沙琪心臟重重一跳,莫名的,有點開心。

×××

幾天後,沙琪又碰到了季如是。這次是在書展上。

沙琪從妹妹處拿到了送票,撿了個休息日,去友誼大廈那裏給自己補充些文化修養。

她一家家出版社逛過去,除了打折書,對工作人員們為售書想出的種種噱頭也很有興趣。

她在一家童書社攤位前看到了季如是。他坐在一張高腳凳上,面前支了畫架。凡買他們社童書的,如果書中夾著“彩簽”,買書人就能免費讓他幫畫一幅肖像。

沙琪在季如是旁邊站了一會兒,看他給一個六七歲的小女孩畫肖像。他用的是彩鉛,抓住小女孩幾個重要特征,迅速勾勒出一個Q版形象。

小女孩和家長拿到肖像後發出驚喜的呼叫,立刻愛不釋手。

暫時沒人再抽到彩簽,圍觀人群漸漸散去。

沙琪沒走,趁季如是擡頭的當兒招呼了他一聲。

“嗨。”

季如是對著她看了好幾秒,才露出“如有所悟”的表情:“你是那天的……”

沙琪笑笑:“是我。你太太後來還好吧?”

季如是不動聲色地說:“她不是我太太。她叫‘櫻紅’,是我們合作的繪本作者。”他說著起身,去書攤上拿了本繪本給沙琪。

沙琪隨手翻看:一位有著魔法的老奶奶將歡樂帶到了叢林的每一處……沙琪看到老奶奶教樹葉如何正確地唱出“莎莎”聲,她實在忍不住,笑了。

季如是說,櫻紅是挺有名氣的德籍華裔繪本家,近年來,她的書特別受國內學齡前兒童的家長歡迎。

沙琪合上書,深吸口氣,問他:“如果不談櫻紅,我邀你吃飯,你來嗎?”她這麽問的時候,想到微博上的一張話題照片——一只海豚為了向潛水員表示友好,給他叼來只企鵝。她又忍不住笑了下。

季如是還是面無表情,他點點頭,拿出了手機。

沙琪松了口氣之餘,大感振奮:“那就今晚吧。你幾點結束?”

“八點左右。”

“好,我八點過來,我們去吃小龍蝦。”

沙琪離開季如是差不多半個小時後,才想起來今晚本來約了沙瑛一起吃晚飯的。她想:“算了算了,這是為了姐姐的幸福,丫頭會理解的。”

×××

沙琪剛和季如是約會的時候,她自己也不清楚他們的關系能持續多久。季如是從外形到性格,都不是她喜歡的類型。可女人也許並不真正明白自己喜歡的是什麽,只要狂熱起來,以往所有的標簽眨眼功夫就全部顛覆。

季如是比她小六歲,在一家出版社工作,酷愛繪畫。他和沙琪一樣對工作滿懷熱情,不過沙琪是為了評職稱,步步青雲,獲得社會的認可和尊重,他則純粹是因為喜歡畫畫。

季如是的表情匱乏,話也少到可憐。他似乎不需要用“聊天”的方式來與人交流,也無意通過語言向別人詮釋自己。沙琪和他熟起來後,發現他的話更少了,常常不知不覺,就陷入他自己的世界。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候,無論周圍人多、人少,甚或沒人,都有種異樣的安靜包繞著他們。有時沙琪覺得,她好像一個人赤腳踩過空谷裏的山溪。寂寥有了形狀,隨時可以立體的形式呈現眼前。

沙琪慣來是個愛熱鬧的人,但這樣的“安靜”,也沒能令她馬上退卻。她像被人註射了bing|du,不管不顧地投身其中,甘之如飴。

他們一個月平均約會兩到三次,在無問過去將來的歲月搖擺中,就這樣交往了兩年。奇跡般的,誰也沒提出過分手。

沙琪依然不清楚他們的關系能持續多久,也依然沒想做任何改變。

直到過年時回老家,沙琪的父母夥同七大姑八大姨正襟危坐,很嚴肅地問她:到底打算什麽時候結婚?

沙琪幾乎從老家落荒而逃,眼前揮之不去那些或著急或譴責或同情的目光。她很郁悶,本來以為自己一個現代女性,吃穿不愁,前程光明,又有個帶得出去的男友,不應該遇到類似的逼婚。他們難道沒看到她就差把“幸福”二字剪成紙貼在腦門子上了嗎?為什麽還要以居高臨下的姿態勸她“更進一步”呢?仿佛她做的還不夠好似的。

更令她郁悶的,是她從老家回來後月經延遲,她鬼使神差般用了下驗孕棒,查出“有孕”。她等不及正式化驗,就告訴了季如是。可第二天月經就來了。

她洗了季如是家的床單,抱著自己坐在窗臺上發呆。她身旁的畫架上,擺著一幅未完成的女孩肖像畫。

季如是洗了澡出來,擦著頭發看了她一眼,沒事人似的說:“沒懷上有些可惜,不過我倒有了個想法。”

沙琪轉頭看著他,思維有些遲鈍,還沒從打擊中恢覆過來。

季如是說:“不如結婚吧。”

沙琪瞬間睜大了眼。

“不樂意?”

“沒有!”沙琪從窗臺上跳下來,絆了自己一跤,她又強調一遍,“沒有不樂意!”

季如是笑了,拿擦頭發的毛巾扔她:“那就定了。”

季如是很少笑,所以他的笑容似乎比別人更矜貴些,至少沙琪看到他這個笑,心裏的難堪和郁悶一下子如煙塵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活潑生動、仿佛可以摸到觸角的暖意。但即使在最開心和最得意忘形的一刻,她的心中也不是沒有一絲陰雲的。

×××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