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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卷低沈的男聲拂過陶禧耳側,輕輕撓了她一下。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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扭頭對上江浸夜看來的眼睛,狹長的黑眸映出她的錯愕。他晚上和孫蘊巍見過面,談了融資的事,剛從外面回來。

陶禧撐大的杏眼眨了眨,轉瞬恢覆平靜,沒理會他,徑直走入屋內。

“江伯伯您好,我是陶禧。”

江震寰魁梧身形仿佛還是壯年,聲如洪鐘,笑著說:“你就是陶老師的女兒?你好你好。”

快速打量一番,他偏頭對陶惟寧說:“很漂亮啊,難怪我們上次給他安排相親,他都不肯。”

陶惟寧疑惑地問:“小夜……還用得著相親?”

“他都三十的人啦!以前那麽混,也從沒帶過正式女朋友上家裏,要不是轉了性,就是心裏有人了。”

“哦……”陶惟寧應著,和丁馥麗同時看向陶禧,兩張臉寫滿了覆雜的神色。

陶禧倒是落落大方地坐在江震寰對面的單人沙發上,一臉認真地說:“江伯伯,您誤會了。小夜叔叔是叔叔,他是我舅舅的好朋友,他對我要是有意思,那不就亂套了?”

一番話把江浸夜堵得結結實實。

他板著臉倚墻站立,雙手插在褲袋裏。

本打算趁此機會一口氣坦白,可經陶禧這麽一鋪墊,他的坦白不僅會令陶家夫婦犯難,懷疑他的居心,父親江震寰也會沒面子。

夠狠!

江震寰眼神倒是黯了黯,看上去頗為遺憾,然後問兒子:“我見你房裏有張畫兒挺好看,畫的水墨蘭草,拿下來發現那兒居然還有面鏡子?既然有鏡子,為什麽還有畫兒?”

江浸夜唇角一勾,笑道:“那會兒剛來陶老師家,怕外面結怨的人報覆打擊,就嵌了一塊單面反光鏡,這個陶老師也知道。”

陶惟寧附和:“對,他征求過我的意見。”

唯獨陶禧臉上瞬間血色全無,想到了什麽偷偷去瞄江浸夜。

而他似笑非笑地,正好也在看她。

看樣子被他扳回一局。

她倏地站起身,同長輩們打招呼:“爸爸、媽媽、江伯伯,你們慢慢聊,我先上樓了。”

陶禧的身影才剛消失在樓梯拐角,江浸夜立馬說著“我想起她白天托我買的東西,還沒給她”便跟了上去。

剩下的三個人面面相覷,眼色交換著“他們真的什麽都沒有?”

趕在陶禧關門的一剎,江浸夜飛快伸手抵住。

“桃桃,桃桃你等會兒……”

僵持間,他的力氣占了上風。陶禧沒轍,掌著門框看他,不冷不熱地問:“你有事嗎?”

“後天……你來嗎?”

江浸夜指嶼安博物館的捐贈儀式。

“不知道,看情況,要去也是和我爸爸一起。”陶禧答完便又要關門。

“哎呦!疼疼疼疼!”江浸夜索性伸去一條手臂,正好被門板擠壓,皺著臉不停叫喚,“桃桃!你怎麽能那麽狠心?”

陶禧松開手,狐疑地盯著他。

明明沒怎麽用力,看他齜牙咧嘴好像壓斷了似的,居然來這招苦肉計。

“你看我都這樣了,就不能不生氣嘛?”江浸夜一邊揉胳膊,一邊委屈巴巴地低聲問,看去的目光透著股賤兮兮的可憐勁。

“你誤會了,我沒有生氣,只是覺得跟你沒什麽可說的。”陶禧音色平緩,神態自若,“你送我的翡翠,已經托我媽還給你爸爸了。放心,我說是你不小心落下的,不會讓他誤會我們。”

江浸夜訕訕地放下兩只手,痛得地方不在那,在心裏。

走廊上方嵌入的頂燈光線昏黃,映出他眉間的頹色。他微微低著頭,那雙平日總睥睨一切的俊眸,此時只剩淒然。

是真的沒辦法了。

他閉了閉眼,啞著嗓子說:“陶禧,我喜歡你。”

陶禧呼吸一窒,大腦的電閘像被人突然掐斷,呆呆地只能聽他繼續,

“……就非得說出來嗎?”

“我也從來沒有喜歡過別人,難免會緊張,需要不停跟自己確認。”

“我們……”

回過神來,陶禧第一反應是“嘭”地關上門,殘忍斬斷江浸夜深情的傾訴。

江浸夜:“……”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陶禧靠著門,雙手按在心臟的位置。

她瞪著眼前闃然的黑暗,眼眶有些發脹,胸腔那塊方寸之地的澎湃按不住,跳得太快太用力。

有點疼,就要沖出喉嚨。

怎麽辦?

她有點動搖了。

原來戒掉對一個人的感情,那麽難。

捐贈儀式在博物館一樓貴賓室隆重舉行,除了那幅《百佛圖》,江浸夜還捐出奶奶賀敏芝的多幅名作,那些畫倘若流入拍賣市場,無一不搶手,便還吸引了大批藏家和媒體。

陶禧與陶惟寧一同入場,在貴賓室外與孫蘊巍不期而遇。

陶禧驚詫,“Simon!”

孫蘊巍擡頭,同樣很驚訝,“陶禧?你也來了?”

免不了又是一番對江浸夜和陶惟寧師徒關系的解釋,陶禧不想這麽麻煩,便簡略說:“我爸爸和駱館長是熟人,你怎麽來了?”

“有人邀請我。”

“誰呀?”陶禧止不住好奇地問。

“等下你就知道了。”孫蘊巍神神秘秘地笑著,發現陶禧今天和他都穿了一身咖啡色雙排扣的長款風衣,“好巧。”

陶禧風衣敞開,露出內搭的黑色緞面連衣裙,系一根細長的腰帶,領口鋪一些褶皺。柔亮的黑色長發披散後背,嫵媚中散發著知性美。

聽他這樣說,她也笑著,“哈哈,是啊!”

“蘊巍,陶老師。”

陶禧循聲轉頭,一身西裝革履的江浸夜朝他們走來。

直到眼前,他才低眸,“陶禧。”

“江老板,謝謝你的邀請。”孫蘊巍笑容擴大,與江浸夜握手,並看向陶禧,“現在你知道了吧?”

不等陶禧開口,江浸夜先招呼起來:“除了捐贈儀式,二樓的特展展廳還有這批藏品的展出。陶老師和蘊巍要是有興趣,可以趁儀式還沒開始,上樓看看。”

陶惟寧笑呵呵地對孫蘊巍說:“年輕人,走不走?”

這句話把孫蘊巍逗樂了,做了個引路的動作,“走呀,您請。”

陶禧沒跟著去,等那兩人走遠了,她才問:“你怎麽不叫我也去看看?”

江浸夜笑,低頭看她,“你想去,就去啊。”

“你特意叫Simon過來,又打什麽主意?他和你可不一樣,肚子裏沒那麽多壞水。”

“這家夥在我眼裏,就是第二個林知吾。我還納了悶了,你身邊這種男人怎麽層出不窮?不過先聲明,我可沒打什麽主意,純粹特別好心特別熱情地請他過來。畢竟……”他低在陶禧耳畔,“我們已經是一條船上的了。”

作者有話要說: 夜叔:寶寶心裏苦_(:з」∠)_

☆、55.

不想和他靠那麽近, 陶禧後退一步,警覺地問:“為什麽他叫你江老板?”

明明那晚在公司樓下的林蔭道, 無意闖入陶禧和江浸夜的對峙間, 孫蘊巍對他沒有絲毫打聽的興趣。

然而她邁動步伐的一瞬間,江浸夜伸手撈過她一縷長發, 手指卷著發尾放在鼻端嗅了嗅, 半闔著眼簾,問:“你想知道嗎?”

他嗓音在四周茫茫一片白噪音中尤為突出, 充盈的磁性愉悅耳朵,偏偏還將音量降至最暧昧的那一處, 嗅著她的頭發欺近身前。

兩人背靠博物館一樓大廳的立柱, 漸盛的人潮紛紛, 從身後走過,步入貴賓室。

誰也沒有註意到某根柱子後驟然收緊的氣氛。

可陶禧這回沒能如江浸夜預想的那樣,玉面飛來片片緋雲, 羞怯地避開目光。

她反而撩他一眼,上掃的眼尾透著志在必得的狡黠。江浸夜還沒反應過來, 就被她攬住了脖子,踮腳湊到他耳畔,她同樣放輕了聲音:“昨天晚上你說的那些話, 知道我是怎麽想的嗎?”

江浸夜當然想知道,但他沒出聲,甚至沒轉頭,似在掙紮要不要說。

喉結上下滑動的細微動靜被陶禧註意到, 她笑著用另一只手貼上他的胸膛。

仿佛目睹素白的玉蘭花,落入地面黑色的積水,無垢的純凈誘人塗抹顏色。江浸夜屏住呼吸,動彈不得。

陶禧仰頭,甜嗓如蜜,如盛夏那碗最可口的刨冰。

也是懸於江浸夜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心悸。

她一字一句從容地說:“可我怎麽會告訴你。”

哪怕是捐贈儀式,大多也千篇一律,流程不過致辭——拍照——拍照——致辭,一眾老頭子慢吞吞地從“孔子說過‘志於道,據於德,依於仁,游於藝’”,“江浸夜先生可謂‘鳶飛戾天者,望峰息心’”,一直講到關於江先生崇高的愛國主義情懷。

陶禧聽得瞌睡連連。

之後終於到江浸夜本人上臺。

作為捐贈的藏家,與畫作的修覆師,他自然得到了最多的關註。

頭頂一束燈光打下,拓深他面龐的線條和分明的棱角,陶禧不禁走了神。她身後交頭接耳的聲音起伏,都在咋舌買下自己修覆的畫,再捐出去,實在理解不能。

“創作《百佛圖》的畫家是嶼安人,自幼習畫,喜作鳥獸蟲魚,尤其擅長畫孔雀。後來他進宮成為禦用畫師,還為皇太後重用,在大家看來可以說是飛黃騰達。但皇太後命他專工佛像,不得畫其他。”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江浸夜居然在講故事。

“這位畫家膽子小,不敢違逆老佛爺的意思,於是真的畫了一輩子佛像圖,以至於人人讚嘆他畫的佛像,忘了他原本的擅長。而這幅《百佛圖》,便是他離世前的最後一件作品。至死,他也沒能再畫孔雀。”

先前的議論不知何時停止,偌大的貴賓室靜得只剩呼吸聲。

江浸夜頓了頓,環視臺下,徐徐又說:“修覆這件畫作,我花費了將近半年。幾乎它的每一處,我都細致觀察過。這些佛像每一座精美細膩,或寶相莊嚴,或慈悲含笑,給人強烈的感染力,見到即心生大歡喜。畫家一生沒有留下任何抒懷的文字,在後人對他的生平敘述中,卻看到與我們關於他郁郁不得志的想象,截然不同的一面。他迅速接受了這樣的命運,並奏出另一種人生華彩。”

“嶼安對於我,如同佛像對於他的意義。這便是我贈畫的全部理由。謝謝。”

人們沈浸在他講述的故事中,久未回神。

一陣短暫沈寂,掌聲零落響起,轉瞬盛大爆發。

陶惟寧笑著對身邊的陶禧說:“你看,我早就說過,其實他是個好孩子。”

江浸夜離開後,發言臺換了其他人,陶禧空落落地看著,回味他剛才所說。

是她從未領略的,他的另一面。

如同流經動脈的血,湍急,卻往往不為人知。

儀式之後照例有場酒會,遠道而來的江震寰成為話題人物,聚集無數閃光燈的註意。

陶惟寧提前離場,和丁馥麗去看電影。

陶禧也想走,卻被孫蘊巍叫住:“陶禧,樓上的畫展我剛才沒有看完,你能陪我再去一次嗎?”

陶禧欣然應允。

兩個人湊在玻璃罩前,專心盯著裏面的畫,一同沈默。

直到孫蘊巍突然開口:“陶禧,你看得懂嗎?”

“不懂啊。”

“我也看不懂。”

“……”

“不過我剛才和你爸爸一起看的時候,他告訴我,看不懂不需要勉強。”孫蘊巍看向陶禧,目光帶著溫柔笑意,“畫家想要傳達的感情,即使不懂的人也可以感受到。”

立在他們面前的,是江浸夜奶奶賀敏芝所作的一幅山野小景。

整體基調以墨筆為主,遠山蒼郁,近處一條幽徑通往濃蔭深處的人家。

淡赭與花青點染其間,備顯清幽之趣,視覺上讓人體會到一種雋雅的格調。

孫蘊巍和陶禧同時扭頭,彼此相視一笑,於眼神無聲交流著“你感受到了嗎”、“感受到了”。

離開展廳,孫蘊巍和陶禧相約一起回家。

路上他止不住對江浸夜滿口誇讚:“真看不出江老板竟然是一名古畫修覆師。”

“這個職業確實不是一眼能看出來的。”陶禧打趣。

“你們很早就認識了?”

陶禧微訝,隨後壞笑著問:“你上次不是才說‘我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不需要向外人報備’嗎?”

孫蘊巍莞爾,一臉坦然地說:“我只是對你的事比較有興趣。”

“……嗯,很早就認識,不過我們沒什麽。”陶禧為難地吞吐。

孫蘊巍看出她不想說,便沒有追問。

遺憾外面下起滔天大雨。

在檐下等了許久,雨勢終於轉小。孫蘊巍說自己家離這不遠,他可以先回去,再開車送陶禧回家。

“太麻煩了,我等等就好。反正現在雨都小了,再等等,興許等會兒就停了。”

見陶禧忙不疊推拒,孫蘊巍有些失意地說:“如果真的停了,那我還有什麽理由送你回家?”

誒?

不等陶禧發問,他擰身跳入雨中,很快融進模糊的景色。

陶禧有些不知所措,拼命回想平時是不是說了什麽,做了什麽讓他會錯意。

沒有。

這番表態,陶禧斷然不能再坐他的車,於是也跟著沖進雨中。

先去對街的便利店買了把傘,她站在路邊,揮手攔出租車。

可惜雨天正是出租車忙碌的高峰期,開過幾輛均滿員。不知道孫蘊巍口中的“家離這不遠”到底有多不遠,陶禧臉上浮出憂慮。

博物館中,江浸夜從擠簇的人群中緩過氣,才發現陶禧竟然不在了。

而孫蘊巍也一同消失。

這讓他感到堪比聽聞《百佛圖》是走私文物時的氣郁,不,遠超數倍。那兩人竟然趁他沒留神,一起先離開了?

他們去約會嗎?

總不可能這個時候還去公司加班?

無限放大的想象讓江浸夜前所未有地煩躁,跟駱館長和江震寰打過招呼,他匆匆離開。

一樓大廳的角落設置了一處失物招領,江浸夜路過時,視線掃過陶禧的手機。

他隨即撥打電話,證實手機主人的身份,並留下自己的聯系方式,拿走了那支手機。

可江浸夜的臉更黑了,氣急敗壞地跑向停車場。

本來還想給她打電話,這下可好,陶禧連手機都丟了,她的心還在嗎?

駛出博物館,他一片茫然,不知道該往哪走。

正是華燈初上,雨勢漸歇,無數撐開的雨傘合上,抹去混亂的色彩,街邊恢覆魚群的秩序。

江浸夜漫無目的地開過路口,一眼看見前方的陶禧。初春的夜風凜冽,她收起傘,扣好了風衣抱緊胳膊,縮著脖子等在路邊。

剛巧身旁的副駕駛座上,陶禧的手機屏幕亮起,是來自名為“Simon”的呼叫。

江浸夜忍不住加速,停靠路邊後,下車朝她大喊:“桃桃!過來!”

陶禧循聲轉頭,一見是他,頭又轉回去。

江浸夜:“……”

這時一輛銀色轎車停在陶禧面前,車窗緩緩降下。她彎腰,欣喜地看向車內,伸手搭上窗框。

江浸夜大腦瞬間躥上足以淬火的高溫,沖潰了理智。他坐回車內,失控地朝那輛銀色轎車撞去。

“嘭!”

一個急剎停下。

陶禧嚇了一跳,她正好擡起雙手,大驚失色地看向氣勢洶洶走來的肇事者。

江浸夜面孔鐵青,怒斥:“告訴孫蘊巍少打你的主意!”

然而陶禧眨眨眼,似乎沒聽懂。

“我不可能讓他趁虛而入,你們最好……”江浸夜說著轉過身,陰寒的目光投向那輛銀色轎車,一下楞住。

車內滿滿當當坐著陶禧過去在吉芯的同事,他們今晚約著去唱歌,正在問陶禧要不要一起去。此時幾個人嚇得面無血色,呆呆地看著他。

“不用找保險公司,你們想要多少賠償直接找我,順便去醫院做個全身檢查,統統算在我賬上。”江浸夜繃著臉,遞去一張名片,“但是陶禧,今晚我訂了。”

語畢,他拽過陶禧的手腕,不由分說地走回自己那輛車。

“要麽上我這輛,要麽繼續等孫蘊巍,你自己選吧。”江浸夜冷聲冷氣地撂下這句,先一步回到駕駛座。

陶禧猶豫了幾秒,隨即也拉開車門。

一場不成規模的風波轉瞬消散,圍駐的三兩路人遺憾地撤離,路邊很快停靠其他車輛。唯獨幾米外的一輛藍色轎車裏,孫蘊巍雙手握住方向盤,註視那輛黑色的SUV消失在茫茫夜幕下。

作者有話要說: 哈哈 夜叔暴走了~

☆、56.

最惱人的, 是橫生枝節。

江浸夜早先察覺孫蘊巍看陶禧時,眼中滿溢的脈脈柔情, 遠超上級對下級的關心。邀請他參加活動, 也為順便盯梢。

結果反倒暗中給他們加薪添柴。

不能忍。

一旁的陶禧還在和孫蘊巍通電話,輕柔地說:“不好意思, 我手機落在博物館, 回去正好碰見江老板,就順便坐他的車了。”

她歪過身子, 用手攏住嘴。

聲音傳到江浸夜耳中,只剩些斷簡殘篇。

江浸夜留大半精力看路, 分一點心偶爾偏頭, 掃她一兩眼。終於等到陶禧掛了線, 他冷笑:“正好碰見江老板?現在你去哪兒還得給他打個招呼?”

陶禧沒看他,徑直抽了張紙巾擦鼻子,平靜地說:“能無聊幼稚到突破我想象的, 也就是你了。專心開車,別來找我講話。”

那句歌詞怎麽唱的?

——被偏愛的都有恃無恐。

見她似乎剛才在路邊吹風受了涼, 江浸夜不動聲色地調高暖氣的溫度。

陶禧這才轉頭看向他,那張臉沈默的時候像T臺上的冷面模特,一旦開口, 天知道有多氣人。

於是用手撥了撥頭發,她坐回去,解開風衣最上面的兩粒扣子,“謝謝。”

劍拔弩張的低氣壓盤踞車內, 終於松動了些許。

雨水卷土重來,一陣陣地掃上擋風玻璃。陶禧心裏亂糟糟的坐不安穩,兩只手插.進衣袋,又拿出,交疊身前,再松開。

怎麽都不對。

先前暴怒的江浸夜,此時陷入徹底的沈默。

“就停前面,我自己有傘,不用勞煩小夜叔叔進去了。”陶禧伸手搭上車門。

——“謝謝”,“勞煩”。

越是禮數周到,便越傷人,看不見的高墻橫亙於兩人之間。

江浸夜的怒火消散,被她的話刺痛,也沒有反唇相譏。

停車後陶禧撐傘下車,江浸夜跟著下去,一邊鎖車,頭一低擠入她傘下。

“你……”

狹小的空間愈發逼仄,陶禧擡頭瞪他,“你車上不是有傘嗎?”

“我車上可以沒有傘。”

“……”

和他玩詭辯全無勝算,傘也被他奪走,陶禧索性隨他去,埋頭疾步往前。

幾點新綠探出院墻,枝頭剛成形的粉色花苞被雨打蔫,啪嗒掉落。

濕涼的空氣中漾開植物和泥土的氣味。

雨傘大半傾向陶禧,江浸夜一側肩膀浸出深色的水漬,卻全然不覺。眼看快送到門廳,唯恐下一秒迎面遇上江震寰,他頹然出聲:“你到底要我怎麽做?”

他輕而低的音色混合了些許鼻音,仿佛失了主心骨一樣惶惶,不確定似地又說:“你想聽的,我不是都說了嗎?”

原來他以為,我只是想聽那句喜歡你。

陶禧悲哀地想。

眼下的情形對於江浸夜,足夠匹敵生平最難解的題。

想來他這輩子對女人游刃有餘慣了,第一次主動出擊,竟如此坎坷。

家裏黑著燈,江震寰不在。

陶禧和江浸夜進屋後,發現冰箱上貼了一張便簽條,是江震寰的字跡:

——桃桃,我和你爸爸媽媽一起看電影去了^^

兩人同時被句尾那個略顯調皮的“^^”震撼,安靜了片刻,直到陶禧吸著鼻子又去抽紙巾。

“我給你煮點兒姜湯。”江浸夜說著打開櫥櫃,低頭去找小奶鍋。

“不用了,你沒事就先走吧。”

江浸夜不理睬,彎腰翻出奶鍋,不想竟忘了頭頂的吊櫃門還開著。

他起身過快,頭頂猛地磕上櫃門,發出清晰的撞擊聲。

打算勸他早點回去的陶禧正好走進來,目睹了全過程。她瞬間慌了神,心臟跟著那道撞擊聲顫了顫,大叫著“江小夜,你怎麽那麽不小心”飛快跑過去。

江浸夜放下奶鍋,一只手抱著頭,另一只手摸索著關掉櫃門,隨後也抱住頭。

他兩只手把臉捂得嚴嚴實實,一聲不吭地僵立原地,害陶禧圍著轉了幾圈,楞是沒瞧出個好歹。

她沒轍,輕輕晃動他的手臂,問:“到底怎麽了?不會流血了吧?快讓我看看!”

還是沒動靜。

陶禧急了,嚷道:“你倒是說話啊!”

不會撞傻了吧?

很久之後,陶禧每每回想當時的情景,都在後悔自己的大意。

原來這個世界上,即使看不到,僅憑聲源就能準確判斷獵物的位置,除了蝙蝠和抹香鯨,還有江浸夜。

他松開的雙手按住陶禧的後腦勺,與此同時,低頭捕捉她的唇。

如同一場忍耐已久的爆發,舌尖強硬地探入她口中,攪亂了她的呼吸。陶禧連連後退,撞上廚房的料理臺。

江浸夜十指與她稠密的發絲糾結,橫在她身前,將她完全封鎖,沒有絲毫掙紮的餘地。

陶禧的反抗在他攻勢如潮的深吻中,愈發徒勞。

她身.體渴望這份久違的親昵,漸漸的雙眼迷離,盈上薄薄的水霧,就連拽扯他衣領的動作,都帶著不可抑制的顫栗。

白皙的面頰漲起層層紅暈,仿佛要溺斃在他的吻中。

感受到陶禧的虛弱,江浸夜松開手,一邊去解她的衣扣,一邊埋頭吻她深處的頸窩。

江浸夜忽然想起安全.套還在車上,不禁分了神。

他分神不過短短的一秒,陶禧抓住機會用力推開他,往樓上拔足狂奔。她三步並作兩步,百米沖刺一般,搭著樓梯扶手,幾下躥上去。

而身後的人迅速反應,緊追不放。

從推開江浸夜,奔上樓,到擰開房門,陶禧幾乎一氣呵成。無奈江浸夜占了長腿的優勢,很快追上,像上次那樣趕在她關門的一剎,拿手肘抵住門。

但這回他沒那麽多廢話,蠻橫闖入後,將陶禧按上門板,繼續吻她。

他強勢地用膝.蓋分開她的雙腿,剝落那件咖啡色的雙排扣長風衣,一只手向下撫過連衣裙光滑的緞面。

江浸夜難抑情動地輕哼:“……陶禧。”

陶禧被他壓著,清楚感覺到他某處急不可耐地擡頭,蹭著她。

過往的每次都任由他拿捏擺布,陶禧這次不從了,狠咬一口他伸來的舌頭,趁他吃痛地皺眉,趕快開門。

可惜江浸夜已把門反鎖,打開需要花費一番功夫。

於是陶禧摁亮頂燈,四下環視,想找一件防身的工具。不想忽視了身後那人的決心,被抱著倒向床。

陶禧手腳並用地踢打,好不容易得了空逃離,又一個重心不穩跌倒。

她剛想爬起來,江浸夜一把扯過她腳踝,拖至身.下。

決不能再小瞧她,江浸夜以腿禁錮,兩手撐在她頭的兩側,氣喘籲籲地瞪視她。

陶禧同樣喘得上氣不接下氣,看向他怒不可遏的臉,眼中恢覆了平靜,“你想做,那就做吧。反正,你只會靠我來瀉火。”

江浸夜一下楞住,那雙他為之深深著迷的杏瞳,此刻寫滿了陌生的情緒。想要為自己辯護些什麽,他遲疑地說:“不是……”

“我知道,我搬去和你住的那段時間,是你最苦悶的時候。但是你不該……不該發洩在我身上。”

江浸夜閉了閉眼,出題人自己道出了答案,他心裏那塊石頭總算落地。

松開發麻的胳膊,他一骨碌轉身躺倒在陶禧身旁的地板上,擡起手背遮擋燈光,吐字不清地說:“不想你也擔心。”

陶禧不語,喉嚨扯出一聲幹笑。

——擔不擔心是我的權利,但你不說,就是沒有把我當成能夠與你一同分擔的人。

——不是伴侶,頂多是你的情人。

事到如今,哪怕她不說,江浸夜也從她的笑中聽出來了。

他想再多解釋一些,但張了張嘴,氣流微弱地拂過,終究什麽也沒能出口。

因為他舌頭很疼。

反正後天上班,陶禧還會見到他。

氣氛短暫地凝固,江浸夜爬起來輕吻她的額頭,隨後離開。

作者有話要說: 記一次激烈的……未遂

☆、57.

頂燈細柔的白色光線罩下, 落在陶禧眼中,卻異常刺目。

她雙手遮住眼睛, 聽覺捕捉那一串下樓的腳步, 而後拉門應聲合上。

陶禧有些失落,為他的遲鈍。

也難怪, 過去他能把女生送來的禮物, 當著對方的面扔進垃圾箱,想必從未體會過這樣患得患失, 握不住一個人的心情。

地板是溫熱的,空氣中還隱約留有他的氣味, 一點點的薄荷香。

長發鋪開, 陶禧側過身, 搭上那件長風衣,露出玉白的纖細腳踝,半蜷著抱住自己, 慢慢睡著。

直到被丁馥麗的敲門聲驚醒:“桃桃?你在裏面嗎?”

“……在。”

陶禧微弱地應一聲,起身去開門。誰知丁馥麗聽到她的聲音, 推門而入,“呀!你怎麽睡地上?”

“我……不小心睡著了。”她揉揉肩膀,剛才被他壓過的地方, 傳來隱隱的疼痛。

丁馥麗沒細究,欣喜地說:“我本來以為那位江大人有多不好打交道,沒想到人還蠻隨和的。跟人說話的態度也親切,和我事先想的一點也不一樣, 人家還真是做大事的,見什麽人說什麽話,收放自如!”

“……”陶禧分不出她這是在誇,還是在損。

“對了,媽媽下午收到你的包裹,放在玄關的櫃子上,你沒看到嗎?”

“包裹?誰寄的?”

丁馥麗皺著眉頭回憶,“字有點潦草,好像……姓孟?對對,姓孟……我怎麽記得你身邊沒有姓孟的朋友呀,桃桃,是男的女的?你什麽時候認識的?哎!你跑什麽?”

既然是孟導演的包裹,那就只有一種可能。

花絮寄來了。

陶禧連拖鞋也顧不上穿,一陣風似地沖出門去。

果然,盒子裏放有一張光盤,旁邊的卡片附言“這是你和江先生單獨的花絮,他讓我寄給你,祝好”。

在房間翻箱倒櫃地找出外置光驅,放入光盤後連接電腦,陶禧鎖好門,抱膝坐在轉椅上點擊播放。

幾秒的黑暗後,屏幕上赫然出現陶禧茫然的臉。

然後是江浸夜笑著攬過她的肩,對鏡頭比出V型手勢,他輕咳兩聲,說:“這裏是嶼安國際機場,陶禧小朋友即將開始她人生的第一次遠行。她現在緊張得眼睛只能看著我,雙手只能抓著我,心裏只能想著我……”

全是按時間順序剪輯的零散片段,沒有任何畫外音,也無情節線索牽引。但與一般的家庭拍攝不同,到了專業剪輯師手上,變得趣味橫生。

兩個人在機場大廳玩鬧,在海德公園餵鴿子,聚會一起喝酒。還有更多的,是連他們自己也沒發覺,偷偷註視對方的樣子。

有一些陶禧自己都忘了,經攝影機鏡頭的記錄,一切又都鮮活起來。

包括那時的天氣、環境和聲音,還有對他濃得化不開的感情。

房間關了燈,陶禧一邊看一邊掩嘴笑,周身納入顯示器發出的光暈中。

轉天江震寰就要返回北裏。

一大早來了幾個穿黑色西裝的高個男人,正襟危坐地等在沙發上。丁馥麗給他們遞水果和茶,他們毫無反應。

江震寰正好走過來,擺手說:“不用管他們,只是負責幫我搬行李,和我一起回去。”

丁馥麗咋舌,這排場,不知道的還以為要搬家。

陶惟寧鉆出廚房,問江震寰:“小江,今天早上吃我愛人煮的雞湯小餛飩,你有什麽忌口的嗎?”

江震寰快步走去,“沒有沒有,真是太好了,我聽小夜說起過,你們家的雞湯小餛飩特別好吃。陶大哥正在煮嗎?需不需要我幫你打打下手?”

小江……

陶大哥……

江震寰不過比陶惟寧小一歲而已。

陶禧把丁馥麗拉到一旁,小聲問:“他們什麽時候那麽要好了?”

丁馥麗同樣百思不得其解,“我怎麽知道,我們看了一場電影就成這樣了。這位江大人,還說以後有機會,要跟我學打麻將呢!”

陶惟寧勸阻不得,江震寰硬是將幾碗餛飩端出來。

沙發上的黑衣人齊刷刷地行去註目禮,看起來很是緊張,唯恐湯碗半途掉下,劃傷他。

四個人圍桌坐下,陶家三口等江震寰咬下第一口,才紛紛舉箸。

“真是鮮美啊!”江震寰感嘆。

丁馥麗謙虛地說:“不過就是家常手藝,哈哈!”

江震寰一氣吃下半碗,才得空擡頭,“我這次過來,打擾你們了。”

“這怎麽能說是打擾,我們很歡迎啊!”陶惟寧笑呵呵地放下筷子,“小夜跟著我那麽多年,你想什麽時候過來看看,都是自然的。”

“唉,這些年你們家,我確實一次都沒來過,很慚愧啊!”江震寰也停下手裏的動作,眼裏晃過遺憾,“明明是他父親,卻缺席他成長中最重要的時光。很多事情,都是事後才發現沒法彌補了。我唯一慶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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