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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的學徒了。

陶禧不做辯解,笑的弧度擴大:“好。”

他們微小的動靜倒是叫江浸夜飛快捕捉,後者眉毛微擰,稍微提高了音量:“我聽林老師說起你們目前正在修覆的絹畫,還請Wilson先生介紹一下遇到的難題。”

Alan雙手一攤,“No,No,沒有難題。我們已經放棄重新裝裱,因為那樣大概率會造成畫的不可逆損壞。至於漿糊,一個小事。”

江浸夜點頭,面無表情地對攝影機說:“明白了,他們的難題是漿糊。”

Alan:“……”

修覆古畫的過程中,幾乎每一道工序都會用到漿糊,它的質量直接關乎修裱的結果。打糨,也是每一個學習修覆中國古畫的人,做學徒時必經的步驟。

Alan沒轍,只好承認:“夜,我們的漿糊總是調不出最適合這張畫的。實在太神秘了,夜,全憑目測、手感和經驗,怎麽都不對。”

他口中的“夜”是“yeah”的發音,聽著有種錯位的喜感,工作室裏原本嚴肅的氣氛,因此松動了不少。

而江浸夜繃著臉,向林遠珊要他們的修覆方案。

那麽快就進入工作狀態的他,陶禧看得有點著迷。

繃著臉並非故作姿態,相反煥發出了一種奇異的神采。預示著,他大腦正在梳理過往的修覆經驗,思考的齒輪開始咬合。

江浸夜在陶家修畫的時候,陶禧曾經偷偷趴在窗臺上看過,她屏住呼吸不敢驚擾。

那副沈浸與專註的面孔,仿佛真如陶惟寧所說“身涉時光的長河,與古人對話”。每一次的修覆,畫的壽命得以延續幾百年,他們手中的紙或絹便不再是死物。屋中不見神佛,修畫的人卻有了自己的皈依。

陶禧悄悄退出房間。

博物館正門是仿照古希臘的帕特農神廟,八根羅馬柱氣勢磅礴。她跟著人群乖乖排隊,還租了一個講解器,塞進耳朵邊走邊看。

早晨下過雨,空氣中涼意瘆人。

而覆有巨大玻璃穹頂的中庭在燈光作用下,如沐響晴薄日。

陶禧去到東方館,在展櫃前流連。

冷不防肩頭被人輕拍,她困惑地轉過臉,看到高鼻深目的Alan。

他擡了擡手,無辜地說:“你看得太認真了。”

“你怎麽知道我在這?”

“我只是想過來看看我們修過的畫。”他略有得意地笑,“用你們的話說,這或許是緣分吧。”

但陶禧不解:“你不是和‘yeah’在一起嗎?”

“那裏不需要我,他是主角。嗯,有他就夠了。”Alan眼中的得意黯淡下去,罩上一絲落寞。

陶禧則取下講解器,笑瞇瞇地盯著他,竟然讓他有些不好意思。

“Alan,你能不能和我說一些關於夜的事,他過去在這裏,是什麽樣的?”

作者有話要說: 讓夜叔吃醋的後果很嚴重,嘿嘿~

☆、41.(捉蟲)

“他的臉, 比倫敦的天還陰。”Alan回憶許久,冒出這麽一句。

那時候, 他跟著林遠珊學修畫也有幾年, 對於大老遠從中國過來的江浸夜,Alan十分好奇, 並未將其視作對手。

每天閑暇, Alan帶江浸夜去看博物館裏,各種現代輔助修覆的儀器與設備, 不時抱怨工作的枯燥——哪怕最簡單的裁紙,也得苦練好幾個月, 才能裁出一條邊緣平整的線。

偶爾洩氣地說有點後悔, 得來江浸夜冷冷的一句“那就走啊”。

Alan覺得這個人怎麽不溫柔, 滿身都是刺。

被紮過幾次後,他敬而遠之。

可江浸夜在博物館出色的發揮,連一起工作的日本人都讚不絕口, 實在無法假裝看不見。便漸漸激起了不服氣的反骨,同樣是學習傳統的修覆手藝, 不存在天賦的說法吧?

可惜Alan很快遭受挫敗。

那時林遠珊組織修覆一件董源的山水絹畫,Alan半開玩笑地說:“據說這件不是真跡,是你們後世的畫家偽造, 我們就不用太辛苦了吧。”

江浸夜停下手中的活,擡頭看了他一眼。

說到這,Alan心有餘悸地對陶禧說:“他的眼神,我永遠忘不了, 永遠。”

似淬毒的刃口,要剜取他的心臟。

江浸夜當即向上申請,將這幅畫送去用軟X光攝影進行拍攝,發現了“後苑副使臣董元畫”的署款。董源是南唐畫家,他的“源”字在元代以前的史籍中都寫作“元”。

這一發現印證了這幅畫在元代以前就流傳的經歷,並非偽造。

Alan出了錯,從“與江浸夜聯手修覆”降級為“協同江浸夜修覆”,訕訕地收起玩鬧心。

這件山水絹畫曾被日本修覆師裝裱過,托心紙和覆背紙全為日本材料,不僅通體殘裂,還出現了泡狀鼓脹,導致畫意局部變形。

江浸夜早出晚歸,整日埋首修覆,對此投入了十二分精力。

而Alan即使變成“協同”,也沒有放棄自己的主張,才剛開始洗畫,兩個人就劍拔弩張地爭執起來。

Alan說:“應用沸水多次浸洗。”

江浸夜駁回:“這畫用沸水就矯枉過正,溫水即可。”

Alan說:“我們用流動清洗的方法吧。”

江浸夜再駁:“流動清洗會擴大原畫的損毀,絹絲容易跑位。”

Alan急了:“Yeah(夜)!”

江浸夜點頭:“這可是你說的,不許反悔。”

Alan:“……”

令Alan汗顏的是,這件山水畫在江浸夜近乎偏執的主導下,三個月後完美修覆。

收工那天,江浸夜對他說:“這兒有全世界的寶貝,每一件都值得珍視。別的我不管,我們的拿不回去,就全力以赴地對待,讓它們在這發光。它們曾經閃耀於世界歷史,現在是,今後也是。要是為一些道聽途說的傳言怠慢了,那就非常愚蠢。”

他神色語氣都平靜,卻讓Alan聽出滾沸的情緒。

“不過也讓我知道,他是個有溫度的人。”回憶到這,Alan自嘲地笑笑,“我之前還打算建議他看看心理醫生,因為他樣子太可怕了。”

這下連陶禧也緊張起來,“有多可怕?不會真的有問題吧?”

“沒有問題,我有一次看到他在畫畫。嗯,還能畫畫,應該沒有問題。”然而提起這個,Alan的神情頓時古怪起來,笑容詭異,“嘿嘿嘿……”

陶禧瞪著他,頭頂升起一連串的問號。

這個從五年前到今天,對始終沒能壓過江浸夜一籌而耿耿於懷的美國人,決定退而求其次,先泯滅對他崇拜有加的中國少女的幻想,故作神秘地說:“他在偷畫女人的裸.體。”

在Alan的認知中,中國女性大多保守,尤其像陶禧這樣外表看起來乖巧可愛的。而江浸夜不是畫家,偷畫女人裸.體這種事,想必會打擊她的熱情。

可陶禧僅僅楞了一瞬,臉頰隨即飛上羞紅,“哦。”

Alan:“……”

下午三點,Alan邀請陶禧去二樓的Great Court Restaurant喝下午茶。

餐廳氛圍寧靜,擡頭便是玻璃屋頂,四周綠植環繞。侍者很快端上同一系列的餐具,白底,鑲一圈翠色花紋,裝有各式甜點。

Alan一邊介紹,順勢卷起衣袖,肘彎處白凈的皮膚紋有一個圓形圖案,向外延伸幾根細長的觸須。

“誒!你也有紋身!”察覺到自己驟然提高的音量,陶禧說了聲抱歉,“不好意思,我朋友也紋了一個,挺巧的。你那個是什麽?”

Alan不以為意地聳聳肩,手臂遞過來,“這是月球1號,人類發射成功的第一顆星際探測器。不過它本來是一個月球撞擊器,任務是撞向月球。卻最終在6000多公裏的上空掠過月球,成為第一顆脫離地心引力,飛向宇宙深處的航天器。所以蘇聯的科學家給它取了另一個名字:夢,俄語叫‘Мечта’。”

哇!

陶禧眼瞳撐大,感嘆著:“好酷!”

只因某個無從知曉的差錯,機器違逆指令,掙脫既定軌道,滑向遙遠而未知的黑暗。

今後會遇見什麽,誰也沒法預測,如同一場大夢。

一小時後,陶禧接到江浸夜的電話。

下午茶正好到了尾聲,她和Alan告別,步伐輕快地下樓。

電話沒有掛斷,江浸夜得知她在二樓的餐廳,便讓她沿他口述的路線找來。

陶禧穿越中庭紛雜的人聲,輾轉兩個展廳,走向博物館主體建築的側翼,那裏是辦公區。

在手機開始發燙的時候,江浸夜在電話裏說:“好了,現在擡頭。”

他站在二樓的透明落地玻璃後,上身深灰色的海島棉襯衫挺括無皺,手指勾著夾克衫搭在後背,長腿筆直。

其實陶禧看得並不清楚,但她全都想象出來了。

她握緊手機,柔聲說:“我現在看起來,是不是像正在偷窺的奇怪女人?”

江浸夜抿唇一笑,聲音故作淡定:“明明是沈迷我,轉不開眼睛的女人。”

陶禧被逗得笑出聲:“真傷腦筋。”

江浸夜正色說:“一個嚴肅的問題,從你那兒看,我怎麽樣?”

陶禧伸長脖子,又踮起腳,片刻回答:“有點好看。”

“必須好看,我保持這個站姿很久了。”江浸夜終於笑了一下,“上來,近點兒更好看,再近點兒好看到你無法呼吸。”

光線匱乏,陳舊的木地板踩幾步會響起輕微的嘎吱聲。

二樓狹長的走廊上,江浸夜倚靠墻壁,陶禧站在他分開的兩腿間,以極近距離凝視彼此,同時呼吸困難。

觸到他專註的眼神,陶禧骨頭都快酥掉。

“我……我剛才和Alan喝下午茶了。”鬼使神差說起這個。

江浸夜擰起眉頭,沒有說話,表情在降溫。

“不過他一直都在誇你。”陶禧心虛地亡羊補牢。

沒等江浸夜回應,遠處傳來呼喊:“小夜,孟導演想請你去補一個鏡頭。”

林遠珊朝這邊走來。

陶禧慌慌張張地從他身前逃離,壁虎一樣撐開十指,貼住另一面墻。

“小……陶禧?你也在?”林遠珊不期然碰見陶禧,臉上閃過驚訝,隨即笑起來,“Alan剛才回來了,他說今天和你度過的時光很愉快。”

江浸夜臉上的溫度瞬間降至冰點。

工作室裏,Alan開心地圍著攝影機轉,看見陶禧,大喊:“禧,我們錄一段,作為美好的回憶!”

不及陶禧開口,江浸夜冷冰冰地扔去一句“漿糊的配方我做好了,你明天之前打出來”。

“不是吧?”Alan沮喪得直撓頭,“夜,你公報私仇。”

“還用上成語了?”江浸夜眉梢一挑,“那,順便縫制一下卷軸的紮帶吧。”

Alan:“No,No,No!我必須要為自己……”

“馬蹄刀也磨一下。”

“Please!”

“哎,好像還有兩幅畫需要打蠟砑光。”

Alan徹底沒了脾氣,向江浸夜連連作揖討饒,拇指與食指並攏劃過嘴唇,做了個拉上拉鏈的手勢,示意投降,不再抗議。

江浸夜瞇著眼睛,向冷冷的攝影機點頭。

一群人歡快地笑開,幾只手頗為同情地拍拍Alan的背,鼓勵安慰他。

江浸夜補完孟慶依想要的鏡頭,今天的工作算是畫上收梢。

然而出去接電話的林遠珊心事重重地返回,對江浸夜說:“小夜,不好意思,雖然你們是成年人,但我不能幫忙瞞住惟寧和他夫人。我剛才告訴他們,陶禧也在這。可能晚上會給你們打電話……有個準備吧。抱歉。”

陶禧心裏咯噔一下。

不自禁想起那顆月球1號,它孤勇無畏,卻毫無準備,一頭栽進屬於它的命運。

誰知道它去了哪。

誰還會知道。

“謝謝林老師。”江浸夜平和地說。他在身後,抓住陶禧的手。

半小時後,等不到晚上的丁馥麗打電話過來。

作者有話要說: 哇噢~

☆、42.

如同某種預兆, 手機從包裏拿出意外掉落。陶禧彎腰撿拾的時候,鈴聲響起, 來電提示為“媽媽”。

傍晚, 海德公園隨處可見全家出動的游客,牽手散步的情侶。九曲湖上緩緩游過天鵝與野鴨, 鴿群飛過頭頂, 翅膀拂去了所有煩躁的聲音。

陶禧和江浸夜坐在湖畔吹風,空氣漸冷。

腳邊的地面, 兩個黑色的影子隨夕陽下沈而拖長。突然影子少掉一個,是陶禧低頭揀起手機, 按下接聽鍵。

丁馥麗靜默兩秒才開口:“……你現在, 真的在倫敦?”

陶禧緊張地咽口水, “嗯。”

“唉,你明明從來沒有騙過我。”一句低語,丁馥麗像在說給自己聽。

語音信號經電流與聲波的轉換傳輸, 清晰地落在陶禧耳中,她聲音有些發顫:“……媽媽。”

“你哪天回來?航班號給我, 我和你爸爸去接你。”丁馥麗隨即恢覆一貫的強勢,快速而利落地交代,很快掛了線。

江浸夜一言不發地攬過她。

幾只飛累的鴿子停在腳邊, 嘰嘰咕咕地走動。陶禧憂愁地看一眼它們,問:“你會不會後悔帶我出來?”

“你會不會後悔跟我出來?”

陶禧蹭了蹭他的胸口,“當然不會。”

“那還擔心什麽?”江浸夜笑著長手摟住她的肩,兩個人不倒翁一樣搖擺, “人李大爺早就說過:人生需要多多的快樂。咱們吶,該吃吃,該喝喝,回頭他們愛怎麽樣怎麽樣。”

“嗯。”陶禧一掃臉上的陰霾,鄭重其事地點頭,突然想起什麽,問,“誰是李大爺?”

“李白啊。”

“李白什麽時候說過那種話?”

“而浮生若夢,為歡幾何。”

“……”

“看你這一臉不高興。李大爺那大道理多了去了,我來給你科普幾條:宮女如花滿春殿,不及桃在我身邊。”

陶禧不理他,兩只手揣入鵝黃色針織開衫的衣兜,起身離開座椅。

江浸夜連忙跟上,嘴裏還沒停:“床前明月光,正逢吃桃忙。”

“住口。”

“飛流直下三千尺,不及昨夜軟桃汁。”

“江小夜你住口!”

身邊陸續有膚色各異的游人投來微笑的目光,陶禧又羞又惱,恨不得拿針線縫上他的嘴。

兩個人一路吵吵鬧鬧,直至走出海德公園。

離開英國的前一天,林遠珊邀請攝制組和同事們在家裏聚會。

去時人人都帶了禮物。

江浸夜帶去的是一個手織挎包,由一位黎族織錦能手編織,用上了黎族傳統紡染織繡技藝。

這門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項目中的傳統手工技藝,林遠珊早有耳聞,拿到後愛不釋手,向江浸夜道謝的時候視線還不願移開。

江浸夜和她開玩笑:“林老師,我要是早送給您,您是不是就能幫我和陶禧保密了?”

林遠珊笑時眼尾細紋簇生,她柔緩地說:“你不覺得說出來,更痛快嗎?”

江浸夜被她的話語擊中,楞怔片刻,隨後笑著連連稱是。

Alan戴紅框眼鏡,穿綠色的衛衣和咖啡色燈芯絨褲,安靜地立在餐廳角落,像一棵聖誕樹。

陶禧走去問他怎麽了,他扁著嘴,哀聲說:“我其實不希望夜離開,他才是林女士之外,最棒的。”

那雙淡藍色的眼睛帶有無機質的美感,此刻卻盈滿真切的悲傷,他鼻尖泛紅,似乎隨時會流淚。

陶禧有些哭笑不得,趕緊安慰:“沒關系,有空你來找我們玩啊。”

Alan委屈地點頭,隨後亮出手裏的白蘭地,“今晚我和他,不醉不歸。”

陶禧看著他,欲言又止,滿臉憂色。

她心想Alan你完蛋了,小夜叔叔不會喝醉的。

“但是喝酒前,我們得先吃東西。禧,你願和我一起做墨西哥雞肉卷嗎?我保證,比Benito's Hat(一家墨西哥餐廳)更好吃。”Alan抱著酒,陶禧隨他一前一後步入廚房。

江浸夜接過其他人遞來的手工餅幹,倚著餐廳的裝飾墻,默默註視。

林遠珊招呼了一圈,見江浸夜始終盯著廚房,忍不住走來問:“那麽在意,怎麽不過去和他們一起?”

“我真的很在意?”江浸夜露出少有的困惑。

倒是把林遠珊逗笑了,“小夜,要我給你找面鏡子嗎?”

“……”江浸夜拿起一塊動物形狀的手工餅幹,送到嘴邊又停下,“她看起來很開心,我不想打擾,不是都說每個人需要一些自己的空間嗎?”

總不至於被一個略微神經質的美國人,用墨西哥卷騙走了。

“先放sour cream(酸奶油)……OK,加一點salsa(辣醬)……然後是cheddar cheese(奶酪)……再來fajita(辣椒雞肉條)。這些fajita是我下午炒好的,林女士什麽都有,非常完美。”

陶禧學著Alan的樣子操作,但他等不及,卷好自己先咬下一口。

他整張臉驟然收緊,皺成一團,須臾松開,露出極其享受的表情,高呼:“實在太棒了!我的最愛!禧,快吃!”

酸辣口感的醬汁在口中綻開,刺激舌尖的味蕾。

連同滋味濃郁的雞肉,帶來強烈的滿足,確實很好吃。

原本要為大家做雞肉卷的陶禧和Alan,在廚房把持不住地大口吃了起來。

美味紓解了Alan的愁緒,他眉梢挑著雀躍,對陶禧說:“夜這次變了很多,他會笑了,溫柔的感覺。我的建議是,可以試著靠近他。”

“靠近他?”

或許意識到這麽說有些八卦,Alan放低了聲音:“告白。”

誒?

陶禧愕然地擡頭看他。

“抱歉,我不想冒犯,不過第一次看到你的時候,你的樣子有點……嗯,讓我想起一個詞:Kilig。”

出自菲律賓的塔加拉族語,意思是對某人喜歡到,好像胃裏飛舞著成千上萬只蝴蝶,一旦張開嘴,它們會全部飛出來。

聽了他的解釋,臉頰一下變得滾燙,陶禧拿手捂住,嘟囔:“原來你早就看出來了。”

Alan自鳴得意地笑。

正餐開始前,林遠珊說:“感謝小夜用澱粉漿糊與化學漿糊混合,感謝他的創意性嘗試,解決了我們的難題。終於能繼續依照‘最小幹預’原則,恢覆這幅畫原本的樣子。祝他,也祝我們一切順利!”

伴著輕松歡快的音樂,所有人舉杯。

Alan剛才吃過墨西哥卷後,志得意滿地找江浸夜拼了兩輪酒,眼下整個人輕飄飄的,突然叫嚷:“漿糊的功勞,要算我一份!全部都是我,我親生的!”

“哈哈哈哈!”餐廳爆發一陣大笑。

枝型吊燈立有焰苗形狀的燈泡,明亮燈光灑下,所不能及的暗處則被笑聲和音樂填滿。餐桌上紋樣繁覆的臺布與蠟燭,為這場聚會增添了儀式感。

窗外的天色迅疾暗下,陶禧偶爾瞥過一眼,不合時宜地生出憂色。

太幸福了,幸福到害怕不是真的。

一旦與之揮別,該如何承受醒來後的空寂。

陶禧在返程的飛機上做了一個夢。

夢裏她在拼一幅人物頭像,遺憾耳朵的部分缺失了。她輾轉許多地方,遍尋不到,想自己動手畫,可眼睛無法解析這種顏料。

後來有人找到了給她,她卻不記得那人的面貌。

醒來時江浸夜在旁邊看書,她問:“孟導演的片子什麽時候做好?”

江浸夜放入書簽,合上書本,“半年吧,還有後期制作呢。怎麽,你著急看?”

“想看你拍出來是什麽樣的。”

“當然非常帥了。”

“……”陶禧受不了地翻翻眼睛,試圖糾正他,“有些人現實中好看,但不一定上鏡。”

“那就讓這片子完善你的認知,你會知道有一種人,現實中好看,還特別上鏡。”見陶禧寧願扭頭裝睡也不想聽,江浸夜用虎口卡住她的下巴,掰過來繼續說,“而且,和某些人在一起更上鏡,那簡直,神仙眷侶。”

陶禧徹底投降了。

知道他臉皮厚,沒想到,這麽厚。

航班正點達到嶼安機場。

領取托運行李後,江浸夜背好包,一手拖一只箱子。他和陶禧兩個人,與孟慶依的拍攝團隊告別。

走出機場到達廳,陶禧想問問昨天Alan是不是真的被灌醉了。

可惜聲音還沒沖出喉嚨,她一條胳膊被不由分說地拽走,這力道生硬,讓她感到疼。

陶禧惱怒地擡頭,照眼便是丁馥麗鐵青的臉,嚇得頓時不敢吱聲。

丁馥麗在腦後挽一個松散的髻,穿一條孔雀綠真絲連衣裙,面容卻疏於打理。她眼睛下掛著兩片烏青,似乎很多天沒睡過好覺。

陶禧本以為她會暴跳如雷,然而僅僅鉗住她的胳膊,飛快走向停車場。

直到她回頭去看江浸夜,丁馥麗才開口:“你給我轉回來,不準看他!”

強硬的語氣,滿是不容置疑的威嚴。

走在後面的陶惟寧從江浸夜手上分走陶禧的行李,說:“別怪你丁阿姨,她需要時間接受。我一向尊重陶禧自己的意願,但這件事情你不該瞞著我們。”

“是。”江浸夜斂眸,輕聲說,“對不起。”

陶惟寧搖頭,憂心忡忡地嘆氣:“還是太不小心了,怎麽會出這種事……哎!”

直到坐上助理秦嚴的車,江浸夜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

去倫敦的這些天,他換了手機號,有意不理會郵箱和一切國內的信息。

秦嚴告訴他,那位華裔收藏家黃先生已在紐約遭到起訴,指控他涉嫌走私,將世界各地的珍貴文物藉由各大拍賣公司賣出,賺進大筆不義之財,連崇喜也牽涉其中。

就在上周,他已經通過律師表示,願意向紐約檢方認罪。

而那幅《百佛圖》,是真的修不成了。

作者有話要說: 不好意思~以後更新的時間就改為每天19點,依舊日更。麽麽~

☆、43.

暑熱未退, 外面又開始下雨。

嶼安是一座沒有具體雨季的城市, 像個掛滿傷口而喜怒無常的人, 覆滿天空的烏雲, 是遍布他全身的創口貼。

江浸夜坐在街邊一家咖啡館裏,聽秦嚴匯報。

他沈默著, 指尖輕敲咖啡杯的手柄,眉心漸漸起了細小的褶皺。

“公司已交由律師處理, 具體進展我會向您跟進。目前的情況看來沒什麽大礙,畢竟是對方有心隱瞞,當初委托崇喜拍賣, 各項手續都是正規齊全的。只不過……”

無論什麽時候都一身西裝的秦嚴遲疑著, 有些心虛地觀察老板的反應。

見慣他毫無表情的臉, 一瞬間江浸夜有些恍惚, 猜到事態還有別的走向。

果然,“只不過董事會對您很不滿意, 公司也有……對您不利的傳言。”

笑話。

那位黃先生雖說確實是由江浸夜引薦,才與崇喜合作,但過去在他還是拍賣行和博物館的座上賓時, 無人不誇江先生慧眼識英。

如今一夕變了天, 又都急著與他撇清關系了。

江浸夜手持咖啡杯,指頭摩挲杯底,悠然開口:“都有些什麽傳言?說來聽聽。”

秦嚴艱難地醞釀,沈重抵著唇齒,半天無法出聲。

也罷。

兜兜轉轉無非那幾句, 耳朵早就聽出繭。

“說您不務正業,心思不在公司裏,生活作風……有問題。”

江浸夜樂不可支地笑了兩聲,連苦澀的咖啡都品出滋味來,“生活作風?真是想搞一個人,什麽話都敢說,明明就是一群老不羞。”

“等等。”他放下杯子,像是想起什麽,“這該不會是陳煙嵐的手筆?”

“應該不是,陳主管前些天跑了幾趟北裏,挺忙的,都沒顧得上過問。看起來,倒像是平日對您積怨已久的那些人,趁機煽動。”

雨水隨風掃上江浸夜身側的落地玻璃,將窗外的世界,洗刷成模糊的色塊。

江浸夜有些落寞地說:“我在這個位子上恐怕坐不久了,秦嚴,你該明哲保身。”

“江先生就算只修畫,秦嚴也願跟著您。”

“別說我還在修畫。”江浸夜莞爾:“我現在連畫也沒法修了,跟著我,你吃什麽?”

秦嚴垂眸不語。

“我很感動,但你還是多為自己考慮考慮吧。”江浸夜拿起桌上的手機,準備離開,停下又問,“我那爸爸和大哥,有什麽動靜嗎?”

“沒有。”

他點頭,低聲說:“那行,去公司,我還挺想見識見識。”

“居然聯合知吾一起騙媽媽!你可真是翅膀變硬了!”

“告訴你多少次,江浸夜就是火坑,跳下去能撈到什麽好處?哎,你不會是中邪了吧?他不過就是披了一張好皮囊,哪一點比得上林知吾?你腦子到底清不清楚啊!”

陶惟寧在前面開車,丁馥麗坐後排,對身旁的陶禧發難,將她恨鐵不成鋼地痛批一通。

陶禧聽著心煩,眼睛轉向窗外的電視塔,不禁回想在飛機上看到它的模樣。

“媽媽跟你說話,你不要裝沒聽到。自己這麽大了,要有點主見,別整天傻乎乎地跟著別人跑,誰知道他心裏……”

“去倫敦是我要求的!跟他在一起是我提出來的!這件事從頭到尾完全是我一個人的意思,跟小夜叔叔一點關系都沒有!我就是喜歡他!全世界最最最喜歡他!”

正不緊不慢行駛的SUV猛地沖出車龍,一個急剎停靠路邊。

陶惟寧不可置信地轉過身,看見女兒因為激動,粉白的小臉漲得通紅。

丁馥麗木然地眨眨眼,大腦一片空白驟然失語。

印象中,一向文靜的陶禧從沒發過這麽大的脾氣,哪怕在她受傷住院的那段時間。

“你……你……”丁馥麗受到刺激,瞪著她眼如銅鈴,嘴裏囁嚅著,不知該作何反應。

陶惟寧搖頭,安撫她:“馥麗,有什麽話,回家再說。”

“不不不,我就問她一句。”丁馥麗五指抓緊座椅靠背,咽了咽嗓子,像是害怕會得來和預期不符的回應,小心翼翼地說,“你是不是……還和他住在一起?”

車內幹燥涼爽,冷氣徐徐送出,攪動空氣清新劑好聞的橙花香。

父母一同殷殷註視她,可她給不了他們想要的回答。陶禧閉了閉眼,知道終究躲不過去,輕聲說:“……對。”

丁馥麗一剎面如死灰,陶惟寧的眼神也黯淡無光。

此後的一路,三個人誰也沒有說話。

明明這趟異國之旅,與那麽多有趣的人和事相遇,見識過人類文明的瑰寶和令人流連的風光。可所有本該與他們痛快分享的,眼下統統淪為禁忌。

陶禧困惑,聽從自己的心意,是不是真的做錯了?

繞過前方的路口就是陶家小院,丁馥麗突然叫住陶惟寧:“你今天有空嗎?”

陶惟寧頭也不回地說:“時間能勻出來,怎麽了?”

“走,我們去江浸夜那,把桃桃的東西搬回來。”

秦嚴以最快的速度趕到時,陶家三口在小區門外等了十幾分鐘。

他和陶惟寧同時下車,一臉歉意地說:“不好意思,下午和江先生在公司,來晚了。”

一場暴雨過後,驕陽重現。

幸而這裏四周高樹參天,處處陰涼,丁馥麗在一株榕樹下站著喝了點水,煩躁和暑熱頓時消散不少。

面對秦嚴,她的臉色沒有之前那麽難看了,說:“請你們那位江先生放心,我們上去拿了陶禧的東西就走,其他的絕對不碰。”

意識到她可能誤會了什麽,秦嚴解釋:“江先生只是暫時抽不開身,派我來幫忙,不是為了提防你們。”

陶禧神經繃緊,快嘴問:“他怎麽了?有事嗎?”

“桃桃。”丁馥麗橫了她一眼,“別人的閑事少管,回車上去。”

陶禧訕訕地掉過頭。

直至進屋,她也沒找到合適的時機與秦嚴接觸。

屋內空間寬敞開闊,整體粗看簡素,但細節處處透著精致華貴,雅韻悠長。

丁馥麗對江浸夜雖有諸多不滿,他的審美還挺讓她欣賞,一進屋,眼睛就沒空閑下。而陶惟寧則立在掛有巨幅拓片的墻前,久久凝視。

唯獨秦嚴恪守本意,和陶禧進進出出地收拾。

來不及仔細整理,陶禧雙手伸入衣櫥一攬,一口氣抱出一堆衣服,盡數塞進箱子。她趁只有秦嚴一人步入臥房,飛快關上門,焦急地問:“小夜叔叔沒事吧?”

“嗯……”江浸夜交代過秦嚴,不許對陶禧透露一個字,於是他含糊地說,“還行。”

陶禧當然聽出他搪塞的意思,追問:“什麽叫還行?”

“江先生積攢了一周需要處理的事務,沒時間是正常的。”秦嚴劍眉下的目光毫不閃躲,壓根看不出在扯謊。

“好吧。”陶禧蹲下,去拉箱子的拉鏈。

敲門聲突然響起,陶惟寧推門進來。

蹲下之後,陶禧身子被床遮掩,處於陶惟寧的視覺盲區。

於是他毫不避忌地詢問秦嚴:“小夜那個事情對他影響大嗎?唉,他在公司不好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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