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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兒,別瞎想。”

又揉揉她的頭發,視線落在頭頂,一個溫柔的小發旋。

到達北裏將近零點。

江浸夜坐上家裏派的車,給陶禧報個平安。

他一向不信這些,但小姑娘堅持要他發條順利落地的消息。

那邊很快回覆:早點休息,晚安。

未等他退出,陶禧發來一張照片。

江浸夜點開一看,照片上的不就是他嗎?那一臉標志性的心情不好,什麽時候照的?

而後慢慢想起,似乎是上回陶禧的畢業舞會,多功能廳外面的海報板。

陶禧附言:下回照相試著笑笑。

江浸夜眉心溫和地放大,回一個壁咚的表情:先和我試試這樣的,就答應你。

陶禧回他一串省略號。

司機為江家開了好多年的車,沒怎麽見過他帶笑的臉,忍不住連連往內後視鏡看。

江浸夜察覺到,閉上眼睛假寐,不在意了。

回到家,江浸夜拿鑰匙開門,半邊身子探進屋,腳步滯住。

一樓客廳的法式皮沙發上,整整齊齊坐著江震寰、渠鷗和哥哥江鶴繁。

那條養了十年的金毛大胖精神奕奕地從裏間沖出,圍在他腳邊呼哧呼哧地伸舌頭,上躥下跳。

“抱不動你了,邊兒玩去。”江浸夜彎腰,摸了摸它的頭。

江震寰將手中的報紙一折,冷著臉說:“我回屋了。”

手裏一杯早就涼透的茶急忙放下,渠鷗起身喊道:“兒子剛回來,也不打個招呼!”

江震寰並未理睬,背著手繞過一扇檀木雕花屏風,徑自上樓。

江浸夜瞇著眼,望向那個搭著實木扶手的身影。

高大的身形不如過去山一般挺拔了,腳步也放緩,兩鬢染上雪色,唯獨一雙鷹目依舊。

曾經手把手教他打.槍,第一次帶他坐直升機俯瞰山河大地時意氣風發,當然更多的,是揍他。

腦海中記憶閃回,畫面走馬燈一樣轉。

“別跟你爸置氣,他改不了了。”

渠鷗的半長卷發染了栗色,用珍珠發卡束往頸側,薄施粉黛。

到底是歲月不拂美人面,她保養得當,看不出年紀,只比過去富態一些。藕色的連衣裙長及腳踝,很是優雅。

她疾步走近,揚起裙面的薄紗,“要不是聽說你回來,他十點就睡了。”

江浸夜嗤笑:“還以為咱爸在醫院睡呢。”

渠鷗臉色一白,沒來得及辯解,江鶴繁插了一嘴:“我腿可算保住了,小夜上回帶的壯骨粉還剩著。”

“你別搗亂!知道叫你弟弟回來多不容易嗎?我再不花點兒心思,他都要成別人家的兒子了!”

“行行,那你們早點兒睡。”江鶴繁說著,輕拍江浸夜的背,玩味地笑了笑,“媽,你太小看他了,從來自詡天王老子,不可能給別人當兒子,怕是鉚著勁想拐人閨女。”

江浸夜:“……”

江鶴繁軍校畢業,曾服役七年,因為身體原因退伍。

之後進修學位,協助江震寰,經營家中的生意。

他留著服役時的寸頭,面容英挺,成熟幹練。舉手投足間,鐵骨錚錚的硬漢氣質恣意悠游。

與江浸夜不同,他性格沈穩,從小就屬於別人家的孩子,哪怕過了三十還沒對象,兩老也毫不擔心。

江浸夜和哥哥並不親厚,江鶴繁才離開,他就急不可耐地問渠鷗:“叫我回來到底什麽事兒?”

渠鷗神神秘秘地壓低聲音:“當然是好事兒!”

作者有話要說: 大哥眼神就是犀利……

☆、19.

丁馥麗清晨煮了一鍋雞湯餛飩,給陶禧盛了一大碗。

湯面漂著蝦皮、紫菜和蔥花,濃香中一抹淡淡的椒鹽味。陶禧耷拉著眼皮,無力地握住筷子,小口咀嚼。她昨晚沒睡好,眼睛有些脹澀的浮腫。

丁馥麗兩手捧著臉,滿面笑容地盯著她,眼中閃爍得意。

精神時漂亮,沒精神顯文氣,自己的女兒真是越看越不願挪眼。

丁馥麗輕聲問:“桃桃,今天能不能早點下班?”

“嗯?”

“媽媽帶你去買新衣服。”

陶禧撐了撐眼,不解地問:“好端端的,幹嘛要買新衣服?”

“過兩天和林伯伯他們吃飯,你要穿的好看點呀!”說著,她手指挑起一縷陶禧的長發,“頭發也重新弄一下,不知道小姑娘最近時興哪種,我們要最洋氣的那種。”

“吃飯?因為林師兄回來了嗎?”

丁馥麗雙眼一亮,“知道你師兄回來啦?那太好了!沒錯,就是為你師兄接風洗塵。”

她面子上不動聲色,心裏算盤打得劈啪作響,先把陶禧帶過去,要是林家有意,兩邊老人就撮合撮合。反正陶禧一貫聽話,不會忤逆她的意思。

陶禧不虞有此,點頭說:“好,我早點下班。”

偏偏天公不作美,傍晚雨落下來。

沒有電閃雷鳴,默默堆積小半天的烏雲,毫無征兆地降下雨水,經鋒面削成細斜的雨線。

陶禧被帶到快餐店填肚子。

她不喜歡吃漢堡,象征性地咽兩口,丁馥麗笑瞇瞇地提醒:“多吃點,等下要賣苦力了。”

啊?陶禧傻眼。

一整個晚上,她跟著丁馥麗逛了三家商場,從衣褲試到裙子,連內.衣也拿了兩套。

及至大包小包拎上出租車,母女二人表情截然不同。

陶禧疲憊極了,懨懨地靠在座位上,看向不斷掃上窗玻璃的雨水。她擡手擦拭,還是看不清,磅礴的雨簾洇透了夜幕。

車裏只剩丁馥麗的念叨聲,陶禧神思飛出窗去,漸漸聽不見。

隨後低頭給江浸夜發信息:

——好討厭,入梅後就沒見天晴了。你們那晚上能看到星星嗎?

轎車堵在半途,江浸夜握緊方向盤,眼底的怒火隨身旁的動靜漸漸擡升。

副駕駛座上一個年輕女人翹著腿,拿他的手機玩游戲。

長發披肩,妝容精致,額前的空氣劉海隨她瞥向司機的動作輕晃。她笑:“是不是還以為我會吵你?像那些蠻橫的大小姐無理取鬧?”

她掩唇,笑容擴大。

確實,這一路她不言不語,舉止有禮。

反倒讓江浸夜相當的惱火,怒意達到臨界,沒法爆發。

幾小時前,渠鷗召他去一家高檔酒樓。

他踩點過去,推開包房大門,驚楞片晌。一桌人笑臉盈盈,相談甚歡,比約定時間提早進入推杯換盞的境界。

這唱的哪出?

“哎,兒子!”渠鷗起身,快步走向江浸夜。

她頭發隆重地盤起,一襲絲質印花襯衫裙,系錦緞紐扣,戴齊陳放那一套珍珠飾品,覆古又華貴。將江浸夜拉至一位中年男人身前,熱情介紹:“老田,看看小夜,好多年沒見了吧?”

對方身著拉夫勞倫的紫標短衫,天倉飽滿,人中蓄兩撇胡子,沈靜面色透著隱隱的威嚴。他隨意掃向江浸夜,不緊不慢地說:“小夜,什麽時候回北裏發展啊?”

“田叔叔,好久不見。”江浸夜記起他是江震寰的老友,稍事沈吟,“我不打算回北裏。在嶼安好好兒的,沒那個必要。”

“話不能這麽說,把拍賣公司交給職業經理人,那不是你們家的主要業務。回來幫幫你爸爸和哥哥,多好!”

江浸夜笑而不語。

敢情這是一頓鴻門宴?

他擡眸看去,江鶴繁並不在。

除了江震寰和渠鷗,還有田家三口。

渠鷗繼續介紹:“來來,這是你周阿姨,還有馨蓮。”

江浸夜和長輩打過招呼,田馨蓮這才從手裏的游戲擡頭,向他揮手,“嗨!”

隱約猜到怎麽一回事的江浸夜,連看一眼都省下,公式化地應一聲“你好”,闔了眼走回位子。

豪華古雅的傳統中式包房,氣氛驟然收緊。

江震寰濃眉微動,沈聲說:“你給我放規矩點兒。”

渠鷗見狀趕緊打著哈哈,信手扯來一個話題,提及江浸夜兩歲的時候讓田叔叔抱過,還在他手上撒了泡尿。

江浸夜:“……”

一桌人開懷大笑,局面才沒徹底冷下來。

江浸夜內心煩悶,手伸向桌上的白酒,被渠鷗敲一筷子,“你甭喝酒,待會兒我們幾個長輩聚聚,你送馨蓮。”

江浸夜抗議:“司機呢?”

“今兒周末,我給他們都放假了。”

一頓飯吃下來,田馨蓮始終端著,不主動,不拒絕。

直到手機玩沒電了,才出聲問江浸夜:“能借你的手機玩會兒嗎?”

“好好好,快快,小夜借手機。”渠鷗搶在他之前應下,“馨蓮小你兩歲,是妹妹,可不許欺負她。”

轎車重新上路。

沿途街燈一影一影地劃過車窗,映在鋥亮的車前蓋上,如一顆顆流星彗尾拖長,須臾消失。

田馨蓮笑完頭又低下去。

她對江浸夜怎麽想的,似乎毫不在意。

屏幕上的隊伍廝殺正激烈,一條消息冒出,遮住關鍵路徑上的敵人。

田馨蓮晃了一下神,轉眼被敵方占據主動。

她氣郁,翻出那條微信:

——好討厭,入梅後就沒見天晴了。你們那晚上能看到星星嗎?

她自作主張地回覆:不能。

田家與江家不僅是舊交,還互為生意夥伴,往來頻密。

田馨蓮讓江浸夜把車停在別墅區外的停車場,說飯後要有適宜運動,慢慢走回去。

她穿著簡單的黑T和牛仔裙,下車後背起手,鏈條小包勾著手指,隨步子搖晃。

江浸夜雙手揣入褲兜,一言不發地跟在她身後。

這一帶距CBD不過半小時車程,緊鄰的森林公園和高爾夫球場由一排郁郁蔥蔥的楊樹林分界,勾勒遼闊的天際線。

夜風幹燥,吹動奔湧的暑氣。

田馨蓮的長發隨風掀起,她朝江浸夜揚笑,“要進屋坐會兒嗎?”

江浸夜答得幹脆:“不了。”

“隨便。”她無所謂地攤手,鏈條包拽到身前。

燈下的路,灑了一地的婆娑樹影,兩人的影子匿在其間,隨光照角度拉長變短。

江浸夜在沈思。

看她的樣子,對這種家長作風顯然不感冒。

既然彼此同屬一個陣營,能否爭取一下,讓兩家別鬧了。

於是開口:“田小姐,你對這頓飯,什麽意見?”

田馨蓮擡手理順額前的劉海,笑了:“我沒意見。”

江浸夜以為她沒聽懂,便說得明白一些:“我的意思是,如果你不情願,我們可以一起提出。”

“可是我願意啊!”

這實在出乎江浸夜的意料,田馨蓮竟然願意。

她大方地說:“成為江太太這樣的好事兒,沒幾個女孩兒不願吧?”

江浸夜懶得和她繞圈,一邊點煙,說:“那你喜歡我嗎?我反正對你沒興趣。”

田馨蓮姣美的面龐僵了一瞬,隨即笑道:“我們的意思其實不重要,你娶了我,田家從此有你一份。哦,不對,我還是獨女,肯定不止一份,說不定將來一半都是你的。你爸媽精明著呢,不會讓你吃虧。”

江浸夜氣笑了,不屑地吐著煙圈,“原來要我做個倒插門兒的。”

“你不要說得那麽難聽。”田馨蓮走近,伸手搭在他肩上,淺笑,“雖然差不多是這個意思,但形式上,還是我嫁過來。”

她手指滑過江浸夜肩頸,放輕聲音:“等我們結了婚,只要你不玩兒得太過分,我大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江浸夜夾煙的手指不停顫抖。

他在笑,他覺得好笑。

“我很困擾,不知道該對你說‘放屁’,還是‘做夢’。”他咬著煙,朝她痞笑著一揮手,口中含混不清,“甭再見了,希望今晚是咱倆的最後一面兒。”

“給我站住!”

田馨蓮惱怒地朝他大喊:“少把自己當回事兒!有多大本事啊?不就是一修畫兒的,連你大哥一根頭發都比不上!什麽拍賣公司,不過賞你口飯吃!”

江浸夜停下,背著她,垂目看地上的影子。

“等你爸媽百年之後,你們家是你大哥的,我們家就是你的。這你都看不上?難怪一把年紀還混不出個名堂,我都替……”

江浸夜突然轉身,一只手惡狠狠地揪起田馨蓮T恤的領口,扼住她的聲音。

她受到驚嚇,雙手猛地一擡,做出反擊的姿勢。

卻又自信不敢拿她怎麽樣,於是同樣不輸氣勢地瞪著他。

江浸夜眼中風雨如晦,他把燃燒的煙頭摁熄在她的牛皮包上,沈默地使力。

遠處連綿沸騰的燈火,這城市每分鐘,多少尋夢人一面躊躇滿志,一面流離失所。

如油滴落入水裏,皮相斑斕光鮮,其實隨水飄零無所依。

江浸夜靠著車門抽煙,擡頭看向天幕上幾顆星子明滅閃爍。

上一次看夜空是初中……還是小學?

都忘了北裏天晴的時候,晚上也能看到星星。

江浸夜一小時前在田馨蓮的尖叫聲中離開,驅車至郊外。

沒勁。

他懶洋洋地吐煙,回想剛才燙壞田馨蓮的包,全無解氣的意思。

畢竟,她也不算說了假話。

此時他空前懷念嶼安溽熱的夏天,黏糊糊的風,和陶禧清澈的杏眼。

江浸夜掏出手機,想看看有沒有錯過她的消息。

對話框最後一條是他回覆的“不能”。

不能?什麽不能?

他對陶禧就不可能有個不字。

高舉手機,他拍了一張夜空的照片發去,附言:有星星,但是不多,你看到了嗎?

五分鐘後陶禧回覆:我還以為你睡了!看不到,太黑了。

仍是“正在輸入”的狀態,江浸夜等著。

——嶼安現在下大雨了,你聽聽!

片刻,陶禧發來一條語音消息。

江浸夜點開播放,入耳一陣轟隆雷雨聲。末尾她嘆氣:“不曉得還要下多久,好煩。”

細柔的嗓音夾在雨聲裏,掛上哀婉的鉤子,也變得濕漉漉的。

江浸夜不自覺帶上笑容,輸入一句“我想你了”,然後問:看到星星了嗎?

約莫一分鐘,陶禧才遲遲回覆:沒有。

江浸夜納悶。

這是陳放告訴他的彩蛋,只要發送這句話,就會落下滿屏的小星星。

明明他手機上已經看到了,她那為什麽沒有呢?

作者有話要說: 別急,田馨蓮就是個炮灰。

順便說件小事,明天入V了,會有肥章出沒。

這文不長,22萬字左右(可能寫不到……),請支持正版,各位的支持是作者加油的動力。

之後還有許多高能超展開,反正我已經放飛了,希望可以繼續見到你們-3-

☆、20.(一更)

陶禧推開窗戶, 檐雨隨風掃上她的臉。

在雨夜庭院的沙沙聲中,白燈寂寥地立著, 燈下一叢薔薇歡喜地越過墻頭, 葉片洗出高飽和度的綠色。

視線收回,落向一樓那扇緊閉的門扉。

陶禧下巴擱在臂彎裏, 雨天的輕愁印上她的眼角。

縱使丁馥麗不說, 還是覺察出她對和林家吃飯這事抱持了非同尋常的熱情。

煩。

務必盡快搬出去,陶禧想問問江浸夜, 可那句冷冰冰的“不能”又讓她打起退堂鼓。

拿不準他的心,害怕只是一時興起。

她耷拉著腦袋, 神情萎頓, 連頭發都懶得吹, 披散在後背,任發梢凝結的水滴墜下。

太沮喪了,於是閉上眼睛回想代數圖論、拓撲排序和隨機數生成算法——這是她長久養成的習慣, 靠默誦課本知識定神。畢竟與邏輯嚴密的科學相比,人心才是真正的高深莫測。

入睡前陶禧給手機設置鬧鐘, 意外看到江浸夜發來的照片。

她愁苦地錄了一段雨聲,得來一句“我想你了”。

同時出現的,還有魔法一般, 滿屏飛散的金色四角星。

陶禧呆怔。

心臟好像系在大風天的秋千上,忽高忽低,左右擺蕩。

印象中他不是一個會講正經情話的人,永遠進退有餘, 等待別人自投羅網。

所以這偶爾的一句,動聽得叫她忍不住耍起小心機,回覆“沒有”。

江浸夜又發一條,問:這回總該有了吧?

——沒有,可能網絡不太好,要不你多發幾次。

陶禧手指按鍵,唇邊的梨渦淺綻。

兩秒後,持續湧現的“我想你了”覆蓋屏幕。

陶禧不錯眼地盯著,如同目睹一場窮盡詞匯的壯景,只剩下傻楞楞的笑。

周六清晨,陶禧不到七點就醒來,意外比鬧鐘還提前。

拉開窗簾,陽光灑了她一頭一臉。

多日不輟的雨水終於收歇,陶禧心情轉好,哼著歌下樓磨豆子煮咖啡,又拿一袋餅幹,回房連接公司網絡調試代碼。

等到編譯通過,兩小時從指縫溜走。

手指勾著喝空的馬克杯,她走到半途想起還有吃剩的餅幹包裝袋,正要折回,樓下笑聲漸起。

底色嘹亮的快語速一聽就是丁馥麗的,偶爾夾雜幾聲陶惟寧的附和。

這是……有客人?

陶禧躡手躡腳下樓,視野還未打開,一句“我們家陶禧別說談戀愛,和男生說話都會臉紅,愁死我”猝不及防傳來。

一著急,她噔噔跑下樓梯,然而還是落在丁馥麗緊跟的“真是太單純了,我和她爸爸都希望她能遇到靠譜的人”後面。

“媽媽!”

可惜陶禧面頰泛起羞惱的緋紅,繼續擴大了丁馥麗的誤解,她笑:“看看,臉又紅了,都多大的人了,還這麽不好意思。來,見見你林師兄。”

她無奈,這才轉向坐在淺色亞麻沙發上的年輕男人。

他架起腿,雙手抱著膝蓋,悠然和她打招呼:“陶禧。”

陶禧猶豫地開口:“……師兄。”

學院氣的白底字母T恤和牛仔褲,依舊是薄身鏡片下的清秀面龐,但比起兩年前最後一次見面,他眉眼間的書生氣質褪去許多,換上成熟的持重感,叫人無端靜了下來。

見她還站著,林知吾起身讓出位子,“坐。”

陶禧走去坐下。

丁馥麗頓時激動難掩,臉上的笑容就沒合攏過,“你們好好聊,慢慢聊,我跟陶禧爸爸準備午飯去了。”

陶惟寧還沒來得及和女兒說上話,就被夫人生硬地拽走。

陶禧面子有些掛不住,低頭給林知吾倒茶,小聲說:“師兄,我媽媽她……哎,你別介意。”

林知吾沒說話,嘴角銜著笑意,低眸打量她。

還記得她不擅長和別人打交道,閑時總一個人悶著看書和電影。

眼下再瞧,她往日乖順的面色似乎多了幾分開朗的朝氣。

“長輩都這樣,我們聽聽就好了,不用太往心裏去。”他體貼地開解,視線落向她遞來的瓷杯。

白色骨瓷杯印有米奇頭像,是兩年前林知吾從美國帶給陶禧的生日禮物。

手指輕推鏡架,他從包裏拿出四本書,封面偌大的《The Art ofputer Programming》(計算機程序設計藝術)一下吸引了陶禧的眼球。

“認得吧?Knuth大神的巨著,一共四卷。”

陶禧驚詫地接過,“書可不好帶呀,這些都能海淘或者上外文書店買,師兄那麽遠……”

“必然是有買不到的優勢。”林知吾為她翻開封面,扉頁上赫然一行龍飛鳳舞的簽名:Donald E. Knuth。

“哎!你怎麽……”

這套書陪伴了陶禧四年。

她醉心書中由機器語言構築的奇妙世界,更折服於作者本人從及冠寫至古稀,能為一部作品,傾註一生心血。

陶禧瞪大眼睛,手指細細摩挲,露出拿到偶像簽名的欣喜,“謝謝師兄。”

陶林兩家訂好周日的晚餐。

丁馥麗對林知吾的突然來訪全無準備,卻並未因此手忙腳亂,一面招呼著“知吾隨便吃,就當成自己家”,一面指揮陶惟寧在廚房幫活。

最終湊齊一桌飯菜,她悄然松一口氣。

席間陶惟寧給林知吾倒上半杯紅酒,問:“這次回來,就不走了吧?”

林知吾起身,恭敬地雙手去接,“不走了,現在國內機會很多。而且在外面待久了,挺想家的。”

“想家好呀!”見他是個念家的人,丁馥麗愈發欣賞了,一不留意就往他碗裏堆砌小山高的菜,“對了,阿姨有個比較私人的問題,別介意啊,知吾你交女朋友了嗎?”

陶禧無語地翻翻眼睛,求救似地看向林知吾。

他在桌下打出一個“穩住”的手勢,笑著回答:“這些年忙於學業,沒時間交女朋友。”

不等丁馥麗反應,他迅速轉頭對陶禧說:“你知道嗎?現在矽谷最火的不是虛擬現實,而是人工智能。建立在大數據、機器學習和雲計算等等的新興技術之上,人工智能的影響力越來越大了。”

陶禧:“……”

林知吾偏頭,朝她眨眼。

陶禧頓悟,立馬接茬:“是啊,我也聽老板說,技術的黃金時代到來了。”

兩人隨後就新興技術展開深入討論,才幾句話,鉤出了丁馥麗的瞌睡蟲。

她識相地戳一把已然神游九霄的陶惟寧,“你看他們,聊得多投機,多般配。我們先走,給他們一點私人空間。”

陶惟寧早就困得不行,聽她這句如蒙大赦,雙眼恢覆炯炯神采,起身同兩個小輩告別。

“叔叔、阿姨慢走。”林知吾也站起來。

陶禧拿筷子戳向盤裏的大黃魚,忿忿地問:“師兄,林叔叔和鄧阿姨也這樣嗎?”

“那倒沒有。”

“怎麽我的爸爸媽媽就這樣?迫不及待要賣了我似的。”

林知吾略感意外。

他四年前經大學計算機協會會長的介紹,認識陶禧。白凈漂亮的小姑娘,靦腆,和人說話不太敢看著對方。

她對父母向來言聽計從,接連跳級卻沒有離開嶼安去國外深造,聽說也是應母親的要求。

“有時間你們好好溝通。”林知吾寬慰她,“不過我讚成你出去看看,半導體這一行的前沿科技大多在美國。你那麽擅長讀書,還挺適合搞研究。”

“師兄說笑了,我不是天才,對我來說,那時候只剩讀書這件事可做而已。”

陶禧停下,淡寥神色染上神秘笑意。

她急切地湊到林知吾身前,害怕隔墻有耳一般放低聲音:“但是現在不一樣了。”

林知吾眉心微動,等她說完。

“我有喜歡的人了。”

晚上丁馥麗和陶惟寧坐沙發看電視,吩咐陶禧檢查院門——自那場火災後,陶家就養成了每晚檢查的習慣。

月亮被雲咬掉一口,彎在藍絲.絨鋪成的天穹。星屑黯淡,夜晚的風捎來植物的氣味。

陶禧手指轉著鑰匙圈,眼風掃過工作室前臺階上,一團凝固的黑影。

爸爸不會把東西落在外面,那是什麽?

這麽想著,她背起手,多看去兩眼。

那團影子忽然動了動。

陶禧嚇得渾身一抖,出聲問:“誰?”

“桃桃,是我。”

“江小夜!”

陶禧攥緊鑰匙,疾步跑去。

江浸夜坐在臺階上,膝蓋支著胳膊,腳邊煙蒂四散。

他仰頭睨視遲疑不前的陶禧,唇邊一抹佻撻的笑,“都一禮拜沒見了,不想我?”

想啊!

可是……

陶禧鼻子嗅了嗅,嘀咕:“你還喝酒了。”

“沒喝,倒是讓人潑了一身,差點兒過不了機場安檢。”江浸夜一只手往身旁拍兩下,“你過來。”

陶禧攏著裙子,挨他坐下。

“這次我回來,不會再走了。”江浸夜凝視她,眼裏盛有一小束淡白月光。

被他的眼睛蠱惑,陶禧盯了許久,才出聲:“真、真的?”

他沒回答。

近處的草叢偶有蟲鳴,陶禧心跳砰然,小刷子一樣密密匝匝的睫毛微微顫動。

看清他眼底騰起擠簇的火焰,帶有薄繭的手指撫上她的臉。

江浸夜低頭,試探一般若有似無地輕吻她的臉。

陶禧順從地閉眼。

他吻上來,銜住她的唇,一兩下清楚的吸.吮聲聽得陶禧腦子裏亂哄哄。舌頭長驅直入撬開她的牙齒,抵著她的舌尖繞圈,靈活舔.弄敏.感的上顎。

江浸夜一手扣住她的後腦勺,一手從她肩膀滑下,橫過細腰。

陶禧招架不住,環抱他。平整襯衫揪不出皺褶,她想抓住什麽,試了幾次,於唇齒輾轉間漏出輕哼。

他血熱氣促,在她口中攻城略地,誓要連呼吸一同奪走。

陶禧幾近窒息,纖手握出枯槁的圓。

勉強收住野火燎原的氣勢,江浸夜又從她嘴角一路吻至頸側,細碎含.吮,最終止於領口。

在她鎖骨上方那彎淺淺的海峽印下虔誠一吻,他擡頭,眼中盈滿未退的情.潮。

江浸夜摟緊她,肩頸那一把細柔的骨頭,惹人堪憐。隨即呼出深深的長氣,怎麽聽都只有一個忍字。

他不想忍,更不願潦草對付。

懷中人同樣喘.息未歇,這卓越的吻技害她腰.脊連連泛軟,連鑰匙都拿不住,掉落臺階下方的石板。

“江小夜。”

“嗯?”

“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別這麽嚴肅。”江浸夜看她一臉的認真,笑了:“你要是讓我每天吃一口,我心情就特好。”

陶禧沒笑,無力地倚在他胸前。

她愛上一個狂浪的男人,心中有了獻祭的覺悟。

“那你能不能先把煙戒掉?”

江浸夜手指與她的長發糾纏,按住她的尾.椎,一節一節往上捋,單薄衣料下清晰的骨感。他低沈的嗓音聽來像催眠:“可是戒了煙,嘴裏很空。”

“你煙癮太重了,要多喝水。可以把煙替換成口香糖、烏梅、牛肉幹,還有……”

——還有我啊。

作者有話要說: 初吻獻上,雙更連發~

☆、21.(二更)

江浸夜今晚確實過的不太好。

原本兩天前他就要返回嶼安, 臨走被渠鷗留住,“兒子, 你別……這事兒別犯糊塗, 別和你爸對著幹。”

松開旅行袋,他後退幾步, 嘴角扯出一個諷笑:“說吧, 您二老琢磨什麽?”

“晚幾天,禮拜天再走。”渠鷗眼神和話語都閃爍, 拉過他的胳膊輕拍兩下,“我們也是為你好, 希望你早點安定下來。”

為你好。

這勾起江浸夜的興趣, 好奇老兩口把他送去當上門女婿的算盤要怎麽往下打。反正他和田馨蓮鬧崩了, 那女人現在恨他入骨。

“行啊,我等著。”他半倚坐在太師椅上,枕靠荷葉托首, 架著腿,拿打火機點煙。

“你……”渠鷗看他這副玩世不恭的樣子, 愁苦地搖頭。

她打開窗戶通風散味,一邊嘆氣一 邊揮去飄來的煙,皺眉離開。

江浸夜仰望天花板, 慢慢抽完那支煙,煙頭扔在地上用腳碾滅。目光沿雪白墻面移動,幾件紅木家具如舊時美人,婉約靜立。去年買來方便看書的落地燈, 則戴一頂格格不入的流蘇燈罩。

陳設簡單至空曠,到處幹幹凈凈,連被子也疊成規矩的豆腐塊。

幹凈中生出枯寂,嗅不到一點人氣。

全是依江震寰的要求,他是這家裏的王,立下諸多規矩,命令兒子絕對服從。

他們父子的問題乃歷史遺留,連江浸夜自己也不清楚該從哪年算起。能記得的,只有老爹的疾言厲色,對他永遠粗暴嚴苛的約束。

這讓他生出一身反骨。

因為他從沒見過江震寰給哥哥江鶴繁臉色,一次也沒有。

他沒辦法服軟。

周六一大早,渠鷗收到定制的三件套西裝,送往江浸夜房內,守著他穿上。

江浸夜逐一套齊,渠鷗又幫他整理頭發。

看著鏡中那人西裝革履,細格襯衫搭配斜紋領帶,挺拔如勁松,眉宇間英氣盡顯。

他笑:“瞧著還挺人模狗樣。”

“……”渠鷗手一頓,瞪他,“哪有人這麽說自己?我兒子最帥了。”

“比大哥還帥嗎?”

“都帥。”

“那為什麽要我娶田馨蓮,而不是他?”

渠鷗一時局促,收起手,醞釀片刻才說:“鶴繁現在是集團的主心骨,太忙了。你在外面飄了那麽多年,早點成家安定下來,多好。”

“我飄那麽多年,不都是你和爸的安排嗎?”

江浸夜撥開她的手,笑容驟冷,“昨兒我在外面溜達,居然迷路了,我這才發現,北裏和我沒什麽關系。”

渠鷗頓時著急嚷起來:“說什麽呢,這兒是你的家!”

江浸夜眼中流露一抹不易察覺的頹喪,他背過身去,啞聲說:“我在嶼安待了十年,口音都變了,還說北裏是我家……你們幹嘛這麽騙自己。”

渠鷗楞住。

十年前江浸夜走得幹脆瀟灑,頭也不回,她還一度心寒白養他這麽大。

誰知他竟如此耿耿於懷。

“那會兒你們就說為我好,為我好……還真是一句萬能膠,想貼哪兒貼哪兒。”

追溯一樁陳年舊事,總能扯出無數紛雜的線頭,越捋越密集。

實在沒意思。

江浸夜曾經咽不下的這口氣,如今想提起來,早已杳無蹤跡。

卻不知不覺融進骨血裏。

“兒子……我,媽媽……”渠鷗嘴唇哆嗦,兩手伸出又收回,不知該怎樣安撫他。

江鶴繁出生那時,江家的生意剛起步,夫妻倆沒打算再要。

江浸夜的到來是一個意外。

渠鷗勻不出精力,便將他托給姥姥和保姆,自己全力幫助丈夫。

其實他們對江鶴繁也沒怎麽上心,可偏偏他就是不需要人過問,靠自己辦妥一切,這讓江震寰很是賞識。

“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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